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面设计到园林景观

李昌法

从表面设计到园林景观

李昌法

闲谈中有同仁戏称平面设计中重文轻质、文质不符、以文为质等种种弊端为“表面设计”。尽管玩笑，我却认为道出了设计的大是大非。

韩国平面设计大师安尚秀先生深谙设计之道和汉文化，重视并提倡文质彬彬的设计原则。《论语》载：“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质，本质、内在，具有朴素的特征。文，文采、文饰、修饰，具有外在的审美特征。野，乡野、粗朴。史，史官、虚不副实。意为质胜文就会显得粗俗，犹如没有受过教育的乡野中人，文胜质就会虚妄，像史官写史一样常常辞不符实（旧时的史官作史常因当政者的干预或不自觉地加入个人观点而使其文多不能客观地忠于史实）。文质彬彬即文与质相辅相成恰到好处，这才是君子之道。这里孔子强调的是做人之道应表里如一、内外相承，是一种内在与外表不偏不移、恰到好处的、完整的中和状态。人的内在本性与外在表现如同设计的内容与形式、或目的与手段、或功能与造型等等，均表现为对文与质的关系的把握。因此非但做人，文质彬彬亦是设计之大道。

文以载道，道在器中。各行各业器异道同。一档电视节目中，让我对设计之道有借鉴性思考。画面中播出的主题是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前著名主持人李修平。退居后的李修平改变了在节目中贯常的庄重形象，发型与着装焕然一新活泼多变，与屏幕中观众对她的印象判若两人。面对如此显著的变化，记者问道，当年你在播报节目时为何发形极少变换，也极少佩带首饰，着装常保持单一？李修平答道，作为一个主持人强调的是把节目内容完整清晰地播报给观众，如果主持人的个人形象作太多的变化就会分散观众的注意力（如每日发型与穿戴的多变，说话时头部及手势的大幅度摆动，舞台背景的不当设计等因素），影响对节目信息的传递。至于着装首饰太个人化会影响中央台新闻联播节目在观众心理中的公众形象，失去了应有的庄重性。简明的回答显现出李修平的主持之道。在这里，主持的节目是质，是播报的目的，主持人的一切表达方式是文，是形式。李修平的卓异在于能够适度地掌控两者中的度。

类似的案例在赵忠祥主持解说的《动物世界》栏目和中央台任志宏的节目解说中也有很好的表现。在他们的解说中，观众似乎感受不到解说人自身的存在，只听到和谐的声音恰如其分地配合着画面的变幻。这种最大程度地隐藏自身形象只呈现声音给受众的高级技巧，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呢？显然各有其道。

我常想，作为一个设计师，其角色像一个主持人，内心知质知文是关键。质是设计作品的内在功能，文是其外在呈现。如果说重文轻质会导致设计走向表面化，那么以文为质则是对设计之道的误读，是非设计。

漫步于东昌古城，在朴实、自然、平和中隐约可以感受到当年传统生活的形貌。吸引我的并不是那些再造的精致的古建筑，而是安然立在屋旁的一棵棵梧桐树。这些梧桐树安然静默，是形成古城特色的有力因素。眼下的园林设计常以视觉表面的美和心理上的贵为出发点，如移植南方或国外的树种加以文饰。这种做法割裂了当地的环境生态和历史文脉，强加于身的外表必是文质不符。对此种现象陈从周先生称之为穿上了西装的农民，啼笑皆非。东昌古城的梧桐树，体现出设计者和行政定夺者的设计之道。其貌不扬的梧桐树在自然生态和文化生态上成为当地园林景观的一个设计元素，具有强烈的符号性。

聊城平原多水，在生态上适宜梧桐树的生长。梧桐树不但树干木质速生可用，作为绿化植物有叶茂花美不生虫害的特点，所以当地栽种此树种成为传统。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无论走到哪里，每当春暖花开，见到梧桐树上成片的白紫色梧桐花开，飘来阵阵的香甜气息，或者雨后的清晨，树叶撒落一地，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家乡的生活情景尽在眼前。树是人的精神家园，自然生态和文化生态共同构成了梧桐树在这片古城的存在价值，具有摄人心魄的情感。在建筑施工中，当地政府没有毁坏一棵原有的梧桐树，这种行为本身即是知古城自然与历史文化生态之质的做法。

某些设计常常注重表面造型，无以复加。例如设计一个导向牌，常在其造型本身上大做文章，而忘记了导向作用才是设计的目的，是设计的质。过繁的造型会妨碍文字内容的传达。当下在商场或街头常可见到这种不当的导向系统设计。商场的环境本身即琳琅满目，造型过于冗繁的导向牌设计显然难以被发现，这种设计实为徒有其表，为商场人满为患的购物环境添乱。街边的导向牌不仅要求好的功能，还应考虑到街区的历史文脉等精神文化因素，在这里美即是用，用即是美，文质合一。

东昌古城街头的导向牌设计是恰到好处的。从微观上看，导向内容是本质，外在的造型是文饰，其造型求简求藏，导向内容求显求露，两者的关系是施展设计的法门，体现为简中求繁，末中立本。在相互关系中求张力，而美自生。从宏观上看，古城的历史文化情愫等因素为本，导向系统为末，导向系统除导向功能之外，应具备塑造古城风貌的作用，使游人以小见大，凡中见著。设计者以木质材料作牌面，丝印字色，两者均有亲和力，与古城的雕梁画栋暗合。在游人众多店铺林立的古城街上，这些导向牌，以不争不抢、似无还有的姿态立于其间，起到应有的导向与点景作用，是一道不得不观的风景，此为设计者最初的立意所在。

有人向美国建筑大师赖特请教设计的空间问题，赖特回答说空间就在你们中国，老子曰：“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是的，在景观设计中有墙才会有空间，有无相生，此理人人皆知。不当的是在当下设计中常重有轻无。“有”在设计中常表现为看得见，容易引人重视，使设计者过多地在有上作文章，而“无”因其隐性特征而常为人所忽略，但它恰恰是设计的根本或目的，“有”是达到这一目的的手段。重“有”轻“无”即是重文轻质，无疑会使设计失去根本而走向表面。笑谈中是否常见，本应为就餐环境而存在的餐厅空间，因其过度的墙面及顶棚的“艺术造型”而使空间沦为其观赏台。

“表面设计”？同仁之戏言，实为高屋之建瓴！

李昌法聊城市城乡规划设计研究总工办主任、注册城市规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