论贫困的道德风险及其治理
2016-11-26龙静云
文/龙静云
论贫困的道德风险及其治理
文/龙静云
贫困与道德风险的关系
关于贫困问题,目前的研究主要遵循的是“从低收入到复杂的经济层面再到更广泛意义上的社会层面”这样一种思路来展开。笔者以为,贫困和以下几个方面具有紧密联系:第一,贫困一般与收入来源缺乏、生活必需品匮乏、生活质量低下等不利因素相关,它们涉及的是收入、财产、文化、身体健康、精神状况等多种因素;第二,贫困是人类基本生存的最少要求,这与社会排斥、机会被剥夺以及发展能力有关,其实质是自由权利和发展能力的缺失;第三,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群体或一个社会,如果长期处于贫困状态而得不到改善,势必带来巨大的社会风险。
道德风险(moral hazard)是20世纪80年代西方经济学提出的一个经济哲学概念,即从事经济活动的人在最大限度地增进自身效用的同时作出有损他人利益的行动。它最初是在研究保险合同时提出的一个概念,后来被经济学家们广泛使用,指在委托—代理双方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市场主体由于机会主义行为而给他人和社会带来的风险,或者说是当签约一方不完全承担风险后果,只求自身效用最大化的自私行为而给对方带来的利益损失。笔者以为,伦理学视域中的道德风险可以被用来广泛描述各种社会问题未能得到及时有效解决而产生的对一部分个体、家庭和某些群体乃至整个社会利益的巨大伤害,这种伤害既有悖伦理标准,也是对社会正义的背离。随着我国市场经济的发展,我国社会也无可避免地进入了风险社会,社会风险呈现出频繁发生的态势。这其中,与财富分配差距扩大相伴随的一部分人陷入“丰裕中的贫困”及其所引发的严重后果,这正是目前我国社会道德风险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
中国的贫困问题及其道德风险
目前,中国仍然有2亿左右人口生活在贫困线(联合国标准)以下。中国的贫困问题具有以下特点。 其一,物质贫困与精神贫困并存。一般来说,衡量物质贫困的指标是就业收入的有无和多少,因而物质生活方面是否贫困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居民生活质量水平的高低。由于缺乏物质生活条件的保障,贫困人口的精神生活也几乎停留在贫困化状态。其二,绝对贫困与相对贫困并存。绝对贫困表现为贫困人口的衣食住行都极其缺乏或难以为继的赤贫状况。而相对贫困是把那些较为不贫困社会成员的收入和生活水平与穷人进行比较而言的贫困。相对贫困的实质是不平等,由于不平等是常态,因而相对贫困也将普遍存在。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随着贫富差距不断扩大,处于相对贫困状态的人数也在不断发生变动。其三,狭义贫困与广义贫困并存。狭义贫困单指收入或经济方面的贫困,它说明的是贫困人口在经济层面的拮据和困苦程度;广义贫困的内容则比较宽泛,除收入外,生存条件恶劣、受教育水平低、共享资源和公平分配利益的权利不足、平均寿命短、医疗卫生福利低、表达利益诉求的机会少、遭受社会排斥、人格尊严被漠视等,都可以被纳入到广义贫困的范围之内。
贫困问题的强化和发展所带来的道德风险是:(1)对贫困群体的身心健康带来严重伤害。根据联合国的统计,截止到2010年,全世界约有12亿人处于极度贫困状态。长期的贫困,对贫困者的身体健康极为不利。而相较于成年人来说,贫困对儿童的生长发育尤其会带来严重的损害。因为极度贫困会使儿童高度营养不良,而这又会导致儿童的神经系统发育受到严重损害,他们的智力如语言能力、记忆力、理解力和人际交往能力等,都处于较低水平。因而他们的学习能力较差,一般很难掌握生存所需要的技术和技能,长大以后不得不在贫苦的生活中煎熬。不仅如此,贫困还对贫困者的心理健康带来负面影响。正像利夫(Lever)等人的调查和研究所发现的:“和普通人相比,穷人的工作自尊、竞争性、主观幸福感更低。”贫困人口的幸福感、尊严感和心理健康水平低导致他们产生对社会、群体和他人的疏离感、被抛弃感和孤独感,严重的还会产生心理疾病和反社会的负面情绪。
(2)对市场经济的健康发展和经济增长带来潜在隐患。根据奥斯卡·刘易斯的贫困文化理论,穷人因为贫困而不得不居住在条件简陋的狭小和边缘区域,他们彼此相互交往,由此形成了独特的交往语言和生活方式,却与社会其他阶层相对隔离。在这种文化环境中成长的下一代会自然地习得贫困文化,他们极易形成负面的自我评价和消极的人生态度,同时又由于缺乏生产技能,很难抓住那些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只能被动或心甘情愿地适应底层生活。社会流动理论也认为,在一个流动率较低的“封闭型社会”,底层向上的社会流动非常困难,他们在贫困的“陷阱”中往往会越陷越深。从中国的实际情况看,尽管我们已经由“封闭型社会”进入了“开放型社会”,但贫困的代际遗传特征依然十分显见。随着竞争机制全面进入经济、政治生活,就业领域中的竞争更为激烈,劳动力过剩成为必然,一部分人不得不处于失业状态。目前,低收入的大学毕业生聚居群体——“蚁族”,是出现在中国的又一贫困群体。之所以称其为“蚁族”,是因为该群体和蚂蚁有诸多类似之处:智商高、弱小、群居。这种知识越多越贫困的反常现象如若持续下去,将使得社会人力资本的累积效应无法扩大,这对中国市场经济的健康发展和未来的经济增长势必带来潜在隐患。
对社会正义与社会和谐带来极大威胁。社会正义是人类孜孜以求的道德目标之一。然而,贫困问题是横卧在社会正义实现之路上的阻力因素。世界财富分配的“二八现象”(20%的世界人口拥有世界80%的财富,而剩下的80%人口只拥有世界20%的财富)也是对社会正义的严重背离。就中国而言,贫富差距也已突破合理限度,贫困剥夺了弱势群体对经济社会发展成果的共享,它有悖于社会主义的本质——消灭剥削,消除贫穷,实现共同富裕。若不予以矫正,“其后果会直接引发不同利益群体之间的不信任、不合作、相互仇视甚至是剧烈的对抗和冲突,社会和谐和稳定的根基也会因此受到严重破坏”。
治理贫困及其道德风险的思路和对策
第一,通过新型城镇化建设来治理贫困及其带来的道德风险。这是因为,贫困地区的发展不能仅仅靠外生动力,还必须靠内生动力,走内外结合的发展道路。通过发展新型城镇化建设,对不具生存条件地区的农民进行整体搬迁,使之迁移到生存环境好、基本公共服务好的地方,是帮助贫困农民摆脱贫困的重要路径之一。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指出,新型城镇化是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必须健全体制机制,形成以工促农、以城带乡、工农互惠、城乡一体的新型工农城乡关系,让广大农民和中小城镇居民平等参与现代化进程,这是摆脱贫困和实现社会正义的可行路径。
第二,通过包容性增长以减少贫困并降低风险。目前来看,国际社会对经济增长的认识先后经历了纯粹的增长—普惠式增长—益贫式增长—包容性增长四个阶段。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提出五大发展理念,其中之一就是“共享发展”,“共享发展”恰恰是对“包容性增长”的进一步拓展。所谓“共享发展”,就是“坚持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 “共享发展”在反贫困方面的具体要求是做好“五个一批”脱贫工程,这些都是非常具体的措施,若能转变为实实在在的行动,必将大大减少贫困和贫困带来的道德风险。
第三,通过提升贫困者的发展能力以帮助他们走出贫困和化解道德风险。最早关注人力资本的学者、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舒尔认为,人力资本相较于物质资本在推进国家进步方面具有更重要的作用。卢卡斯强调,特殊的专业化的人力资本是经济增长的真正动力,是增长的发动机。在现代信息社会,人力资本是促进经济发展的首要因素,也是贫困人口摆脱贫困的关键。因此,在我国的扶贫实践中,应特别重视教育在人力资本投资中的作用,以提升贫困者的发展能力为重点,融扶志于扶贫之中,融发展基础教育和职业培训以及提升贫困者的技术技能于扶贫之中,使扶贫工作从“输血式扶贫”走向“造血式扶贫”,由此帮助贫困人口不断获得市场竞争所需要的发展能力,切断贫困的代际传递。
第四,通过人文道德关怀使贫困人口的不满情绪及时得到宣泄和分散道德风险。贫困人口对自己贫困原因的认识,一方面是外部归因,如机遇、居住环境、社会制度等等;另一方面是个人归因,如个人的学历、能力、见识等等。针对“双重归因”,对贫困人口的心理健康状况进行跟踪分析研究,必要时由心理专家和社区工作者给予及时有效的心理咨询和干预,是道德关怀的重要内容。此外,消除健康贫困,帮助贫困人口掌握必要的健康知识和预防疾病的能力,城市医院要组织医生短期或不定期为贫困人口送医送药和进行心理疾病治疗,这既是反贫困的重要内容之一,也是对贫困人口必要道德关怀的深切体现。
第五,通过反对奢侈消费和发展慈善事业以减少贫困和降低道德风险。当下的中国,与一部分人处于贫困之中相并存的另一现象是奢侈消费。“虚荣效应”理论说明,对奢侈品的追求是精英阶层展现社会地位和炫耀特权的一种方法。奢侈品消费是一种净经济损失,也是社会不平等的反应。因此反对奢侈消费,在全社会树立正确的财富伦理观,在完善税收制度的基础上通过建立完备的慈善制度,帮助富人把手中的部分财富和金钱转移到穷人身上,是消除贫困道德风险的重要路径之一。
(作者系华中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摘自《哲学动态》201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