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欲在南海有何作为？

吴贺

摘要 俄罗斯濒临世界三大洋，却因过高的海洋利益维护成本而无法做到东西兼顾，令俄罗斯的海洋政策必然在不同历史阶段形成不同的战略主导方向。分析俄政府出台的相关政策文件和当今形势，其战略方向东移的倾向虽然比较明显，但我们仍能做出其主导方向不在东南即南海方向的判断。鉴于北极方向对于俄罗斯未来发展的重要性，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发展日益迫切，这就更需要俄罗斯与中国等周边东亚邻国加强合作。然而，我们仍不能不对俄罗斯“实用性”的政策南移高度关注。

关键词 中俄关系 海洋政策 战略主导方向 南海争端 “太平洋俄罗斯”

俄罗斯作为传统军事大国，在军事思想和战术战略上自成体系。从彼得大帝时期俄国海军诞生历经苏联时期至今，俄罗斯海军在战略战术上虽然长期处于从属陆军地位，但无论从军事实力还是从地理因素看，俄罗斯却仍旧是不容置疑的海洋大国。

苏联解体后，随着亚洲经济的崛起，在欧亚主义思潮的影响下，俄罗斯日益珍视国家自身的亚洲“血统”。在发展战略层面，俄日益重视亚洲方向对于国家未来发展潜在的重要作用，开始试图将亚洲方向作为与欧洲方向同样重要的发展方向来部署规划，出现俄罗斯经济“倒向亚洲市场”的趋势。2012年，俄罗斯副总理罗戈津甚至提出，远东应当拥有社会经济发展的优先权。“Дальний Восток должен иметь приоритет в развитии экономики - Рогозин”， РИА Новости， 28 сен.， 2012. http：//ria.ru/economy/20120928/761089719.html.2013年，兼任政府下设的海洋委员会主席的罗戈津在10月20日召开的该委员会会议上对记者明确表示，俄罗斯海洋政策的“优先权”属于远东海域，强调“俄罗斯21世纪的未来在远东”。“Приоритетом морской политики РФ является Дальневосточный бассейн - Дмитрий Рогозин”， PortNews， 20 дек.， 2013. http：//portnews.ru/news/172832/.俄罗斯的海洋政策志在远东，这不得不引起我们的关注，特别是在我国东海、南海海域问题不断升温的当下，更需要我们进一步分析俄罗斯这一海洋大国在东亚的战略意图。

一、俄罗斯海洋区域政策的战略主导方向分析

俄罗斯自彼得大帝时代创建海军以来，快速成为海洋大国。由于俄罗斯有着漫长的海岸线，海上边界有3.8万公里，濒临的三大海域面临不同的对手又彼此互相分隔甚远，使得俄罗斯维护海洋利益的成本浩大，因此在历史上无法做到东西兼顾，海军也难以达成有效协同，这就使得俄罗斯的海洋区域政策必然在不同历史阶段形成相应的战略发展重点。

自2001年出台《2020年前俄罗斯联邦海洋学说》（后简称《学说》）后，俄罗斯进一步明确了巩固海洋大国地位的战略构想，提出了海洋政策制定的主要目标、原则和任务，并以职能目标和海域地区两个参照系划分了海洋政策制定的内容。虽然该《学说》遵循惯例和外交传统，在俄罗斯的海洋区域政策中依然将大西洋海域列在首位，但由于受到来自北约的强大压力，加之当今“乌克兰事件”的影响，俄罗斯在这个方向上已经难有作为，不得不处于守势。因此，俄罗斯的区域海洋政策的未来很可能受现实的影响出现战略重点东移的态势。结合俄罗斯的经济发展战略分析，北极方向很可能成为俄罗斯区域海洋政策的战略重点。在此，北极蕴含的巨大自然资源暂且不提，照《学说》所指出的，北极方向不仅扼守着俄罗斯舰队自由进出大西洋的通道，决定着俄罗斯区域海洋政策在大西洋方向上的成败，而且对于发挥北方舰队保卫国家领海的决定性作用至关重要。参见“Морская доктрин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20 год”， Утверждаю президент？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Путин， Пр-1387， 27 июля 2001 г. http：//www.scrf.gov.ru/documents/34.html。更何况随着北极冰盖的加速融化，北方航道的战略意义日益突显，俄罗斯三大洋的海军舰队一直难以达成有效协同不得不单独作战的历史也许将被一举改观，从而导致俄罗斯的海军力量发生质的转变。与此同时，北方航道一旦畅通，也将会给亚、欧、美三大洲的交通通信带来革命性变化，进而对世界格局产生重大影响，而其中唱主角的，必然是俄罗斯（我们从新出版的竖版世界地图就能一目了然）。因此，《学说》不仅在海洋政策的内容制定方面首先强调要保持俄在建造和开发核动力破冰船上的国际领先地位，还专门说明俄应当在与其他海洋大国缔结的双边、多边条约基础上限制外国海军在北极相关区域的活动，将俄罗斯北极海洋利益公开化、合法化。而俄罗斯在2014年12月建立第五军区——北极军区，急于在新西伯利亚群岛等地区重建永久性海军基地（其中科捷尔内岛上建立军事基地的工作已接近尾声，弗兰格尔岛、施密特海角、楚科奇岛、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新地岛以及千岛群岛的军事基地也宣布将于2018年就绪），也正是为实现这一计划而筹谋。据悉，俄罗斯已计划在北极修建13座机场、1座地面航空武器靶场、10座雷达分队技术阵地和航空制导站。“Россия построит в Арктике 13 аэродромов и 10 РЛС， сообщил Мизинцев”， РИА Новости， 28， окт.，2014. http：//ria.ru/defense_safety/20141028/1030627367.html.

如果说俄罗斯的海洋政策以北极为重，会减轻中国海洋战略的压力，显然过于乐观。一些俄罗斯学者曾明确指出，北方航线能够大大缩短中国通往欧洲和美国的航程。然而实际上不仅是中国，这条航线将缩短包括日韩在内的东亚不少国家到达欧美的海空行程。随着气候的变暖，该海域不仅对于中国，乃至对于整个世界格局的影响将日益突出。这意味着，北冰洋洋面很可能就是俄罗斯押宝的未来大国力量角逐之地。《学说》的海洋政策具体在各个区域方向上，北极方向的长期任务也是最多的，俄罗斯意图凭借其得天独厚的地利，选择先下手为强。因此北极方向很可能在可见的未来成为俄罗斯海洋政策的战略主导方向。配合着经济和海洋战略重心东移的趋势，以及北极海洋方向所依托的大后方——西伯利亚和远东，环绕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太平洋区域则很可能成为俄罗斯海洋区域政策的次级主导方向。

但是，不得不说，这一包含重大意义的主导战略方向的形成还面临着多重压力。压力首先源自北极圈的气候，这一因素不可控性太大，因此风险极高。第二个压力来自作为北方航道大后方的俄罗斯远东的现实状况。在2001年出台的《学说》中，我们可以发现，在论及俄罗斯海洋政策的原则问题时，特别提到要“集中中央和地方的各种资源”加强中央区和俄罗斯沿海地区，“特别是和远东、北部边区”的联系。“Морская доктрин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20 год”， Утверждаю президент？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Путин， Пр-1387， 27 июля 2001 г.据调查，俄罗斯远东城市的“空心化”问题日益严峻，并且由于针对这一地区的发展政策缺乏连续性、经济形式单一等现象长期未得到有效缓解，甚至有恶化的趋势。其实我国和俄罗斯都面临严重的人口压力，但俄罗斯与我们的问题恰恰相反，他们是人口过于稀疏，特别是在远东地区，即使在各种鼓励生育的政策之下，成效仍然甚微，于是政府不惜付出不小代价采取在公共场合禁酒、反同性恋等措施，来尽可能地杜绝任何不利于人口增长的因素。然而，对于远东来说，问题的严重性不止如此。据调查，自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人在不断地“逃离”远东和西伯利亚，这更令远东的人口问题雪上加霜。全俄罗斯在1989—2010年间减少了3.5%的人口，西伯利亚是8.6%，远东则是20%。2012年1月远东的人口数据据统计为627万左右，截止2014年1月的统计数据，远东人口为623万左右。资料来源：http：//www.gks.ru/free_doc/new_site/population/demo/Popul2014.xls.远东有劳动能力的人口的减少程度也达到了同样的水平。在濒临鄂霍次克海的马加丹州，1989年到2010年间劳动人口甚至减少了70%。Попов А. “Мертвый восток”， Эксперт， №27 （810）， 09 июл 2012.人口稀疏和气候条件造成的投资成本高昂，加上政策不稳以及贪腐等问题，远东的招商引资一直没能取得令人振奋的成就。即使是俄罗斯政府花大力气发动“运动式”投资，比如在远东举办APEC峰会等，效果也不明显。照目前情况来看，远东的发展问题在短期内依靠其自身的努力得到有效解决的希望不大。特别是在战略意图的落实层面，就如同一些学者所指出的，远东发展的重要性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中央政府高层的支持，主要支持者还是地方精英，力图保障自身中心地位的莫斯科的政客为了排挤这些地方精英是不会真的支持远东的发展的，更何况远东和西伯利亚地区幅员辽阔，自身也面临着来自其他国家的竞争。Василий Авченко， “Ребрендинг Дальнего Восток”， Expert Online， 30 Nov.， 2012. http：//expert.ru/2012/11/30/rebrending-dalnego-vostoka/.这对俄罗斯的发展战略意图造成不可低估的压力。这也是俄罗斯对中国人口不断进入远东地区异常敏感的原因。

尽管如此，我们仍不能小觑俄罗斯解决现实问题的巨大潜力。二战期间苏联迅速而成功地利用远东担当大后方的案例犹然在目，虽然远东存在一些犹如“死城”的城市和基地，大量设备、交通和通讯线路老化，但苏联时期建设的这些设施和线路仍旧是远东恢复“元气”的重要基础。

二、俄罗斯太平洋区域海洋政策的分析

按照《学说》的说法，“太平洋沿岸对于俄罗斯的意义重大，这种重要性还在持续增长。”由我们以上分析可知，俄罗斯的区域海洋政策受国内国际经济发展的影响在发展方向上虽然越来越倾向于东方，但是这种“倾向”能够在多大程度上落实是个重要问题。其次，即使俄罗斯的战略重心真正开始倾向东方，这种“东方”的重点也是在北面或东北方向，即以北极方向或太平洋方向也就是靠近中国东海的方向为主，中国南海方向应该是次级方向甚至是未被列入常规关注范围的。分析《学说》在太平洋地区的海洋政策，也能印证这样的看法：该海域政策明确将东北亚海域的“日本海、鄂霍次克海和白令海”，囊括东亚、东南亚海域的“太平洋西北部”以及北极北洋航线的东部，划作了太平洋地区海洋长期政策的基点。“Морская доктрин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20 год”， Утверждаю президент？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Путин， Пр-1387， 27 июля 2001 г.

然而，在北方航道尚未形成有利于俄罗斯未来战略的条件时，西面在北约的强大压力以及南海局势升温的情况下，俄罗斯也很有可能将战略方向暂时性地或者说投机性地南移。这就需要我们进一步分析俄罗斯在亚太地区的海洋政策走向。

俄罗斯科学院远东所的不少学者建议将“远东”更名为“太平洋俄罗斯”，认为“远东”这一称谓具有欧洲中心论的色彩，已不符合当今乃至未来俄罗斯东部地区的角色和地位。Василий Авченко， “Ребрендинг Дальнего Восток”， Expert Online， 30 Nov.， 2012.该观点得到了俄罗斯副总理罗戈津的力挺。参见：Александр Бакланов， “Рогозин предложил переименовать Дальний Восток в Тихоокеанский регион”，Сноб.， 15， Ноябрь，2013. https：//snob.ru/selected/entry/67896.这些学者们明确表示，俄罗斯应当以远东地区为支点增加自身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力，加强与亚太国家在各层面各领域的关系。而这种在亚洲的影响力或者说存在在过去更多是军事上的，学者们认为应当在新的形势下予以转变。俄罗斯在近几年来的做法也显示出专家指出的这种倾向，即着力令远东成为俄罗斯与亚太国家在地缘经济、社会和地缘政治相互影响的新因素。同时改变俄罗斯人民对远东居民在心理上的传统认识，即他们不是被上帝遗忘的边远之地。Ларин В.Л. Азиатско-Тихоокеанскии？ регион в начале XXI века вызовы， угрозы， шансы Тихоокеанскои？ России， Владивосток：ДВО РАН， 2010， c.53.由此可以看出，俄罗斯专家的观点是，俄罗斯应当重点加强自身在亚洲经济圈中角色，改变既往加强军事存在的思路。这是由于过去俄罗斯对远东的真正重视总是源于应对危机，比如19世纪中期在阿穆尔河流域受到英美争夺的压力，19—20世纪之交在瓜分中国的竞争中受到日本的威胁，20世纪30年代日本对中国的侵略，70年代的中苏矛盾。事实上这些应对行动大都伴随着宏大的经济发展方案，每一次都花费不菲，Ларин В.Л. Азиатско-Тихоокеанскии？ регион в начале XXI века вызовы， угрозы， шансы Тихоокеанскои？ России， Владивосток：ДВО РАН， 2010， c.46.但几乎每次的最终结果都不甚理想，甚至是以灾难性的结果告终。因而一些俄罗斯学者指出，远东的发展思路应当得到本质性的改变。他们认为，俄罗斯国家在亚洲的影响力或者说存在在过去更多是军事上的，在现今形势下，特别是在面临人口密集的中国时，应当将边界建立在行政区划之外：建立完备的旨在培养社会科学和社科工程领域专家的大学网络，培养目标是来自相邻地区和国家的人才，由于这里使用的大多是俄语而不是英语，那么这些人才基本上都能够留下为我所用。Василий Авченко， “Ребрендинг Дальнего Восток”， Expert Online， 30 Nov.， 2012.当然，这一策略同样需要不小的资金和设施投入。而2015年俄罗斯在远东实施的“超前发展区”机制在实质上依然是中韩特区机制的升级版，在发展思路上未见大的变化。

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学说》在涉及亚太区域的海洋政策多少展现出了“傲慢”或强硬迹象，提到“不仅要加强对俄罗斯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的海洋生物资源、能源矿产的勘探开发，还要在签订条约的基础上勘探开发东南亚国家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上的各类能源资源”，这种试图分享他国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海洋资源的内容在其他海洋区域不单是没有出现过，而且在行文上也没有出现在大西洋等方向上所使用的类似“创造条件巩固经济合作”、“合理共同利用资源”、“采取可信措施”这样的温和措辞。不止如此，《学说》坚持了俄罗斯在千岛群岛问题上的强硬态度，直接指出要“发展库页岛和千岛群岛的基础设施建设和远东舰队的建设”，丝毫未提到这里存在任何要解决的“问题”或“争议”，还提出要签订国际条约限制在相应区域的海上军事活动。这是除北冰洋方向外，《学说》仅有的提到以限制海上军事活动为任务内容的区域方向，表明了俄罗斯对这一区域强烈的掌控欲望。另外，《学说》对俄罗斯在这一区域的海上活动内容指向罕见地具体，且具有军事性，进一步印证了我们的判断。《学说》指出，要“加强与亚太国家的合作确保航运安全”，明确指出其内容包括“与海盗、贩毒、走私活动作斗争，救助遇险船只、实施海上救援。”相比之下，在大西洋的地中海或印度洋方向上一句“保持军事存在”则就显得简单而模糊得多了。“Морская доктрин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20 год”， Утверждаю президент？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Путин， Пр-1387， 27 июля 2001 г.这就为俄罗斯加强在亚太地区的海上活动提供了充分的政策依据。这说明，俄远东亚太地区很可能是俄罗斯近期以来海洋政策所关注的重点。然而，尽管俄罗斯的海洋科技和军事实力在亚太地区具有较大优势，但是这种优势能维持多久，远东多年的经济发展促进计划未见明显成效、港口基础设施落后的局面能在多大程度上支撑起俄罗斯在亚太地区的海洋雄心，还是令人疑虑的。

因此，基于现实等诸多因素的考虑，俄罗斯在太平洋海域的海洋政策走向很可能以经济为主导，军事存在为辅的路线，通过加强经济联系，增强俄罗斯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力。分析《学说》的政策也能得出同样的结论，它明确提出应当“通过强化俄罗斯的海洋活动加快远东社会经济的发展”。特别是在当前情况下，俄罗斯的近北极地区以及远东一些地区，海洋运输是决定性的甚至是唯一可供选择的生活保障方式和内外交通、贸易方式，这就对俄罗斯航运业的发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督促俄政府更多地从经济角度考虑亚太地区的海洋政策。为此，《学说》还将“航运”作为了海洋政策制定的主要内容之一，并提出了一系列具体的措施，比如通过发展远东航运参与亚太地区劳动分工；吸引东南亚、美国利用俄罗斯远东的交通干线向欧洲等国家运输等。“Морская доктрин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20 год”， Утверждаю президент？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Путин， Пр-1387， 27 июля 2001 г.近来俄罗斯也加强了对远东港口的开发和建设。2015年7月，普京签署了在俄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设立自由港的法律。符拉迪沃斯托克作为俄罗斯第一个自由港，为俄罗斯开启了一种新的经济实践。而自由港设立在远东的意图也是明显的。这表明俄罗斯已经意识到，加强远东地区与亚洲周边国家的合作，是当前解决俄罗斯远东困境的一条有效出路。近几年俄罗斯政要穿梭访问亚洲、邀请中国商人前往远东滨海边疆区进行高达5万亿卢布的项目投资，以及朝鲜对俄罗斯的接近，都反映出了俄罗斯正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三、俄罗斯的南海政策分析

尽管基于我们之前的分析，俄罗斯海洋政策的主导方向以及亚太海洋政策的主要关注点都不在南海方向，我们仍旧不能忽略俄罗斯在东南亚恢复军事存在的意图，不仅是因为俄罗斯在2010年公开表现出对恢复租借金兰湾的巨大兴趣，还基于这样一个事实：南海是一个公认的蕴藏着巨大经济潜力和战略利益之地，有利益的地方，自然不会缺少自我定位为世界大国和海洋大国的俄罗斯的身影。《学说》中曾明确表示，俄罗斯海军的任务之一就是“创造并保障俄罗斯在世界大洋进行海洋经济活动的条件，确保俄罗斯在世界大洋的军事存在”，并以“实现并保护俄罗斯在世界海洋中的利益，加强俄罗斯在海洋大国中的地位”为目的。“Морская доктрин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20 год”， Утверждаю президент？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Путин， Пр-1387， 27 июля 2001 г.

况且相对于俄罗斯的西欧方向，在东南亚地区俄罗斯的军事实力更具优势，不存在像北约那样强大的竞争敌手，与本地合作也有比较深厚的基础。在俄罗斯学者们看来，中国的“海上丝绸之路”战略具有封闭性——实际上是将外部的“玩家”排除在外，那么俄罗斯在这条“丝路”的关键之处拥有一个基地作为监控点也不失为一个在战略利益之外附加的考量。“Россия вернется в Южно-Китайское море”， Южный Китай， 11сен.，2014. http：//south-insight.com/node/346.这与俄罗斯在新西伯利亚建立军事基地的思路如出一辙：给该区域所有的交通线路造成一种潜在的威慑。尽管俄罗斯外长和外交部发言人一再表示俄罗斯在南海问题上不会选边站，并坚信第三方介入争端只会加剧地区紧张，但事实上俄罗斯仍旧希望自己成为对东南亚具有影响力的“第三股”力量（中美之外），成为地区潜在的“裁判者”。虽然由于当前深陷乌克兰困局，俄罗斯自顾不暇，加之在西方国家中陷于被孤立的地位，更加需要中国的支持，目前看来在南海区域直接插手的可能性不大。然而，从长远来看，一旦俄罗斯恢复元气，便不会轻易放弃“南海”这张牌。

首先，尽管欧亚主义思想近期在俄罗斯勃兴，但俄罗斯一直自视为欧洲国家，视其与西方国家的关系为外交重点。就如同一些俄罗斯专家所言，俄罗斯希望凭借这些“监控点”降低与一些在它看来“不靠谱”的东方邻居的过于紧密的合作所带来的风险。言中尽显对“东方的邻居”的不信任感。其次，俄罗斯精英层长期深受西方舆论“中国威胁论”的影响。对中国的日渐崛起充满疑虑和戒心，甚至在制衡中国上有跟西方相应和乃至角逐的倾向：2009年6月俄罗斯与越南签署了价值32亿美元的6艘“基洛级”潜艇的世纪大单，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7月就在东盟地区论坛上高调宣布“重返亚洲”，且自2009年起美国与新加坡等东南亚国家的军火贸易激增；2010年2月俄越签订了价值10亿美元的12架苏-30战机销售协议，美国则将所谓“南海问题”提到本不讨论类似问题的2010年东盟外长会议上，从此所谓“南海问题”遭到西方媒体热炒，就在这一年美俄更是在角逐金兰湾的租让权上直接交锋；2011—2012年，菲律宾连续从美国接收了两艘二手巡逻舰，2012年3月，俄罗斯宣称将大幅度提升与越南的军事技术合作水平，6月美国防长帕内塔正式提出“亚太再平衡”战略；2013年6月美国新任防长哈格尔在第12届香格里拉对话会议上重申了“亚太再平衡”战略，8月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在会晤越南国防部长冯光青时称，俄罗斯愿意为越南培训军官，同时双方签署了军官和专家培训的五年计划。也是在这一年，流出了越南从俄罗斯购入了新型“伊斯坎德尔”系列的战术导弹的传闻；2014年10月，美国宣布放宽对越南武器出口的限制，2014年11月，俄罗斯导弹巡洋舰“莫斯科号”罕有地在中国南海进行了训练演习，紧接着俄越签署了关于简化俄军舰在越南金兰湾停靠手续的协议，2015年传出了越南将从俄罗斯购买“俱乐部”导弹的消息。事实上就俄罗斯的本心而言，是更重视其与美国或西方国家的关系的，并且是在时刻警惕着被其他国家（比如它认为对其存在“威胁”的中国）“拖下水”的风险。只是如今的现实事与愿违，在乌克兰事件上，俄罗斯与其他西方国家的关系空前紧张，唯有中国为其“雪中送炭”，俄罗斯不得不与中国“越靠越近”。但如果凭此认为俄罗斯会放弃插手南海，则是过于天真，至少俄罗斯不会停止向越南出售武器，像此前放出的越南购买俄罗斯“俱乐部”导弹的消息便是如此，无论它是否意在试探中国的态度，俄罗斯都稳赚不赔：它正是想通过这种“不硬不软”的方式将自身利益最大化，维持其在东南亚的“政治平衡”策略。

从另一方面讲，美俄之间在东南亚、特别是在越南的竞争，在一定情况下也可能降低中国的战略压力，2010年越南外交部最终宣布不会对外租借金兰湾作军港就是一例。所以，无论俄罗斯是否能够达成在东南亚恢复军事存在的意图，我们都不能轻视俄罗斯在东南亚的影响力，更何况俄罗斯现如今已经开始转变传统做法，加强了与越南在经济和社会文化领域的合作。两国在油气勘探和开采、电力设施尤其是核电建设、橡胶工业建设、海产品开发和加工等领域成绩不俗，今年俄罗斯主导的“欧亚联盟”又与越南签订了自由贸易协定，两国的经贸合作水平将更上一层楼，在2020年两国有望达成100亿美元双边贸易额的目标。在文化交流方面，俄罗斯自2010年起在河内和胡志明市都设立了“俄罗斯世界”基金支持的俄罗斯中心，“Россия возвращается во Вьетнам”， Известия， №204（1， Nov.）， 2010； Миронова Ольга， “Вьетнам и Россия， Вьетнам и СНГ”， Новости Вьетнама， 3 марта， 2016.http：//vietnamnews.ru/vietrus.加强了对越南“软实力”的输出。因此，无论是否租借金兰湾，俄罗斯都不会放弃将越南打造成为其在东南亚和南海活动的桥头堡的设想。

近期，随着美俄在越南的竞争再次升级，中俄在南海问题上的立场也日渐拉近。特别是今年4月法国的“阵风”战机抢了俄“苏-35”在越南的大单，美国又在5月23日高调宣布全面解除对越南的武器禁运，这说明俄罗斯在越南传统的军售优势也开始遭遇西方国家的有力挑战，俄罗斯在越南的有利战略地位可能出现弱化的迹象。于是，俄罗斯加紧了与中国以及东南亚国家合作的步伐。今年5月19—20日的俄-东盟建立对话伙伴关系20周年的纪念峰会上，双方发表了“通向互利的战略伙伴关系”的《索契宣言》，并批准了俄罗斯与东盟国家2016—2020年发展合作的综合行动计划。其中《索契宣言》不仅声明了“欢迎俄罗斯在保障亚太地区和平、安全和稳定上发挥作用”，并指出俄罗斯和东盟支持全面而有效地落实《南海各方行为宣言》，并在协商一致的基础上早日通过“南海行为准则”。“Сочинская декларация юбилейного саммита Россия？АСЕАН？ в связи с 20-летием установления диалогового партнерства между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ей и АСЕАН ？На пути к взаимовыгодному стратегическом партнерству？”， Саммит Россия-АСЕАН， Сочи， 19-20 мая， 2016. http：//russia-asean20.ru/load/194715/.这一举动响应了中国政府与东盟的号召，这在美国近期于南海频繁进行军事演习，且将两艘航母开进南海的背景下，具有特殊意义；同时，这也成为俄罗斯政府扩大在这一区域影响力的重要步骤，再次印证我们的判断：俄罗斯与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的竞争有可能为我们提供新的战略空间，同时也为俄罗斯在该区域实现其利益最大化提供了可能——通过这样的发声，俄罗斯成为具有对东南亚事务，包括南海事务潜在影响力的另一支力量。

三、 结论

我们可以发现，俄罗斯海洋政策中，无论是北极方向还是太平洋方向，俄罗斯的亚洲部分——远东都承担着重要的战略支撑作用。俄罗斯的区域海洋政策的战略重点北向北极，南向亚太的机动策略都必须建立在俄罗斯远东地区获得进一步发展的条件下才可能实现，而一个“空心化”的远东是难以支撑这种灵活的战略意图的。因此可以说，不论是俄罗斯区域海洋政策对未来所寄予厚望的北极方向还是近期关注的太平洋方向，俄罗斯的远东地区都是实现这些战略政策的重要基础和后盾。所以，要说远东的发展制约着整个俄罗斯海洋战略未来的发展也不为过。今年6月，俄罗斯副总理罗戈津就曾指出，“俄罗斯近年来开展工作的两个方向就是远东和北极”，指出俄罗斯为了让这两个区域走向工业化、现代化已经拼尽全力。“Рогозин： Россия будет индустриально колонизировать Арктику и Дальний Восток”， РИА Новости， 9 июня， 2016. http：//ria.ru/economy/20160609/1445034996.html.

目前俄罗斯在远东的主要计划是依靠远东的丰富资源和港口，带动经济发展，特别是推动远东以大型造船业为代表的大型制造业的规模化、高科技化发展，加快远东地区大陆架的开发。其思路从本质上来看仍是以战略考量和地缘政治利益为先。在当前形势下，俄罗斯保守主义的政治文化仍将持续占据主导地位，在对外政策上仍以保障国家完整统一，维护国家主权为首要考量，这就决定了俄罗斯不仅是在对外关系上，而且在自身远东的发展问题上仍是坚持以地缘政治思维为导向。笔者认为，这种陈旧发展思路有着很大的副作用，将难以在本质上改变远东的“空心化”的现状，将给俄罗斯的政策实施带来巨大成本。分析《学说》的观点，也能看出这种思维模式的存在。比如《学说》明确指出俄远东所蕴含的庞大资源的前景与这里人口稀少、远离俄罗斯工业发达地区的现实所构成矛盾，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学说》紧接着指出亚太邻国经济和军事力量的高速增长加重了这一矛盾，却并未看到这一局势所包含的两面性、作为远东矛盾解决契机的可能性。“Морская доктрин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20 год”， Утверждаю президент？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Путин， Пр-1387， 27 июля 2001 г.在这种陈旧的地缘政治思维模式下，俄罗斯极易受到西方制造的舆论，特别是“中国威胁论”的影响，这样一来，即使与中国在远东地区的合作是扭转俄罗斯远东发展僵局的重要机会，俄罗斯也会出现踌躇不前或者出尔反尔的情况。这就为俄罗斯海洋雄心的施展平添不少阻碍。

虽然在美国一家独霸的态势下，中俄目前的战略处境使得两国只能相互靠近，抱团取暖，构建全面战略协作的“伙伴关系”是两个具有世界影响力的大国从国家利益出发而做出的必然选择，但是，与中日等国家“政冷经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俄两国是长期“政热经冷”：在2000—2012年前后，中国对俄国的直接投资额在俄罗斯吸引直接投资总额里长期徘徊在1%上下，只有2009年和2011年分别达到2%和3%左右。资料来源：http：//www.gks.ru。转引自М.В.亚历山德罗娃、朱显平、孙绪：《中国对俄投资：现状、趋势及发展方向》，载《东北亚论坛》，2014年第2期。即使是到最近几年，中俄“政热经冷”的老毛病也依然未改，大谈牢不可破友谊和宏伟设想的背后，大多合同都是纸面文章，经济合作最有效机制主要是两国领导人的个人交往，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中俄之间的信任度远未有两国政府所期望的那样高。这种源于投资环境和实际操作层面的“政热经冷”，跟“经热政冷”比起来恐怕会为两国关系带来更加危险的变数。这正是我们需要警惕的。因而，仅从上述因素来看，中俄关系的利好也并不能为俄罗斯在南海的立场提供可靠的保障。

俄罗斯作为一个有独立军事思想体系的大国，我们不能以常规战略模式去思考预判它的政策导向，但我们仍能从其历史中获取某些启示。美国学者亨利·赫坦巴哈在其史学专著中曾指出，既然莫斯科公国同它的邻国有不能和解的紧张状态，那么它在为政治生存而斗争的少数选择中，就选定了它和它的敌人之间保持尽量大的距离。[美]亨利·赫坦巴哈：《俄罗斯帝国主义——从伊凡大帝到革命前》，三联书店，1978年，第29页。笔者认为，这种“距离说”很好地阐释了俄罗斯外交观念的基础。同时，俄罗斯对我国传统军事哲学中“远交近攻”的思想极为警惕，这进一步加深了俄罗斯对中国的不信任感。因此，回到俄罗斯欲在我国南海有何作为的问题上，我们认为，即使俄罗斯明确了自身海洋政策的战略主导方向，且对需要维持中俄友好关系的大局心知肚明，在现实利益面前依然很可能在南海方向上采取某种临时性的“实用”策略来展示力量或借以捞取扩大战略空间的资本：就如同现今这种战略主导方向确立在北极以及远东方向，却又大力武装越南、觊觎金兰湾、拉拢东盟。当下，由于乌克兰事件，俄罗斯陷入被西方国家制裁和孤立的境地，正是我们进行战略部署、采取主动的最有利时机。我们应当想方设法进一步加大俄罗斯在南海采取投机策略的成本；另一方面则应尽快以制度的形式或协议条约的手段落实我们与东盟国家乃至亚太国家的合作机制，平衡好“一带一路”互利政策，以切实维护我们在南海的海洋利益。另外，跳出海洋战略的格局来看，鉴于俄罗斯当前欧亚主义思想的主流地位，在这种明显偏向陆权的思维模式下，特别是在北极航道未形成东西贯通的形势之前，维护成本更低的陆路网络恐怕仍是俄罗斯的首要关注点。由此分析，俄罗斯对于中亚陆路地区的重视将会日益提升，这也是我们在应对中需要加以综合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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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Морская доктрин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на период до 2020 год. Утверждаю президент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В. Путин， Пр-1387. [27 июля 2001 г]. http：//www.scrf.gov.ru/documents/3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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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崔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