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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时代畸零儿的乌托邦城堡
——评曹军庆的《云端之上》

2016-07-29海南毕光明

名作欣赏 2016年25期
关键词:乌托邦云端城堡

海南|毕光明

埋葬时代畸零儿的乌托邦城堡
——评曹军庆的《云端之上》

海南|毕光明

曹军庆《云端之上》的艺术虚构,以笔法的写实性和形象的隐喻性建立起了一个启人深思的象征世界,主人公焦之叶的命运悲剧所揭示的社会异化亦值得我们思考。

曹军庆 《云端之上》 隐喻 社会异化

中国现代化建设的一个重要表现,是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尤其是“北上广”等一线城市的建设与发展,毫不夸张地说已经走在世界的前列。然而,城市,特别是超大城市现代化建设速度的加快,也意味着乡村被越来越远地抛在后头,意味着城乡差距持续加大。与此同时,城市以它的繁荣和优越的生存条件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于是,在这个发展列车呼啸前进的时代,进城不知成了多少人的人生梦想。这就是新世纪以来持续升温的进城文学的时代背景。与城市的日益光鲜亮丽相反的是,进城叙事所呈现的进城者的人生,多半困顿而晦暗。在一些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小说中,怀抱进城梦想的年轻人,多以悲惨的死为结局,仿佛城市有一台天然的识别器,会毫不留情地将打着非体制内印记的城市梦患者剔出城外。这些人的城市梦破碎得那么惨烈,他们的不幸人生让人感到窒息。朱山坡《灵魂课》里的阙小安、阙小飞是如此,方方《涂自强的个人悲伤》里的涂自强也是如此。新近读到的《云端之上》似乎规避了这种梦想难以成真,奋斗也是徒劳的故事形态,然而,它所讲述的一个时代畸零儿的离奇生存方式,仍然是城市恶性膨胀带来的人生悲剧。

《云端之上》是湖北作家曹军庆的一部中篇小说。曹军庆文思沉潜而眼光敏锐,作品多通过时代道德变异的脉象来把握社会体制病入膏肓的症结。2015年,他的长篇、中篇、短篇小说创作全面出击,作品频频获奖,皆可圈可点,但这一部《云端之上》以其想象力的丰富、艺术概括的典型性和文学形象的现代品格更胜一筹。这是一部把握了时代生活本质的可遇而不可求的精品,它具有独创性而又与世界文学经典形成互文。

跟方方写《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一样,曹军庆创作《云端之上》也是以武汉为背景的。武汉是继“北上广”之后的又一个大城市,堪称城市中国的一个象征。小说的主人公焦之叶,从一个叫作“幸福县”的县城考到大城市武汉读了两所重点大学,读完大学却逃离了武汉,回到县城。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一个县里有名的高材生,两次考大学,读完大学已经二十六岁,从重点大学毕业回来不找工作,竟然宅在家里。他不仅宅在家里,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一开始还出来吃饭和上厕所,到后来干脆完全不出门,吃饭由母亲从门上开的小窗给他送,上厕所则用痰盂在房间里解决,且不肯跟父母讲话,不得已的交流也靠在门缝里递纸条完成。看上去,焦之叶没有像涂自强那样,在武汉读大学,感受到城乡生活的天壤之别,矢志永远告别乡村,留在武汉打拼,直到成为一名城市人,而是自知“他从来都是一个外地人,武汉从没有接纳他”,所以他一毕业就离开武汉回到小县城。但是,对于焦之叶来说,城市梦更强烈地攫住了他,因为在武汉这种大城市里才会有的最风光、最惬意的生活,侵占了他的全部身心,尽管他知道在这个现实世界,他已经无望获取。正因为无望获取,才只有逃离。但逃离的只是身体,他的心灵依然并且也只能居留在武汉。他利用了互联网技术提供的可能性,在“云端之上”建造起了另一个武汉——027城,自由自在地生活其中。“焦之叶在网上一共娶了七个妻子,还有三个情妇两个红颜知己。他在网上妻妾成群,活得像个贪官,甚至像个皇帝。”就是说,在现实中焦之叶“对武汉是排斥的,或者换一种说法,武汉对他是排斥的”,但是在虚拟的世界里,名牌大学毕业生焦之叶已然是武汉市的一名精英,他用他的聪明才智,体验着权力与金钱带来的快感。焦之叶摈弃了自己没有能力应对的实体生活,而在虚拟生活中,把一身多任形成的复杂关系处理得有条不紊。有父母给他提供基本的生存保障,他可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沉浸于他自造的乌托邦城堡。然而悲剧也就在这里,一旦失去现实世界的供给,乌托邦城堡只能成为埋葬它的主人的坟墓。小说故事以一场意外的车祸摧毁了焦家的祖屋,结束了焦之叶的悲剧人生,而实际上,焦之叶从毕业回家关起门来进入云中之城开始,就已经把自己活埋在这座城堡之中了。

在小说里,焦之叶的自我囚禁被世人视为怪异和变态,到后来,连他的母亲也不得不承认儿子是个精神病人。这说明焦之叶这一代青年知识者的精神世界并不为人所知,这个精神世界里有对现实社会的极度恐惧与彻底失望。作家看到了在这类青年身上反映出来的时代病。作为时代病的患儿,焦之叶这种既未从家庭和学校教育中树立起正确的人生目标,又被败坏的社会风气摧毁了生活期待的畸零人,他们青春的生命树既不接地气,又无雨露的滋润,只能在物质主义火焰的炙烤下,过早地焦枯。由政府主导的现代化建设,将大部分生活资料和有质量的生活方式都集中在大城市,于是,青年一代的生存理想也就只能是加入城市一族。对于在武汉读过五年大学的焦之叶来说,时代赋予他的人生愿景不过是在大都市里过上体面的生活。可是,社会早已板结,没有过硬的家庭背景,要想正式进入武汉这样的大城市无异于白日做梦。读过两个名牌大学的焦之叶,并非没有精神上的优越感,但是这种优越感不仅不能兑换来一张进入体制内生活的入场券,反而阻断了他像涂自强那样从底层开始打拼的脚步。何况出身于城镇,被父母金贵得像瓷器一样脆弱的焦之叶也根本吃不了涂自强那样的苦(在这个意义上,焦之叶的悲剧也是不正确的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的悲剧)。以焦之叶的高智商,现今社会权钱交易的生存规则对他来说一点也不是秘密,权钱交易导致的全社会的道德堕落他也清清楚楚,这些都让他在尚未进入社会之前就感到无比恐惧。就是这种恐惧使他成为一个弃世者,自己将自己囚禁起来,在一个人的城堡里仍然高度警惕所有的社会风险。焦之叶囚禁自我,只有独处时才感觉到安全,这的确符合自闭症的症状。但是一个成年的男子汉,却患有儿童期的病症,一方面说明当代中国的应试教育使得他尚未精神成人,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社会的恐惧让他选择了逃进乌托邦城堡的生存策略。就像鲁迅笔下的狂人是狂人又不是狂人一样,曹军庆笔下的这个城市弃儿,既感染有一个病态时代的精神疾患,又对所处社会的诸般问题洞若观火。所以,《云端之上》的艺术虚构,以笔法的写实性和形象的隐喻性建立起了一个启人深思的象征世界。当城堡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即,而是一个青春的生命不得不主动隐匿其中直至毁灭的栖居地,就表明这个社会的异化已经到了十分可怕的地步。

作 者:毕光明,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

编辑: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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