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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 声难忘的经历(九)

2016-11-19姜昆

曲艺 2016年4期
关键词:汪老倪萍汪先生

1993年,是我担任中国广播艺术团说唱团团长的第八年,在这一年的9月,说唱团完成了中国曲艺史上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大活动,成功地组团到祖国的宝岛台湾,举办了曲艺说唱艺术首次赴台湾的专场演出。我们的阵容庞大,曲种齐全。著名曲艺家赵连甲、唐杰忠、陈涌泉、李金斗、黄宏、冯巩、马增蕙、蔡明、牛群等名家齐聚,中央电视台著名主持人倪萍担任了报幕员的任务;相声、山东快书、小品、单弦、西河大鼓等曲种尽显其能。20天的宝岛曲艺行,在台湾引发了曲艺热潮:岛内相声名家魏龙豪主持新闻发布会;张菲、费玉清等主持电视节目进行介绍;胡瓜、文章、蓝心湄等娱乐圈明星一齐助阵,台北曲艺团相声明星走上舞台拜师求艺……一时间岛内热闹非凡。

在台湾期间,我们除了完成演出,还专门在台北张学良先生的五弟张学森先生的家里,为两岸共同尊敬的张学良将军举行了堂会,一起联欢。值得记住的是,我们第一次把中央电视台的摄像机架在了张学良将军的面前,由倪萍完成了一次历史性的采访。

当我们广播说唱团满载着荣誉和演出胜利的喜悦回到大陆的第二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时任海峡两岸关系协会会长的汪道涵先生约我到他办公的首都宾馆去一趟,听一听大陆的曲艺团体历史性第一次访问台湾的情况。我知道,这是一次难得向上级机构汇报我们的工作情况、扩大曲艺艺术影响的机会,马上爽快地答应下来,次日一早就去汇报。

上海的老市长汪道涵先生,给全国人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所有接触过他的人都知道,他为人儒雅,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一身笔挺的西装,银发光亮整齐,有着学者睿智的风度;虽届古稀之年,却精神矍铄、红光满面、笑容可掬。1991年海峡两岸关系协会在京成立,年高德劭的汪先生被推举为会长。1992年以汪道涵为会长的海峡两岸关系协会与以辜振甫为董事长的海峡两岸基金会,在香港成功地举行了会谈,双方达成“两岸均坚持一个中国的原则,各自以口头声明方式表述”的共识,这就是“九二共识”。这个共识一直成为两岸对话与谈判的基础。1993年4月27日,在汪老倡议和推动下,经两岸共同努力,备受瞩目的第一次“汪辜会谈”在新加坡正式举行。汪辜两位老先生共同签署了四项协议,他们对两岸关系历史性的进展作出了突出的贡献。汪道涵先生绝对是划时代的历史人物。

我来到首都宾馆,汪道涵先生和他的夫人孙维聪大姐极其热情地在小客厅里接见了我,旁边还有两位海协会的工作人员在场。汪老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问我:“怎么样,在台湾的演出受欢迎吗?听得懂吗?”他太了解曲艺艺术了,我听说过他在北京工作的时候经常到天桥和西单茶社去听相声,听京韵大鼓,看各种各样的曲艺演出,他知道我们说唱团大部分都是北方曲艺,担心我们的北方话在台北闽南语的区域,观众听不懂而影响艺术效果。我详细地向汪老讲述了中国广播说唱团在台湾演出的盛况。我告诉他,我们原计划在台北的国父纪念馆演出三场的基础上,又加演了三场的情景;讲了台湾的老兵踊跃观看我们演出的情形;讲了张学良先生观看我们演出的现场热烈的景象;当然我也讲了由于区域方言的原因,在台南的演出很惨淡,来的人不多,来的人也听不懂,我们尽管都是用“薄皮大馅”的相声包袱表演,也没有引起像台北观众那样轰轰烈烈的影响。

汪道涵先生一边听一边拿一个小本儿记,他不住地频频点头,说:“说唱艺术就是语言艺术,语言听不懂,一切全白搭,就像让北京人听评弹,听不懂苏州话,无论如何也欣赏不了这种南方的艺术呀!”他还打趣地说:“他们哪有我这样的本事,在上海能听评弹、看滑稽戏,在北方能唱京戏,听相声呀!”说得满屋的人都哈哈地笑了起来。当我向他讲述了黄宏与张学良将军的一段对话时,我以为他能够笑起来,没想到他很严肃地听我讲完以后,又要我重复了一遍。

事情发生在张学森先生的府上,我们为张学良先生搞联欢的时候,大家就像小堂会一样,纷纷表演节目。黄宏讲了一个小段以后,主动地和张学良先生唠起来家乡“嗑”:“张将军,我是辽宁沈阳人。”张学良先生说:“哦,沈阳,那地方我太熟啦。”黄宏一听马上说:“张先生,现在沈阳把您学习的学校和大帅府全都翻修好了,希望您能够回大陆,去您熟悉的地方看一看呀,大家都欢迎您去呀!”这时候,张学良先生说:“知道沈阳为什么欢迎我和大帅吗?”他说得非常神秘,我们现场的几个演员都洗耳恭听,张学良先生得意地说:“原因是我和大帅都不会鱼肉百姓、刮地皮呀!”他说完了自己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也没听懂“鱼肉百姓”这四个字是怎么回事,都随着一起笑了起来,也算是一个捧场吧。可是我们讲完这件事以后,汪先生没有笑,他让我们再讲了一遍又认真地思考了半天,只是似是而非地点点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这段话的。

在这次汇报的时候,我还提到了倪萍和我一起到了我失散在台湾的舅舅家里的情形。舅舅是国民党老兵,1949年到了台湾,一直在台湾的空军做后勤教官。后来投奔大陆的李大维,也曾经是我舅舅的学生。我和唐杰忠、倪萍在演出之余,一起到了台中我的舅舅家。舅舅把与他一起当兵的来自大陆的老兵从台北、台中、高雄全找来了,满满一院子。大家也谈对大陆的认识、感受和一些想念亲人的话,也有人谈到了自己的家属由于是“国民党家属”而遭到迫害、遭到镇压的话题。

忽然,汪道涵先生话锋一转问我:“以你们在台湾这20多天的感受,你来说一下,台湾的群众对两岸和平统一是怎么样的一种认识和需求,我想听听你们文艺界看到的情况和感受。”汪道涵先生问得非常认真,态度也极其真切。我稍微考虑了一下说:“我觉得大多数台湾人还是希望能够保持现状,不愿意对他们已经安定的生活由于社会变革而有所影响。”汪道涵先生在座位上往前欠着身子问我:“你认为他们不是迫切地希望实现统一吗?”我坚定地摇了摇头。汪道涵先生把欠着的身子收回来靠在沙发上,长舒了一口气,说:“姜昆,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为什么这样的实话我们总听不见呢?我们这里去台湾的同志回来告诉我说,台湾大多数人是认同一个中国,希望能够早日和平统一。我认为他们的这句话前半句是对的,而后半句不对。‘一个中国不是谁说改就能改的历史,是两岸的共识。可是说台湾人强烈地盼望统一,就有点罔顾事实了。我们做事不能主观臆断,一定要搞深入的调查研究,不然听一两个人违背事实的判断,那是要出错的。你说实话,好,我欣赏!”受到汪老的表扬,我当时挺沾沾自喜的。

在这以后几乎每一年,我都在北京和上海去看望汪道涵先生和孙维聪大姐,我向他们汇报曲艺界的情况,也经常听汪先生对政治、对时局的分析和看法。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2003年聪姐因病去世。那一次我专程去了上海,在上海文艺界同仁的陪同下,与汪先生在追悼会上为孙维聪大姐送行,汪道涵先生已经明显地苍老,那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2005年,汪先生故去。那时候,我已经在中国曲协主持工作,因为在外地主持会议,没有能够赶去参加追悼会。我让在上海的弟弟姜震替我在汪老的遗体前献上一束洁白的鲜花,向敬爱的汪伯伯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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