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流行构式“说好的X呢”的动态建构*

陈景元

（内江师范学院范长江新闻学院，四川内江641100）

“说好的X呢”，比如“说好的幸福呢”、“说好的公平呢”、“说好的信息安全呢”等，常用于网络新闻标题、时评标题和微博等之中，已经发展成为当代汉语中一种富有表现力的网络流行构式。目前汉语学界尚未有学者对该构式进行过相关的研究，因此非常值得探讨。

构式是“形式和意义的配对”[1]。构式化是“形－义”配对（即构式）的发展或创造[2]。这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跟功能主义语言学家霍珀的浮现语法观思想是一致的。两者都坚持以用法为基础的研究范式，重视语境和频率的作用，认为语法是语用法逐渐演化的产物，语言的形式和意义/功能因高频使用而产生或浮现。基于此，本文拟从形式、意义、功能和生成机制四方面探讨“说好的X呢”构式的动态建构。

一、“说好的X呢”形式的动态建构

(一)构式形式特征的浮现

“说好的X呢”在北京大学CCL现代汉语语料库中没有用例，然而在当代汉语特别是网络新闻标题、时评标题和微博中却高频使用，逐步定型为一个框式结构，由常项和变项构成。“说好的”是常项，其中“说好”为动结式，意味着言语事实已经成为过去时。一般情况下，时间标记无须出现。只有在说话人有意强化的情况下，才出现时间词语。例如：

构式中“的”表达确认语气，吕叔湘[3]、李讷[4]等都有论述，袁毓林还认为句尾“的”是传信标记[5]。我们认为，“的”还有完句的作用，因此不能省略。“说好的”逐渐成为凝固结构体，中间不再插入别的成分,这促成了构式的定型化。当然，构式的逐渐定型化也会反过来促使“说好的”结构体的进一步固化。

“说好的”开始作为间接引语形式，信源是具体的。即使省略，构式中信源也可以结合上下文语境或历时话语找到。例如:

例（3）结合上文得知，信源是“总理”。例（4）结合正文语句“交通部曾经在4年前承诺：‘免费高速路96%’”得知，信源为“交通部”。

高频使用后，信源逐渐抽象化和模糊化，究竟是谁说的，已经无从知道了。例如：

例（5）“文明”、例（6）“食品安全”这些公共谈论的话题，已经成为社会共识，信源已经湮没在信息的洪流中了。

构式中的常项“呢”也不能省略，也不能用别的语气词替换。胡明扬认为“呢”的语法意义是“提请对方特别注意自己说话内容中的某一点”[6]。邵敬敏认为“呢”的基本作用是“提醒”，在疑问句中的派生作用是“深究”，在非是非问句简略式中还兼有“话题”标志作用[7]。这些观点非常符合我们所观察到的语言事实。

构式中的X为变项。一方面，X是“说好的”的内容，经过了说话人的转述，是简省式的关键词索引，体现了作者对历时话语的吸收和改编。另一方面，X也是作者引出的一个话题，希望受话人特别注意并就此回应和互动的。构式具有较强的能产性，X可以是体词性的，也可以是谓词性的。例如：

（9）新手奶爸周杰伦打球受伤 网友:说好的换尿片呢(《新华网》2015-07-17)

例（7）“八块腹肌”是体词性的，例（8）“儒雅”、例（9）“换尿片”是谓词性的。这些都是说话人的联想，意在引出一个话题，并非引用当事人说过的话。

可见，构式再进一步发展，“说好的”不再是一个强调言据性的间接引语标记了，而逐渐发展成为一个话题标记。

(二)从“说好的”的句类分布看构式形式的动态浮现

我们通过百度检索，对网页中含有“说好的”的506个新闻标题（剔除了非本文讨论的结构）分布的句类情况逐一进行分析，统计数据见下表1。

从表1可以看出，网络新闻和时评标题中“说好的”主要用于疑问句中，总计占总数的84.8%；陈述句较少，约占总数的14.8%；感叹句最少，约占总数的0.4%。而在疑问句中，使用语气词“呢”的情况又占了69.0%。可见“说好的X呢”已经高频使用，构件逐渐定型组合，已独立作为一个整体被表征和处理，正发展成为一种能产性强的网络流行构式。

表1 “说好的”在网络新闻和时评标题中句类分布情况

二、“说好的X呢”构式意义的动态建构

意义也是在对话语境中动态建构的，下面我们来动态地提取“说好的X呢”的构式意义。

其一，用在反预期语境中，引用历时话语事实，表明当前实际跟当事人历时言说的、现时说话人预期的不符，希望引起受话人的关注和应答。例如：

其二，用在反预期语境中，主要表明说话人的一个预期，希望引起受话人的关注并应答。例如：

其三，用在反预期语境中，主要表明说话人的一个预期，并以此为话题，希望引起受话人的关注和互动。

正因为如此，“说好的X呢”常用于微博文本议程设置，通过话题设置引导网络舆论。例如：

例（20）针对毕福剑视频事件，网友运用“说好的X呢”构式，抛出了“不搞个人崇拜主义”、“言论自由”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等话题。

因此，该构式常用在反预期的对话语境中，用于消极的事件报道或新闻时评中，既表达了说话人期待实现的美好愿望，又巧妙地嵌入了新闻、时评作者对当前事态的态度。

在结合大量语言事实的基础上，我们将“说好的X呢”的构式意义概括提炼为：“用在反预期语境中，提供一个说话人的预期X,并以此为话题希望引起受话人的关注和互动。”

三、“说好的X呢”的话语功能的动态建构

Biber&Finegan将立场明确定义为“对于信息命题内容的态度、感觉、判断或承诺性的词汇或语法表达”[8]。“说好的X呢”构式最主要的话语功能是立场表达功能。立场表达功能的具体体现有问责、诉求、调侃、揶揄等。

目前学界认为疑问本身就是一种立场表达，有两种观点：一种是用疑问表示质疑或挑战，在互动中实现立场一致或立场分离。否定是非疑问句和附加疑问句具有挑战前说话人的功能，体现了话语立场上的互动性。这种挑战行为通过对前话轮中表达的观点或立场表示怀疑而形成，从而表明了这个立场或观点有问题，受话人需要对言论做出解释[9]。另一种观点是疑问句直接表示否定，如刘娅琼、陶红印提出反问句的主要话语功能是表达说话人的负面事理立场[10]。

我们认为，“说好的X呢”构式体现了立场的主观性、互动性和评价性，一是提醒受话人注意，注意的焦点在X。因为一致性立场与“共同的注意力”[11]密切相关；二是对实际情形与人们预期不一致发起质疑或挑战，说话人对当前事态持隐性负面评价立场；三是该构式间接表达了说话者的意图，以此来引发有关方面的回应，彼此磋商，立场动态建构。四是该构式是一个询问性的间接言语行为，以言行事，实现语言的施为功能。这些都表明，构式的功能也是在互动中动态建构的。

6月18日第一次追肥观测，示范田叶片对比差距不是太大、从葡萄穗上可以看出示范田的葡萄穗果粒、穗型明显优于对照田。7月31日第二次追肥观测，由于天气干旱、水跟不上、果实没有太大差距、总体叶片植株要强于对照田。8月16日第三次追肥，本次施肥观测、示范田总体粒度比较均匀、对照田明显大小粒比较严重。9月10日第四次追肥，本次观测，由于今年本地区霜霉病和白腐病集体爆发，后期雨水偏多，红宝石裂口比较严重。本示范田果实基本没有受到影响、上色均匀、果粒裂口基本没有，而对照田病害引起的上色不均匀、果穗因裂口产生的腐烂也比较厉害。示范田果实糖度明显高于对照田。

四、“说好的X呢”构式的生成机制

（一）仿拟类推：从来源于歌曲到流行于网络

“说好的X呢”最初来源于周杰伦演唱的一首歌曲《说好的幸福呢》，由周杰伦谱曲，方文山填词，收录在周杰伦2008年的音乐专辑《魔杰座》中。歌词中用“说好的幸福呢”句子反复咏唱，被称为是2008年最遗憾的情歌。之后，网民竞相仿拟，基于类推机制而掀起全民造句大赛，“说好的X呢”逐渐发展成为当代网络流行构式，使用领域开始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二）高频使用：语义泛化、功能扩展和构式化强化

前面已经谈到，构式中引语标记“说好的”有的有确定的信源，在上下文语境中能找到。有的信源隐匿，信源无法确定或无从知道。特别是公共话题，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场合经常说，信源就更不知道究竟是谁了。一些俗语的引用，信源只能归属于民间了。例如：

随着高频使用，动词“说”开始语义泛化，构式的功能也开始扩展，从言据性表达到问责、诉求、调侃和揶揄等。有的也许根本就没说，说的内容只是说话人根据人类的知识系统或社会价值观念联想的。说没说和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引出预期中的话题X。例如：

例（23）是根据“中国大妈热衷于广场舞”这一背景知识引出的话题，例（24）是根据“之前陆川的绯闻对象是唐嫣”这个背景知识引出的话题，例（25）是根据“医生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等社会价值观念引出的话题。

此时，“说好的”由原来的言据性标记转化为话题标记，由原来主要表达概念功能转移到主要表达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而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的加强正是构式化强化的结果。

（三）简省打包：构式中X的提取

如果事态的进展符合历史话语的承诺或与现时说话人的心理预期吻合，则只能用陈述句和感叹句表达，不能用“说好的X呢”构式表达。例如：

（26）说好的小清新在这里（图）（《网易》2015-04-15）

（27）说好的雪，真的来了！(组图)（《贵阳晚报》2015-01-27）

（28）说好的专家终于来了!（《金羊网》2014-04-16）

只有存在事态的进展不符合历史话语的承诺或现时说话人的预期，说话人才提出预期中的一个话题，才能用“说好的X呢”构式表达。江蓝生指出，语用经济原则驱动下的省略和紧缩是汉语构式语法化的推力和机制[12]。我们认为，“说好的X呢”的句法创新机制是简省打包。

其一，非构式状态下的“起始句+后续句”，变换成“说好的X呢”构式表达，需要简省打包处理。例如：

（29）说好4万全包 实际花了6万(图)（《网易》2015-03-09）

（30）说好直播的，怎么先录了（《合肥晚报》2010-10-13）

（31）说好的“5日公示”，又犯拖延症（图）（《网易》2015-05-13）

（32）说好的绿化带 入住一年仍未建(图)（《网易》2015-01-12）

例（29）可以说成“说好的4万呢”或“说好的全包呢”；例（30）可以说成“说好的直播呢”，或者说“说好的先不录呢”；例（31）可以说成“说好的5日公示呢”；例（32）可以说成“说好的绿化带呢”。非构式表达与构式表达有着不同的语用价值，非构式表达由“起始句+后续句”构成，没有后续句，起始句无法自足，表达的重心在于强化反预期。构式表达则简洁且意义自足，表达的重点在于凸显预期和话题。

其二，疑问形式的其他句子，变换成“说好的X呢”构式表达，需要提取X进行简省打包。例如：

（33）说好的免费停车咋收费了（《南都网》2014-10-15）

（34）说好的信任哪去了 货到兰州运费涨了三倍（《网易》2015-11-20）

（35）说好的免费体验 为啥遭坑了13 800元(图)（《网易》2015-01-06）

例（33）可以说成“说好的免费呢”，例（34）可以说成“说好的信任呢”，例（35）可以说成“说好的免费体验呢”。同样是疑问形式，上述句子显得咄咄逼人，而构式表达显得温和委婉，诙谐含蓄，有利于结盟和团结一致，构建一致性话语立场。

其三，陈述句，包括否定形式的陈述句，变换成“说好的X呢”构式表达，需要提取X进行简省打包。例如：

（36）说好的团聚他又食言了(《网易》2014-10-24)

（37）说好的停车场还在纸上（《安徽网》2015-01-09）

（38）说好的免费港澳游结果得自己垫付交通费（《网易》2015-05-28）

（39）说好的“降糖”成分全没有（《凤凰网》2015-03-04）

（40）抽油烟机故障，说好的保修不算数（《网易》2015-02-13）

例（36）可以说成“说好的团聚呢”，例（37）可以说成“说好的停车场呢”，例（38）可以说成“说好的免费港澳游呢”，例（39）可以说成“说好的降糖成分呢”，例（40）可以说成“说好的保修呢”。陈述句，主观化程度较低，而“说好的X呢”构式表达则主观化程度高，凸显了立场表达的三个特点：主观性、互动性和评价性[13]。

因此，由于语用动因的驱使，反预期语境中的消极的事件都可以提取一个预期和话题X，用简省打包的“说好的X呢”构式表达。

五、结语

“说好的X呢”的构式化是在当代汉语开始的，可以说是在共时平面出现的，形式和意义/功能都是在对话语境中动态浮现的。其构式意义是“用在反预期语境中，提供一个说话人的预期X,并以此为话题希望受话人关注和互动。”其基本的话语功能是立场表达，问责、诉求、调侃、揶揄等功能是其立场表达功能的具体体现。其形成机制是仿拟类推、高频使用和简省打包。

近年来，国内关于网络流行构式比较突出的研究成果大都是从构式语法视角论证的，本文在此基础上增加了互动语言学视角。我们认为，互动语言学强调语用和对话的因素，关注人类语言行为的互动，关注立场的动态建构。将人类心智、社会活动和人类语言行为的互动纳入一个整体处理，并寻求合理的解释。这是当前语言研究的新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