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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新小说”征文与晚清小说观念的转变*

2016-09-02门红丽

关键词:征文小说

门红丽

(中国石油大学(华东)文学院, 山东 青岛 266580)



·文艺论丛·

“时新小说”征文与晚清小说观念的转变*

门红丽

(中国石油大学(华东)文学院, 山东 青岛266580)

征求文学作品的“文学征文”活动必然对“文”有着预想和期待,同时也是一种文学变革的发生器。发起者利用征文造势,为即将发生的文学改革制造一种语境。发生于1895年的“傅兰雅求著时新小说”征文活动是众多晚清小说征文中很重要的一则,此次征文的设计、规模以及达到的效果都是前所未有的,而征文所提倡的“时新小说”这一概念可以说在晚清小说发展史上有着重要的意义。

时新小说;征文;傅兰雅;小说观念

一般认为中国现代小说的起点是梁启超的《新小说》杂志创刊,代表作是梁氏在此杂志上连载第一篇现代小说《新中国未来记》。不可否认,梁氏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可以说从根本上确立了现代小说的理论基础,《新小说》出刊也带动了整个晚清小说和小说理论的蓬勃发展,只是问题在于,文学的兴衰发展固然在宏观上可以划分出界限,但文学发展中的细节描述却很难也不能以宏观代替而不表,小说至梁氏而迸发出发展高潮,其与之前的小说酝酿期是不可分割的,所以不少学者、文学史家在论述这一时期小说发展状况时也注意到梁氏之前的小说,如陈平原在《二十世纪中国小说史·第一卷》将探讨年代推至1897年,台湾学者黄锦珠在其论文《甲午之役与晚清小说界》认为推至1897年仍是不够的,应该从1895年的“傅兰雅求著时新小说”讲起。本文细致考察了“时新小说”这次征文活动,从它的征文细则、对所征小说的期待以及所得小说的评价来呈现小说发展的复杂性,同时也可见出晚清小说观念的变化。

傅兰雅John Fryer(1839-1928年),英国人,1861年至1896年间在华工作。在华期间,傅兰雅翻译介绍了涉及地理、历史、外交、政治等领域的书籍,这批介绍西方先进科学和思想的书籍对晚清知识分子吸收西方文化和促进中国现代化的进程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另外,傅兰雅于1873至1896年期间在上海参与创办了以介绍西方近代科学新知、思想与教育方法,培养科学技术人才为主的格致书院,并出版了第一份中文科学普及期刊《格致汇编》。1884年,他在上海创办了自己的书店和出版社,即格致书室。除了翻译西方书籍传播西学外,傅兰雅在中国期间的另一项重要建树就是提倡和推广时新小说。

1895年5月25日的《申报》和6月的《万国公报》第七十七卷上刊登了以下《求著时新小说启》的广告:

“窃以感动人心,变易风俗,莫如小说。推行广速,传之不久,辄能家喻户晓,气息不难为之一变。今中华积弊最重大者计有三端:一鸦片,一时文,一缠足。若不设法更改,终非富强之兆。兹欲请中华人士愿本国典盛者,撰著新趣小说,合显此三事之大害,并祛各弊之妙法,立案演说,结构成篇,贯传为部。使人阅之,心为感动,力为割除。辞句以浅明为要,语意以趣雅为宗。虽妇人幼子,皆能得而明之。述事物取近今易有,切莫抄袭旧套。立意毋尚希奇古怪,免使骇目惊心。限七月底满期收齐,细心评取。首名酬洋五十元,次名三十元,三名二十元,四名十六元,五名十四元,六名十二元,七名八元。果有佳作,足劝人心,亦当印行问世。并拟请其常撰同类之书,以为恒业。凡撰成者,包好弥封,外填名姓,送至上海三马路格致书室收入,发给收条。出案发洋,亦在斯处。英国儒士傅兰雅谨启。”[1]

同时刊登在英文《教务杂志》(Chinese Recorder)上的“有奖征文小说”(Chinese Prize Stories)广告,针对不同的读者群,内容稍有不同:

“总金额一百五十元,分为七等奖,由鄙人提供给创作最好的道德小说的中国人。小说必须对鸦片、时文和缠足的弊端有生动地描绘,并提出革除这些弊病的切实可行的办法。希望学生、教师和在华各个传教士机构的牧师多能看到附带的广告,踊跃参加此次比赛。由此,一些真正有趣和有价值的、文理通顺易懂的、用基督教语气而不是单单用伦理语气写作的小说将会产生,它们将满足长期的需求,成为风行帝国受欢迎的读物。

收据会寄给所有在农历七月末之前寄送到汉口路四百零七号格致书室傅兰雅密封好的手稿。

约翰·傅兰雅

一八九五年五月二十五日”[2]

傅兰雅并不是一个小说家和文学批评家,之所以热衷此次小说征文源于他对小说感化人心启迪民众作用的肯定。一八九五年七月,在《求著时新小说启》征文启事刊出一个月之后,傅兰雅在《教务杂志》上摘录了艾德博士对有奖小说征文的一段评论,充分表达了此次征文要达到的目的:“一篇写的好的小说会在大众头脑中产生永久性的巨大影响,《黑奴呼天录(汤姆叔叔的小屋)》呼唤醒民众反对奴隶制上就非常有效。中国现在罪恶猖獗,鸦片、缠足和时文,任何一种都够写一部感人至深的长篇小说。为了这些悲惨遭遇引起各阶层人士的注意,就应该通过文字描述出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从而达到震撼人心的效果。毫无疑义,中国人有这方面的能力。”[3]

这篇简短的征文及傅兰雅的阐释表达了他对小说这一文体的认识,至少包含三方面的含义。首先,小说的作用是什么?“窃以感动人心,变易风俗,莫如小说”,傅兰雅认为小说可以改变整个社会的风气,可以感动人心,启蒙民众。小说可以改变世风在明清的小说作者和编纂者已有提及,但是与强国兴民联系起来,傅兰雅可说是第一人。其次,小说写什么?傅兰雅将当时中国的社会问题总结为“鸦片、时文、裹足”,而小说就必须要表现与社会紧密相关的社会现实,如此才可使“妇人幼子”“皆得而明之”。征文中征求的是“时新小说”,其中“时”也是指时代、当下,这就在某种程度上否认了中国传统小说中如托古、虚幻等小说,强调小说叙事的真实与现世精神。再次,小说怎么写?此次征文希望所征得的小说可以启发妇人幼子民众,所以要求小说的语言通顺易懂且有趣,“辞句以浅明为要,语意以趣雅为宗”“立意毋尚希奇古怪,免使骇目惊心”。这三方面说明了傅氏征文对小说的理解。梁启超也做过类似的论述:“今宜专用俚语,广著群书(指说部书),上之可以借阐圣教,下之可以杂叙史事,近之可以激发国耻,远之可以旁及彝情,乃至宦途丑态,试场恶趣,鸦片顽癖,缠足虐刑,皆可穷极异形,振厉末俗,其为裨益,岂有量耶!”[4]

1895年9月18日,傅兰雅的时新小说有奖征文结束,从全国各地共收到了162篇小说。傅兰雅仔细阅读了所有的稿件,并邀请了沈毓桂、王韬、蔡尔康等知名人士参与评选作品。1896年3月18日,他在《万国公报》第八十六期和《申报》上,刊登了以下“时新小说出案”和获奖人名单:

“时新小说出案

光绪二十一年乙未小阳春中旬格致汇编馆英国儒士傅兰雅谨启

本馆前出告白,求著时新小说,以鸦片、时文、缠足三弊为主,立案演说,穿插成编。仿诸章回小说,前后贯连,意在刊行问世,劝化人心,知所改革,虽妇人孺子亦可观感而化。故用意务求趣雅,出语亦期显明;述事须近情理,描摹要臻恳至。当蒙远近诸君揣摩成稿者,凡一百六十二卷,本馆穷百日之力,逐卷批阅,皆有命意。然或立意偏畸,述烟弊太重,说文弊则轻;或演案希奇,事多不近情理;或述事虚幻,情景每取梦寐;或出言浅俗,言多土白;甚至词意淫巧,事涉狎秽,动曰妓寮,动曰婢妾,仍不失淫词小说之故套,殊违劝人为善之体例,何可以经妇孺之耳目哉?更有歌词满篇,俚句道情者,虽足以感人,然非小说体格,故以违式论。又有通篇长论,调谱文艺者,文字固佳,惟非本馆所求,仍以违式论。然既蒙诸君俯允所请,惠我佳章,足见盛情有辅助善之至意,若过吹求,殊拂雅教。今特遴选体格颇精者七卷,仍照前议,酬以润资。馀卷可取尚多,若尽弃置,有辜诸君心血,余心亦觉难安。故于定格外,复添取十名有三,共加赠洋五十元。庶作者有以谅我焉。姓氏润资列后:茶阳居士酬洋五十元,詹万云三十元,李钟生二十元,清莲后人十六元,鸣皋氏十四元,望国新十二元,格致散人八元,胡晋修七元,刘忠毅、杨味西各六元,张润源、枚甘老人各五元,殷履亨、倜傥非常生各四元,朱正初、醒世人各三元,廖卓生、罗懋兴各二元,瘦梅词人、陈义诊各一元半。

按,其余姓氏,并无润笔,公报限于篇幅,不克备登。”[5]

傅兰雅于1896年3月在第二十六期《教务杂志》上也谈到了这批中文有奖小说征文:

“中文有奖小说结束了。有不少于一百六十二位作者参加了竞赛,其中一百五十五人讨论了鸦片、缠足和八股文这三种弊病,有的写了四至六卷。我对诸多参赛者的时间、心力与金钱毫无回报而深感不妥,所以又增加了十三名获奖者,他们分享另加的五十元奖金。这样,奖金共达二百元……至少有一半征文的作者和教会学校或大学有关。总体来说,这些小说达到了所期望的水平……这次征文大赛中也有人写出了确实值得出版的小说,希望今年年底能够出版其中一些,以便为读者提供有道德和教育意义的消遣读物。”[6]

既然是征文,向社会征求小说,征文者在拟定征文条件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了“征文期待”,对于时新小说,傅兰雅心中也有自己的想象作品,但是从他对征文的评论来看,似乎对此次征文并不够满意,一是来稿中作者对小说文体认识不清,或写成诗歌,或写成政论文;二是不符合“时新小说”的特质,或有奇幻题材,或有才子佳人故事。但最终还是评出了获奖小说并准备刊行。傅兰雅在此次小说征文完成两个月后便离开了上海,并将此次征文的162篇小说作为个人收藏带到美国,一直未能刊行,在以往对晚清小说的研究中,研究者们都只能止于对征文内容的分析却未能见征求到的小说,可以说是一种遗憾。所幸美国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东亚图书馆馆长周欣平先生发现了这批资料,之后2011年1月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了十四卷本的《清末时新小说集》,将162篇小说公之于众,使研究者们可以看到这次征求小说的真实面目,这对此次征文甚至晚清小说的思潮研究提供了更新的资料,细分析这批小说可以让我们看到晚清小说发展的新面貌。

上文所言,征文共得小说162篇,除此之外,据韩南的说法[7],1895年在香港出版的《熙朝快史》与1897年出版的绿意轩主人(詹熙)的《花柳深情传》也是此次征文所影响下的成果。《熙朝快史》虽然内容抨击了“三弊”,但小说中却充满公案、因果报应、虚幻等因素,与征文要求还是相差一段距离,相比之下《花柳深情传》明确说明了是受傅氏征文的影响,在自序和第一回中谈到傅兰雅征文是创作小说的直接原因,詹熙看到了征文后,“英国儒士傅兰雅谓中国所以不能自强者,一时文,二鸦片,三女子缠足,欲人著为小说,俾阅者易于解脱,广为劝戒。余大为感动,于二礼拜中成此书”[8],詹熙深深感动于傅兰雅的征文理念,“不禁跌足叹赏,拍案叫绝”[9],但他没有参加征文比赛,而是在将“作书大意就正于天南遁叟(王韬)”后予以出版。《花柳深情传》内容几乎不涉及神怪虚幻,从现实角度分析了三弊对社会的影响,叙事平实,符合傅兰雅对小说写实的要求。这两部小说加上征文获奖的小说可以说是晚清小说创新的第一批浪潮,其中可看出小说发展的新特色。征文获奖小说共20篇,列如下:

第一名:茶阳居士(作品已佚)。

第二名:詹万云,《澹轩闲话》,四卷十四回,一册。

第三名:李钟生,《五更钟》,十一卷二十二回,六册。

第四名:清莲后人,《扪虱偶谈》,上下卷十回,二册。

第五名:鸣皋氏(作品已佚)。

第六名:望国新,《时新小说》,四卷四十回,四册。

第七名:格致散人,《达观道人闲游记》,上下卷十四回,二册。

第八名:胡晋修,《时新小说》,五卷十回,一册。

第九名:刘忠毅,《无名小说》,十二回,一册;杨味西,《时新小说》,四卷三十回,四册。

第十名:张润源(作品已佚);枚甘老人(作品已佚)。

第十一名:殷履亨(作品已佚);倜傥非常生,《瓢胜新谈》,四卷二十八回,四册。

第十二名:朱正初,《新趣小说》,八回,一册;醒世人,《醒世新书》,上下卷十二回,二册。

第十三名:廖卓生,《缠足明鉴》,一册;罗懋兴,《醒世时新小说石王秀全传》,上下卷九回,一册。

第十四名:瘦梅词人,《甫里消夏记》,十六回,一册;陈义珍,《新趣小说》,四卷二十回,四册。

前面提到受征文影响写作出版的《花柳深情传》,该书原名为《醒世新编》,别名《除三害》,可见作者的用心,本为醒世的写实小说,却用言情小说之名,无疑是为了迎合当时小说生长的环境所拟定,在世人眼中小说是用来言情或言世外之事,并不与当下现实发生关系。相比之下,在162篇征文中,以“时新小说”命名的有27篇,以“新趣小说”命名的有两篇,另有以“醒世”“警世”“救时”“唤醒”“富强”“觉世”“启蒙”等命名的有8篇,其他大部分直接以“鸦片时文缠足”作为题目,而类似“花柳深情传”这样的言情小说类题目并没有出现。从获奖小说来看,小说作者在文中或多或少都发表了对此次征文及中国小说的发展的认识。他们一致认为此次小说征文于时代而言是一次巨大的“警醒”,于小说发展而言是中国小说发展的新时代。小说作者基本的思路是傅兰雅此次征文所体现出的小说理论启发了应征者,如果说傅兰雅是第一层觉醒者,那么小说应征者就是第二层觉醒者,由此产生的小说在社会流行之后,就会使得妇孺尽知,从而达到整个社会警醒,最后国人觉醒,国家走向富强。《醒世新书》的作者“醒世人”在文中认为“人非贤知,孰能先觉,无怪碌碌庸众终日昏昏目贵目贵,颠倒于睡梦中,然睡梦则有醒时,乃有似睡梦而实非睡梦,竟有终身而不能醒者,非不能醒也,以彼囿于风气,拘于习俗。”[10]他所要强调的是在睡梦中的人并非不能醒,只是没有使其觉醒的手段和方法,而此次征文可以达到此目的,他自己也是受到了傅兰雅的影响,那么他写作小说,若能传于普通民众,则大众同样可以受其影响,从而使其觉醒。

《花柳深情传》的作者詹熙(1850-1927),浙江衢县人,是一位热心的改革者,他在小说第一回中说,“绿意轩主人”(即作者本人)游访苏州时,看到《沪报》上的征文广告,印象深刻,想到了他的衢县老家的邻居和巨族魏家,觉得可以作为素材和例子给读者呈现。小说非常符合征文的要求,魏家长子和次子,一个鸦片成瘾,一个耽于时文,女儿则受缠足之苦。小说的高潮是太平天国起义中个人所受的磨难以及之后的境遇,耽于时文的魏家次子以及缠足的女性没有其他实学,故生存都困难。小说中认为改革的重点在于实学,这也呼应了小说开头所要宣扬的观点:“窃念我中国之人,士、农、工、商人有四等,无人不知谋利,亦皆各竭尽心思智力搜奇争异,其聪明非不如泰西诸国讲求气学、化学、电学、矿学、水法、机器等项生财之道,能以仁巧代天工。”[16]这篇小说可以说是所有获奖小说的一个雏形,其他获奖小说也大概不外乎此写作模式。

其他获奖小说都是此模式的发展,传统的以科举进官的读书人被时文和鸦片所害,而女子深受缠足之苦,基本将小说高潮设置在外敌入侵(指甲午中日战争)或者是战乱(指太平天国起义),这才引起世人的反省,找寻小到个人大到国家的生存之道,即破除三弊。小说的情节设置简单,没有太曲折离奇的故事,且前后情节不够紧凑,经常旁逸斜出,如《澹轩闲话》中用两回的章节来诉说包尚德妻子周氏的童年,但这段在整个小说中显得拖沓,对小说发展无实质性的作用。语言上也如傅兰雅所言“或出言浅俗,言多土白;甚至词意淫巧,事涉狎秽,动曰妓寮,动曰婢妾”[17],获奖小说中几乎每篇都涉及妓寮婢妾,有淫词小说的影子。

其次,为了符合征文的“时新小说”之“时”与“新”,作者会在小说中夹杂大篇幅的论述。“时”主要体现为论述三弊的危害,“新”在傅兰雅指的是新的写法与新的内容,而在征文小说中,作者特意加上了对西学尤其是西方科学的描述。《澹轩闲话》中第十回“穷利害主宾辨难,详动员绝世成书”整个章节都是包尚德与谢善长就三弊之害进行辩论,尚德以为儒士做的八股于现实没有任何作用,“当今之世,须熟悉五大洲风土山川、疆域险阻、做得出一部地理志、画得出一张地理图、算得出某处到某处实得几千里……”[18]其他小说基本都涉及到“西学”,但对于何为西学却认识并不清楚。周氏结合自己的经历论述缠足对于女性的害处,她主要从男性对女性的审美要求来论述,认为这是男性的畸形审美要求,女性应该以自己的审美为前提,不应只为适应男性的审美,“这等见识议论总是那男子作兴出来的,有意捉弄我们妇女的。”[19]小说《五更钟》中,作者用了一回的章节来论述林则徐禁烟的过程及对整个国家的意义。杨味西的《时新小说》则用插图的方式细述缠足的历史及对于女子的害处。小说中的论述稍显浅薄,且多雷同。可以说作者已经尽力试图与傅兰雅的征文宗旨达成一致,但就算涉及了一切征文所需要的要素,仍与傅兰雅心中的“时新小说”有差距。

最后,小说中的“言情”与“虚幻”因素,傅兰雅预设的征文小说是希望不出现类似“虚幻”、“言情”的因素,以此与传统小说区别开来。但获奖小说中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情节,如《五更钟》的开篇第一回“入印度初得木棉子,隐五台预识罂粟花”,说的是“希夷山人”的语言,“希夷山人言五百年之后有黑的自印度入中国来为害,争向山人问是何物,先生可有方法解救,免得他来害人。山人叹道,此乃我中国一大变,非同小可也,是天意,非人力可挽回,我何敢泄漏天机。”[20]还有的小说有不少妻妾侍夫以及妻妾勾心斗角等情节,这些“狎秽”、“淫巧”的描写也与傅兰雅对时新小说的“趣雅”要求不相符合。

傅兰雅小说征文之前,晚清小说界兴起了两类小说,即狭邪小说与侠义公案小说。鲁迅在其《中国小说史略》中论述了这两者为何会兴起发展:“《红楼梦》方板行,续作及翻案者即奋起,各竭智巧,使之团圆,久之,乃渐兴尽……然其余则所被尚广远,惟常人之家,人数鲜少,故事无多,纵有波澜,亦不适于《红楼梦》笔意,故遂一变,即由叙男女杂沓之狭邪以发泄之。”[21]“明季以来,世目《三国》、《水浒》、《西游》、《金瓶梅》四大奇书……惟细民所嗜,则仍在《三国》、《水浒》,时势屡更,人情日异于昔,久亦稍厌,渐生别流,虽故发源于前数书,而精神或至正反,大旨在揄扬勇侠,赞美粗豪,然又必不背于忠义。”[22]这类的代表作前者如陈森的《品花宝鉴》(1849),魏秀仁的《花月痕》(1869),后者如《儿女英雄传》《三侠五义》。傅兰雅征文从根本上是不赞成写作这样的小说,他所希望的是通过一种新的小说达到启蒙民众的目的。1900年,傅兰雅在一次演讲中说:“(中国小说)现代的趋势是朝着一种流行、轻松的中国文风发展;对于报纸和大众需求使之必不可少——这两者必须用一种大部分读者容易看懂的方式写成,以便确保大量迅速的销售。”[23]鸦片战争发生在1840年,但它对小说发展的影响是比较滞后的,在其之后并没有出现一种贴近中国现实的小说出现,而傅兰雅正是针对中国现实提出这样一种构想,即把小说与国家的富强联系在一起。他的这些主张也受到了当时朝野士大夫自强变法的响应,因此王韬等人也参与了此次小说评选的活动。

此次征文可以说是傅兰雅从小说的现实主义精神、小说传播以及启蒙等方面的一种综合设计,傅兰雅自1886年创办格致书院以来,一直不断用作文竞赛的目的来激励和倡导中国人学习西方。1887年,他在报告中写道:“(作文竞赛的)总体目标是尝试引导在中国的应用角度出发来研究他们……为了在文人中普及西方知识。”[24]在《约翰·傅兰雅文集》中,也有一篇“中文有奖征文——关于1886—1887年上海格致书院的中文有奖作文方案的报告”[25]。从小说创作来看,1895年这个时段,中国文人的小说观念还是在传统旧小说的层面,通过这次征文我们比较清晰地看到了这个时段中国小说发展的面貌,即各种因素的庞杂组合,小说理念、小说出版发行、小说稿酬等都还在酝酿阶段,传统小说处于危机之中,而可以代表中国小说发展的新小说的“新”还没有完成整合,“时新小说”的征文活动明确提出了小说要有时代因素与新的理念,虽然征文的宗旨与最后所求文章有些出入,但已经是一种推进作用,“时新小说”概念的提出背后已经是思想的变革。当然,更大范围和更有深度的小说改革还要等待“时新小说”征文之后更多因素的出现。

[1]申报[N].1895-05-25.

[2][3][6][12][15][17]周欣平.清末时新小说集(第一册)[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4]梁启超.饮冰室文集(第一集)[M].中华书局,1989.

[5]万国公报[N].1896(86).

[7][23][24][25][26]【美】韩南著,徐侠译.中国近代小说的兴起[M].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

[8][9][16]詹熙.花柳深情传[M].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

[10]周欣平.清末时新小说集(第四册)[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11]周欣平.清末时新小说集(第二册)[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13][14]周欣平.清末时新小说集(第三册)[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18][19]澹轩闲话[M]//清末时新小说集(第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20]五更钟[M]//清末时新小说集(第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21][22]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责任编辑:刘晓红)

2015-12-09

该文是中国石油大学(华东)自主创新科研项目“民国时期的文学奖励机制研究”(24720144009B)阶段性成果。

门红丽(1984-),女,中国石油大学(华东)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

I207.41

A

1004-342(2016)01-8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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