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陕北
2016-08-19秦延安
秦延安,陕西蓝田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7届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于《山花》《时代文学》《啄木鸟》《延安文学》等。
飞在大地上的云彩
天蓝得像海,朵朵白云就像绵羊般,一会儿四散开来一会儿又聚集在一起,尽情撒欢。车出靖边县城,一马平川的地势,让人的视野和思绪就像天地一般,辽阔无边。就在这辽阔中,那穿越风沙屹立千年仍有一人多高的秦长城,便蜿蜒而来。一个个如胡杨高挺的风力发电机,就像插上翅膀似的飞转着,让荒凉的沙地顿时有了生机。沿东南方向前行20余公里,便进入梁峁纵横的沟壑山地,我们的车在山谷间随着公路此起彼伏。虽然这里环境恶劣、植被稀疏,但我们可以看到,每一棵树、每一株小草都蓬发出一种昂扬向上的生命力。就在我为大自然的美妙与神奇所惊叹时,突然就看见大片的红色砂岩从沟底跑了出来,又似一团团燃烧的烈火熊熊而起。在周围黄土高原的映衬下,显得色彩浓郁、惊艳奇绝,让人有种瞠目结舌的感觉。
这就是龙洲丹霞。因为千万年风雨的冲刷洗礼,赤色岩壁上呈现出一条一条形如波浪般的线条,所以得名“波浪谷”,总面积约2.4平方公里。龙洲波浪谷不仅是一座天然的丹霞地貌博物馆,还是我国干旱地区最典型和面积最大的丹霞地貌景观。在丹韵亭边俯瞰山谷,只见怪石嶙峋,石柱叠立,千姿百态。红色砂岩就像大地的琴弦,优美而舒展,流畅如行云流水。在微风中,那些坚硬的岩石仿佛有了生命,一圈圈、一层层、一团团、一盘盘,连绵起伏,如波涛拍岸,如漩涡涌动,如云髻巧盘……细弱中隐藏着粗犷,柔美中显现着壮丽,让你尽可以展开想象的翅膀,将这满眼的赤色描绘成心中最美、最神奇的画图。
我们沿着沟边的红色石头一直往下走,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红色砂岩,犹如一幅精妙绝伦的油画,迅速将人包裹,让其心甘情愿地成为这幅油画中的点缀。我们艰难地翻上爬下,在宽阔之处看到大如磨盘的石壁,从上到下均为红色,而且颜色基本一致。在狭窄之处,却见红色石头如流水般,一坨坨、一弯弯的就像红色的泥浆一般纷涌汇聚,流向沟底。行进中,有时已走投无路,可攀过一岩,又柳暗花明。有时要手脚并用,在砂石上一点一点向前移。行走其间,脚底并无踩在石头上的坚硬感,那一层层被风蚀空的边角薄如蝉翼,用手用力去掰,却又坚不可断。不知不觉地便来到二十多米深的谷底。相对于上边的险峻和狭窄,谷底却地势平坦,较为开阔。一条绿色绸缎似的小河波澜不惊,几棵千年古柳轻拂细舞,河边水草丰茂碧绿。从谷底向上望去,悬崖峭壁,怪石嶙峋,如刀劈斧砍般姿态万千。每一块砂岩上的纹路都千变万化,有的像波浪,有的像兽首,有的像流水,有的像云朵,有的像陀螺,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引人入胜。我们沿峡谷溯河而上,点点有奇景,弯弯见幽深。最后,在滑塌的砂土崖下只见丝丝水流浸漫而出,湿洇洇的深色与阳光下砂土的浅白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这是时光雕琢的印记。可以看出,水还在继续作用,像水曲柳的木纹,让人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我们攀峰脊,下深沟,走山梁,行砂岩,只想尽可能多地赏读这斑斓瑰丽的大自然的奇妙画卷。砂岩上独特的纹理线条,浓郁的天然色彩,犹如上帝的指纹。太阳从上面走过,原本暗红色的砂岩呈现出耀眼悦目的红色、橙色和金色等,光线的变化使红砂岩梦幻般的色彩、优美的线条、精细的纹理,瞬息万变,让人惊叹大自然的造化与神奇。
从峡谷底再盘旋而上,沿土路继续前行,就到了阎家寨子,也是“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龙州古城遗址,距今约有1600多年的历史。从山上往下观望,龙洲处于一个低洼地带,远处晨雾缭绕犹如大漠长烟,近处丹霞绝壁上古人修建的石洞犹如一孔孔魔窟,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人称龙洲丹霞是一枚盖在黄土高原与毛乌素沙漠之间的地理印,但在我看来,它却是飞在大地上的云彩,只不过这云彩是用大地的血液染成的。
走马花马池
从西安往北,路上是越来越苍凉,但苍凉中却透着粗犷与浑厚。五月给黄土高原悄然地穿上了一件绿衣,一棵棵花枝招展的洋槐树,犹如绣上的白花,将高原点缀得五彩斑斓。出了金锁关,过了宝塔山,当黄土高原越走越远时,那迎着漠风晕染出一片苍凉的毛头柳,就从一望无垠的沙海中冒了出来。虽然那柳是三三两两地孤寂,但每一个枝条都是冲天向上的,在广阔的荒漠中站成了一种坚强。车上的VCD播放着高亢豪放的信天游:“一道道水来,一道道川,赶上骡子儿驮盐欢。人说三边有三宝,咸盐皮毛甜甘草……”我的视线就跟着毛头柳在沙海中奔跑,思绪随着信天游在荒漠中驰骋。
黄河在此远远北上,以一道“几”字走过草原和沙漠,长城却罕见地蜿蜒南下,形成一个倒“人”字。在黄河和长城之间,便是定边。虽然定边水资源短缺,但有水聚池,却成为沙漠里的宝湖,盐的天堂。大大小小的盐池,就像一串珍珠镶嵌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
就在我还沉浸在信天游的歌声中时,朋友指着远处喊道,快看,盐湖。只见在长城脚下,千年秦直道旁,一片光亮闪耀在天地间,那就是拥有2000余年历史的花马池。位于盐场堡乡的花马池,是定边县盐湖群的首席代表,其湖面辽阔,达3300万平方米,俗称“大池”,已探明各类盐资源总储量为742.95万吨。“南风至,风起波生,即水凝盐。”这是《定边县志》中对盐湖产盐的描述。每年春天,当温暖的南风跋山涉水,来到毛乌素沙漠边缘,吹皱花马池湖水时,随风翻卷的浪花便在风中迅速凝结,生成闪闪发光的盐晶。思绪未定,车已到跟前。湖水平整的像一面镜子,蓝天白云游戏其中。池畔格子似的坝田毗接相连,湖水顺着渠道进入坝田,留下的是盐,流走的是水。太阳一照,池光水色,上下辉映,景色明丽,便得“定边八景”之称。不远处,是犹如雪般洁白的盐堆,装载车轰鸣着运盐。花马池所产之盐在历史上称为“白盐”、“花盐”、“老湖盐”,其色白、粒大、质优、保鲜效果好,是食用盐和腌制盐的精品原料。
定边产盐始于秦汉,兴于唐宋,盛于明清。盐,曾经长久的主宰着这里的命运,历代政权和边疆少数民族政权对这里都十分重视,战争的烽火总是不断。不管是秦筑长城,还是西汉驻军屯垦,或是明“防秋”,盐总是争夺的焦点。特别是1940~1943年,为支援边区财政和抗日战争,王震的359旅2000余名指战员在此打盐,毛主席赞誉道“盐湖是中央第一财政”。
因为盐,这里曾是宋初的“经济特区”,成就了党项部族的壮大和西夏的建国,直接影响了中国以后的历史格局直至今天。因为产盐,定边古时叫盐州前后达725年。因为制盐,昔日荒凉的盐湖畔衍生出了许多村庄。不管是南来北往的,还是逃荒至此的,只要愿意,胸怀宽广的盐湖就欣然接受,离花马池不到1里的北畔村就是这样的一座村庄。打盐的人叫盐农,其实,他们的生活与工作,远远没有传说的那样浪漫温馨。过去打盐,完全依靠自然的气候和光照。每年天气最热、太阳最毒的时候,就是打盐的黄金时刻。头上阳光曝晒,脚下的卤水两天就能腐蚀烂一双普通胶鞋,手因为长久握工具而不能伸展,打下的盐要担远,担盐时,工具不能沾盐水,担子不能放下肩,异常的辛苦。打盐辛苦,驮盐也辛苦。以定边为起点,辐射八方的盐马古道,直接沟通了东晋太、西甘凉、南鄜延、北蒙塞的经济贸易活动与文化交流。一个个盐队,驮的不仅是盐,还有文化与文明。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虽然今天花马池畔的秦直道已经模糊,虽然当地村民已不以打盐为生,食盐贸易的盛况已不复现,但沧桑的古长城仍在,359旅打盐时战士们栖身的175孔窑洞还在,它们无声地向我们讲述着这里曾经的兴盛与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