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雁北民歌及其保护

■闫文婕

（中国传媒大学，北京，100024）

关于雁北民歌及其保护

■闫文婕

（中国传媒大学，北京，100024）

雁北地区位于山西省北部，俗称“晋北”。它在旧时被划分为十三个县，现在其中七县属于大同市，六县属于朔州市。虽然我国现行行政区划中已没有“雁北地区”这一说法，但对长久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这一地区的生活印记难以抹去。由于山西一直都是民歌的海洋（左权“开花调”、河曲山歌等非常著名），雁北民歌颇有山西民歌的韵味，但是又由于跟内蒙古自治区相邻，雁北民歌也具有一些游牧民族音乐的特点，有自己独特的区域色彩。

（一）民族文化的融合

“雁北”的意思是“雁门关以北”，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中原抵御塞外兵力南下的重要关卡。长期的作战，促成了这里的民族大融合，时至今日，这里还有很多蒙、汉通婚的夫妇。此外，由于这里土地贫瘠，自然条件不佳，很多年轻男性迫于生计都要“走西口”，这也是蒙、汉融合的一个动机。“走西口”的人除了冬天，其他的季节基本都在内蒙古地区，所以很多雁北山曲都受到内蒙古的“爬山调”影响，旋律中经常会有大跳出现，像《想亲亲想在山眼眼上》就出现了七度乃至十一度的大跳，豪迈奔放、直抒胸臆。在字数上，山西其他地区的民歌大多以七字为一句，而雁北民歌有很多跟内蒙古民歌一样，十几个字为一个乐句。

雁门关外，文化跨民族交融交明显，所以发音也和晋东南不太一样。比如雁北方言的前后鼻音、平舌与卷舌等发音与普通话均有区别，雁北方言的鼻音大多数都是后鼻音，而且也出现了吸收蒙古语的情况。许多去“口外”讨生计的人因为在内蒙古做一些小本买卖或者卖艺，多多少少会一些当地的方言，因此也将其用在民歌当中。比如，经常会听到当地人称赞少女长得“奴”，这个“奴”字在他们听来是漂亮的意思，另外“袭人”一词也表示漂亮。这种用法明显是在引用其他民族的语义，跟中原文化是有区别的。

（二）自然条件的影响

雁北地处黄土高原，多山地，因此其歌唱有很多高音，“山曲”盛行，它的编唱往往有较多的即兴成分，嘹亮、豪放，便于在大山中让别人听到，或至少更能排解由土地贫瘠、生活困苦带来的凄凉、寂寞与沉闷。过去，这里道路崎岖遥远，交通很不方便，除了徒步就是骑毛驴、骡子等牲畜，因此民歌中经常会出现“圪梁梁”之类的称谓。而出行的艰难，更让家里人对出门人多了一些牵挂，所以其民歌中常见“瞭”字，如“大山挡住瞭不见”这样的歌词。

水资源的缺乏，让本来就苦难的生活又多了一层艰辛。当地人经常要走上好几里地去担水，碰上数九寒天，天冷地滑，更增添了困难。笔者在采风时听到的一句歌词“深沟里担水爬不上坡，尘世上苦命人少有我”可以说就是对这种艰困的写照。

风沙大，也是雁北地区居民的深刻感受。黄土高原缺少植被，地表几乎全部裸露，这也让冬天的大风尤为刺骨。“未曾寒冷先立冬，一阵阵刮的是（呀）西北风，天寒水冷江河冻。”①《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山西卷》，人民音乐出版社1990年版，第748页。这些歌词不但反映了风沙天在这里的出现频度，也折射出当地人的坚韧。

这里的昼夜温差很大，不仅冬天，春天也可能下大雪。寒冷体现在这里居民的装扮上（当地人说的“雁北有三宝”除了山药、莜面，就是皮袄），也体现在民歌中，如“身穿（哩）皮袄毛朝外”。这里种植的也都是比较耐寒的作物，比如高粱、莜面、山药蛋。②雁北人餐桌上离不开山药蛋和面食，而且做法也很多样。在交通并不发达的过去，因为冬天太冷，没有南方运来的蔬菜，雁北人往往都会挖地窖储存一些当地蔬菜用来过冬，其中，山药蛋是必存的。另外，莜面类食品也相当流行，大同当地的乡土小说家曹乃谦的作品，就被评论说雁北农民式的“莜麦味”。食用莜面后抵抗饥饿的能力大概强于荞面，因为当地有俗语说“三十里的莜面，四十里的糕，二十里荞面饿断腰”。同时，当地人与游牧民族一样热情好客，待客时会摆出一些更高档的美食，例如油炸糕、压豆面、羊杂等。因此，也有“热菜里边烩的尽是山药，烧豆腐，宽粉条，炖猪肉，还有些烧肉”这样的歌词。①山西省音乐舞蹈研究所编《山西民歌300首》，北岳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368页。当然这描述的是当地人民过年时饭桌上的菜肴。

雁北一带有丰富的煤炭资源，这理应是人民的财富，却带给劳苦大众一部血泪史。很多民歌都描写了这里矿工的辛酸生活，如“进窑好比热蒸笼，出窑冻得肉挺硬”。

不过，在一些收成好的年份，也有表达喜悦的民歌，像“九月（那个）里来秋（呀）秋风凉，谷子呀（那个）糜子呀齐（呀）齐上场”，又如“麦子长得赛黄金，秋苗苗长得绿茵茵”。②中国音乐家协会山西分会筹委会编《山西民歌四十首》，山西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14-15页。有了灾荒年的遭遇作为对比，遇到风调雨顺的时节，欢乐的情感显得尤其充沛。

（三）民间生活习惯的影响

这个地区虽然自然条件不很优越，但是顽强的劳动人民抱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经过历朝历代的繁衍生息，依然在这里创造了大量的物质文明，积累了深厚的文化底蕴，也丰富了这里的民间音乐资源。下面通过几个方面分述之。

历史故事由于长期的战争，这里留下了很多关于历史人物的故事，比如怀仁县的金沙滩就是杨家将的主要活动地方，因此杨家将的故事广为流传（李陵碑也在此县），又如杀虎口等历史遗迹。因此，《四郎探母》、《金沙滩》等体现民间传说的民歌和戏曲这里有不少。

怀仁县金沙滩的杨家将人物雕像：杨继业（左）、佘太君（右）（图片来源：怀仁论坛www.huairenbbs.com）

精神信仰在一个土地贫瘠且多兵祸的区域生存，自然非常需要心灵的慰藉，寻求神灵的庇护。这一带的关帝庙、城隍庙、娘娘庙等都很多，香火也比较旺盛。每年的正月初八游八仙、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曹夫庙会、四月初八奶奶庙会、四月十五鲁班庙会、五月十一城隍庙会，五月十三关帝庙会、六月初六玉龙洞庙会、六月十三龙王庙会……③聂还贵《中国，有一座古城叫大同》，载《中国作家》2011年第20期。都是大同民间的神灵崇拜活动及其音乐事项的代表。著名的云冈石窟则是佛教文化圣地，民歌中也有许多对佛门观念的描绘，如“文殊菩萨骑狮子，晋贤菩萨坐象王，观音瓶插杨柳枝，如来佛高坐九莲台”④彭栓红《多元文化交汇下的晋北民歌初探》，载《民族文学研究》2011年第2期。。恒山则以道教闻名，所以在晋北民间还有一些或许源于道教文化的习俗，比如“逢九”要穿红衣并佩戴红色饰物以辟邪。民歌也有唱道，“要（啦）穿（那）红来一身（那）红，好（啦）比（那）太阳（哪）刚（啦）出宫”。至今，当地依然流行正月十五“闹红火”，人们有的踩着高跷，有的戴着面具，跳大头人舞（这些表演源自北方傩戏），民歌则唱道，“打起（了）锣鼓唱小调，走上（那）大街闹元宵，演唱（这）小曲头一遭（呀）”。⑤《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山西卷》，第896页。

建筑环境1996年，在全国政协的会议上，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的钱伟长曾经提到，北京完整的棋盘格局，只有大同、西安可以相比。大同的四合院有1500多年的历史积淀，在作为北魏都城的时候就有规整的院落分布了。这里的房屋样式通常有四合院、平顶房等，有的大户人家还配有绣楼，极为讲究，“圆洞洞大门四合院”等正是描述这些居所的民歌词句。

爱情与婚姻雁北的民歌不光有山曲，还包括一些小调，而不论是山曲还是小调，都离不开爱情与婚姻这个永恒的主题，像“送郎奴送在一里墩，有一盘桃果送给情人（哟）”就描写了爱情的甜蜜与羞涩，而“一双筷子一个碗，哥哥再穷我也不嫌”阐发了对爱情的忠诚。但是，有爱情就会有相思之苦和离别之殇，在封建社会的阴影下，自然出现了反对封建买卖婚姻的歌曲、表达对自由恋爱的憧憬的歌曲、描述寡妇或单身汉又或因爱人远行而独守空房者的悲凉凄苦的歌曲，最著名的有《走西口》、《心上的人儿难再见》、《四十里平川瞭不见人》等。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雁北民歌也与山西大多数地区的民歌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有大量叠词和衬词，比如“满山山红花我不爱，单爱妹妹脸蛋蛋白”、“青湛蓝蓝凉水冻成一块冰，白格生生脸蛋擦上一点粉”⑥贾真著《小曲儿一唱解心宽》，作家出版社2004年版，第30页。、“正月（呦）里来（呀哈哎么得）是新（了它）春（哎咳哟）”。前二者的叠词使音乐显得更加亲切、质朴，后者的衬词本身虽缺少语法意义，但是可以增强节奏感，尤其在山曲中常用——因为山曲有时会有拖腔，曲调辽阔但是语气又要平易近人。因为很多民歌的即兴成分较多，衬词的运用也显得既随意又不失特色。

大同市多位民歌手2015年10月前往中央电视台“群英汇”节目演唱民歌后合影（图片来源：大同晚报、大同新闻网）

（四）传承与发展

当前，民歌文化的困境已经无须多言，雁北民歌也不例外。笔者认为其原因主要有四个方面：首先，城镇化改变了以前的生产生活方式，民歌跟人们的生活联系不再紧密，人们抒发情感的方式也变多了；其次，现在的学校语言教育中，方言比较边缘化，但很多民歌只有使用当地方言演唱才更真实也更有韵味；再次，当前中小学音乐教育很少教授原生态民歌，让学生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缺失了欣赏本土民歌的机会；最后，有些原生态民歌音域过宽，而且即兴演唱的感觉较难学习，不如流行音乐工业的产品那样容易上口。

当然，山西省歌舞剧院一直坚持努力创新，在全国有很大影响力，还有一些民歌比赛也提升了山西民歌的知名度。而就大同市来说，近些年一直在“云冈旅游节”的开幕式和闭幕式晚会上安排演唱属于当地的民歌，也坚持在一些景区播放当地民歌。不过，民歌的传承还是需要更大的舞台，投入更多的精力，特别是不能再只靠艺人在民间收徒传承了：学校教育应对此有所重视，以便于积累和发现人才。此外，对民间的一些艺术团体，政府应该给予生活补助。

另外值得指出的是，民歌的继承也包括创新，这里可以借鉴晋剧《傅山进京》传播的成功案例——运用晋剧表演模式创作新剧目，录制数码电影，通过互联网传播到世界各地。

诚然，有一些民间音乐一旦离开了孕育它的地方，就容易失去生命力，没有亲身经历过该地区生活的人，有可能不会完全明白歌曲的内涵，但这并不能成为我们放任乡土民歌流散的理由。至少，我们要争取让在一个地方土生土长的老百姓能欣赏自己家乡的民歌，能唱上几曲则是更好的。雁北地区的情况，让我们更加感受到这种迫切性。

梅里亚姆在《音乐人类学》中说，音乐是文化的一部分，艺术作品甚至比历史更真实地反映了人民生活。笔者对雁北民歌的研究也符合这个论述。衷心希望这样优秀的民间作品能够以活态流传得更久，能够在政府和人民的关注下继承与创新并举，使其特有的神韵不再褪色。

闫文婕，中国传媒大学音乐与录音艺术学院2014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传媒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