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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事晚

2016-08-19叶灵

延安文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额前花木白发

叶灵,女,本名郑毅。河南灵宝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山花》《延安文学》《黄河文学》《散文选刊》《莽原》等。作品入选《中国散文年选(2011年)》,曾获首届“延安文学奖”、河南省第二届杜甫文学奖等。出版散文集《秦淮水骨》《流淌在指尖的幸福》。

花事繁

进入腊月,日子似乎过得快了,我忙着计划日程,打扫卫生、洗洗刷刷、置办年货……准备迎接又一个春天的到来。其实,每一天都是一个个平常的日子,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老祖先很智慧地赋以一些日子的特殊意义,这一天才与众不同,人们的生活也因此少了许多平淡枯燥,多了些盼头,增添了趣味。

腊月二十八,打扫屋子,搬箱倒柜,无意间,我发现书柜里压着朋友不知什么时候送来的字画,一副八尺大的牡丹图,鲜艳的牡丹灼灼燃烧,游鱼在枝叶间嬉戏。据说是出自一位善画牡丹的丹青高手,价值不菲。还有一副“天道酬勤”的行草书法,遒劲有力。听朋友讲,这是陕西一位书法家之作。只可惜,这样的字画,落到我这样不懂得欣赏的人手里,确实有些委屈了。

突然有了将它们装裱一下挂在客厅的念头,一则用字画装饰点缀屋子,以示高雅;二则遇到欣赏它们的人,免得它们存有不遇之憾。量尺寸,选木框,交定金,数日之后,被埋没许久的艺术品终于登上厅堂。墙上的字画,给屋子增添一种别样的温馨,素淡的墨迹,艳丽的水粉,洇染了呆板的空间。我像个孩子一样,在客厅转来转去地看,莫名的欢喜从心里瞬间滋生。

街旁有花木摊,每每路过,我总要忍不住停下脚步,欣赏一番。春节前的花市,一盆盆精心保养的花木,更是姹紫嫣红,春意盎然。我仔细询问了一些花木的生长习性和注意事项,买了四盆,一盆君子兰,一盆铁树兰,兰之植物,高雅淡然,与那些字画正好相称;还有一盆幸福树,椭圆形的叶子上,泛着绿油油的亮光;另一盆杜鹃花,绽开的花有五六朵,嫣红的花瓣,薄薄的,一颤一颤的,楚楚动人。那些没有开的花苞,有将近二十朵,顶着尖尖的花蕾,害羞着,矜持着。幸福花开,就借俗名吉祥一回,屋子里的春意更浓了——这些花儿应景应节也应心情。我天天照看着,像照看自己的孩子般,看它们的叶子是否添了一些新绿,看那些花苞,是不是又悄悄绽开一点……与它们相处,不由多了一些恬淡。

春节后,天气突然变冷,室温也骤然下降。这些花儿,便遭罪了。叶子瞬间便褪去了生机,连续几天,不见它们舒展。我有点着急,不时给叶子喷点水。只要太阳一露脸,我赶紧把花盆搬到阳台上。然而,春寒料峭,我的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除过那盆君子兰,其余三盆都没有逃脱这场劫难。先是那盆杜鹃花,绽开的嫣红花瓣没有了水嫩的娇艳,在枝头愣头愣脑地发呆。那些还保持着欲放姿态的花苞,紧紧抱着还未来得及绽放美丽却已枯萎。铁树兰和幸福树,还是深绿的颜色,只是绿中没了透亮的生气。我有些伤感,搬回家时,看着满枝的花苞,那时就想象着,花儿挤满枝头的喧闹,绿意渲染的春意,这时节,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惊喜的了。眼前的残枝败叶,让我多了些遗憾,还有一丝愧疚。毕竟,这些花儿在我的手中失去了生命的迹象——因为我的照顾不周。要知如此,还不如当初不买罢了。朋友听到我的感叹,随意说了句:“我家的花几乎都死光了,今年天气也太冷了。再说,到花木贩子手里买的花,若不好好侍弄,很难养活的……”我似乎为自己找到了藉口,稍有些安慰,不免对花木贩子有些耿耿于怀。

母亲爱养花,常劝我也养花,说电脑前放盆花,可以防辐射,还可以养性。前几天,母亲给我搬了盆兰花草。纤细的条形绿叶,普普通通,开的花朵,也是简单的四瓣的白花儿,却让人觉得淡雅素洁。看那几个空盆闲着,我就动起手来,特意换了些新土,搅了些花肥,把这盆兰花草又移栽了一盆,栽好浇完水,忙乎了半天。只见刚栽好的兰花草,细长的叶子耷拉着,焉焉的,会活吗?我心一惊,不免担心起来。到了晚上,我再看时,那细细的长叶又如剑般挺了起来,精神抖擞,这才放下心来。还有一个空花盆,随后,我又从朋友的绿萝上,掐了两支长枝,插在土里,嫩蓬蓬的枝尖,竟然也冒出了一小点紫红的颜色,微不足道的花蕾,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绽放,又不张扬,给人的惊喜不亚于姹紫嫣红的名贵花卉。

一天天,春意浓了起来。花盆里的苗木,像鼓足了劲似的,一个个都活泛了起来。叶片渐渐肥嫩了起来,绿意透亮。尤其是叶心夹着的一两小片叶脉,嫩黄的,似婴儿伸出柔滑细腻的小手指,迫不及待地沐浴灿烂的春光。看着绿叶和小花日益葳蕤在春光里,蓬蓬勃勃地生长,我不再去企及它们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眼前的一切,已让我切实地感到了浓浓的春意与惬意。

夜深了,花儿都睡了吧,心底的幸福却在自顾自地疯长,“嘭嘭——”地拔节,如屋子里那几盆春意盎然的花木。

世事淡

我最怕春天。

一年四季,春光最好。可我总是一次次辜负了这好时光。

一到春天,我就不知怎么回事,神志总是迷迷糊糊的,常犯困。有人说,这是春困,很正常。可我总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我的犯困,跟病了似的,浑身乏力,好像春天单独给我施了魔法一样。前些年,在学校上课,每上一节课,就跟一口气割了半亩麦子一样,气喘吁吁地坐上半天才行。一开始以为血压太低,吃了各种补药,实在不行,就输点氨基酸,还能管点用。可是,过了这几天,到下一个春天,依然如此。以后,干脆就不理它了。

春里,看着别人忙着,又是踏青,又是挖野菜,我常常只有羡慕。大多时候,我就宅在家里,静心养神。常听朋友说,哎呀,赶紧出去看看,金水湖畔的柳树缀满芽孢了,养生园的梅花开了,辛夷花真好看,海棠好繁盛……霎时,从他们的嘴里,仿佛眼前就满是花红柳绿,飞燕呢喃的春光。我的心蠢蠢欲动。

今年春节,家里各种事正好碰在了一起。除夕的下午,婆婆突然犯病,赶忙打120,把她送进了医院。还好,不过是虚惊一场。春节所有的应酬都一一推掉,初六婆婆出院了,第二天我也开始上班。不知怎的,还没有出正月天,从朋友、同事那儿,竟然陆续传来了有人去世的消息,大多都是老人,竟然有十几个。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春天里,怎么会这样呢?人到中年,见过各种各样的死亡,像许多不同剧情的电视剧雷同的结尾一样——心情已经由最初的恐惧、无奈,到现在的顺其自然了。人生无常,谁又能想到自己会在人生的哪一驿站停止前行呢?我的心头徒增了莫名的伤感。

每逢周末,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我都会去看看父母,陪他们聊聊天,听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啰嗦着重复的话题。

上周周末,适逢阳光正好,难得的好机会。我和姐姐就拉着母亲一起去转公园。这是母亲到小城居住七年来,我们第一次陪母亲转公园。我内心愧疚不安——总以为自己整天忙的工作最重要,总以为以后陪父母的机会很多,一次次错过,一年年错过。母亲是一个不太喜欢热闹的人,知道我们要让她转公园,就推辞说天气太热,说平时忙工作,周末就好好歇歇吧。父母一辈子,总是替儿女着想,从不多余给我们添一丁点的麻烦。公园里,母亲难得那样开心,阳光般的笑容。

二月二,龙抬头。我去理发,理发店的人格外得多。不出所料,额前的那绺白发照旧又倔犟地冒了出来,我毫不迟疑地拿起了剪刀。白发的出现,是在我踏进四十岁的去年,最先是从额前发际的地方先偷偷冒出了两三根,我惊讶不已。这两三根白亮亮的头发,是那么刺眼——它像一个猝然拉响的警报,向我暗示着什么。我连想都没想,没有迟疑,三两下就把白发拔掉了。瞬间,头皮传来针尖轻触的痛感。我天真地以为,拔掉了白发,便可以擦去岁月留下的痕迹。当我再掠起额前的头发时,一片墨染似的黑——我的心似乎安了下来。

没想到,又过了两三个月,那几根白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而且还拖儿带女,举家迁徙,不只是几根了,至少有几十根了,好大一小片,仿佛要死心塌地地赖在我额前不走,准备长期定居了。我一下子慌了。是不是上次毫不客气地拔掉铲除,惹恼了它们?还是应了那句俗话,说白头发不能拔,拔一根就会长十根?这次我没有急着去拔,照着镜子,从密密的黑发中,把匿藏其中的白头发一根一根地挑出来,然后用剪刀挨着头皮剪掉。有时手误,也会无辜伤及一小撮黑发。剪完之后,看着自己的杰作,我却一点也得意不起来——一根根白发短茬,夹杂在黑色之中,如一枚枚闪亮的银针,再次刺痛了我。我苦笑着,此举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即使如此,每过两个多月,那密密的白发短茬就会如期冒了出来,我依然会拿起剪刀,毫不迟疑地剪去。

就这样,我与额前发际的这片白发不休不止地纠缠着,从不退让。一次次的纠缠,与其说是与头发过不去,倒不如说是与自己,与时光过不去。只是,在不断的纠缠中,我的坚持在一点点放松,一点点妥协。

还是莫要辜负眼前的春光吧。我决定出门。我准备好行头。目的地不是人群熙攘的公园,而是选择了离城区不远的小山上。那里安静,视线又好。这是一条二三百米的水泥石坡,直直的,坡度很大,等我爬上坡顶,已经有点微喘了。眼前的视线,顿时一下子开阔起来,瓦蓝的天,清澈的云,目光怎么也触及不到蓝的边缘。坡上平整的田地,显然全被刚刚翻过。新翻的泥土,一犁一犁地叠在一起,一道一道齐整的垄沟,似静止的层层土浪,在塬上呼啸而来,又奔腾而去,悄无声息。泥土的气息里,夹杂着黄土高原上特有的温暖和干燥。这个春天,雨还没顾得来。这片泥土,总是眼巴巴的,虔诚地朝着天空。即使这样,枯草下,半遮半掩的浅绿,已如期悄悄冒了出来。

顺着坡势,是一条蜿蜒在丘陵之间的小路。小路的右边是悬崖,干枯的枣刺遮挡在崖边。放眼尽望,是小城的全貌。街道,楼房,熙熙攘攘地拥挤着。穿梭其中的车与人,似脚下正忙碌蠕动的蚂蚁。曾经身居其中的高楼,多少次毫不留情地切断我仰望的视线,而现在,瞬间,一切都尽收眼底,矮的,高的,红的,白的,灰的,建筑物参差不齐,错错落落,像摆好棋子的棋盘,只等有人来对弈。左边朝阳的地方是块坟地,有一个坟前还留有一些花圈的残骸,是新坟了。一溜行挨着的几个土堆,光秃秃的,是老坟了。这是一家人了——不知到了另一个世界里,还是不是一家人?左边的崖下,是从远处延伸而来,又向远处延伸而去的几条铁路,如线般从眼前穿过,这就是连接东西的陇海铁路。高速公路、高铁的修建,多少让它有点落寞。正想着,“呜呜”的火车鸣笛声,由东而来,一列久违的绿皮火车渐渐驶来,几秒钟的时间,又忽的一下子闪了过去,消失在西边的尽头。

电话响起,是母亲让我中午去吃饺子。她刚包的荠菜饺子——那一定很鲜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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