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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甘堕落的女人们
——台湾文学杂志《现代文学》小说中的女性形象

2016-11-25徐英春

华夏文化论坛 2016年2期
关键词:现代文学桃花

徐英春

自甘堕落的女人们
——台湾文学杂志《现代文学》小说中的女性形象

徐英春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传统女性观念与女权主义思想之间的矛盾也随社会发展而发展着,当西方女权运动思潮伴随着西方经济、文化潜移默化地推进了台湾社会后,女性意识崛起,当地女性或多或少地被其观念所影响,要求独立自主,发展自我,追求自我价值实现等女性意识不断被强化。在《现代文学》小说中人们可以看到,具有传统观念的堕落者,即使侥幸逃过了生理肉体上的惩罚,在内心深处依然无法躲避根深蒂固的、道德精神层面的自我惩罚,而那些自诩为时代新女性的堕落女子则不然,她们不仅公然挑衅传统道德,而且试图曲解新潮观念和思想来为自己的堕落行为进行辩护。透过作家们犀利的笔触,读者能够清晰地看出那些堕落女性的共同点——她们自视颇高,认为自己处于社会新时代的风尖浪头上,是敢于打破传统观念和伦理道德对女性的束缚勇者。而且,她们利用西方新思潮、新观念来为自己的堕落行径开脱。虽然她们的所作所为只是一种消极情绪操纵下的肉体欲望的发泄,可是她们自我麻醉,坚信自己堕落行为的合理性。

台湾文学;《现代文学》杂志;小说研究;伪现代女性

《现代文学》①台湾《现代文学》创刊于1960年3月,公开发行13年,出版了51期,于1973年因经济原因第一次停刊。1977年得到经济支持复刊,出版了22期之后,于1984年第2次停刊。除了诸多优秀的原创性的小说,《现代文学》还系统地、大量地介绍了西方现代艺术学派和文学潮流。卡夫卡、劳伦斯、福克纳、加缪、沃尔芙、乔伊斯等直到八十年代才被大陆广泛推介和接受的西方现代派作家都曾经被该刊以评介专号的形式郑重介绍过。白先勇、王文兴、欧阳子、陈若曦、李昂、施叔青等一大批中国当代文学中的重量级作家都是从这个刊物起步并成长起来的。杂志曾经将第六期作为弗吉尼亚·伍尔芙专辑,隆重推介了这位被誉为二十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先锋以及意识流文学代表人物的英国女作家(同时也是著名文学批评家和文学理论家)。作为深受西方现代主义影响的创作群体,《现代文学》小说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不可避免地具有了西方现代派反叛传统的特征。作家们从婚姻结构、家庭模式、爱情观念等角度,描摹婚变、外遇等情感危机给女性带来的致命伤。他们笔下的这些女性形象,在以男权为中心的道德藩篱内或挣扎,或沉沦,或突围,或叛逆,深刻地表现了当时台湾社会的现代女性在世俗生活中的无奈、宿命和怨愤。同时,也彰显了作家对于当时女性的人性关怀。

中国文学作品中从来不乏具有社会道德教化作用的形象塑造,尤其在对女性进行传统妇德教育方面,更是不遗余力。因为不守妇道而被休弃、被浸猪笼,成为传统社会约定俗成的惩罚规范。而那些所谓的不守妇道者,即使侥幸逃过了生理肉体上的惩罚,在内心深处依然无法躲避根深蒂固的、道德精神层面的自我惩罚。《现代文学》小说中也有类似的作品,如《妇人桃花》①陈若曦:《妇人桃花》,《现代文学》第14期。里的村妇桃花、《香港一九六零》②白先勇:《香港一九六零》,《现代文学》第18期。中的师长遗孀余丽卿都是不守妇道的女性形象。可是,相对于《现代文学》中具有现代思想观念的作品来说,她们依然生存在传统伦理道德的藩篱之内,因此,虽然她们堕落得赤裸裸,可是她们内心却与自诩为时代新女性的堕落女性有着本质的不同。她们对自己违背妇德的行为感到忐忑不安,并在堕落时或者堕落后沉浸在浓郁的愧疚感和羞耻感当中。

桃花是梁在禾母亲的养女,比梁在禾大两岁。梁家的初衷是等他们俩长大了让他们成亲。然而,梁在禾长大之后却对桃花敬而远之,并且准备跟人结伴去日本。那时候桃花已经21岁了。她怨恨梁在禾对自己无情,于是在他出发前引诱了他,使他误了船期,而且迷恋上她。而此时她因为怨恨而产生报复心理,跟村子众多男子发生关系,最终被养母匆匆外嫁。梁在禾这个梁家的独生子终因她出嫁而抑郁而终。而桃花在多年以后,终于因为内心强烈的愧疚感而缠绵病榻不起。

小说开篇描写了因为辗转床褥半年之久却始终不见好转,桃花决定同四个妇人同到阴间去探亲。桃花决定跟她们一起去阴间探亲。“婆仔和副手轮流着念诵那册油腻的线装书,频频加急,如诵符咒……妇人的头逐渐下垂,若不胜负荷这单调急促的诵念。婆仔捏着燃烧的金箔,来回烘着女人的脚。妇人的脚挨到温热后,微抖起来。婆仔第八遍诵念时,妇人两肩颤抖,继而浑身震撼,抽搐,如北风中栖不住枝头的鸟雀。她颤抖着,被一股力激荡着,几次身被弹起,又落座。”当婆仔问桃花看到什么了,桃花说:“黑暗,呀,一片黑暗……”于是婆仔大声疾呼:“马上恭请橡树公引路!”“献钱买路。”妇人不胜抽搐,突然由凳子上跌落地上,昏迷过去。婆仔唤醒后,桃花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在与婆仔的问答中,围观的人们终于得知了桃花的病因。做法过程中,似乎梁在禾不甘心自己如此枉死,仿佛是复仇索命的姿态。桃花的各种姿态也似乎表现出正被梁在禾纠缠着。漫长的过程中,双方处于僵持状态,第二天早上桃花还是不醒,最终她的丈夫经人指点,毅然决定让自己的一双儿女作为梁家的后人。于是,日头刚西沉,桃花霍然而醒,对满屋的众人露出惊讶神色。后来,她的病无药而愈。对于作法的可信度我们姑且不去考虑,我们可以知道的是桃花对于曾经的堕落行为的愧疚和自责。在她的内心深处,仍然期待获得传统伦理道德认可的。所以,她心郁成结,缠绵病榻,并通过作法过程昭示自己的罪过,最终以过继子女来实现心理救赎。

《香港一九六零》中的师长遗孀余丽卿也是具有传统思想道德观念,却做出违背传统道德行为的堕落女性。她的丈夫,那位主宰过她命运的师长被砍了头,“挂在城门上像个发霉的柚子”,但是他生前曾经对她说过:“你要对得起我,你是我的太太师长夫人懂吗?……要守规矩,听见没有……”师长希望她遵守的规矩实际上就是遵守传统伦理道德。这与她多年来所接受的伦理教育以及师长所灌输给她的思想观念并不相违背,可是现实生活却使她感到绝望,“我没有将来。我甚至于没有去想下一分钟要干什么好。明天——太远了……我累得很。我想不为眼前这一刻而活。我只有这一刻。这一刻,懂吗?”所以,她会忍着伦理道德的心理煎熬偷偷地跑去与比他小的无赖男人鬼混。

作为旧日师长夫人的余丽卿陷入一个大烟鬼的怀抱不能自拔。“因为你做过师长夫人?用过勤务兵?可是在床上我们是没有高低之分的啊!……难道我们不是天生的一对?来,让我亲亲你软软的唇。好姐姐,躺在我的怀里吧。当然我喜欢你送给我的开什米大衣。但是我更喜爱你这双丰满的奶子。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不像一个服服帖帖的好弟弟?认了吧,我们都是罪人。我躲在这肮脏的阁楼里吸我的烟枪。你呢,你悄悄从你漂亮的翠峰园溜下来到我这里做坏事……到底我们是注定了的。莫挣扎了。看看这张我请人替我们拍的照片。别忘记,只要我们活着,这就是我们一生的纪念品。”余丽卿的堕落是由社会变革、家庭破裂以及她个人的怯懦悲观三方促成的。小说所描写的1960年的香港是令人绝望的,作品的字里行间充满了末世情怀。“用水时间又缩短了!……一个礼拜只开放四个钟点……三十年来首次大旱……三个月没有半点雨水,天天毒辣的日头……香港女人都快变成卖淫妇了。两百块的,二十块的,五块钱一夜的。大使馆的应召女郎,六国饭店的婊子,湾仔码头的碱水妹,揩着梅毒蛀烂了的眼圈,大声喊着:五块钱一夜!……警察大声的吆喝着。小贩们哭着喊着滚下了楼梯。巡逻车的警笛扫走了一切噪音,像无数根鞭子,在空中笞挞。载走了一车一车没有居留证的难民。像野狗一般塞进火车厢内。从新界运回中国大陆。让瘟疫及饥荒把这些过剩的黄色人体凌迟消灭。为了本港的治安,香港总督说,我们必须严厉执行驱逐越境的难民。然而每天那些蓬头垢面的难民却像大水来临前的黑蚁,一窝窝从新界的铁丝网底,带着虱子、跳蚤,以及霍乱病源,钻进了香港。”失去了丈夫的庇护,缺失自我独立性的余丽卿在这种环境氛围中,很容易就陷入了那由天灾人祸带来的、无尽的消极悲观的情绪中。她的堕落是不可避免的。而她的道德愧疚使得她放弃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期盼。

无论是村妇桃花,还是城里的富贵女性余丽卿,都是在堕落的同时承受着内心忐忑不安的压力。因为她们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与社会伦理道德相违背,是令人不齿并难以存在于阳光之下的。而那些自诩为时代新女性的堕落女子则不然,她们不仅公然挑衅传统道德,而且试图曲解新潮观念和思想来为自己的堕落行为进行辩护。滥觞于20世纪初期的女权运动,使得“男女平等”的主张得到了许多欧美国家政府某种程度上的认可。而在中国,“男女平等”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旗帜之一,则谱写了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新篇章,极大地促进了东方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为妇女解放运动立下了不朽功勋。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传统女性观念与女权主义思想之间的矛盾也随社会发展而发展着,当西方女权运动思潮伴随着西方经济、文化潜移默化地推进了台湾社会后,女性意识崛起,当地女性或多或少地被其观念所影响,要求独立自主,发展自我,追求自我价值实现等女性意识不断被强化。然而,处于政局突变,社会未来发展形势难以判断的局面中,社会浮躁,人性复杂,物质生活匮乏,精神家园荒芜,女权运动的兴起初衷在某些角落被有意无意地扭曲了。于是,一批自诩为时代新女性的堕落女子出现在《现代文学》小说中,她们打着勇于接受西方新思想、新观念的旗号,冠冕堂皇地扭曲了女权运动中女性平等、自由、解放的观念。《海滩上》①王敬羲:《海滩上》,《现代文学》第18期。中有恋父情结的秀仪、《圆舞曲》②蔡文甫:《圆舞曲》,《现代文学》第3期。中的无业游民小江、《波希米亚人》③水晶:《波西米亚人》,《现代文学》第18期。中的伪艺术学生雪锵、《干旱的土地》④戈矛:《干旱的土地》,《现代文学》第18期。中的离异女作家亚丽萍、《绸丝绿巾》⑤七等生:《绸绿丝巾》,《现代文学》第22期。中的人体模特兼舞蹈家费曼奴都是自冠时代新女性之名的、自甘堕落的女性。

《海滩上》的秀仪与《圆舞曲》中的小江有相似的地方,她们都有婚恋对象,都背着家长游戏人生。秀仪早年丧父,“她知道那些人如何恶毒的诋毁她,他们说她喝酒、抽烟、打牌,同有妇之夫谈恋爱,但妈妈全不予置信,依然宠她,爱她……”她想对妈妈喊:“为什么不肯相信呢?妈?我就跟他们说的一模一样!”而她对于自己的堕落行为没有愧疚感,“我难道不该找刺激吗?除非是想闷死我自己!而且,谁叫爸爸死得那样早!”《圆舞曲》中的小江家境优越,性格叛逆,虽然拥有青春美貌但却没有思想,是没有追求,头脑简单、肤浅的女性。她被作为结婚对象被介绍给小李,而小李像踢皮球一样把她踢给了田鸡,还为他们外出提供必要的资金帮助。田鸡想逢场作戏,得到一些好处。而小江既不喜欢小李也不喜欢田鸡,她只想逃开父亲的管束,过一种漫无目的的自由的生活。

秀仪的未婚夫在中午的海滩上小心翼翼地陪着秀仪。他认真地用沙子埋掉了秀仪的身体,除了五官,秀仪的全身都被埋没在沙子下面。李杰夫很想跟秀仪交谈,可是秀仪仿佛睡着了,一言不发。等到李杰夫疲惫地睡着了,秀仪却跑到海里去游泳。她有着非常矛盾的心理,李杰夫是妈妈帮她挑选的未来的丈夫。她知道妈妈一直信任她,可是她知道自己不配拥有妈妈的信任。面对妈妈她感到愧疚,但是离开妈妈的视线她就会找到理由。爸爸死的时候她才六岁。她有着强烈的恋父情结,“她印象中的爸爸只是一张发黄的相片……从妈妈口中,她知道爸爸很爱她!很爱她!爱她到什么程度呢?像妈妈一样,或者来得更强烈些?……她知道海滩上李杰夫在等她——他是她的归宿。他会做她的好丈夫,供给她所需要的一切——除去她一直寻找的那个父亲”。李杰夫醒来之后马上寻找她,当她在海水中感到疲惫无助的时候,李杰夫将她环在臂中帮助她到岸边,那一刻,“她的心在那几分钟内却充满了一种奇异的爱情。”然而回到海滩上之后,他立刻拘谨起来,而她感到疲倦,她渴望睡眠,“她在睡梦中看到躺在海滩上的自己,她看到自己睡得很酣,全身赤裸着,因为睡得那样喊,所以不知道冷也不知道羞耻。”

秀仪因为没有父亲陪伴她成长而疯狂渴望自己虚拟的那种父爱,而小江虽然拥有父亲却总是想逃离父亲的管束。她爸爸是一个大学老师,但在面对青春叛逆的女儿时却只会使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去打压。这种打压的后果是他始料不及的,“爸爸做梦也没有想到,我现在和小李在一起,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蹦蹦跳跳。应该这样不准那样的话全抛还给他了。这代表我的反抗精神,反抗什么呢?一天,我抱着大肚皮回家了,进门便说,爸爸我有孕了,但小孩没有父亲……我便苦笑着说,是你们管的,怎么样,太迟了,这就是无言的反抗”。小江以毁灭自我形象作为反抗父亲的手段,而这种自我毁灭与她所期望的也相去甚远。由于错误地选择了自损其身的反抗方式,她自己已经完全堕入了自我毁灭的轨道,“我不会读书。那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看到书就头痛……学问能值多少美钞一斤哪?”旺盛的精力无法排遣,她转而投入到生理欲望的渴求中,面对异性,她丝毫没有青春少女应有的谨慎、矜持,“她一步一步向小李身边走去,脑中空空的什么都没想,便横坐在小李的膝上,左臂绕着他的颈子,热烈地吻他,吻他”,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她没有女性应有的羞耻和不安,而是毫不知耻地说道:“我告诉你,你的嘴巴闭得好紧。我跟你开玩笑,你不介意吧?”

小江和秀仪的堕落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与她们生长的家庭密不可分的,具有客观存在的精神方面的诱因,而其结果也更多体现在肢体行为某种程度上的出格和精神层面的反抗、叛逆,而《波希米亚人》里雪锵却不然。雪锵的堕落是彻底的,从肉体到精神都沉浸在自以为是的波西米亚自由精神指导之下。

雪锵是一个情场高手,总是以同样的手法俘获欲望冲头的男人。雪锵“自称在某专攻读影剧。从来没有看她报过一本书。谈过半句戏剧。电影倒是看了不少”。小说主要描写了“读书的斯文人”山地被雪锵俘获的故事。与山地一夜风流后,“雪锵性格里的粗俗,一晚上完全发了出来,像天花。一口气点了五样精致昂贵的菜,仿佛向我折算夜减资——恕我直言谈相。当我作冤大头?”饭后他们遇到俱乐部的方思豪,雪锵与他眉目传情,而且贸然答应去参加晚上的舞会,当山地表示不满时,雪锵则以肉体关系来胁迫他:“我现在什么都依了你了,才过了一晚你的态度就改变了。”雪锵与方思豪在舞会上非常亲昵,而方思豪舞罢非常认真的跟山地说:“大家都是逢场作戏,何必认真。为雪锵这种女孩子生气,太不值得。”曾经与雪锵有过肉体关系的方思豪对她的那套手法了如指掌,“昨晚上,雪锵是不是告诉你:明天要去台南民航公司参加口试,这是她在台北的最后一晚?要你陪她回家?又让你请客喝酒,替她送行。夜深以后,林达还没有回来睡觉,她说你不回家也可以,就睡林达的铺……其实,哈哈,哪有林达这个人呢?那张床是雪锵用来招待她的林达的。嘿嘿,对了,还有一大堆精彩的小说,在林达的枕头底下,你看到了没有?那是鄙人送给后来的哥们一点小小的礼物,让他们好消闲解闷。山地,你别误会,以为这些话是雪锵告诉我的。她才懒得跟我罗嗦呢!如果——嘿嘿——不幸被我言中,那我非常同情你,因为雪锵居然把我们两人一视同仁”。山地因为方思豪的话而顿悟了:“你‘自以为是’的道德观,价值论——沾染上酸馊,饱嗝气息的儒家哲学。就因为你深恶痛绝这一面,才加入‘对脚趾’的另一面——波希米亚人的俱乐部。纵酒、放歌、吸烟、酗酒、紧身裤……模仿美国被打击的一代”。这是被雪锵的肉体征服后山地自我反省的心声,也是对当时社会青年总体状况的概括。

相对而言,《干旱的土地》中的离异女作家亚丽萍与《绸丝绿巾》中的人体模特兼舞蹈家费曼奴在自甘堕落的路途上更为虚伪,因为她们都是借艺术的名义公然实施堕落行为的。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位堕落女性的族别都带有种族歧视的色彩。亚丽萍被颇有中国民族自尊自爱精神的邻居们猜测:“八成是白俄的后代,要不然怎么姓什么人尽可夫呢?”而费曼奴中日混血儿的身份为她打开了堕落的大门。因为她是中日混血,所以当艺术家们,尤其是美术家感慨他们的创作环境没有真实性时,“大家都盯着费木奴,意味着一个穿着裙子的少女可能会变为他(她)们艺术天国的救星。”首先费木奴显得脸红而莫名其妙,但很快她领悟了那是什么,而且为了什么。她想到自己的身世是那么适合那种身份。一个良家女子献身艺术往往会被父母限制,并容易被这落伍和捉牢传统的社会批评和责难,甚至引起社会不安和妇女们的恐惧。而她则因为特殊身世而不在藩篱之内,“室内保持着一种窒息般的沉默,那是当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经过激烈辩论后的现象。他(她)们像在等候奇迹的出现;而终于奇迹出现了;费木奴脸上转成一个可爱的笑容,大家带着窒息的喜悦望着她,就在这个时候,费木奴宣布要为艺术牺牲的决心”。

独守空房,寂寞难耐的女作家亚丽萍在邻家年轻夫妇的刺激下创作出版了畅销书《疯女》,“共墙邻居的那对青年夫妇给予她的威胁,是在晚上。地板的有韵律的颤动,那薄薄的墙似乎也在颤动,有韵律的颤动,震得她周身发痒,震得她坐卧不安……亚丽萍感到这种颤动时,就觉得热自胸中迸发出来,经由血管冲流到全身,心跳得急速,呼吸变得急促,眼睛的毛细血管似乎在充血,周身似乎在打颤,连指尖和趾尖都在动;口发干,微开着嘴……”亚丽萍的书出版后获得极大的成功,虽然有人认为这属于黄色作品,可是社会大众认可,读者众多。为此,报社也派人前来采访。来访的记者靳斯堡是一个现代派的诗人,他期待着采访对象是一个浪漫开放的人,而亚丽萍却以端庄的贵妇状接受采访,令他非常失望。他准备放弃采访,而亚丽萍不甘心失去一个赢得年轻市场的机会,“青年,青春,对她是无力抗拒的诱惑……她要在青年们那里夺回自己失去的青春。立刻让他们来,来到她的身边,狂歌,狂笑,拥抱他们,吞噬他们,让他们到她的血液里流”,于是,她撕去伪装,以青年记者靳斯堡所期待的那种浪漫开放降服了他。之后,她的家成为青年艺术家们的俱乐部。“亚丽萍唯恐被这群青年人抛落在后边,也挤在她们一起。但又多不自然啊,她想,多不自然,我的要求跟他们的似乎有了距离似的,擦掉这距离间的界限,但那线不是铅笔画的,是酸蚀刻在玻璃上的。”

夜深了,酒醉的青年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她家,一个没有喝醉的青年柯洛亚克制着睡意向她追问疯女的原型,结果她用身体告诉了他答案。“急什么,慢一点,像这样……”夜色渐淡的时候,躺在地下的青年醒来,看到了床上的柯洛亚,他微笑了,“靳斯堡对我讲的诚然如此。”他叫醒了亚丽萍,“down here,it’s my turn.”亚丽萍没有拒绝。“it’s my turn!青年人的声音,中年人的声音,艺术家们的声音,海峡时报读者们的声音。”“亚丽萍的生活是多姿多彩的,但也是寂寞空虚的……但他们不知道这是一片干旱的土地,没有水,没有泉,只是一片干旱的土地。”亚丽萍打着文学艺术的幌子,流连在肉欲的肆虐中。然而,干旱的土地,意味着没有生机,没有希望,因此,注定了无法长久。

亚丽萍在干旱的土地上做垂死挣扎,而人体模特兼舞蹈家费木奴却在为艺术献身的期待中突然死了。她死的时候全身裸着,只有脖子上围着一条绸丝绿巾。是他杀还是自杀,这或许会成为永远的谜。而她借着艺术之名堕落却是昭然若揭的。

当费木奴决定以献身艺术之名踏入所谓的艺术家的艺术圈子后,艺术家艾湛首先捉住她的手,宣布了他要为她当一个负责任的保护人。于是,伪艺术家艾湛与费木奴朋友的关系迅速跃进为情人关系。但是当费木奴拒绝为艾湛保留孩子后,音乐家艾湛离开了费木奴。随后,又有两个男人走入了费木奴的生活。一个是司徒汝拉,一个有妇之夫,为了费木奴把结发妻子赶回到乡下,给费木奴带来了非常恶劣的声誉;一个是只会写短篇小说的文学青年谢勒夫,他崇拜艾湛的成就,在费木奴那里倾听她对艾湛的回忆,与艾湛谈费木奴的生活近况。就在费木奴死的那一天,他先跟艾湛一起听音乐,谈费木奴,后送艾湛去电影院,最后赴约去见费木奴,看到的是已经死去的费木奴。“那群对艺术热心的人来的时候,是那样匆忙地上着楼梯,一看见她,却忘掉了对她死的致哀,拼命地画呀、速写呀、拍照呀,把她这使的成为其最后的型姿看得那么重要和贪婪,心中恐怕会被赶到的刑警、法官、医术迅速的搬走或移动,他们的动作表现在抢夺和无秩序的紧张中。可是这些不会忘恩的人中,在这个不幸的夜晚之后,马上传出了要为费木奴塑造她那最后的休息者形象,为了让她对大众的贡献永远可以永恒的铭记心中和眼中,他们积极地筹备了,而一个摄影师已经把他当夜拍摄的七十四张不同角度的费木奴的姿态提供了。”

费木奴是一个可怜的牺牲者,愿意为了那些虚伪的艺术家和所谓的艺术献身,可是她得到的回报却很少。艾湛希望保留自己的孩子,只是希望独占她的生命和肉体;司徒汝拉为了得到她不择手段,甚至抛弃结发妻子使她成为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谢勒夫亲近她也只是希望借助她被男人们宠着的光环。即使女性与她交往也充满了利用的色彩,房东刘太太与她相处融洽,并深得她信赖,而刘太太对外宣称如果她愿意认她做干妈她就不收她的房租了。但是“她一直遗憾没有来得及向她亲自提起……”她是最后一个接触费木奴的人,也许她跟费木奴的死是有直接关系的。所有这些人都是在利益驱动下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在面对她时究竟能有多少真情实感呢?

《现代文学》杂志的创生与上个世纪的台湾社会有着密不可分的因果关系。在其艰难发展的十多年中,台湾也处于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思想、科技等全面变革的动荡不安中。而作为思想新锐的大学生作家,尤其是以外语系为创作主体的年轻作家,他们对于女性社会地位、妇女解放运动以及女权主义的发展,都具有独特而敏锐的思考,跟以往的作家不同,他们“敢于把笔触深入到女性的隐秘经验之中,用身体的语言,本能的反应最为彻底地否定了千百年来的文明对女性之躯的抹杀,以及主与奴,买主与物品的两性关系,鲜明地区分了女性在两性关系中所处的不同地位。”①李今:《在生命和意识的张力中》,《文学评论》1994年第4期。因此,一系列与众不同的、描写堕落女性的作品应运而生了:妄图以貌美青春换取成功,以游戏人生来反抗父权的小江心甘情愿与不爱的人亲密接触;声誉扫地的秀仪在母亲的宠溺中,怀着浓浓的恋父情结与已婚男子纠缠;拜金滥情的雪锵将风流浪子与读书的斯文人并收石榴裙下;青春已逝的寡居女作家亚丽萍在身体欲望的驱使下与众多借艺术之名行无耻之实的文人墨客们群居;主动将自己剔出良家女子范围之外的中日混血儿费曼奴借为艺术献身之名同各种虚伪、自私、无耻的艺术家们滥交。而当他们审视那些在思想观念混杂、精神道德低迷的社会氛围中自甘堕落的女性时,由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衍生出来的批判意识使他们不约而同地将审视的目光对向了那些自诩为勇于接受新思想、新观念的女性。透过作家们犀利的笔触,读者能够清晰地看出那些堕落女性的共同点:她们自视颇高,认为自己处于社会新时代的风头浪尖上,是敢于打破传统观念和封建伦理道德束缚的勇者。而且,她们利用西方新思潮、新观念来为自己的堕落行径开脱。虽然她们的所作所为只是一种消极情绪操纵下的肉体欲望的发泄,可是她们自我麻醉,坚信自己堕落行为的合理性。她们是打着争取女性自由、平等地位的自甘堕落的女性。

吉林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13b65);吉林大学哲学社会科学种子基金项目(2015ZZ013)

徐英春,女,1972年生,文学博士,吉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长春13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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