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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使时间的齿轮停顿了”

2016-10-28刘彦顺

江汉论坛 2016年8期
关键词:时间性叔本华意志

刘彦顺

摘要:叔本华哲学是典型的人生哲学,在他看来,“表象”是主客不分离的、原发性的生活本身,而“意志”则为“表象”提供源源不绝的推动力,尤其是提供未来时间涌出的可能性,可见时间性是其思想的机杼之一。在美学思想上,叔本华认为艺术作品可以理想地呈现位于“意志”与“表象”之间的“理念”,而“理念”则是意志时间化的直接、直观呈现,以“理念”消除“根据律”的内涵就是使时间的齿轮停顿了,也就是以无欲之时间暂时中止“意志”、“欲望”之时间。

关键词:叔本华;时间性;美学;理念;意志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6)08-0071-06

一、“意志”的无尽之“流”与艺术的价值

叔本华哲学中的时间性思想主要体现于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他仅限于客体形态的分析,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一书中他所直接提及的“时间”概念就是如此,这种客观时间受“根据律”支配,其特征是“前后相继”;叔本华的时间观可以说大多体现在这个方面。这种直接的“时间”观念与美学的联系之处在于——叔本华把作为抽象思维活动要素的“概念”在“时间”上的体现与作为直观活动形态的审美活动进行了对比。第二个层面是带有“时间性”特质的思想,集中体现在以“意志”为时间推动力,以“表象”为体现者,比如涉及人生为欲所困、苦多乐少、人的未来意识、意志存在的“现在性”与“永恒”、瞬间等等人生层面的问题,还涉及到内时间意识构成的诸因素,比如记忆、注意力、概念与理念如何体现于时间性的过程等等。就整体来看,第二个层面才是叔本华在哲学史上的重大建树,才是被世人常常称作可爱却不可信、不足取的哲学,才是叔本华在哲学史上产生影响的根基所在。

叔本华认为,对世界与人生的认识如果仅仅局限于主客不分的静态构成,那就还不能彻底地认识表象本身。尤其是当把表象本身当作一个绝对封闭的范畴的时候。他说得非常明确,在表象之外有一个本质的、根本的“存在”,是它来推动、导致表象的形成。这样的表象才是可能的,才是为我们所熟悉的日常生活的状态,这种追问在一开始就指向了“意义”。他说:“我们要知道那些表象的意义,我们要问这世界除了是表象之外,是否就再没什么了;如果真是这样,这世界在我面前掠过,就必然和无实质的梦一样,就和幽灵般的海市蜃楼一样,不值我们一顾了。”这里的“意义”就是驱使一个主体“始终一指向”那一特定客体从而形成特定表象的“动力”,叔本华在此就揭开了人生的“时间性”序幕,说白了,正是因为人对意义的寻求,人对意义的可能性的渴望,才使得人生变得日夜不同、时刻相异。在他看来,财色之欲之于人就如同折弯了的铁板具有再次伸展平直的特性一样,这就是意志的作用。

在此,叔本华把“意志”看作是引发“欲望”更为本源的“自在之物”或者“本体”,只不过,这种“意志”的“永恒性”——“永远的现在”尽管已经出离了“时间性”,但是也必须在“时间性”的视域之内才能得到体现与理解。他认为:“意志的这些活动还永远有一个自身以外的根据,在动机中的根据。不过动机所规定的决不超出我此时,此地,在此情况下欲求什么;既不规定我根本有欲求,也不规定我根本欲求什么,亦即不规定那些标志着我整个欲求的特征的行为规范。因此,我的欲求并不是在其全部本质上都可以以动机来说明的,动机只是在时间的某一点上规定这欲求的表出,只是促成我的意志把它自己表出的一个契机。”这意味着“欲望”是“时机化”的。即欲望并不是在其全部本质上都可以依据“动机”来说明的,“动机”只是在时间的某一点上规定这欲求的表出,只是促成人的意志把它自己表出的一个“契机”。而“意志”本身则在以上这些“契机”或者“时机”之外,它不服从于“根据律”,服从“根据律”的只是意志的表象,在这种意义上,它算是无根据的。而“表象”就表现为“可见”的“意志”的“客体化”,即那些在空间和时间中无限杂多的事物。

“意志”的存在是绝对的、无条件的、永恒的,但又要在相对的、有条件的、变化中的“表象”中体现出来,为了更好地在“意志”与“现象”之间实现一个过渡,叔本华借用了柏拉图的“理念”,当然这一借用是有所选择的,因为柏拉图的“理念”时常在客观与主观之间来回摇摆,在他持客观的“理念”一说时,所指的是各种人或事物之间的“共相”。因而,“现象”在体现“意志”之时,首先体现为“理念”。然后经由“理念”才体现出“意志”来。这种“等级”所实现的最佳状况就是叔本华哲学里的“理念”:“我对理念的体会是:理念就是意志的客体化每一固定不变的级别,只要意志是自在之物,因而不与杂多性相涉的话。而这些级别对个别事物的关系就等于级别是事物的永恒形式或标准模式。”另外,他还认为意志显现为现象的形式或者体现为生命的形式,“真正说起来只是现在,而不是未来,也不是过去”。他还强调:“没有一个人曾是在过去中生活的,也决不会有一个人将是在未来中生活的;唯有现在是一切生命、生活的形式,不过也是生命稳有的占有物,决不能被剥夺的”。但是在根本上,叔本华还是把“现在”看成是一个“无广延的点”,也就是还是把自己著述中明确陈述为“时间”的“时间”看作只是客观时间。

当然,在叔本华的“意志”论中,更多地涉及的是“时间性”问题,他认为,“意志”的实现体现在时间之中,即某一主体之身体的具体情境之中。叔本华在此明确指出:“我不是整个地认识我的意志,我不是把它作为统一的,在本质上完整的认识它,而只是在它个别的活动中认识它,也就是在时间中认识它,而时间又是我的身体这个现象的形式,也是任何客体的形式。”叔本华在此提及奥古斯丁对欲望的分析,认为奥古斯丁正确地认识了与他所言“意志”等同的在一切事物的向上冲动中的东西;欲望导致人类对于未来的恐惧,这一未来并不是凡俗中所讲的“明天”或者“以后”如此这般的客观时间,而是人自身主观意识之内的时间性——即主观时间,基督教即为克服对未来的时间性恐惧而设。在他看来,“意志”是没有“时间性”的,也就是说,“意志”是绝对的、“永恒的”,“永恒”虽在“时间性”之外,但却是通过“时间性”来存在的。

欲望之“欲”与“望”是永恒地指向未来的,在时间意识中的体现同样如此。叔本华在此对“希望”的时间现象学做了详尽的分析。他认为,使我们难受的、动心的不是善也不是恶,而是“愿望”——它由“希望”以及人所具有的提出“要求”的权利所滋生着,由“愿望”的实现与否或者实现程度的多少来决定善与恶。他说:“由于人的这种特性,如果没有‘希望在供应养料,任何愿望很快的就自行幻灭了,也就再不能产生痛苦。”因而,一切幸福都建立在我们可能要求的和实际获得的两者之间的比例关系上,那么,一切痛苦就是由于我们所要求、期待的和我们实际所得到的不成比例而产生的,而这种不成比例的关系又显然只在人的认识中才能有。

在他看来,意志的客体化一级比一级明显。叔本华认为,人是理性的动物,因而,人比动物有着复杂得多的时间意识,这体现在:“缺乏理性就把动物限制在时间上直接呈现的直观表象上,也就是限制在现实的客体上;我们人则相反,借助于抽象中的认识,在窄狭的、实有的现在之外,还能掌握整个的过去和未来,以及可能性的广大王国。”还说:“动物还只有直观的表象,没有概念,没有反省思维;因此它们是束缚在‘现在上的,不能顾及将来。”

而人则要设计自己的未来:“人,这复杂的、多方面的、有可塑性的、需求最多的、难免不受到无数伤害的生物。为了能够生存,就必须由双重认识来照明,等于是直观认识之上加上比直观认识更高级次的能力,加上反映直观认识的思维,亦即加上具有抽象概念能力的理性。与理性俱来的是思考,囊括着过去和未来的全景,从而便有考虑、忧虑,有事先筹划的能力,有不以当前为转移的行为,最后还有对于自己如此这般的意志决断完全明晰的意识。”当然,人也会产生错误的、迷幻的认识,以至于把“意志”加以篡改,但是,理性的认识与错误、迷幻的意识一样,都是“意志”的产物,都是由“意志”作为一种盲目的冲力来推动的产物。叔本华认为,“意志”是推动生活之“流”的永恒动力。

自此而言,叔本华与后来者——现象学哲学就如出一辙了。正是在这里,叔本华的美学思想找到了最基本的根基与本源,他说:“某些个别的人,认识躲避了这种劳役,打开了自己的枷锁;自由于欲求的一切目的之外,它还能纯粹自在地,仅仅只作为这世界的一面镜子而存在。艺术就是从这里产生的。”这意味着艺术活动的兴起与延续在人生时间上对“意志”导致的“现象”的中断。而且这种中断本身就是生活的一种过程或者行为的一种过程。正如海德格尔评价叔本华此思想时所说:“叔本华把艺术的本质解说为‘生命的寂静,解说为某种对不幸和痛苦的生命起安抚作用的东西,某种取消意志的东西——因为正是意志的冲动导致了此在的不幸。”

二、“理念”消除“根据律”——“艺术使时间的齿轮停顿了”

叔本华认为,意志经由理念之后才实现为最为具体直观的表象,这一客体化的进程又有很多固定的级别,沿着清晰和完备的程度而逐级上升。而在不同的时间、空间和因果性之中,杂多的表象才呈现出来。叔本华指出:“根据律是一切有限事物,一切个体化的最高原则。并且在表象进入这种个体的‘认识时,根据律也是表象的普遍形式。”“根据律”可以说就是“时间性”的最直接的呈现,因为一切人乃至事物在生存的持续过程都必然是由一个个具体的“根据”引发的,而且这一“根据”就始终作为一种推动力体现于过程之中。而且,根据叔本华上述对“意志”作为时间创造者的描述,这种“根据”更是不断地变化,不断地产生着“意义”的“可能性”,从而使叔本华的人生哲学绽放出独特风采。

而“理念”作为比“意志”更具体、比“表象”更一般的存在,在时间上的体现就是“常驻的现在”——“时间却只是一个个体的生物对这些理念所有的那种化为部分,分成片断的看法,理念则在时间以外,从而也是永恒的,所以柏拉图说:‘时间是永恒性的动画片。”其中的原因在于:“事实上我们就会根本不再认识个别的物件,也不会认识一桩事件,也不会认识变换和杂多性,而是在清明未被模糊的认识中只体会理念,只体会那一个意志或真正自在之物客体化的那些级别。”人对无“时间性”的或者“常驻的现在”的“理念”的“认识”就其本身而言还是“意志”的客体化,但是很显然,这种对“理念”的“认识”与“意志”的关系已经很远很远。但是,叔本华一再强调,不管这种关系有多远,认识还是为意志服务的,即“认识”永远只能是一个表象而已。但是“认识”可以把握“理念”,更准确地说,可以把握从客体而来的、依据“根据律”建立起来的各种“关系”——“时间、空间、因果性”,叔本华说:“原来只有通过这些关系,客体对于个体才是有兴味的,即是说这些客体才和意志有关系。所以为意志服务的‘认识从客体所认取的也不过是它们的一些关系,认识这些客体也就只是就它们在此时此地,在这些情况下,由此原因,得此后果而言。”如果把这些关系取消了,对于认识而言,这些客体也就消失了。

而且,叔本华把这种复杂的关系置于“时间”的视域之中:“任何关系本身又只有一个相对的实际存在;譬如时间中的一切存在就也是一个非存在,因为时间恰好只是那么一个东西,由于这东西相反的规定才能够同属于一个事物:所以每一现象都在时间中却又不在时间中。这又因为把现象的首尾分开来的恰好只是时间,而时间在本质上却是逝者如斯的东西,无实质存在的、相对的东西,在这里(人们就把它)叫做延续。”尽管在此叔本华还是局限在那种“流俗的时间观”之中——只是把“时间”理解为“空间”之中的物与物之间位置上的关系,而没有意识到那“延续”在“意志”作为生活的价值与意义上的原始存在状态,他还是强调:“然而时间却是为意志服务的知识所有的一切客体的最普遍的形式,并且是这些客体的其他形式的原始基型。”

而“认识”作为对“意志”与“理念”的“认识”,在个体的心理上却会出现与受“意志”支配的消极感受相反的积极性的感受——“超越感”:“这正是由于主体已不再仅仅是个体的,而已是认识的纯粹而不带意志的主体了。这种主体已不再按根据律来推敲那些关系了,而是栖息于,浸沉于眼前对象的亲切观审中,超然于该对象和任何其他对象的关系之外。”在这里的“认识”就不再是仅限于认识论意义上的、由抽象的概念和理性的思考所构成的科学认识,而是在“直观活动”之中而且始终体现为“直观活动”的“认识”。叔本华在此所描述的也正是现象学意义上的“内时间意识”的构成,总的来说,由“意志”推动的“内时间意识”的过程(即表象)被这一“认识”所中断,取而代之的是离开了“意志”的“宁静观审”过程。他把这种过程出现的原因称之为“精神力”的提高。

从中可以看出,其核心的概念是内时间意识之中的“注意力”,当然,“注意力”也与内时间意识之中的“自我”概念一脉相承,“自我”的变化往往就体现在“注意力”所始终一指向的对象变化之上。在此“认识”之中,贯穿的正是对“意志”的不注意和对与“意志”无涉的直观事物的注意,而且在这一“认识”体现为完满的“注意力”得以延续之时,其整体的面貌正是上述审美生活的“流畅感”。正是对“意志”的放弃,导致杂多性的时间、空间以及因果性的“根据律”才消失,人的全部“注意力”在时间上的延续过程才会为“超越性”的直观对象所充满和占据。而且,在这一超越性的“认识”体现的过程之中。人与对象之间是一种“不能分开来”的“始终一指向”关系,人与对象共属于一个完整的直观行为。正如海德格尔所说:“意蕴乃是原初的东西,是直接给予我的,并没有通过一种实事把握而造成的任何思想上的拐弯抹角。”因而,在这个时候,客体就如叔本华所言——以这种方式脱离了与其它任何事物的一切关系,也就摆脱了与意志的关系,人所认识的也就不再受根据律支配,不再是处在时间之中的个别事物,而是“理念”、“永恒的形式”、“是意志在这一级别上的直接客体性”。

因而,叔本华说,世上倘有人具有这样的天赋——能把意志、理念、现象区分开来,那么,这世间的滚滚红尘便只是些“符号”而已,“我”审视着这些“符号”,“我”置之度外,这样就可以发现“理念”,这才具有“意义”。这完全是一个看戏的人的态度。不过要达到这一境界是很难的,因此叔本华会对佛教哲学尤为推崇。叔本华认为,在这个时候,“时间”就消失了,丧失了它的作用:“他也就不会和别人一样,相信时间真的产生了什么新的和重要的东西,相信根本有什么绝对实在的东西是通过时间或在时间中获得具体存在的:或甚至于相信时间自身作为一个完整的东西是有始终,有计划,有发展的。”而“理念”则是超越时间性的“常住”的“本质”:“在人类生活纷纭复杂的结构中,在世事无休止的变迁中,他也会只把理念当作常住的和本质的看待。”而且,对于人来说,“生命意志”在诸“理念”之中有着最完美的客体性。叔本华列举了世间那些数不清的特性、那些个别的体现——“小”至情欲、错误和特长,表现于自私、仇恨、爱、恐惧、勇敢、轻率、迟钝、狡猾、伶俐、天才,“大”到“一切一切汇合并凝聚成千百种形态而不停地演出大大小小的世界史”,都不过是“理念”的体现,上述那大大小小的方面,不管导致他们产生的原因是什么——是胡桃还是王冠,与“理念”的自在的本身存在而言都是毫不相干的。但是这些大大小小的现象却有着惊人的相似或者相同——即相同的人物、相同的命运、相同的剧情精神。

在他看来,艺术就可以很完满地承担认识“理念”的重任,而且本色当行,自有其不可替代之处。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叔本华是基于与自然科学的比较。叔本华认为,自然科学比如数学研究的是那些赤裸裸的形式,在这些形式中,对于作为个体的主体的认识,理念就分化为杂多,因而,所研究的就是时间和空间。因而,叔本华总结说:“这一切以科学为共同名称的[学术]都在根据律的各形态中遵循这个定律前进,而它们的课题始终是现象,是现象的规律与联系和由此发生的关系。”这表明科学尤其是自然科学的价值在于始终要追求最新的成果,而且这一成果就是体现于对新的“关系”——即由“时间”参与其中并造成的“关系”的发现,当然,这里所说的时间是自然科学意义上的时间,而且新的发现一定要取代旧的,而科学活动的过程自然也是受到这样一种价值的推动才是可能的,才是有意义的。

科学活动一刻也不能停留,因为新的现象一定会在新的时间关系之中产生,叔本华说:“科学追随着四类形态的根据和后果(两者)无休止,变动不尽的洪流而前进的时候,在每次达到目的之后,总得又往前奔而永无一个最后的目标,也不可能获得完全的满足,好比人们(向前)疾走以期达到云天和地平线相接的那一点似的。”因而,在这里,叔本华直接提出了一个问题——即与自然科学无法摆脱“时间”、无法摆脱“关系”相反的维度:“然则在考察那不在一切关系中,不依赖一切关系的,这世界唯一真正本质的东西,世界各现象的真正内蕴,考察那不在变化之中因而在任何时候都以同等真实性而被认识的东西,一句话。在考察理念,考察自在之物的,也就是意志的直接而恰如其分的客体性时,又是哪一种知识或认识方式呢?”他的回答非常简捷明确——“那就是艺术”。以下论述可以说是叔本华美学思想中时间性因素的精华所在:

艺术复制着由纯粹观审而掌握的永恒理念,复制着世界一切现象中本质的和常住的东西;而各按用以复制的材料(是什么),可以是造型艺术,是文艺或音乐。

这也就是——“艺术使时间的齿轮停顿了”。

叔本华进一步解释说,在艺术之中,那些体现为“时间”的“关系”消失了,而“只有本质的东西,理念,是艺术的对象”。而且,他还把艺术直称为独立于或者脱离了“根据律”的观察事物的方式。根据“根据律”来观察事物的方式是经验和科学的道路,是理性的考察方式,就像一根无尽的、与地面平行的横线,这是在实际生活和科学中唯一有效而且有益的考察方式:而撇开“根据律”的考察世界的方式则是“艺术”的方式和“天才”的方式,好比在任何一点切断上述根根横线的垂直线。

三、艺术天才与时间齿轮的停顿

在此叔本华之所以把“艺术”观察世界的方式与“天才”相等同,其中的机杼也正在时间上。他认为,天才是能够完全浸沉于对象的纯粹观审的人,因而只有天才才能掌握“理念”,天才的本质就在于进行这种观审的卓越能力。

当然在这里叔本华只用了一个“我”——即受制于“意志”并经由“理念”所形成的那个在“时间”中流变为杂多性的‘‘我”。这个“新我”的特性是在直观中遗忘“旧我”,很显然这种心理正是“注意”的产生与持续。所以,叔本华在“注意”的产生与持续上——即“时间性”上又增加了描绘:“并且这不是几瞬间的事。而是看需要以决定应持续多久,应有多少思考以便把掌握了的东西通过深思熟虑的艺术来复制,以便把‘现象中徜恍不定的东西拴牢在永恒的思想中。”而且认为要上升到“定量”的时间性维度:“这好像是如果在个体中要出现天才,就必须赋予这个体以定量的认识能力,远远超过于为个别意志服务所需要的定量;这取得自由的超额部分现在就成为不带意志的主体,成为(反映)世界本质的一面透明的镜子了。”这里的“定量”在字面上看是空间化的,也可以说是好像具有物理强度似的,但是究其根底还是时间性上的,因为衡量“认识”能力与“意志”体现之“表象”之间孰强孰弱的标准,就在于谁占据的“注意力”最多,即一个人的“注意力”总是有限的,总受到“瓶颈”的制约,因而上述两者的强弱就体现在内时间意识的构成上,体现在哪一方所占据的内时间意识更长之上,当然这里所说的“长短”绝不是物理时间意义上的,而是主观时间意识之上的。

因而,叔本华认为,天才总在做无休止的追求,不断寻找更有观察价值的对象,因为“现在”远远无法满足他们对于“理念”寻求的“可能性”,而且“又因为现在不能填满他们的意识”。而凡夫俗子们则与天才不同,他们“是由眼前‘现在完全充满而得到了满足的,完全浸沉于这‘现在中,并且他们到处都有和他们相类似的人物,在日常生活中他们也有着天才不可得而有的那种特殊舒服劲儿”。可以看出。凡夫俗子们为盲目意志所牵引着,时刻只想获得眼前的满足,而天才的本质却在于——“他的对象就是永恒的理念,是这世界及其一切现象恒存的,基本的形式”。其中所提及的“永恒的理念”、“恒存的,基本的形式”的基本机杼正是在时间性之上才能得以理解的无时间性。

说到底,通过上述文字,可以看到“艺术使时间的齿轮停顿了”——这一叔本华美学中时间性之思的精粹,并不是停留在“艺术作品”本身,也不是止步于好像可以孤立而自足地存在的“艺术作品”之中的“理念”,而是——“天才”在“艺术作品”中所传达的“理念”或者说蕴涵着“理念”的“艺术作品”只是构成天才或者凡夫俗子们审美生活的一个“相关项”之一,唯有在审美生活之中,“理念”才有可能呈现出来,而且仅仅呈现为“审美生活”的形态,因而,“审美生活”才是意义与价值的体现,只不过“审美生活”的价值与意义被叔本华的意志哲学沾染了太多的个人色彩,但是就其整体而言,他的美学思想是其人生哲学的有机组成,在西方现代美学史上是继席勒之后最为系统的、在“主客不分”的视野中展开美学知识的美学家。

本文之所以给叔本华如此定位,就是因为他如20世纪的现象学哲学一般,把那混融不可分裂的、原发性的“生活”本身作为一个整体来把握,体现在美学思想上的“理念”的显现方式就是其最典型的体现。他认为:“认识理念却又必然是直观的而不是抽象的。”这就与前文所述叔本华关于审美生活在内时间意识体现上的“流畅性”思想完全对接起来了。也就是说,叔本华学说之中的“理念”完全不是柏拉图思想中完全无时间性的、绝对的、自足的“理念”,尽管他自己在著作中常常流露出对柏拉图此说的赞誉。

因而,叔本华在“天才”之于“理念”关系思想中所说的,其实就是这样一个看似简单但却深刻的道理——只有那些为“天才”所创造的杰出的或者经典的艺术作品,才有可能在与审美主体的相遇之中,形成更高质量的审美生活;也只有在高质量的审美生活的基础上,理念才能充盈地绽放出来,从而,“理念”就不单单是“理念”,而是具有“时间化”属性的或者“内时间意识化”属性的呈现状态,而且这一属性并不是外在的一种状态,在审美生活——即审美主体对艺术作品的接受过程、欣赏过程结束之后再附加上去的,而是就其本质的构成而言,这种属性是内在的、先验的。叔本华曾说。现实当中的客体往往在“理念”的体现上是有缺陷的,而“天才”就在弥补这个缺陷上体现出特殊的才能,这个才能的特殊之处就体现在天才的艺术作品只是纯客观地掌握该客体的“理念”,而那些与之相反的极无天才的所谓艺术作品则还是按照“根据律”来看待客体,尤其是把客体放在与本人产生的“关系”之中进行观察,在叔本华看来,这样的作品也会使人迷恋一时甚至心旷神怡,但是在欣赏的过程之中会引发个人的私欲或是把作品当作现实中无法实现的那些欲望的代用品。在他看来,这都是普通人,千千万万的普通人的审美心理。

叔本华进而在“内时间意识”绵延、延续的角度比较了天才的理想审美生活与普通人不理想的审美生活之间的差异。总的来说,前者在内时间意识构成上的特征是在对待不带有“意志”的“纯粹直观”的时间上是——“持续的”、“贯注的”、“流连忘返的”、“持久地注集的”;而后者则是——“不持续的”、“不贯注的”、“不流连忘返的”、“走马看花似的”。叔本华的天才说并不是要对人类进行分类,他所说的是一种人生的态度,是一种在生活之流中如何灵活地在不同的境域与时机中采取诗意的人生态度的哲学。他说,天才人物只是指人真正沉浸于天才的认识方式而言,并且只以此为限,还说:“这决不是说天才的一生中每一瞬都在这种情况中的,因为摆脱意志而掌握理念所需要的高度紧张虽是自发的,却必然要松弛,并且在每次紧张之后都有长时间的间歇。”那么,在这些“间歇”之中,天才和普通人大体上都是相同的:他还认为,天才的这种暂时脱离了“意志”盲目控制的“超人”禀赋只是“周期”地占用个体而已。

叔本华之所以要在论及艺术天才的时候与凡夫俗子、数学家、疯子、动物等等进行对比,其根本的目的还是要凸现艺术天才的内时间意识的本质的独特之处。他认为,由于天才只是把握了在直观之中显露出来的理念,从而也就抛弃了对事物关系——即“根据律”的关系,独立于“根据律”之外,他不再是个体的人,而是纯粹认识的主体,以便单纯地把握在直观之中的真正本质,就好像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写出了世界上最好的月夜一样,那么,这个作品就能够代表整个这一类的美。

叔本华认为这个过程的“现在感”特别强烈——“他静观中的个别对象或是过分生动地被他把握了的‘现在反而显得那么特别鲜明,以致这个‘现在所属的连锁上的其他环节都因此退入黑暗而失色”。他揭示出这种在审美体验中普遍且必然的现象——愉悦的“现在感”,当然,他在此的观点还没有上升到如胡塞尔对内时间意识所做的“时间视域”的高度,还失之笼统,因为这种在审美生活之中出现的“现在感”绝不是客观时间之上的一个“点”。当然,通过上文对“天才”在内时间意识之上的“持续”、“持久”、“流连”等生动描述,“现在感”的“视域性”已经跃然于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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