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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译与意译的竞逐
——“麒麟”、“恶那西约”与“长颈鹿”译名本土化历程

2016-09-08邹振环

关键词:拉夫意译音译

邹振环

(复旦大学 历史系, 上海 200433)



音译与意译的竞逐

——“麒麟”、“恶那西约”与“长颈鹿”译名本土化历程

邹振环

(复旦大学 历史系, 上海 200433)

明清以来的“麒麟”、“恶那西约”,以及“支列胡”、“知拉夫”、“支而拉夫”、“及拉夫”、“吉拉夫”、“直猎狐”、“奇拉甫”、“吉拉斐”、“知儿拉夫”等音译名,以及“高脚鹿”、“长颈怪马”、“鹿豹”、“长颈高胫兽”、“刚角兽”、“豹驼”、“长颈鹿”等意译名之间的竞逐,从永乐十二年(1414)孟加拉国贡麒麟至20世纪20年代,前后持续了大约六百年。翻译作为一种跨语际的实践,动物译名同样包含着中国人对异域文化的丰富想象,而无论是异化式音译还是归化式意译所创造的新词,一定是包含着关于两种文化不同变化的思想,包含着译者对中西两种文化资源的引述、挪用和占有。本文尝试讨论明清时期不同的翻译群体,是如何通过长颈鹿这一动物不同译名,来寻找能更为充分地传达这一动物的特点和秉性的不同译法。这一艰难的译名命名过程,记录了自然史中长颈鹿这一动物是如何跨越东西不同的社会地理的边界,进入不同的社会文化空间的概念世界,所形成的不同文化群体的不同选择,反映出译名究竟是采用音译还是意译,都是对西方动物知识在中国本土化历程的回应。

明清; 异化式音译; 归化式意译; 麒麟; 长颈鹿

本文尝试讨论明清时期不同的翻译群体,是如何通过长颈鹿这一动物不同译名,来寻找能更为充分地传达这一动物的特点和秉性的不同译法。从明清时期的第一个音意合译名“麒麟”,到“恶那西约”、“支列胡”、“知拉夫”、“支而拉夫”、“及拉夫”、“吉拉夫”、“直猎狐”、“奇拉甫”、“吉拉斐”、“知儿拉夫”等音译名,以及“高脚鹿”、“长颈怪马”、“鹿豹”、“长颈高胫兽”、“刚角兽”、“驼豹”、“长颈鹿”等意译名,这一艰难的译名命名过程,记录了自然史中长颈鹿这一动物是如何跨越东西不同的社会地理的边界,进入不同的社会文化空间的概念世界,所形成的不同文化群体的不同选择,反映出译名究竟是采用异化式音译还是归化式意译,都是对西方动物知识在中国本土化历程的回应。

一、“麒麟”、“祖剌法”和“徂蜡”

“麒麟”,也可以写作“骐麟”,简称“麟”,是中国古人幻想出来的一种独角神兽,按照《春秋公羊传》和《尔雅》的记述,麟的形状类似鹿或獐,独角,全身生鳞甲,尾像牛④。《史记·司马相如传》“上林赋”:“兽则麒麟”。《史记索隐》称张揖曰:“雄为麒,雌为麟,其状麇身牛尾,狼蹄一角。”⑤以为麒麟之雄性称麒,雌性称麟。这是一种以天然的鹿为原型衍化而来的神奇动物,具有趋吉避凶的含义,尊为“仁兽”、“瑞兽”。中国人对麒麟的崇拜由来已久,《孟子·公孙丑》称:“麒麟之于走兽”如同“圣人之于民”,“出于其类,拔乎其萃”⑥。东汉王充《论衡·讲瑞篇》亦称:“麒麟,兽之圣者也”⑦。中国古代常把“麟体信厚,凤知治乱,龟兆吉凶,龙能变化”的麟、凤、龟、龙四兽并称,号为“四灵”,而麟又居“四灵”之首。这一动物的出现,往往是与盛世联系在一起,所谓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春秋》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射杀麒麟被视为是周王室将亡的预兆⑧。麒麟在明清时期也是武官一品官服饰的标识,寓意“天下平易,则麒麟至也”⑨。民间一般称麒麟是吉祥神宠,主太平、长寿,有麒麟送子之说。因此,麒麟也分为送子麒麟、赐福麒麟、镇宅麒麟,麒麟在民间风水中类似万金油,具有旺财、镇宅、化煞、旺人丁、求子、旺文等等,各方面都可以使用。“凤毛麟角”、“麟吐玉书”,都是古人通过麒麟引申出的文化赞语。

至于真正的麒麟究竟是何形状,其实古人亦不得而知。汉代《麒麟碑》、《山阳麟凤碑》以及陕西绥德汉墓画像石上面的麒麟纹,汉代砖上的麒麟图案与马和鹿的样子相似,头生一角,角上有圆球或三角状物,以表示角为肉质角。江苏徐州贾旺的东汉画像石中更清晰地刻画了数头神态各异的长颈鹿形象,都是躯高颈长,似鹿非鹿,身被纹彩,头上生有肉角,尾如牛尾的动物。此外,在徐州茅村汉墓的画像石中也有与长颈鹿形象相近的麒麟画面。魏晋南北朝时期,陵墓雕刻艺术复兴,除了继承了汉代石刻的雄浑气势以外,更加注重吸收印度、希腊、波斯的艺术因素,这些外来因素也赋予了麒麟形象更为丰富的内容。这一时期的陵墓石雕分为石道神柱、石碑、石兽三种,石道神柱与希腊神殿石柱风格同出一辙,而石兽则以麒麟、天禄、辟邪为主。此时的石刻注意了左右对称的特点,并形成了一定制度,陵前的石兽或双角,或单角,肩上或腿部均雕刻有翼,通称为“麒麟”。宋武帝刘裕初宁陵、齐武帝肖颐景安陵、齐景帝肖道生修安陵前的石麒麟,都是中国古代艺术吸收外来艺术因素而成的代表之作。如果说汉代麒麟形象与鹿类相近,那么魏晋南北朝的麒麟形象多为头长一角,狮面,牛身,尾带鳞片,脚下生火,与狮、豹的形象更为接近⑩。

早先出现在古代其他器物上麒麟形象,或为古人根据自己的幻想创造出来的虚幻动物,原是想着能把龙的飞翔、马的奔腾和鱼鳞的坚固等优点合而为一,所以麒麟是建立在幻想基础上的,有着更多的美好寓意;或象征威猛,以符合能人志士的形象,于是一些能人志士就喜欢将麒麟通过各种方式表达出来,以此来展现自己威猛无敌的形象。中国古代传说中盛世有“麒麟”出,这是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的吉兆,但是这个时代往往只是百姓心中的向往,因此,谁也没见过这种古籍中形容为鹿身、牛尾、独角神兽的模样,甚至一直有人怀疑这一动物存在的真实性。

以汉字古典词“麒麟”,来对应长颈鹿的索马里语“Giri”,这一音意合译词很反映中国文化的特点,即将动物与祥瑞之兆联系在一起,给动物赋予人事的褒贬,由此这一动物译名弥漫着中国典雅的品质,可以说是赢得了一种翻译上的诗意表达,富含情感的内涵,迎合士大夫的期待视野,当然也是翻译者对于皇权的认可,“麒麟”的译词也成了“权力转移”中的一个例证。

二、没有雄性特征的“恶那西约”

三、音译“支列胡”、“知拉夫”和“奇拉甫”

音译名可以说是一种异化式音译法(foreignizing translation)产生的结果,其特点是不强调通顺,融入读者较难接受的异质性用字,在于表达“他异性”,译名之异反映文化之异。正基于此,音译易导致译名地位的边缘化,“支列胡”、“知拉夫”、“奇拉甫”等音译名,大多在文献中出现一两次后,就销声匿迹,生命力有限。

四、晚清音译与意译的对抗:“之猎猢”、“及拉夫”与“鹿豹”

五、意译名“长颈鹿”的首创与流行

六、结语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词汇是构成语言的最基本单位,是语言的建筑材料。在与外来文化交往过程中会产生汉语新词,而采用接近于原语发音构成汉语谐声字译名的方法,被称为音译;利用汉语原来的构词方式,把外来语中的概念介绍进来的方法,被称为意译。翻译作为一种跨语际的阐释与表达,在语言从一地到另一地的旅行中,每一个译词作为一个不可简约的实体,它融合了文化环境中不可分化的意义或概念整体,传达了不同文化的思想、形象和感情。音译的实践多少反映着译者对异域文化的探求,而意译的实践则利用汉语原有的语言材料,对外来概念重新进行建构,反映着译者对本土文化的认同。两种译法所产生的译名都涉及如何处理文化之间的复杂关系,又多少反映了翻译过程中“还异为异”(笔者将之称为“异化式音译”)和“变异为同”(笔者将之称为“归化式意译”)的表达,两种译法包含着译者对中西两种文化资源的引述、挪用和占有,彼此为求得“生存”,争夺“领地”而不断竞逐。

在漫长和复杂的特定文化发展中,词汇的翻译、术语的确定和动物的命名,是一个具有历史性的命题。名称是用以识别某一个体或群体(人或事物)的专门称呼,或以为动物的命名相对简单,并不足以体现社会文化的含量。其实,在两种或多种文化交流中,动物译名同样承载了不同民族的思维习惯和民族心理。明清以来的“麒麟”、“恶那西约”,以及“之猎猢”、“支列胡”、“知拉夫”、“支而拉夫”、“及拉夫”、“吉拉夫”、“直猎狐”、“奇拉甫”、“吉拉斐”、“知儿拉夫”等音译名,以及“驼豹”、“豹驼”、“高脚鹿”、“长颈怪马”、“鹿豹”、“长颈高胫兽”、“刚角兽”、“豹驼”、“长颈鹿”等意译名之间的竞逐,无异于一场历时六百年之久的译名之战,记录了自然史中长颈鹿这一动物是如何跨越东西不同的社会地理的边界,进入不同的社会文化空间的概念世界,所形成的译名选择过程。

中国人翻译西方名物是借助于本土传统概念工具在为异域动物“命名”,而这一命名过程又恰恰使异域文化进入了中国的概念系统。无论是中国探险家和士大夫的音意合译的“麒麟”,还是西方传教士依据不同原本形成的“恶那西约”和“支列胡”、“知拉夫”、“支而拉夫”、“及拉夫”等音译名,或“鹿豹”、“驼豹”、“长颈鹿”的意译名,都反映出不同翻译群体对中国文化的适应和理解,也是希望通过译名能更为充分地向中国人传达这一动物的特点和秉性。一些译名的死亡和另一些译名的诞生,经过漫长的“和而不同”的阶段,进而取得定于一的命名地位,这一艰难的命名选择过程,反映出动物译名究竟是采用音译还是意译都是西方动物知识在中国本土化的历程。不同动物名词译法所创造的新词,包含着中国人对异域文化的丰富想象,又多与中西两者文化背景有着千丝万缕的深刻联系。从这种意义上或可以说,沉淀在动物译名中因时地因人而异的复杂变化,亦可见一部浓缩的文化交流史。

附记:本文初稿2015年11月7-8日曾提交由中山大学西学东渐文献馆主办的“西学东渐与儒家经典翻译”国际学术研讨会,特此说明。本文投寄学报后又承匿名评审人提出批评建议,谨此致谢!

注释

①常任侠:《明初孟加拉国贡麒麟图》,《故宫博物院院刊》1982年第3期。

②Laufer, Berthold.TheGiraffeinHistoryandArt,Chicago,FieldMuseumofNaturalHistory. Leaflet 1928,27.

③丁枕在《历史、文化的镜像——语义》一文中指出:日语保留了中国语的许多古音古义,日语长颈鹿きりん即为一例,其读音同“麒麟”的发音近似,长颈鹿的鸣叫声亦近似(今音j、q、x由古音g、k、h 变来),麒,古音溪母,日语き的发音尤其是。参见冯天瑜等主编《语义的文化变迁》,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0-26页。

④郭璞注,邢昺疏《尔雅注疏》卷十“释兽”第十八记述类似“麟”的独角兽至少有两种:一,“麠,大麃,牛尾,一角”;注疏称:“汉武帝郊雍得一角兽,若麃,然谓之麟者,此是也。”二,“麐,麕身,牛尾,一角。”注疏称:“麐,瑞应,兽名孙炎,曰灵兽也。京房《易传》曰:麐,麕身,牛尾,狼额,马蹄,彩,腹下黄,高丈二。”陆机疏云“麟,麕身,牛尾,马足,黄色,圆蹄,一角,角端有肉。”台北:中华书局“四部备要”本,1977年。

⑤载《二十五史》第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1986年,第332页。

⑥中华书局编辑部编《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2686页。

⑦“诸子集成”本(七),北京:上海书店1986年,第169页。

⑧朱天顺:《中国古代宗教初探》,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05、107页。

⑨武官九品的各品级均以一种神兽为标识,从一品到六品分别为麒麟、狮、豹、虎、熊、彪,七品和八品均为犀,九品为海马,参见徐华铛:《中国神兽造型》,北京:中国林业出版社,2010年,第43页。

⑩许秀娟:《麒麟形象的变迁与中外文化交流的发展》,《海交史研究》2002年第1期。

责任编辑梅莉

Competition between Transliteration and Translation:Translation Localization Process of “Giri” and “Orasius” and “Giraffe”

Zou Zhenhuan

(Department of History,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Bangladesh presented a giraffe to the Emperor Yongle in 1414. From then on the competition between the foreignizing translation and domesticating translation of the name of “Giri” and “Orasius” and “Giraffe” had lasted for about six hundred years from the Ming Dynasty to the 1920s. As a cross-linguistic practice, the translation of animal name also contains Chinese people’s rich imagination to the exotic culture. No matter a new word is created by foreignizing translation or domesticating translation, it must include the thinking of two different culture. This paper attempts to discuss how the different translation groups 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ried hard to find a more proper translation method to reflect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nature of the animal giraffe through their translation of the animal name. The difficult naming process records how this animal giraffe crossed the border of different social geography and entered into the conception world of different social and cultural space to form different options for different cultural groups. This naming process reveals that, the translation of the animal name, no matter by foreignizing translation or domesticating translation, is just a response to western knowledge of animals in the course of Chinese localization.

foreignizing translation; domesticating translation; Giri; Orasius; Giraffe

2015-10-12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中国近代史进程中的晚清外语教育”(10JJDZONGHE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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