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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事

2016-11-19敬一兵

湖南文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阿华院坝逝者

敬一兵

太阳挂在头顶,田野和四周的山峦像一幅油画。

我的目光可以跑向很多地方。并且,目光跑向每一个地方都有了新的道路。许多阴霾时看不见的景象,这个时候都能看见。

上河坝村一个老人的目光就没有我这么幸运了。他刚刚翻过六十五岁的坎坎,便带着锯掉一条腿的残缺身体过世了。所有看得见的东西,都成了老人身后的过眼烟云。

拐进一条小巷子走到尽头,就是过世老人的院坝。院坝左右两侧的红砖二层小楼房,半截身子高过院墙,迎接阳光也迎接着我的目光。楼房比较陈旧,看久了眼睛会感到厌倦。对于曾经住在小楼中的老人来说,小楼是他的窝也是他的全部希望。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窗,新刷了一层土红色油漆的窗框,泄露出了老人珍惜的心迹。

我走进院坝大门。背后的脚步声还没有停下来,院坝里纷乱的景象,已经如同漩涡一样把我彻底包围了。

大门右侧登记葬礼礼金的桌子前很多人在交钱。搭在院坝灵棚上的红蓝色条相间的塑料薄膜被风吹得上下翻舞。棚下摆满了小方桌和长条凳,桌子上乱七八糟放着碗筷、纸杯和瓜子花生。院坝墙角边临时支起了一个柴火灶,柴火烟子和蒸笼里冒出来的蒸气随风四下漫漶。凡是能够落脚的地方都站了人在说笑,高声的喧哗与灵堂楼上吹鼓手的木鱼、铜铃、铜锣、唢呐、小鼓和僧人诵经的声音彼此混杂在一起……

临近正午时分,菊黄色的阳光从头顶落下来,院坝里像是镀了一层金。阳光没有照到灵堂门口,被楼上的雨棚遮住了,灵堂看上去如同一个黑窟窿。很少有人走进灵堂。黝黯的灵堂成了院坝里最安静的地方。我们在敞亮中在喧嚣中,过世的老人在寂静里在黝黯里。这条看得见摸不着的线条,构成了活人与死人的分界线。

我的目光越过分界线朝灵堂走去,感觉目光越走越寒冷。这种寒冷不是来自天气,与面无血色、浑身哆嗦、脚趴手软一样都是来自于我的恐惧。恐惧说白了,就是一种本能的拒绝。像死亡与恐惧这些事是不能多想的。想多了便如供桌上剥落的油漆或者溃塌的河堤。

我不断和人打招呼,只朝黝黯的灵堂里面望了几眼。供桌不大,上面摆有香炉、蜡烛、供果。供桌前地下放着很大一个烧纸的瓦盆。供桌背后挂有布帛。布帛背后床板上,躺着过世的老人。他的身体裹上了白布。这是他死后能够带走的东西,将随他一道掩埋在泥土中,再也不会返回来了。

等我的目光从灵堂再次越过分界线回到敞亮与喧嚣中的时候,院坝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院坝了。透过阳光下弥漫的柴火烟子、此起彼伏的人声、还有灵棚顶上风中波浪起伏的塑料薄膜看院坝,院坝成了村边泱泱的河水,正在无声地流淌,恣意铺张它的野性。

谁也不能否认说,老人在院坝里的生活,不是村边泱泱河水的一种形式上的延伸。至少我是这样感觉的。所以,我们不应该对院坝里这种流淌的野性有任何的怨言。当然,喧嚣的河水需要安静来填补。情形就像缤纷的红尘世界需要想象来填充,否则就不平衡就不连贯就没有延伸的余地。

隔着堂屋的门窗,我能够看见老人的亲属忙出忙进的身影,但看不清他们究竟在忙什么事情。他们和村子里来吊唁的村民说着上河坝村的土话,无非就是请坐、抽烟、喝茶、等下饭就好了之类的。虽然他们的口音在我听来十分别扭,但却准确无误地给我指示出,我们吃第一轮流水宴席的时间不远了。

如果时光能够像倒车那样退回到四十年前或者更早的时间,那么在上河坝村的路上,所有的景象不是通向周围的山峦和南华县城,而是通向了村民家中的饭桌。吃上一顿像模像样的饭,在过去一直就是上河坝村的头等大事。即便就是在丧葬仪式里,吃饭也是仪式操办中的头等大事,雷打不动,天经地义。

流水宴并不丰盛。八菜一汤,在我的老家俗称九大碗。参加吊唁的人不等逝者家人告知何时出殡、落井拨针、启斋和除灵的事项,已经甩开膀子大快朵颐起来了。一想到邻座的人说饭是来自老人去年才收割的稻子的话语,我就有了一种虔诚的感觉——我吃掉了本该属于过世老人的饭菜。吃掉了他的饭菜,也就是吃掉了原本属于他的阳光、雨露和地气。

院坝是过世老人曾经生活的地方。吹拂在我身上的风落在我身上的太阳光斑,曾经也吹拂过老人也落在过他的身上。从这个角度来讲,我吃过的饭菜,享受过的阳光和风,都有逝者的味道,或者都是逝者以及我们的祖先用来访问我的信物。

我的这种感觉可以抵消饭菜不能满足味蕾的遗憾情绪。但是,这种感觉却无法冲淡伸箸畅食举杯畅饮之间,饭桌周围别人嘴巴里跑出来的相互炫耀的语言浓度和温度。那种浓度,是他们正在举杯畅饮的酒精度所无法比试的。那种温度,比滞留在塑料棚中蒸笼般的闷热所产生的温度还要高。

村子里很多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留守在家的老人和孩子,时常从打工者的电话里获得外面的信息。他们享受着打工带来的富裕的同时,也开始向往起外面的世界。渐渐淡忘,甚至对维系他们身体存在的上河坝村的事物不理不睬了。

吃完第一轮流水宴席的人都在大门外等着,给第二轮乃至第三轮的人腾出桌子和板凳。中间不排除个别人,水打浪头柴去了又回来的情形出现。安排葬礼事物的人在这个时候,会给每一个吃完饭的人发一包蓝壳子的红河牌香烟。我没有得到香烟,不晓得是遗忘了还是另有戒规。这样一来,我便对那个别吃完了第一轮又跑去吃第二轮的人,顷刻间产生了理解与认可的态度。

中午的太阳特别火辣,天气也特别闷热。先吃完饭的人都躲在房屋投下来的阴影里,等待着参加过世老人出殡下葬的活动,送他最后一程。只有吹过屋脊的风没有等待的意思,断断续续唱着我偏爱的山岭荒野里才有的歌谣,在房前屋后的田地里跑来跑去。我的衬衣黏在背脊上很不舒服,扯几次它就要黏几次,像是在考验我的耐心。

这个时候我特别希望自己置身的地方,就是老人即将下葬的那片山清水秀的地方。没有炎热、烦恼和喧哗,幽暗凉爽,清清静静。

几串鞭炮炸响之后,身强力壮的男人抬着躺有老人遗体的床板,穿过撒在空中雪花般飘舞的纸钱走出了大门。跟在老人遗体后面出来的人,是按照辈分和男前女后的秩序排成的亲属送葬队伍。尾随在亲属队伍后面的则是村子里的村民。

我先前没有看见的老人的嫡亲子女,现在都齐刷刷排在了队伍中。男性外罩白布斜襟孝袍,或者穿一件白布对襟无袖过膝的褡袢,腰系孝带。女人则一律用白布折成两寸宽的布带戴在头上。亲属们个个手上拿着用纸做的马、牛、车、轿、箱、柜、房子、金元宝、银元宝、冥币等随葬品。种类繁多的随葬品显示出亲人对过世老人的孝敬情愫,同时也静悄悄泄露出他们并不知道逝者真正需要什么的迷茫。

很多时候,随葬品是逝者进入天堂的累赘,是后人心中的海市蜃楼。

送葬的队伍按照这个顺序各自上车后,一条汽车的长蛇阵,就在唢呐吹出来的凄婉调子中,沿着村子的公路,弯弯拐拐向山峦背后的墓地驶去。

送葬队伍消失在了我的眼前。风一个劲朝着送葬队伍消失的方向刮去。大概只有置身在这个院坝的大门边,风才刮得特别大,才会放大一个逝者获得解放去迎接泥土世界的印象,才会在树叶影子摇曳的院墙上,和盘托出送葬队伍在我脑袋里的行程才刚刚开始的细节。

我没有送逝者最后一程,在心里面就觉得自己很不地道。想想送葬车队在路上虔诚行走,每一里路程和遇到的每一棵树木,在送葬人的理解中就是他们为自己的情愫画卷着色,就是为尊敬逝者和尊重生命的信念镀金的情形,我便会被尴尬翻来覆去折磨,让我的身体像脱水后风干的腊肉,没有了精神和力气。

院坝门前有大片田地, 稻子已经进入灌浆期了。那是老人,或者死亡送给后人的礼物。收获粮食的季节到来后,稻子的茎秆就褪去绿色和水分,变成泛黄的干枯秸秆让人拿去当柴火,垫猪圈和鸡窝。它的作用和价值,包括它的善良和给人带来的福祉,不是局部的、短暂的而是整体的和年复一年的。

人过中年,我对死亡的理解,就是对老人留下来的这片稻田和稻子的理解。

亲属和上河坝村的人为过世老人做的身后事,很多时候都是做给后人看的。这就如同修建在南华的宝珠寺和寺里的海会塔,不是留给过世的清定法师看的而是留给苍天看的一样。

我们为逝者做身后事,无非是想从情感上挽留或者祭奠逝者。但是,所有的身后事无论做得再气派再惊天动地,都无法把老人从死亡中召唤回来。相反,被老人在生前从荒野改变成的稻田还是会被一场暴雨改变回去。被老人在稻田边和房前屋后掏挖过无数次的水沟,还是会被洪水修改过来。

后来我听说,送葬的人傍晚回来又在院坝里大吃大喝了一顿。向我叙述整个身后事来龙去脉的人的话语声,和先前亮得刺人眼睛的天空一样,现在变得十分柔和了。天空的变化可以抹去高温和光线的存在,但却抹不掉它见证过一场身后事轰轰烈烈的事实。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让远处的山峦显得越来越模糊,时光也显得冷落、稀疏了许多。在山腰上隐隐约约悬挂的雾带,还能够感觉出丝丝缕缕的寂寥。

远处能够听见犬吠声。我估计它不是受到了惊吓,就是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表达,它才是夜幕下宁静的看护者。过世的老人埋在了徐营乡的山坡上。那里到了夜晚是没有人烟的,就连野狗也很少在那里出没。不难想象,逝者埋在那样的地方,就是为了要我们遗忘,要我们不要用身后事这类举动去打扰他们的宁静。

换 地

轰隆隆的雷声在我头顶上滚来滚去。雷声后面,雨点从天而降,像一把撒落的豆子在树叶和窗台上蹦跳。靠近窗户处还能看见雨仗雷声急不可耐的情形。离开窗户较远的地方,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密集的雨点看似在凶猛敲打窗户,其实是在打发自己的寂寞。

窗户内几个参加丧事吃完流水宴的老表在搓麻将。我在旁边抱膀子。

这几个老表现在都不干农活了,要么外出打工要么自己当老板。对他们来说,生活长上了翅膀,时间镀上了黄金,没有特别的事情是很难得聚在一起搓麻将的。他们此刻打麻将,并不像窗户外面的雷雨在打发它们的寂寞,而是在协商换地的事情。

阿荣瞧上了阿真那块地的风水,提出要买来盖房子。阿真刚好遇到了缺钱的坎坎正在琢磨如何迈过去的时候,自然不会放过这笔交易。因为自己家的宅地面积达不到阿荣需要的面积,必须要把他家村边的菜地算进去才行。菜地与宅地没有连在一起,中间隔着阿华家的猪圈和灶房。于是,阿真就向阿华提出了用菜地换猪圈和灶房的建议。阿华愿意同阿真换地,但是他不同意用菜地换猪圈和灶房,而是要求阿真用他家的果园来交换。阿真和阿华这两个老表的命脉根根虽然长得错综复杂,但顺着根的走向摸去,最终都能够摸到同一个老祖宗的身上。可是在换地问题上,他们的想法却怎么也搞不到一块儿。

阿真认为阿华不按照自己提出的方案换地是有意刁难,是把他换地后能够拿到好价钱,连同像小酒下油炸花生米那样从他心里溢出来的香喷喷的幸福希望,彻底扼杀在了生长的途中。他的这些认识,让我不敢确认阿真知道村子里的老房子就是他的生活实质。我也无法确认他明白,跑到城里买房子,把自己的农村户口换成城市户口,丝毫不会改变他的生活实质,把手插在裤兜里看自己的身影在商店的橱窗玻璃上穿梭的情形,永远也超不过在菜地里种菜在果园里摘果实的精彩。

可惜,你使劲提着他的脑袋往上拔,阿真的认识还是上不了档次。一壳又一壳空梦,阻碍了换地顺利实施。一幕拖拖沓沓的换地肥皂剧,便在麻将桌上继续上演。

阿真牵挂换地的事情,无法分出心思来关注麻将,输钱就成了必然的结局。他频频点炮,脸上挂满了窗户外面雷雨灰蒙蒙的色调,但他掏钱的手一点也不颤抖,好像他的裤兜里有掏不完的钱。专门赢阿真钱的阿华没有喜形于色手舞足蹈,稳坐江山的从容样子,分明就在向阿真宣告,他的手气就是比阿真好,就是该阿真在他面前俯首称臣甘拜下风。

麻将成了阿真和阿华暗中较劲斗气的工具。相互斗气的场景如氢气球飘在麻将桌上方。坐在阿华上家位置上的阿荣,与另外一个充当协调人的老表幸灾乐祸,悄悄捡拾着阿真和阿华输给他们的钱,害怕自己打酒嗝的动静太大戳破气球,惊醒了蒙在气球中的阿真和阿华,断掉自己赢钱的路子。

阿华是我的侄女婿。这层关系并不能够改变他留给我独断专行和打肿脸充胖子的印象。他和我侄女这段时间生意萧条手头很紧,他在家里随时随地都要提醒老婆节约,这个时候却和阿真在麻将桌上较劲,大咧咧地把钱当成手纸看待。

侄女婿不说我也知道,他点一次炮掏一次钱比用刀割他的肉挑他的筋还难受。他要阿真用果园换猪圈和灶房,又不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理由,只知道用固执对抗固执,不晓得钱在这个节骨眼上,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代替我整治他的刑具。

有时候钱多了是坏事而缺钱则是好事。我远道而来只是看看他们。在外面绷面子在家里喝浆子的日子,还得由他们自己去慢慢经历慢慢感受。

窗户外面的雷阵雨来得凶去得也快。然而在阿真和阿华内心里下起的阵雨,却没有停歇的意思。透过砸在桌子上梆梆作响的麻将声,把钱当成手纸的大大咧咧举动,我能够感觉到两人在换地问题上的分歧,已经到了砍柴刀遇到柴火结疤犟拐拐互不相让的地步。

一场麻将并没有给阿真创造出可以托起想象之翼的故事,也没有成全阿华的小算盘。人要过得舒心就要学会优雅地沉默,总得在这事那事上吃点小亏。换地的事情让阿真心情烦躁,让阿华多了乘人之危的嫌疑。

回县城的路上,阿华隐隐觉察到了我对他不屑的态度。他向我主动解释说他不是麻木不仁的人,也不是要故意刁难阿真,而是阿真在换地的问题上很自私,根本没有想过用菜地换自己的猪圈和灶房,以后阿荣修起了房子,就会把自己家的大门堵死,连一个巴掌大的转身空间都没有了。

回县城的路不远。但是乱草丛一样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的房屋,让路不仅显得狭窄,看上去有一种蜿蜒不知所终的遥远错觉,而且还在无意之间对阿真与阿华换地以及过去我看见过的同类事情,起到了一种放大的作用。

我记得是在一次出差的途中,卧铺车厢里一个留着长发的小伙子,躺在下铺上翻看一本西洋油画集中的裸体女人。坐在他旁边的少女瞟了一眼画集中的裸女脸就羞得通红,再也不好意思坐下去,便起身准备爬到上铺去休息。小伙子见状慌忙直起身子说美女,我们调下位置,你睡下铺我睡上铺好不好。少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加快了爬上上铺去的动作。小伙子用手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望着我尴尬地笑了笑,算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台。

在聊天中我才知道小伙子是北京美院的学生,刚刚完成了一次外地写生任务回学校去。见我对油画很感兴趣,他便兴致勃勃给我讲起了油画的内容和技巧。他富有磁性的话音在我耳边萦绕的时候,他一定不晓得,那样的时刻,他已经用声音的画笔,在我的心里绘出了一个艺术的世界,以及在这个艺术的世界中,他自己的一个艺术的、儒雅的、有专业抱负的形象,而非少女心目中色迷迷的流氓形象。

西洋油画中的裸女有艺术的美感。在我的感觉中,小伙子看一眼油画中的裸女,就是对油画艺术的一次感悟。而我在小伙子磁性的语音中坐一次火车,便是一次返璞归真。

很快我和阿华就到了目的地。侄女在家张罗晚饭,他们的小孩在拆卸玩具上的零件,只有阿华还处在打麻将斗气的郁闷中半天没有回过神来。阿华与长发小伙子没有可比性,一如换地和换铺位是两个概念一样。

换地在村子里是常有的事情。可是到了阿真和阿华这里,换地就变得困难重重。双方固执己见都不说了,关键的是同一块地在他俩的眼睛里竟然成了不同性质的地了。阿真觉得自己的宅地和菜地是村子里风水最好的地,大大小小的财神爷都住在他的地盘上。阿华觉得自己的宅地,特别是猪圈和灶房所占据的地盘,可以生猪仔生道路生未来属于他命脉走向的好兆头,就是现在没人住了荒芜了也能够生出肥壮的蒿草。

阿真和阿华的地我都看过。土质是一样的,因为没有人住杂草丛生的荒芜景象也是一样的。只有土地上寂静站立着的老房子,还能够让我感觉到不管泥土愿意不愿意,人的心思恰如一场凶猛的阵雨降下后,就用水把泥土绑进了泥浆中的惨烈情形。

我不是当地人,难免不把别处的诗情画意赋予阿真和阿华的土地。可是他俩在换地的过程中,拼命要把自己的心思也强加给泥土进行交换,从这一点上我就看出来,他俩其实也不清楚他们的土地是什么样子。

土地不是鸡尾酒也不是钞票。就算是鸡尾酒是钞票,无论人的心思多么活络多么诡异,人也不可能永远占有,死了还是会放弃的。其生若浮,其死若休。这就是土地,也是人的生活实质。

见我继续保持沉默不对换地的事情给侄女婿支招,阿华有些着急了。他敬了一支烟给我后说姨爹,你看换地这个僵局应该怎么处理?我说你们都是沾亲挂故的老表,你打个电话给阿真,把你的理由给他说清楚,不要为了换地搞得六亲不认的。

我说话的时候,想起了中午我们参加丧事的那个死者,就埋在阿华和阿真他们村子边的山包上。我喜欢那座小山包,郁郁葱葱的。活着的人没有一个敢在那个地方谈换地的事情,即便有人要换地,别人也不敢去换,怕得罪了神灵亵渎了祖先。

责任编辑:胡汀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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