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徐克浪漫的武侠电影世界
2016-11-03聂兵
聂兵
摘 要:徐克说过:“武侠世界其实是是一个比现实世界更加美好的世界,是一个有着浪漫信仰的世界。”作为香港武侠电影史上的领军人物,13岁涉足电影,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1979年他把西方希区柯克式的悬疑和东方的武侠精神融合在一起,以新奇诡谲的思维创作了处女作品《蝶变》,从此江湖不再孤独,忠肝义胆、古道热肠的徐老怪已然是武侠电影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他以他的浪漫情怀,为江湖再续一曲温柔的“高山流水,笑傲江湖”。
【关键词】徐克;武侠世界;忠肝义胆;古道热肠
引言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而江湖就是武侠、武侠文化潜滋暗长的地方。而中国武侠电影的情节大抵都是打抱不平、报恩复仇,再大一点,就不外乎加点国仇家恨;简单一点的只为儿女私情、江湖义气,复杂一点的添些民族纷争、国破家亡。
徐克作为中国武侠电影绕不过的一座高峰,他以一部《蝶变》引领了香港电影新浪潮运动的开始。之后二十年,《笑傲江湖》系列、《黄飞鸿》系列、《龙门客栈》系列让每一位心中有江湖的观众,从电影中看到那些似曾相识的自己以及自己的武侠梦,而1983年,他执导的《新蜀山剑侠》更是确立了香港武侠科幻片的地位。再后来,徐老怪不断演绎《蜀山传》、《七剑》、《狄仁杰》、《智取威虎山》等影片,更加奠定了他在香港武侠电影上不可撼动的泰斗地位。
抛开影片叙事顺畅优美,色彩、节奏等方面紧致、环环相扣的技巧、人物形象细致入微的刻画以及情感叙事上的入木三分,以及主角内心世界的挖掘而展现的复杂多样的人物性格,单单就说他给人们营造的那一个个性鲜明却又让人觉得本该那样的武侠世界,这一点,对于武侠的解读,就不仅仅是值得称赞这么简单了。他的世界,应该在某一心意相通时,细细解读。
一、徐克用不安分的想象描绘出他浪漫的武侠世界
武侠、武侠文化是中华文化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当今社会虽然不再有江湖,但对于江湖故事、武林传说总会一种主动的比附。对于侠文化:“就是以侠客义士为主角,以歌颂侠义精神为主旨的文学作品[1]”。而侠起源于士,“惮用文者归儒,好用力者为侠[2]”。千百年来的侠文化深深植根于中华文化的血脉中,生生不息,源远流长。
徐克曾说:侠就是放得下俗世的价值观。而放下俗世的价值观后,精神需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寄寓,徐克选择了武侠,他用放荡不羁的、自由而热烈的想象去一次次探寻、一次次实践,任由天马行空的臆想来编导一场场武侠。
武侠是可以舍弃俗世价值观的,因为侠义本就是一种引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精神向导,一样追求着人世的真善美、喜安乐。或者可以这样说,武侠就是每个人在自己心中通过对世俗的对照而用想象力架构的属于自己本人的理想国,这个只有自己主宰的世界,就是每个人的理想、渴望在现实生活残酷的压迫下难以实现而形成的,是一份精神的寄托、也是个体个性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维度的满足和延伸。
徐克的武侠世界是浪漫温情的、是在恩怨情仇中娓娓道来,用刀光剑影做铺垫,用语言、音响、色彩做点缀,用情节做牵引。他就像一个迎客的门童,笑着,不言不语的把你领进他的武侠世界里,让你自己去找寻自己的江湖。而他,只是简单的挥手作别,悄然离去,唯剩你还在他给你描绘的江湖里感概唏嘘。
一如《七剑》里七把风格迥异的剑,莫问剑:莫问前程有愧,但求今生无悔;剑身乌黑,招式变化无穷。游龙剑:无坚不摧,一剑既出,众剑称臣。青干剑:意为“青干难断,尘缘易了”,奇钝无比,可挡天下最锋利的武器。竞星剑:是一把死亡拼命牺牲的剑,会在电光火石之间,出剑神速。日月剑:象征变化,其子母剑一长一短,擅长进攻,变化奇快。舍神剑:是一把开山辟石的大剑;力大无穷,钝重有力。天瀑剑:一把双头剑,忽攻忽守,用剑者必须很专一,是一把表现“纪律”的剑。
“武功作为行侠的的技能,作为实现价值关怀的手段,还蕴藏着更高的一种超越性、即对自身处境的超越,去担当他人的不幸,去承受人类的苦难[3]”。
身缝乱世,正邪相对。七剑都有自己的心魔及选择,侠者一样要吃饭穿衣,有情有爱,正是这种有血有肉的真实,所以侠者不再潇洒,更接近世人,不浮夸、不清高,一样执剑拼杀,流血流泪。这是平凡而雷同的武侠,而徐克从七种不同的人物身上,用一种物质去象征他的性情、个性。用人物不同个性去体现剑的形状,甚至是剑法,人与剑通,剑与人和,人剑合一、剑人一体,这是一种奇特的想象,如果只是七种平平凡凡的道具,武侠便会黯淡无光,幸而徐克是浪漫的,他用浪漫而且不安分的想象为武侠电影迎来了一个与志怪武侠迥然不同的天地。
不讲他如何技高一筹,只是叫好称赞,因为他叫徐老怪,在他浪漫的江湖里,他不安分的想象力有如潜流暗涌,等待以浪漫为期的缘分,缘来时它便要喷涌而来,滔滔不竭。
二、徐克用浪漫情怀解读他浪漫的武侠世界
徐克的心中有猛虎,在细嗅蔷薇。他的江湖是浪漫的,江湖(即社会背景)是武侠的帷帐,所有的爱恨情仇、刀光剑影都在那一层薄薄的幔布后演绎,而血雨腥风的世道无常下掩藏着的是一个个血肉鲜活的有情有义的武侠灵魂。
《笑傲江湖》中放浪形骸、不拘小节的令狐冲,嫉恶如仇、是非分明的任盈盈,天下武林、唯我独尊的任我行;《黄飞鸿》中“男儿当自强”的忠肝义胆、正气如虹,一如少年中国强中描述的阳刚正气、顶天立地;《刀》里的断臂扬刀天下平、侠义如歌肝胆鸣;以天马行空的臆想架构人情鬼怪的《倩女幽魂》里,志怪武侠世界的打抱不平亦和真实世界的人情世故一样浪漫温柔。
“人说乱世莫诉儿女情,其实乱世儿女情更深。”侠以外,不乎情。
米兰·昆德拉曾说:小说家在他抒情世界的废墟上诞生。我觉得,武侠也一样。无情未必真豪杰,有度方为大丈夫。《新龙门客栈》和《龙门飞甲》里,周淮安从八十万禁军教头到朝廷钦犯,兵部尚书直言敢谏不顾满门抄斩,凌雁秋为亦爱亦友的情愫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找寻他、陪伴他。世道无情、人可有情,大漠黄沙淘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边陲小店演绎豪情忠肝、义胆侠肠。
“金庸认为:在武侠世界中,男子的责任和感情是‘仁义为先。仁是对大众的疾苦怨屈充分关怀,义是竭尽全力做份所当为之事,引申出去,便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4]。徐克所塑造的角色里,林青霞饰演的邱莫言孤傲冷峻的背后安放着一颗柔情款款、侠骨柔肠的赤子之心,张曼玉饰演的金镶玉风骚妖魅、唯利是图的背后掩藏着一颗嫉恶如仇、大是大非的侠义心肠。而甑子丹所饰演的东厂督公曹少钦则残酷冷血,无情无欲,阴柔至极,与周淮安忠奸相对,让人恨不能啖之而后快。
“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故事的结局虽然残忍而萧杀,逝者已逝,存者何其不幸,然而好的故事就是如此,用血淋淋的生离死别在漫无边际的大漠上画上句号,风一吹,昨天就掩埋在今天足迹里,悄无声息,一如什么也没发生。结局是无可奈何的悲伤,然而,这悲伤也是浪漫的,就如在血泊里的花蕾,鲜红只能增添娇魅。这就是《新龙门客栈》徐克述说的武侠,他有着浪漫情怀的武侠的世界,如虎啸雷鸣般萧杀,而又同时刻骨铭心地温柔。
不赞他如何高人一等,只是叫好称赞,因为他叫徐老怪,在他的浪漫的江湖里,他的心有猛虎,在细嗅蔷薇。
三、徐克用宽容坚韧的人格魅力支撑他浪漫的武侠世界
在一次金庸访谈中,金庸曾说:徐克不懂武侠。金大侠此言不知何意,但我认为,懂与不懂倒在其次,心中有没有武侠才是首要的。千古武侠不止于金庸一家,不能因为见解不同就妄下断言,侠者应有侠者的风度,我觉得徐克对于这句话的质疑,最好的回答就是:山穷水尽出高手,九死一生见功夫。
借东方不败的话说就是:“所谓天予大任,赐我神功,日出东方,唯我不败”,这是极致的自信,“我为天下人洒血断头,可是天下有几人记得我东方不败?其实负心的是天下人。”这应该就是徐克的写照,是的,负心的是天下人,世事安能尽如人人愿,但求无愧于心。
导演是孤独的,往往也是孤注一掷的,花掉岁月去献媚于观众,成败仅在于电影院院线的那几天。导演又是富有的,他不仅要有导演全能全知全面的视角去摒除类型、题材、故事、剧本、拍摄等的雷同,他还要有观众关于剧情、色彩、动作、人文底蕴、细节处理、结构转折、蒙太奇、剪辑等几近苛刻解读的了解甚至是掌控。然而,导演是平平凡凡的人,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不可能每一部作品都皆大欢喜,江湖是大家的,武侠也是大家的,观众怎样在作品里解读自己的个体体验,别人不得而知。可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只有心意相通的一瞬共鸣,导演才能和观众达到艺术上的相知同感。就如《笑傲江湖》中那句“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唯有我知音”可解。
一个不懂武侠的导演拍出《倩女幽魂》而和程小东在西方赢得“东方的卢卡斯与斯皮尔伯格”的称号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懂武侠的导演或是大侠拍不出如《七剑》备受争议的作品,再借《笑傲江湖》中的话来说:“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鸿图霸业谈笑中,不似人生一场醉”。孤标自在的坦然,浪漫温柔的情怀,你不懂,我不必计较。
徐克一直在以“以今日之我打败昨日之我[5]”的精神状态沉潜在五代导演的角逐里,以“思则悟,悟则行,行则高远”的态度审视着自我。面对着“徐克老矣,江湖不再”的唏嘘感概,徐老怪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坐视漫天云卷云舒,藏刀袖里,握笔手中。终于,在3D巨制《龙门飞甲》侠路未平,忠肝未息之际,2014年12月24日,祖孙三代人一起走进电影院,去看看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去看看徐克一个不懂武侠的导演怎样演绎经典、解读历史,给你架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豪情壮志,给你在尔虞我诈中颠倒是非黑白,单刀赴会,《智取威虎山》。
不谈他如何匪高一尺,道高一丈,只是叫好称赞,因为他叫徐老怪,在他浪漫的江湖里,他信奉着“山穷水尽出高手,九死一生见功夫”的武林真谛。
四、徐克用对传统文化的解构还原他浪漫的武侠世界
一代武侠电影宗师张彻遗诗道:
落拓江湖一剑轻,良相良医两无名。
南朝金紫成何事?只合银幕梦里行。
张彻有一颗岁月走尽,无可奈何的悲凉之心,而徐克却有一种顿然了悟通透之情。《中庸》中有“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他的武侠电影里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浪漫和佛家积极入世的率性洒脱,他曾经“将武侠电影推向科技化进行大胆尝试,则有望使香港武侠电影走向现代化” [6]。这种为行业做表率的积极态度,不也暗含佛家入世思想吗?而他所有的武侠电影,《新龙门客栈》、《黄飞鸿》等都无不在伸张一种“救苦救难”的侠者行为,这本身又和佛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劝解不谋而合。
而王重阳认为:“心即是道,道即是心,心外无道,道外无心也[7]”,从策划、编剧、导演、监制、演员各种身份与角色的尝试,都有徐克鲜明的个性,作为“新电影的阴怪派”,他的所有作品都无不深深地打着“徐克式”的烙印,一切都跟随着他的心性前进,他自己却是“行自己的道,让别人去说吧,超越个人恩怨情仇”,如此坦然、包容、潇洒,这又是徐克武侠电影里暗藏的道家玄妙。
道家认为:“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老子·十八章》)。徐克天马行空的臆想加上浪漫的想象,把每一位影视主角都塑造得各具个性,有情有义,侠胆忠心。清君侧、锄奸佞;行大道,求仁义。而道家讲求逍遥,而逍遥的人都潇洒,而但凡潇洒的人都浪漫。而徐克是浪漫的。
儒家倡导 “忠”、“孝”、“仁”、“礼”、“爱”、“民贵君轻”,在《七剑》里,天地会反清复明视为忠,刘郁芳接父亲刘精一之命誓死不逃保护孩子是为孝仁,武庄上下平时生活井然有序,是为礼,七剑舍命护庄是为大爱,“孔子通由仁而开始塑造一个文化心理结构,如说得耸人听闻一点,也就是在制造中国人的心灵”(李泽厚《论语今读》,第30页),是的,在徐克的武侠电影里,他把自己对于传统文化的解读通过电影语言的解构为观众重新架构起一个和时代谋和的文化范式,里面有千百年来儒家生生不息的教诲和传承。
当然如果非要说徐克的武侠电影和兵家有着不解之缘,那么兵家讲求攻伐,而武侠又要必备武功谋略,虽说的略显牵强,但也不可否认。江湖中人,也多半具有兵家杀戮的本性,而侠者重在适可而止。更何况徐克是浪漫的侠客,诗意地行走在银幕的前前后后,至于被人说懂不懂武侠,我也觉得无关紧要,我且替他借诗一首,略表心意:
斜风细雨入京门,衣上风尘杂酒痕。半生疏狂半生笑,前身可是江湖人?[5]
不提他如何才有多高、文以载道,只是叫好称赞,因为他叫徐老怪,在他浪漫的江湖里,他在千年文化的传承里坚持着天地有情尽白发,人间无意了沧桑的孤标自在和温情浪漫,安静地行走在银幕之后。
结 论:
时间能证明一切,在徐克浪漫的武侠电影世界里,他用他浪漫且不安分的想象,通过塑造一个个鲜活的银幕形象,把他自己对中华文化,武侠文化的理解,把自己特立独行的武侠幻想植根于现代文化体系的市场里,把自己宽容而温情的浪漫武侠情怀一丝不苟地架构成作品,让争论随风而逝,他悄悄地走出银幕,又埋首在案头,整理下一个新奇的剧本,企图让江湖再一次血腥而温情,残暴而浪漫。徐克只为孤高而活,自在而生。
下一次再在银幕后见到他,一定还会有刻骨而浓烈的浪漫,浸淫着徐老怪独有的情绪,鲜明而尖锐地称霸武林。(作者单位:当代贵州期刊传媒集团)
参考文献:
[1]曹正文.中国侠文化史[M].上海:文艺出版社,1994
[2]顾颉刚.《武士与文士之转换》[J].《责善半月刊》,1940(7)
[3]李欧.《武侠小说关键词》[J].《博览群书》2005(5)
[4]陈夫龙.千古侠魂的现代回声[M].上海:三联书店,2010
[5]小飞.再谈一弦江湖曲[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10
[6]贾磊磊.中国武侠电影史[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
[7]曹布拉.金庸小说的文化意蕴[M].浙江: 浙江人民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