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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可浅尝辄止:论敦煌汉简书法艺术的当代价值发掘

2016-09-07米华翔

书法赏评 2016年1期
关键词:章草汉简简牍

■米华翔

鉴赏评析

岂可浅尝辄止:论敦煌汉简书法艺术的当代价值发掘

■米华翔

敦煌汉简,一般是指甘肃省敦煌及其周边地区包括酒泉在内的疏勒河流域沿岸发现的汉代简牍的统称。至“1906年斯坦因第二次及1913年第3次中亚考察深入甘肃西部地区,在疏勒河流域获得1000余枚汉简以来”,[1]此后的近一个世纪,我国的考古学家和文物考古机构又陆续在敦煌地区发掘出了多枚汉代简牍。至今敦煌出土有字汉代竹木简牍约25700余枚,学术界一般将敦煌汉简分为三个部分,即1913年至1944年的敦煌前期汉简;1977年至1988年的敦煌后期汉简;1990年至1992年的敦煌悬泉汉简。现已出土的敦煌汉简时代约自西汉武帝末年至东汉桓帝时期,其中东汉光武帝后期和明帝、章帝时期的简牍较多,在学术上有重要意义。

敦煌汉简自面世的一百余年来,已经在许多方面展现出它的价值,就书法方面而言,它是我国古代书法遗产的大宝库。它向我们展示了汉代书体衍变的全过程,蕴藏着汉代书法在用笔用墨,结体布白,审美情趣、书写载体及工具选用等方面的许多宝贵信息,是研究汉代书法艺术与当代书法借鉴取向的无尽宝藏。但因为它出土时间较短,近当代书法家还来不及充分认识到它的真正艺术价值。尽管已经有一些书家在研究与取法敦煌汉简上取得了一些成就,但都还只是处于很表层的整理与简单的模仿借鉴阶段。在上世纪末,曾掀起过一阵 “敦煌风”书法热潮,但进入21世纪以来,耐不住寂寞的当代书法人,在以瞬间悦目为第一需要的快餐式展厅书法文化风气影响下,很快转入另外风气,极少再有人愿意花很多的时间去深入研究敦煌为代表的汉代简牍书学。不少的人甚至还在怀疑它的艺术价值,认为它属于民间书法,是古代 “刀笔小吏”等不自觉的实用书写,没有被雅化,过于粗野草率。其实,敦煌汉简的书法艺术魅力是无穷的,它率意天成,随性而发,千变万化,直达情性的许多书法原始美学因子正是当代书法人需要关注和应该吸收借鉴的。它有太多的书法美学因子和我们这个时代的审美相契合,能给处在困境中的当代书法人许多启示!更加深入地研究并借鉴敦煌为代表的汉代简牍书法,是我们这个时代书法人应当抓住的一次机遇。

一、书体的深入研究整理与发掘的重要价值。

现已出土的敦煌简牍多为汉代下层官吏文书往来及军民日常记事交际所为,这是一种纯粹实用的书写。但在汉代这一书体衍变的重要时期,正是这些大量的实用性书写,推动了中国文字的蜕变与发展,创造出了书法的各种美学因子。敦煌虽然地处汉代偏远的河西走廊,但它是汉代政治、经济、文化的交汇地之一,是通往欧洲丝绸之路的重要地区。在中原地带受到外族侵扰时,这里却保持了相对的稳定和繁荣。在中西方文化的交流碰撞下,这里文化艺术昌盛。所以,敦煌的文化艺术是当时汉文化艺术的辉煌呈现。百余年前,敦煌汉简一出土即刻引起了文化界,特别是书法界的震惊。它的出现,使传统文献所载关于书体演变的过程,书体成熟时间的界定及笔法墨法的出现年代等学术观点遭到了严峻挑战。随着考古的发掘,墨迹汉简的大量出现,许多过去悬而未决的书法学术问题找到了佐证。康有为曾主张隶书成熟于东汉, “盖西汉以前无熹平隶体,和帝以前皆有篆意”;[2]王靖宪则主张 “隶书发展到西汉晚期,达到成熟”。[3]关于汉隶的完全成熟究竟是什么时代一直存在争议,敦煌悬泉汉简的出土,例证了隶书成熟于西汉中期。从目前敦煌出土的汉简,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汉字各种书体都已基本呈现,并且还能看出各种字体在互相影响中蜕变、整合、发展的过程。

由于敦煌汉简只是服从于实用和当时书写环境的产物,很多还处在字体的草创阶段,“字体由草创到规范,由相对多样化向单一化的转变,是一种历史的规律”。[4]从作为语言文字的交际来看,文字的规范有利于传播信息,但从书法的角度看,则要求文字的书写有多样性的丰富变化。规范到了极致的程式化书写,则是书法发展的死胡同。草创阶段的汉简,保留了许多书法的原始美学因子。我们知道,一种字体的产生是由许多无名的书写者在长期的书写实践中不断探索,最后使字体日益简化,被大众认可的过程,王国维说:“文字之形势皆以渐变,凡既有文字之国,未有能以一人之力创造一体者。”[5]

敦煌汉简各体皆备,既有各渐变阶段的隶体和古草体,也有成熟的隶体和章草体,一些简牍已经可以窥见楷书、行书、今草的字体特征和书体美学取向。这些或质朴古雅,或率意天性、自然朴茂的艺术因子,正是当代书法人应该借鉴与汲取的。当代书法人面对晋唐以来被日益严谨、规范、程式化了的书体,已经无所适从。面对前人垒砌起的一座又一座书法高峰,除了复制古人,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出路了。至唐以降,汉字书体就已经完备,固化已经出现,唐以后的历代书家都逃不出固化了的汉字藩篱。宋以后的书家,虽然书写也并没有脱离实用,但书法也多以继承为主,新的字体再没有出现。宋以后的人极少有看见过汉代简牍的,据载,北宋大书法家米芾有幸曾见过当时发现的少量简牍,惊呼 “河间简牍乃书法之祖”。宋以后至上个世纪初,汉简还没有大量出土面世,所以,这段时间内的书法没有受到汉简的影响,是顺着晋唐书法的方向发展的,帖学是主线。清人在困境中摸索整理碑刻拓片故旧,找到了一条自己的路,几百年的不懈努力终于形成了有自己时代特征的碑学体系。清人得益的汉碑,“到了后期,受规范化、标准化的影响,艺术性逐渐没落,但汉简是俗书,没有受到太多束缚,因而表现出无穷的创造力”。[6]敦煌汉简为代表的大量简牍的发现,有助于今人更深刻地研习汉代书体,还可以启迪今人绕过晋唐,溯本求源,打破唐以来的固有书体书风,为自己开辟一条全新之路。当代书法人若能醉心汉代简牍,努力发掘我们这个时代考古发现的巨大书法宝藏,从草创阶段的各种敦煌汉简书体入手,或许可以创造出一种有我们这个时代标志的书法艺术。

敦煌草体多肆意奔放,布白大起大落、疏密有致,草法纯熟、率意天成,细细品味,其抒写性情之处,似乎与当代审美倾向有诸多暗合。故今人观之,极具时尚感,它具备现代视觉艺术美的许多条件。这种草创的书写,当时尽管只是为了实用,但它是在一种放松的心境下进行的,由心而出,极具抒情性。它与当代书法纯艺术化后直抒性灵是相契合的。当代书法在高度成熟化,固化了的历史阶段是很难找到出路的。规范化了的书体更多地是为了传递文字信息,达其性情是附加的。而敦煌汉简因其处于草创阶段,其宽松的环境,使那些大量的书写者心性得以自然流露,而没有定型的各种书体给了今人去完善、创造、发挥的无尽空间和启示。“学书要熟后能生”,这里就是活生生的大世界。所以,当代书法人从这个源头入手,或许可以找到许多契合点。至敦煌汉简出土百余年以来,书法人从简牍书体入手,在借鉴、化用而形成自己书体特征方面,已经取得了一些成功。至沈增植起,书家郑孝胥、王世镗、徐生翁、钱君匋、胡小石、来楚生、高二适等人,在汉代简隶结合运用,碑简杂糅融合,汉简章草技法以及汉简书论研究等方面做出了积极的努力与探索。上世纪80年代以来出现的 “敦煌风”里,取法简牍的书法家中,形成较为纯粹的简牍风格的有毛峰、毛国典、鲍贤伦等;“将简牍参照而融于碑铭之中,形成含蓄简牍风格的则有孙其峰、华人德等人;而将汉简书体自然性、装饰性和书写性综合把握而形成风格的有张海、刘文华等人。”[7]此外,甘肃本地书法家赵正、张邦彦、徐祖蕃等更是积极参与敦煌简牍的释文、编次、临摹、校勘、研究整理、出版,以及临摹、创作等工作,形成了地域性简牍书风。

不容忽视,当代书法区别于历史上其他时代最显著的地方之一,当是简牍书风对各种书体的渗透浸润,隶书与简书的交融,章草汉代原貌的复苏,古草对行草的影响,甚至在楷书创作上也有融入汉简书的探索尝试了。

但当代书法对简书字体的研究与借鉴还是很肤浅的,很多还只是复古式的模仿、简单的嫁接,并没有很深入地探究并化为自我的创新,也还没有蔚为壮观的人群参与,简书的研究还是相对孤独的。

二、笔法深入挖掘整理与借用的重要价值。

敦煌汉简用笔上的特点是极其突出的。它极富现代美感,有极强的手臂生理挥洒书写性。挥运变化多端而直抒性情,有法而又毫不拘谨,灵动而又绝不轻飘。率意简劲,与当代书法审美心理极为契合。康有为曾云: “书法之妙全在运笔,该举其要,尽于方圆,操纵极熟,自有巧妙。”[8]以敦煌汉简为代表的大量简牍的出土,是当代书法人的幸运。众所周知,学习书法时,对笔法的学习,除由老师直接示范外,当以能识对书法墨迹感悟运笔用笔为最佳。当代书法人能清晰地看见两千多年前古人所书的墨迹,从而于点画轨迹上准确辨识出古人的用笔之妙法,再不用像清代书家面对碑刻、拓片上仅存的笔形来揣摩古人用笔那般辛酸与迷惘。现已整理发现的敦煌汉简墨迹的笔法,在各种书体的用笔上都是极为丰富的,今人所汲取到的还只是它极少的一部分。以敦煌汉简中的西汉隶体简书为例,它的用笔既有成熟的规律美,但又不同于东汉时那样程式化。点画的写法自由度极高,其中点的写法最为丰富:厚薄、方圆、长短、正侧、简繁、呼应各具,从点的个数到造型都千变万化,自然天趣,高低相背,一任心手,有利于发挥书写者的艺术性。(如图1-1)

图1-1

横画则多快速地从简面画过,果敢劲挺、爽利而富于弹性。多尖锋入笔,无须藏头护尾,收笔常有重顿,极力夸张抒情,对比强烈,很有视觉冲击力。而在处理相同笔画并列时,却又绝不会雷同。(如图1-2)

图1-2

竖画多由上至下渐写渐粗,用笔简劲灵活,有时直贯而下,顺势向下挥就;有时竖端收笔微微向左一勾,生动有趣。而在一字多个竖画时,又有起笔、行笔、使转、相背、粗细、轻重的区别。竖画的书写也符合手指握笔的生理结构功能,因此也极具抒写性。(如图1-3)

图1-3

而在其撇画用笔上,其长撇极具特色,笔锋向左甩出时,笔毫向左上方绞裹,又微微提起,塑造出飞动的笔形,很有艺术趣味。而双撇并施时,又形态各异,短撇则稳健含蓄,势而不发。 (如图1-4)

图片1-4

捺画极为夸张,中锋起笔右斜下,渐渐侧锋铺毫,再中锋收笔,形成很宽的燕尾笔触,劲健有力,舒张大度。(如图1-5)

图片1-5

其钩画则多写成雁尾笔形,简洁厚重,在字中常起平衡重心的作用,有的钩则直接处理成夸张的竖画。(如图1-6)

图片1-6

汉简中时有夸张书写笔画的特点,这也成了简书的标志性用笔,这种夸张的笔画主要在末笔的竖画、钩画上,一般末笔拉得很长,渐渐加粗,对比极为强烈。这种拖动笔锋书写的动作,可以借势宣泄书写者胸中气韵,还能调节手的挥运,同时使简书横向取势的局面被打破,使作品在矛盾中生动了起来。 (如图1-7)后来的行草书也有末笔拖长的习惯,当源于此。

图片1-7

如此丰富的汉简隶体书法用笔特征,今人既可以直接研习而使之成为一种艺术表达语言,也可以将其转移浸润于其他书体的用笔之中。另外,它还对研习体悟汉隶笔法有极高的价值。清人在碑学上取得了不凡的成就,但清人走过的路应该也是艰难的。他们仅能面对碑刻、拓片苦苦揣摩古人的用笔,不计其数的碑学追随者,不知做过多少错误的推断,走了多少弯路,才摸索到些许古人的用笔之奥妙。其实当代书法人已经有人通过汉简墨迹笔法对比发觉到清人在碑学路上的一些误区,如清人有刻意模仿汉碑因风化漫漶之处而以为已得其笔法的。当代人万幸能见汉人真迹,对笔法的把握当易于清人,更能溯源清流,更为准确。清人确立的碑学,或许需要我们进一步去补充推进。当代很早就致力于敦煌书法研究,并已出版过多部专著的著名前卫书风代表书家沃兴华认为,至清末起,传统碑学一直存在如何走行草化的困惑,以敦煌汉简为代表的简牍的大量出土正好与书家们的探索相契合。如何从汉代简牍隶体真迹中去重新体悟还原汉碑上隶书的用笔,也应是当代书法人值得去探寻的一条有价值的学术之路。

那些章草笔法清晰可辨的敦煌汉代简牍也是当代人研习章草书法最好的摹本。当代书法人甚至可以通过研习它形成个人的书法面目。众所周知,章草这一在东汉大兴的艺术性极高的书体至魏晋以后几近孤绝,已经沉寂了数千载,后人即使偶有习之者,已了无汉人气息,多以帖法用笔据章草之形为之而已。这与魏晋以后,章草墨迹罕见,笔法不传有关。得益于敦煌为代表的汉简墨迹,近当代在章草上取得了一些重要突破。最早尝试借助敦煌汉简进行变法的书法家沈曾植。他把简牍中行草的笔法,融入到碑版书法中,最终在行草书的变革上取得了突破,创造出一种古朴厚重而又自由奔放的行草书,令人耳目一新。而其弟子王蘧常则取法汉简将章草艺术推到了新的高度。著名章草大家王世镗亦 “近师沈乙庵,远法流沙坠简”。当代简书名家毛峰先生则将纯正的汉简草体笔法文人化,升华为一种雅致的笔调。

此外,当代书法人还可以在纷繁的汉简用笔中,去研究梳理,找到书法笔法的发展脉络,挖掘还没有被历代正统书法艺术吸取运用的部分,以期为书法纯艺术化时代找到一些契合时代审美的艺术语言。总之,它还有许多等待今人去挖掘的不可估量的价值。

三、章法体例的探索与化用价值的发掘。

我国书法的章法体例是极为丰富的,在帖学、碑学领域被书法家广泛使用的常见章法体例就有:手札、拓片、条幅、斗方、横幅、册页、扇面、对联等,但敦煌汉简未出土前,书法的章法体例是没有简书的。汉简的章法款式也是极具美学价值的,它虽然是实用性书写的产物,但它的章法之美具备视觉艺术美的所有特点。浑然天成、变化错落却和谐统一,独特的书写载体——竹木简牍使它的行与行之间很有韵律美。它的形式美感也很强,极具展示效果。它完全可以成为汉文化的标志,有极为明显的汉文化印记。

简书的章法虽然不是自觉而为,参差错落,字与字之间也无连带缠绕,但却自然形成互为照应的整体协调之美,行间布白或聚或散各具情趣,给人以美的享受。汉代简牍上常见留有空白。那些无一丝墨迹的简面与有墨迹处同样富有意趣,它与有墨迹的地方相对,呈现出一种空间张力。有的为了便于简牍编连而留的空白则在整齐一律的分割中产生一种韵律感。简牍有时候的章法为满构图方式,一支牍片上写好几行字迹,横竖皆无行,字迹笔画自然咬合,密密麻麻的墨迹产生一种茂密的美感。“简面的一切空白都被利用起来,被墨线分割着、占领着,很少有与线条不发生关系的多余空白。在行草简书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汉简的这种满构图章法与其空白相结合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是最有特点、最富有表现力的地方。”[9]其实,简牍的章法体例很早就影响到帖学书法的章法,帖学的尺牍书写章法,最初就是借鉴了简牍的章法。

四、墨法的研究与借鉴感悟的重要价值发掘。

以敦煌地区为代表的汉代简牍的出土,留给今人最有书法美学研究价值的当是其大量的书法墨迹。“河西走廊地区主体为荒漠戈壁的地理地貌,戈壁干燥少雨,多风沙的地理条件,形成了保护古代遗物的良好环境。而汉代这一地区军事、经济、文化繁荣,产生了大量高水准的简牍文书与日常交际书写墨迹,在特殊的自然条件下这些简牍墨迹得以良好的保存。”[10]于是敦煌地区成为中国古代简牍最密集的蕴藏地之一。这也是大自然馈赠给今人最有价值的一笔文化遗产。

古代传世书法作品,大多以镌刻拓印、勾描临摹的复制方式传于后世,墨迹版本并不多见。后人学书仅能见其形,难识其质,更难会其神。这些作品因为并非原作者书写,无从知道书法作品的墨色原貌,其墨法就被忽略了。墨的变化无穷是中国书法艺术极具魅力的重要方面。敦煌汉简书法都是汉人书写的墨迹,我们至今可以透过墨迹去感受汉代书写者的书写气息,体悟墨迹里的生命律动与意态情趣。但面对汉代的石刻,却难以产生同样的感受。因为石刻作品是对书写本的再加工,已经失去了原作的书写性意趣,徒具其形,如又遇刻工粗劣则更为不堪,加之石刻受千百年风蚀雨残,人为破坏,更是与原作的书法意趣相去甚远了。即使诸如 《礼器碑》《史晨碑》《张迁碑》等汉代名碑,今人也只能观之其形了,今人对其笔意还可以据笔形揣摩一些,但对于其用墨,则是一片茫然。南宋陈槱于 《负暄野灵》中有载:“学书须是收昔人真迹佳妙者,可以详视其先后笔势轻重往复之法,若只看碑本,则惟得字画,全不见其笔法神气,终难精进。”[11]敦煌等地区保存较为完好的汉代简牍则可以让今人直接看到2000多年前的墨迹真本,现代高清印刷技术的普及又可以让更多的人都见到墨迹的影印件。古人用墨的聚散沉浮、浓淡枯湿、厚薄粗细都能一览无遗。面对书法墨迹,书法的气韵和书写者要传达的性情、审美趣味最容易被读者感受到,从而引起强烈的艺术审美共鸣。

形成于西汉中期的章草,是我国具有很高艺术性的一个书法门类。它曾为东汉士人竞相习练,如痴如狂。它的产生,标志着书法开始成为一种能高度自由挥洒抒情的艺术,为书法脱离实用,趋向纯艺术走出了重要一步。但敦煌简牍未出土前,如此有美学价值的书体,后人除了在文献中可知其大量记载外,仅见一些古代摹本与刻帖,无从见其原貌墨迹。简牍的大量出土,使埋没了2000余年的汉代章草大放异彩。今人从可见墨韵的简牍中已经找到了一些章草的艺术美因子,当代章草书法在质与韵的方面取得了很大进步。

敦煌大量汉代简牍上的各种书体在墨法的运用上已经相当丰富而成熟,其正式公文常用的隶体简书,点画书写墨色饱满,刚健精神,毫不呆滞,杀简感极强,足见汉人用笔用墨功力至深。(如图2-1)而用于书写文书草稿或日常记事交际的古草、章草体,其墨的运用已具备草书艺术对用墨的所有要求。酣畅淋漓的书写时,墨色自然地浓淡变化着,枯润相生、墨具五彩,有的地方还大胆夸张地利用重墨、块墨,以打破单调墨色,制造墨色的色差矛盾,(如图2-2)有些简还开始使用涨墨。当然,这些墨法的运用大都还是 “无名书家们”在忙于交际的抒写时,根本无暇从自觉的审美角度去思考并主观理性而为之的,这些极具艺术性的用墨,都是其性情使然。但正是这些平凡的古人在生活中创作了令今人惊叹的无穷无尽的美。

图片2-1 敦煌悬泉置封检、牍(局部)

图片2-2 敦煌马圈湾木简(局部)

另外,“汉时的墨是当时通行的丸墨,那种墨是天然原料制成的漆烟”。汉简用墨的经久不衰,历2000余年亦能乌黑有光泽,这从当代书法工具材料的研究选用方面,也有值得借鉴和挖掘整理之处。

当代书法脱离了实用,书法纯艺术化后,其可读性可能不是最主要的方面了,会自然减弱,而作为一门纯艺术的达其情性,传递美感的部分会自然增强。当代书法在探索形式美,追求视觉冲击力方面在逐渐被强化,墨法的运用是增强书法视觉冲击力的一个重要方面。如果能成功借鉴以敦煌为代表的汉简墨法,对当代书法的发展是大有裨益的。当代的书法大展上,已有一些青年书家成功地将汉简的墨法探索借鉴到自己作品中,这是难能可贵的。(如图3-1至3-3)

图片3-1

图片3-2

图片3-3

五、解困当代书法实用性书写美学基因缺失的重要价值发掘

当代书法环境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当代书法人还背负着在古代人文环境下繁荣起来的,从有最广泛实用性书写群体里提炼积累起来的一个个传统书法的大包袱,而眼前却已经没有了无私探索的实用书写群体。越来越专业化了的书法 “小分队”,在现代商业文化的大环境下,在逐渐纯艺术化了的书法之路上不知所措。当代书法人是干脆就地打坐,在商业时代复制消费着背于背上的传统书艺,既忽悠别人又忽悠自己地得过且过,还是应该勇敢地站起来,去寻找一条最能契合当代人 “精气神”与审美表达的自我新路?当代人一直在徘徊,在畏手畏脚地打转。我们这个时代环境下有我们时代印记的真正书法无法出现,总在跟风,复制,弄得一片花里胡哨,浮躁是其主要特征。其实,当代书法人的这些症状,其病根是有助于推动当代书法艺术发展的链条断了。纵观书法史,书法新面貌的出现,不是单靠几位忒专业的书法家就能突然实现的。它需要有社会基础,有广大的人群来共同推动,而当代书法的专业化倾向,已经使其失去了这些。历史上书法大繁荣大发展的时期,民间的实用性书写也必定很昌盛。广大人群参与的实用性书写,能有意无意地创造出许许多多原始的书法美学因子,这些正是专业书法家能捕捉到,并受到启示从而推动书法发展的重要方面。历史上许多的大书法家都是在归结、提炼民间实用书写的过程中,找到了升华自己书法美的部分,从而创造出新的书法美学范畴,推动了书法艺术的发展。

当代书法人没有了实用书写的环境,处在传统与现代,继承与发展,模仿与突破的矛盾中。书法发展需要的养分在现实是很少能汲取到了。那么,是否可以继续把目光一味地投向已经趋于固化的正统经典帖学、碑学呢?笔者窃以为,这样做如在一堆已经燃烧完全了的煤炭渣滓里寻找还可以再燃烧的那几小块一般困难了。我们必须要寻找新能源!我们何不从古代实用书写的重要源头汉代简牍中去挖掘整理,穷流溯源?或许于此能找到突破口。敦煌汉简为代表的大量简牍墨迹,其书法艺术价值就是由无数先民在实用书写中创造的,这里有保存完好的各体墨迹,有书体未定型时期的各种字体的原始风貌,过渡书体也很丰富,极具美学价值。其中还有许许多多没有被挖掘和提炼的书法美学因子,敦煌为代表的简牍书学领域,是一座正待当代人大力开发的书法大宝藏。当代书法人所缺少的,这里应有尽有。

我国著名书法家、理论家刘正成在接受 《敦煌书法》摄制组采访时,甚至用 “原子弹爆炸”来形容简牍的面世。他认为,敦煌汉简开启了书法的新天地,不仅改写了中国书法史,更将深刻地影响20世纪以来的书法创作。当代著名新派书法家沃新华则认为:“现在有新的材料不但可以解决历史遗留下来的老问题,也可以解决当代书法实践中的新问题。利用敦煌遗书、敦煌汉简,为碑学演变为行草书的研究打开新的出路,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书法家的使命。”他还说:“敦煌是一个基因宝库,中国书法艺术的各种风格类型在其中应有尽有。”坚持不懈地发掘敦煌汉简为代表的简牍艺术大宝藏,或许正是我们这个时代书法人的一次机遇,它或许能使我们走出困境,找到一条有我们时代特征的书法艺术之路。

自敦煌汉简出土百年以来,简牍书学一直被有远见卓识的书法人关注研究着,也取得了一些初步的成就,它古雅质朴,率意天成的艺术风格,是汉文化的重要标志,它对当代书法的发展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尽管它目前还没有取得与帖学、碑学一样倍受世人敬仰的重要地位,但随着我国国力的强大,文化的复兴,人们对它的深入研究,它的价值也会日渐显现。它一定会深刻地影响当代书法的发展,将我国的书法艺术推向新的高度。

[1]邬文玲等 《当代中国简帛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71页.

[2][8]康有为 《广艺舟双楫》,《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2012年版。

[3]王靖宪 《秦汉的书法艺术》。

[4]王元军 《汉代书刻文化研究》,上海书画出版社,2007年版,第221页。

[5]王国维 《观堂集林》卷五 《史篇证序》),中华书局1959年版。

[6]王振璞 《中国古代书法史稿》,人民日报出版社,2012年版,第72页。

[7]吴振峰 《“三意叠加”:认识碑铭隶书的当代视角》,《全国第二届隶书艺术创作展及创作论坛论文集》,中国文联出版社,2009年版,第26页。

[9]赵正 《砚耕集》,中国文联出版社,2005版。

[10]马建华、徐乐尧 《河西简牍墨迹》,《书法》2005年第10期,第42页。

[11]陈槱 《负暄野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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