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圣母受难记
2016-08-01
导语:一个在山谷里与世无争的基督教小镇,在世界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生活,静静地崇拜着他们的上帝,他们做错了什么呢?我们也不知道。
叙利亚,大马士革往北50公里,正午阳光刺眼。
黑色的大型SUV车队奔驰在叙利亚高原,除了发动机的轰鸣,你简直感觉不到自己在移动,因为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荒野,即使是120公里以上的“任务时速”,也觉得很慢很慢。
我们要去的是马卢拉。一个罗马帝国时期就矗立在高原上的小镇。
圣像被火箭筒炸毁
这个小镇曾经在2013年12月被“基地”组织叙利亚分支“支持阵线”攻占,2014年4月被政府军收复。临近镇子大约10公里,路边开始出现被击毁的卡车和大巴车的黑色残骸,十几辆那么堆在一起,在浅黄色的戈壁背景下,触目惊心。
快到小镇,一辆通用SUV和一辆丰田“海拉克斯”皮卡靠上来加入车队,皮卡上有全副武装的士兵,还带了反坦克火箭筒。带路的当地警察说,那是驻守此地的政府军和黎巴嫩真主党武装。是的你没看错,黎巴嫩真主党,一个曾经被看做恐怖组织的什叶派军事团体,帮助政府军从“基地”组织手中收复了马卢拉小镇。
这个小镇只有两千人口,几乎全是讲古阿拉美语的东正教基督徒,镇子被收复后,逃走的居民陆续重返家园,但街边随处可见被毁的房屋,累累弹痕记录了当时的激战场景。
车队上山,来到塞尔吉斯修道院,这个公元5世纪建造的修道院建造在一座古太阳神庙的基础上,实际建筑时间不可考。它因为保留了两幅重要的基督教圣像而闻名。我们到的时候马卢拉镇长在这里等候。他悲愤地向我们诉说了“支持阵线”武装对修道院的破坏:“他们把礼拜堂北边的那堵墙炸塌,然后把圣像从墙上挖出来运走,我们珍贵的圣像全没了,剩下的只有以前的照片。他们最后把这里当成一个狙击点,这里是全镇的制高点,政府军攻上来的时候非常惨烈,死了两百多个人。”
“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他们把轮胎点着了从这里滚下悬崖,下面全是古老的木质结构房子,一大片都被烧毁了,”镇长说,“他们拿圣像没办法,就用火箭筒把她的基座炸毁,把圣像推下山去。现在的圣像是去年才修复的。我们的小镇已经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文化遗产名录候选名单上了,他们想毁掉它。他们还逼迫人们改信伊斯兰教,有两个年轻人因为带头抵制而被他们带走,直到现在还生死未卜。”
战火之下无处宁静
从塞尔吉斯修道院步行下山后,镇长领着我们来到一个涵洞,穿过洞口是一条约一公里的羊肠小道,夹在山岩之间的小道最窄处只有一米多宽。
传说圣徒保罗的女弟子塔克拉被她父亲,一名马其顿将军派兵追捕,到了山脚下她无路可走只得向上帝祈祷,上帝降神力劈开山崖使她逃脱,后来在这里建立了圣塔克拉修道院——这座修道院也是被毁最严重的圣堂之一。礼拜堂和圣塔克拉墓室被纵火焚烧,所有圣像不是被盗就是被毁,还有12名年长的修女被绑架用来要挟政府。
修道院院长,一位中年神父无助地说:这些“支持阵线”武装分子其实大部分都是叙利亚青年,有的就是这附近城镇的居民,以前他们还会慕名而来,求一杯塔克拉圣泉的水,现在他们对我们这样,我们做错了什么?
我们无言以对。一个在山谷里与世无争的基督教小镇,在世界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生活,静静地崇拜着他们的上帝,他们做错了什么呢?我们也不知道。我无法为他们悲哭呼号,我惟有拿起笔记下来,记下宗教的平和与宗教的凶恶,记下人类的善意与人类的暴行,记下思想的包容和思想的极端。
我们从马卢拉小镇返回大马士革的第二天上午,大马士革南郊什叶派小镇赛达·宰纳卜镇遭“伊斯兰国”连环爆炸袭击,12人死亡,50多人受伤。
大马士革夏夜已深,宁静中不时听到重炮发射的沉闷巨响。每一声都是几十公斤重的炮弹出膛,每一声都代表人类的死亡,文明的崩毁,每一声都让人胆战心惊。我期待未来,伤痛会被抚平,暴行会被宽恕。那时的人会不会想起这样一个时代呢?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人对着与他们一样的人举起刀剑,用血与火喂养心中的野兽。不管自己的尸体将腐烂在哪一面旗帜之下。
下一个时代应该能快些到来吧,因为毕竟,废墟上已经开出了顽强的花。
(本文作者为中国驻叙利亚大使馆外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