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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驾斋养新录》中避讳条目的语言学探究

2016-11-19刘璐亚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本字大字典读音

刘璐亚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210024)



《十驾斋养新录》中避讳条目的语言学探究

刘璐亚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210024)

避讳是中国历史上特有的文化现象,钱大昕所著《十驾斋养新录》中有不少关于避讳的条目,这些避讳材料蕴含着丰富的语言学研究价值,对于研究汉语语音的演变、同义词辨析以及文献校勘等学科具有重要的材料参考价值。

十驾斋养新录;避讳;语言学;潜研堂文集

《十驾斋养新录》并《余录》是清人钱大昕所著的一部学术笔记,共二十三卷,内容丰富纷繁,涉及学术研究的诸多领域:既校勘文字之错讹,又订正史实、考察地理及风俗人情,匡正典章制度,引证史料,追根溯源,重现历史真相。钱大昕,字晓征,一字及之,号辛楣,又号竹汀居士,嘉定(今属上海)人,与纪昀并称“南钱北纪”。钱大昕的学术研究,继承了乾嘉学者的朴实严谨,又兼浙东学派的治学思想,如王记录所言:“钱大昕的学术见解与主张,既体现了乾嘉时期的学术特点,又在某些方面超越了那个时代。”[1]以《十驾斋养新录》中的避讳材料作为研究对象,试图探讨其对语言研究的重要价值。在概念的说法上,下文将所需避讳的字定义为本字,将用来代替本字的汉字定义为替代字。

一、《十驾斋养新录》所收避讳材料概貌

避讳是我国古代社会生活中特有的文化现象,即凡遇帝王或尊长之名,为表尊重或庄严,必须运用其他手段回避使用该字的做法叫做避讳。在古代,按照避讳的目的和缘由不同,可分为国讳、圣讳、官讳和家讳等。避讳的手段也多种多样,大多使用改字、缺笔、省略和禁用等方法。避讳曾给我国古代百姓的生活带来诸多不便,但它作为中国历史上独立发展起来的一门学问,对于语言学研究具有一定的材料价值。

笔者对《十驾斋养新录》中的避讳条目进行一番整理,并以表格形式呈现,以便清晰地看出作者钱大昕在避讳研究方面的成就。列表如下:

表1:《十驾斋养新录》中避讳条目一览表

表1(续)

表1(续)

根据上表统计,《十驾斋养新录》中所提及的避讳条目共三十二条,分为国讳、圣讳、家讳、题讳和填讳五种,以国讳最为常见,圣讳次之。其中,大多数避讳是通过同义词代替本字的方式实现,也有不少条目是借助字形上的关联以回避本字,还有使用语音相近的特点来避讳本字,另有综合运用多种手段进行避讳的。具体分析见下文第二章。

二、 《十驾斋养新录》所收避讳条目的语言学分析

本文从同义词辨析、字形比对、音韵学角度以及综合运用多种方式等四个方面,对书中三十二条避讳条目进行分析。

(一)从同义词角度研究避讳条目

本字和替代字之间存在同义关系的条目在书中最为常见,尤其在卷三“朱子四书注避宋讳”一条里记载最多。例如,为了避讳宋孝宗名字里的“眘”字,古人将“慎”改为“谨”,《汉语大字典》解释“慎”字时引用《说文解字》中的注解是:“慎,谨也”[2]977,解释“谨”字同样引用了《说文解字》中的注释:“谨,慎也”[2]1669,可见,“谨”、“慎”二字在《说文解字》中相互为对方作训释,二字属互训关系,是一组典型的同义词。再如,为了避宋钦宗赵桓的名讳,将“桓”改为“威”,二字在读音和字形上没有必然联系,在意义上,《汉语大字典》中,“桓”有“大”[2]502的义项,“威”的义项与“桓”在“大”的义项上有共同特征,二字是同义词关系。又如,为了避讳宋太祖赵匡胤名字中的“匡”字,用“正”字替代本字,“匡”字在《汉语大字典》里有“方正,端正;扶正,纠正;救助,辅助”的意思,与“正”字同义。还有,为了回避使用濮安懿王赵允让的名讳,人们用“逊”代替本字“让”来使用,《汉语大字典》对二字的注解中都有“退让”[2]1678的义项,意义相近。同样,《十驾斋养新录》所收的避讳条目中,本字“庄”和替代字“严”都有“庄重,严肃”[2]1334的意义。本字“彻”和替代字“敞”都有“宽阔,高朗;张开,露出”[2]617的意思。本字“庆”和替代字“贺”都有“祝贺”[2]379的意思。至于卷十四“江西通志”中记载的,“筠”与宋理宗赵昀的嫌名读音相同,因而用“瑞”代替本字“筠”。“筠”和“瑞”在字典中虽然没有相同义项,读音也不相近,但《汉语大字典》将“瑞”解释为“吉祥;美称”[2]473,而“筠”字条下则引用了《广韵》中的注解:“筠,竹皮之美皙也”[2]1239,由此推断,本字“瑞”和替代字“筠”都含有“美好”的意义,应将其理解为近义词。

通过两字之间意义相近的方式避讳本字的现象不仅在《十驾斋养新录》中出现最多,在其他古籍中也较为常见,可以说,同义词替代是我国古代文献记载以及社会生活中运用最为广泛的避讳方式之一。

(二)从字形角度分析避讳条目

以所需避讳的本字为基础,通过加减偏旁,使之成为与本字字形相近而读音不同的字,从而回避本字,在《十驾斋养新录》一书中并不常见,仅集中于卷三“石经避讳改字”条目下。为了避唐太宗李世民的名讳,人们一般在古籍文献中改变习惯用法,在“世”字的基础上加上偏旁“氵”构成“泄”字,组成成语“泄泄其羽”,在“民”字的基础上加上偏旁“亡”构成“氓”字,因而后世所见《诗经》中则记载“氓之嗤嗤”。当然,钱大昕对《诗经》中“氓之嗤嗤”这一记载的由来所做的解释还有待进一步商榷。

省略是避讳手段之一,即在书写某段文字时故意省略某一汉字,有的是用红色标记圈起来,提示读者此处避讳,有的直接留出本字的空白,使读者读不通顺,从而传递避讳信息。例如,卷七“孔子讳”中记载:“大观四年避孔子讳,改瑕邱县为瑕县、龚邱县为龚县”[3]156,地名瑕县和龚县都省了“邱”字。

(三)从音韵学角度研究书中避讳条目

用当时当地语音相近的字回避本字的现象在避讳实例中也很常见。例如,卷三“朱子四书注避宋讳”中,为了避宋仁宗赵祯的名讳,用“正”字代替本字“贞”,“正”的读音为:“《广韵》 诸盈切,平清章。耕部”[2]604,“贞”字在《汉语大字典》中解释为:“《广韵》 陟盈切,平清知。耕部”,并且“贞”条目下的第七条注释道:“正。《广雅·释诂一》:‘贞,正也’”[2]1508,用“正”字解释“贞”字,可见在中古时期“贞”和“正”不仅韵母和声调完全相同,声母相近,二字的意义也相当接近,二者既是同义词,又是音近字,纠正了人们一向认为的“正”“贞”二字在意义上没有关联,这种认识上的缺失。又如,余录“避讳改姓”中,后晋高祖名石敬瑭,人们为了回避“瑭”字,用“陶”字代替与“瑭”读音相同的本字“唐”,《汉语大字典》注解“唐”字为:“《广韵》 徒郎切,平唐定。阳部”[2]266,“陶”字解释为:“《广韵》 徒刀切,平豪定。幽部”[2]1722,可见二者声母和声调相同,读音相近。再如,卷十四“太仓州志”条目下,为避明朝皇帝的名讳,当时的古籍文献中通常将“常”写成“尝”,将“由”写作“繇”,将“校”写作“较”,将“检”写成“简”,由于明朝的语音系统已经属于近代汉语的语音体系,明代官话与现代汉语普通话的读音已相当接近,因此这四组字读音相近。在我国古代有关避讳的实际运用中,通过读音相近的办法回避使用某字的现象亦较为常见。

(四)综合运用多种方式进行避讳

有些避讳并不是只使用一种方法,在实际运用中,往往综合使用多种方式回避某字。有的避讳兼用语音和语义都相近的字代替本字,例如,卷三“朱子四书注避宋讳”中,“正”和“贞”二字,“正”字在中古读为: 诸盈切,平声,“清”韵,“章”部,“贞”字读为:陟盈切,平声,“清”韵,“知”部,二字读音相近,并且“贞”条目下的第七条注释用“正”字进行训释,可见在中古时期本字“贞”和替代字“正”读音相近,意义也相近。也有些避讳兼用语音和字形相近的字来代替本字,例如,卷十四“太仓州志”,为了避讳明熹宗朱由校的名讳,用“较”代替“校”,二者不但字形相似,语音也很相近,《汉语大字典》中,“校”读为:“《广韵》 古孝切,去效见。宵部”[2]1205,“较”字有两个读音,其中一个与“校”字完全相同。因此,“校”和“较”二字不但字形相似,读音也相同。

当然,也存在一些避讳现象,暂时还找不到充分的根据说明本字和替代字之间存在必然的联系,再加上《十驾斋养新录》中的相关描述不免过于简洁,没有明确指出某些条目的避讳缘由,因而无法明确断定本字和避讳字之间的关联。例如,卷三“刘聘君”条目中记载:“聘君避仁宗嫌名也。”史料记载,宋仁宗名祯,刘聘君原名刘勉之,将“勉之”改为“聘君”,钱大昕认为是为了避仁宗名讳“祯”,但就目前已有的资料来看,本字“勉之”和“祯”字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十驾斋养新录》中对二者之间的避讳缘由也缺乏明确详尽的解释,因此钱大昕所持的“避仁宗嫌名”的观点还有待搜集更多材料进行考证。

三、 钱大昕避讳研究的语言学价值

严修总结避讳现象在钱大昕学术研究中的作用时指出:“钱大昕通过避讳义例,澄清了古籍中有关文字的许多错误,解释了古书版本上的一些问题。”[4]邓瑞全认为钱大昕的避讳研究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对历朝避讳制度进行深入了解;注意归纳避讳通例;利用避讳学校勘史籍,考证史事。”[5]《十驾斋养新录》和《潜研堂文集》中的避讳条目对文献校勘和语言学研究具有一定价值。

(一)对文献校勘学的研究价值

钱大昕研究避讳,重视年代沿革的重要作用,考证了诸多难题,并将其重要的考证结论或亲自记载或被其后人编撰成书,流传后世。《潜研堂文集》就是这样一部在钱大昕去世之后,由长子与众门生汇编而成的著作,分为十四类,由钱大昕生前自定。书中避讳材料对于文献校勘工作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与《十驾斋养新录》中所记载的避讳条目一样,都是语言学研究的重要材料,其文献校勘学方面的研究价值具体表现为:

第一, 通过分析书中的避讳条目,纠正其他学者的错误说法。例如:钱大昕在《潜研堂文集》卷八《答问五》中指出,惠栋称《仪礼》因避讳缘故,改变本字的错误说法。惠栋认为,《仪礼》为了避东汉殇帝刘隆的名讳而用“勖”字代替本字“隆”,一如《毛诗》改“隆冲”为“临冲”。钱大昕辨析说:“礼家传闻,文字不无异同,要当从其长者。勖帅以敬,于义为长。且信诸子,不如信经。若云避讳更易,则无是理。《士冠礼》称‘弃尔幼志’,‘志’为桓帝讳;‘受天之祐’,‘祐’为安帝讳,皆未改易。又以《毛诗》徵之:‘四月秀腰’,‘秀’为光武讳;‘思皇多祐’,‘祐’为安帝讳,亦未改易也。‘临冲’,《韩诗》作‘隆冲’,《韩诗》在汉时立于学官,何尝避‘隆’字!”,气势凛冽,论证严谨。

第二,通过对书中避讳条目的研究,明确了古籍版本的年代。例如,《潜研堂文集》卷三四“答卢学士(文弨)书”,钱大昕否定了卢氏校订的《太弦经》是北宋时期的刻本这一说法。理由是此书署衔“充两浙东路提举茶盐司干办公事张寔校勘”,钱氏考证了宋高宗建炎年间,为了避高宗赵构名讳,开始改“勾当公事”为“干办公事”。据此说明,卢氏校订的《太弦经》应该是南宋时期的刻本,而非北宋刻本。钱大昕利用避讳现象明晰了诸多历史真相,充实了历史的多个方面,可谓通过避讳来解释说明疑难问题的最杰出者。

(二)对语言学的研究价值

避讳的由来虽然出自历史文化的原因,但就其本身的内容而言,避讳材料本身可纳入语言学的考察范围,它为研究古今语音的演变提供有力的材料支撑,丰富了人们对同义词的认识,纠正古籍文献中字形的讹误。具体表现在:

第一,有助于认识汉语语音的发展演变。例如,《十驾斋养新录》卷十四“太仓州志”中记载,为了避明思宗朱由检的名讳,在古籍文献中,将“检”字改为“简”字。《汉语大字典》里面“检”字注音是:“《广韵》 居奄切,上琰见。谈部”[2]548,“简”读为:“《广韵》 古限切,上产见。元部”[2]1258,可见,二字的读音在上古和中古时期,声母和声调相同,而韵母不同,“检”字的韵母收[-m]韵尾,“简”的韵尾是[-n],而发展到近代汉语时期,二字的声母、韵母和声调已经完全相同,为我们了解[-m]、[-n]韵尾的合流提供了证据支持。卷十四“太仓州志”中还有一例,为了避明熹宗朱由校的名讳,用“较”代替本字“校”,《汉语大字典》中,“校”有四个读音分别是:古孝切,胡教切,吉巧切,丘交切,这四个读音发展到现代只剩下前两个读音,即jiào和xiào,其余两个读音随着时代的发展已经消失。“较”字在古代的读音也不止一个,分别是:古孝切,以及古岳切,后一个读音发展到今天也已经丢失。《十驾斋养新录》中所收避讳条目为我们研究汉语语音的发展演变提供了材料和启发。

第二,为辨析同义词提供了依据。对于前文所说的“桓”“威”二字,人们通常认为二者没有联系,尤其在意义上并无关联,但将其置于避讳的研究视角下进行考察时发现,虽然“桓”和“威”在语音和字形上皆无联系,但两字在“大”这个义项上可以说是一组同义词。

清代著名学者兼封疆大吏阮元在《十驾斋养新录序》)中称誉钱大昕兼有“九难”[3]1,赞誉了钱大昕广博的学识,又肯定了钱大昕德高望重又不孤芳自赏的人品。钱大昕的避讳研究成果亦启迪后人向更广阔的领域进行研究。

[1] 王记录.钱大昕的学术思想[J].史学史研究,1997(1).

[2] 汉语大字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字典[Z].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93.

[3] 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4] 严修.避讳义例是钱大昕的训诂之钥[J].复旦学报,1986(5).

[5] 邓瑞全.钱大昕的避讳学浅说[M]//嘉定文化研究.西安:三秦出版社,1990.

[责任编辑:金颖男]

刘璐亚(1990-),女,江苏淮安人,博士研究生,从事汉语史研究。

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儒佛道与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重大项目(2010JDXM008);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YB2015071)。

H141

A

2095-0063(2016)05-0070-05

2016-04-16

DOI 10.13356/j.cnki.jdnu.2095-0063.2016.05.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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