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特征与假设句的生成机制

司罗红

(郑州大学 文学院，郑州 450001)



假设特征与假设句的生成机制

司罗红

(郑州大学 文学院，郑州 450001)

摘要：假设是人类语言重要的语法范畴，虽然假设句只出现在分句中，但也是一种重要的句子功能。虽然各种语言的假设句在句法形式上表现各异，但从本质上看，假设特征必须通过移位、添加假设标记、重叠等句法手段，在句子的句首、谓头、句尾三个句法敏感位置实例化，在句子的表层结构得到呈现，形成假设句。各种语言假设句的差异是假设特征线性实例化的结果，可以推导出来。

关键词：假设；操作手段；实例化；生成机制

假设是一种重要的语义语法范畴，语义上通常表示未出现的事物，或者表示说话者本人虚拟出现的事实，假设范畴通常在句法上表现为假设句。假设特征能够促使句法结构转换为独立运用的分句，而且必须在句子的线性结构中得到形式上的体现，以区别与其他类型的句子，这些句法结构上的变化只发生在句首、谓首和句尾三个敏感位置，并且发生变化的手段非常有限。汉语中的假设句通常是假设条件复句的偏句，它提出一种假设的情况，正句说明这种情况下产生的结果。虽然语法学者对假设句的性质、范围等看法存在差异，但假设句在不同的语言中都客观存在，并且具有跨语言的普遍性，是语法学界所普遍承认的。假设特征作用于全句并且在句子的三个句法敏感位置通过有限的句法操作手段实例化，得到句法表层形式上的体现，在线性结构中表现为有标志的句子，表面看不同语言假设句表现千差万别，但本质上只是假设特征实例化的手段和发生的位置不同，可以推导出来。汉语和我国的少数民族语言多采用添加假设标记的方式得到体现，而假设标记只能添加在句首、谓首和句尾三个句法敏感位置。

一、假设特征通过句首加标记的手段实例化

假设特征可以通过添加标记的手段在句子的线性结构中得到实例化，添加的位置是句子的三个敏感位置，可以是句首，也可以是句尾和谓头，添加的标记可以是词，也可以是语素或者曲折形式，我们将通过语言事实进行说明。

汉语普通话的假设标记“如果、要是、假如、只有、只要”等可以添加在句首表示句子不是客观陈述句，而是一种假设，是表示主观的虚拟句，是后面主句出现的前提和条件。例如：

(1)如果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开端，那么每一次失败都是昨日的往事。

(2)假如地球上没有空气，那么无论怎样完美的翅膀也不能飞起来。

(3)只有将问题交代清楚，才有可能得到宽大处理。

例句中的假设标记“如果、假如、只有”等都添加于句子的句首位置，通过添加假设标记的方法，使位于句首的假设特征实例化，在线性结构上得到体现，形成表层结构有标记的虚拟句。

英语中的假设句可以用添加标记的手段表达，英语中的假设标记“if”也出现在句子的句首位置。例如：

(4)If I was you, I should have a good time first.

如果我是你，我就先享受一下。

(5)If the book was in the library, I should have it.

如果书在图书馆中，我就让你借了。

假设标记“if”出现在句子句首的语法敏感位置，促使假设特征[+H]得到实例化，形成条件句。我们用下面的图1表示。

我国少数民族中的黎语、克蔑语等的假设范畴也可以通过在句首添加假设标记的手段得到实例化，例如：

黎语[1]：

(6)la：i3na′ ta′ pw：n′，hou′kom3hei′lo′.

如果 他 不 来 ， 我 就 去 了。(如果他不来，我就不去了。)

克蔑语[2]：

如果 你不去，我就将去。

(如果你不去，我就要去。)

亿佬语[3]：

要是他在家不，我就去不。(要是他不在家，我就不去。)

村语[4]:

(9)zi5ku5bai4hau5la5fn1， k5tθiu3vεn3bn4.

如果明天下雨我就不来。

(如果明天下雨，我就不来了。)

例句中黎语的假设标记“la：i3”，克蔑语的假设标记“p31”， 亿佬语的假设标记“zu21ko3” 村语的假设标记“zi5ku5”都是助词，都出现在假设句的句首位置。

二、 谓头添加标记表达假设范畴

假设范畴可以通过添加假设标记的手段实例化，假设标记可以出现在句首，也可以添加在谓头，徐杰[5]就假设标记出现在谓头位置进行了论证。在谓头出现的假设标记可以是独立的词，也可以与动词结合，重写为动词的曲折形式，我们通过下面的语言事实说明。

汉语中的假设标记“如果、假如、若、只要”等等可以出现在主语之后、谓语动词之前的位置，如果句中出现助动词，则假设出现在助动词之前。例如：

(10)你如果没有足够的信息，就没有足够的力量。

(11)你假如害怕失败，那么你就会停留在成功的前沿。

(12)他若没有勇气，就不会一个人渡江侦查。

汉语相同假设标记不但能出现在句首，也能出现在句中的谓头，两个位置都可以添加假设标记表示假设句。

苏州话是吴语的代表之一，它的假设形式可以在动词后添加完成体助词“仔”，但这时的助词应当看作是假设标记，虽然“仔”在线性位置上出现在动词之后，但在结构位置上应当是句子中心“I”位置，是谓头位置。例如：

(13)我是仔倷，就勿答应。(我要是你，就不答应。) (引自刘丹青[6])

(14)苏州是仔上海，店生意就好哉。(要是苏州成了上海，这家店生意就好了。)

(15)我换仔老张，掰点价钿就勿肯卖。 (我换成了老张，这点价钱就不肯卖。)

“仔”出现在句中，附着在动词之上，是一种动词上的标记，这比句末的语气词更接近于形态，这种标记应当是位于谓头位置和动词结合为一种形态变化。

许多少数民族语言中的假设标记也是一种曲折语素，附着于动词，在本质上假设特征也是出现在句子的谓头位置，通过添加假设标记的手段实例化。例如：

乌孜别克语(引自孟达来[7])：

东部裕固语(同上)：

如果你要这个，我就要那个。

哈萨克语(同上)：

(18)(eger)men odan sura-sa-m，ol søzsiz maan ajtat.

如果我问他，他一定告诉我。

这些少数民族语言的假设句都通过动词的曲折形式表达，这些曲折语素是一种假设标记，在本质上是位于谓头“I”位置的假设特征实例化并与动词重写的结果。

三、 句尾添加假设标记表达假设范畴

表达假设范畴的假设标记可以添加在句尾，这种现象在汉语普通话和方言中大量存在，在少数民族和国外语中也经常出现，例如：

汉语普通话的假设标记“的话”出现在假设句的句尾表示假设范畴，例如：

(19)你早走一天的话，就能赶上大部队。

(20)敌人的阴谋得逞的话，我们的革命又要面对大量的吸收。

(21)抛开个人情感的话，他是一个让人佩服的对手。

假设标记“的话”只能出现在假设句的句尾敏感位置，不能出现在句首和谓头句法位置，相似的标记还有“时、的时候、着”等。

邢向东[8]指出神木方言中表示虚拟(假设)的标记由“时价、起、动”等等，大都可以处于句尾语法位置。例如：

(22)早晓得你来时价，我还煞精费加嘞？

(23)天再暖和些尔时价，咱们就能耍水去了。

表示假设的“时价”处于假设句的句尾位置，有时，“时价”表示一种纯粹的虚拟，不处于复句之中，不是主句的条件，这时“时价”也处于句尾位置。例如：

(24)我也报陕师大时价。

(25)哎，我呀上你的话时价。

(26)这房子再大点时价。

这种情况常用于假设另一种情况，表达自己遗憾的心情，常常带有一种惋惜不已的口气。

“动、起、动起、起动起”表达假设范畴，也是神木方言的假设标记，只能出现在假设句的末尾。例如：

(27)你想睡动睡去吧。

(28)早晓得这么回事起，我来挨刀嘞？

(29)给给我动起，有定饶不过他。

(30)你要再出洋相起动起，我就给你妈告也。

神木方言的假设标记在句尾句法位置，说明假设特征可以在句尾敏感位置通过添加标记的手段进行实例化和具体化。

上海话的假设标记也可以出现在句末的语法位置，通常是后置假设标记 “末、是、咾、个闲话、仔”等五个。例如：

(31)侬居去末，叫个替工来。(如果你回去，叫个替工来。)

(32)侬早一点通知是，我昨日好来了。(你早一点通知的话，我昨天就可以来了。)

(33)我是侬咾，老早去唻。(我要是你，早就去了。)

(34)我是侬个闲话，老早去唻！

(35)明朝勿落雨仔，阿拉就到公园里去。(如果明天不下雨，我们就去公园。)

国内少数民族语言的假设标记也可以出现在句尾位置，例如哈尼语、浪速语等等。

哈尼语[9]：

(36)no55so31a31xu33mo31η31,ηa55so31a31ba31li31□ a55

你书看要的话我书拿去(助)

你要看书的话，我去拿书。

浪速语[10]：

(37)lam35phuk5555，ʃau31ʃau31vai31a□31

太贵(连)少少买(助)

太贵的话，少买点！

四、汉语假设特征的实例化

汉语的假设特征可以通过添加假设标记的手段实例化和具体化，在句子的表层结构中得到体现，在线性结构中形成具有特殊标识的假设句。汉语的假设标记有两类：一类是出现在句首和谓头位置的假设标记“如果”“假如”“要是”等等；一类是只能出现在句尾的假设标记“的话”。两类假设标记具有不同的性质，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假设句中，也可以单独使用标识假设句，例如：

(38)如果明天许三多来，我们就去接他。

(39)明天许三多来的话，我们就去接他。

(40)如果明天许三多来的话，我们就去接他。

“如果”类的假设标记可以出现在句首位置，也可以出现在谓头位置，例如：

(41)如果明天许三多来，我们就去接他。

(42)明天如果许三多来，我们就去接他。

(43)明天许三多如果来，我们就去接他。

但是“如果”类假设标记不能出现句末语法敏感位置，不然句子就不合法，例如：

(44)﹡明天许三多来如果，我们就去接他。

﹡明天许三多来假如，我们就去接他。

“的话”只能出现句末位置，不能出现句首位置和谓头位置，不然句子就不合法，例如：

(45)﹡的话明天许三多来，我们就去接他。

﹡明天的话许三多来，我们就去接他。

﹡明天许三多的话来，我们就去接他。

“如果”“假如”类假设标记可以出现句首也可以处于句中的谓头位置，但不能出现句末位置；“的话”只能出现在句末位置，不能出现在句首和谓头位置。这在本质上由假设特征[+H]实例化的结果。通过假设特征实例化和具体化的研究，我们能更好的对这一现象作出解释。

(一)假设特征在[C,CP]实例化

假设特征是句子功能，出现句子的最高位置，决定句子的性质，假设特征[+H]在句子的[C,CP]位置可以通过添加标记的手段得到实例化和具体化，在线性结构中得到体现，形成有标记的假设句。我们在前面证明汉语的句子功能C1出现的位置是句尾位置，因此假设标记出现的位置也应当是句尾位置。我们用“明天许三多来的话”作为例句进行说明。

“明天许三多来的话”在深层结构是具有假设特征[+H]的结构，与普通的陈述句只有句子功能的不同，陈述句在[C1, CP]具有的天生的弱势句子特征陈述特征[+CH]。“明天许三多来的话”具有“[+H]明天许三多来”这样的深层结构，见图2。

假设特征[+H]通过添加假设标记“的话”的手段在句子的[C1,CP]位置实例化，得到句法上的体现，生成表层结构中的“明天许三多来的话”这样的表层结构。我们用下面的树形图3表示这一过程：

假设标记“的话”是假设特征在句子的[C,CP]位置实例化的结果，由于汉语普通话的[C,CP]位置在线性上位于句子的末尾，因此“的话”只能出现在句末位置，不能出现在句子的其他位置，不然句子就不合法。

(二)假设特征在[I,IP]位置的实例化

位于句子最高位置的假设特征[+H]可以通过在句子的[C,CP]位置实例化，形成在句子的末尾带有假设标记“的话”的假设句。假设特征[+H]可以通过在句子的[I,IP]位置通过添加标记的手段实例化，添加的标记是“如果”“假设”等，我们用“如果明天许三多来”进行说明。在深层结构中“如果明天许三多来”和“明天许三多来的话”一样，具有“[+H]明天许三多来”这样的深层结构，如图4：

句子功能的假设特征[+H]可以在句子的中心位置通过添加标记的手段实例化得到形式上的体现，添加的标记是“如果”，汉语中的“I”是一种只有谓素的句子中心，因此可以出现“IP”相嵌套的结构，句子中心“I”以“IP”为其补足成分，形成汉语特有的结构。每一个句子中心在功能上来讲都可以对假设特征作出反应，添加表示假设的假设标记“如果”，因此出现在句首位置的假设标记都可以出现在谓头位置，本质上两者是相同的位置。我们用下面的树表示，见图5：

句子中心的位置可以出现多个，可以在句首，可以在小主语之前，也可在谓语动词之前，因此添加的标记也可以是多个位置，形成不同的假设句：

(46)如果明天许三多来，我们就去接他

(47)明天如果许三多来，我们就去接他

(48)明天许三多如果来，我们就去接他

汉语中的假设特征[+H]通过添加标记的手段在句子的[C,CP]位置和[I,IP]位置得到实例化，添加的标记“的话”是假设标记在[C,CP]位置实例化和具体化的结果，因此不能在句中出现。假设标记“如果”类出现在句子的[I,IP]位置，是句子功能假设特征[+H]实例化的结果，由于汉语句子中心“I”可以出现多个，因此“如果”之类的假设标记也可以在句首句中的多个位置出现。本质上“如果”类出现在多个位置，是由假设特征实例化和汉语句子中心的差异共同造成的表面现象。

五、结论

假设范畴表示句子是一种主观的设定，与客观事实之间并没有直接联系，与违实句并不是同一范畴。假设句可以是对过去的假设，是与事实相悖的完全不可能实现的违实句；也可以是对未来事物的假设，是能够实现的可能句；也可以是客观存在的真实句。假设句是表达者主观认定的情况是一种主观的假定。假设作为句子功能必须通过有限的句法操作手段在句子的三个敏感位置——句首、句尾和谓头实例化得到句法上的体现，形成表面各异的假设句。各种语言的假设句的表面差异可以通过假设特征的实例化推导出来，汉语假设句的特点也直接与假设特征的实例化相关。

参考文献：

[1]苑中树.黎语语法纲要[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4：104-107.

[2]陈国庆.克蔑语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137.

[3]张济民.仡佬语研究[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93：166.

[4]欧阳觉亚.村语研究[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8：126.

[5]徐杰.句子的中心与助动词占据的谓头语法位置[J].汉语学报，2006(3).

[6]刘丹青.语法调查研究手册[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8：485.

[7]孟达来.蒙古语族甘青语言的假设式添加成分与突厥语族的比较[J].西北民族学院学报，1999(1).

[8]邢向东.神木方言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2:126.

[9]李永燧，王尔松.哈尼语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6:87.

[10]戴庆夏.浪速语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114.

(责任编辑谢春红)

收稿日期：2016-03-20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语用特征对句子生成机制的影响”(12CYY051)

作者简介：司罗红(1981—)，男，河南新密人，博士，郑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语言理论、对外汉语教学研究。

DOI：10.13783/j.cnki.cn41-1275/g4.2016.03.015

中图分类号：H04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715(2016)03-0073-06

The Generative Mechanism of Assumptive Feature and a Hypothetical Sentence

SI Luo-hong

(School of Literature, Zhengzhou University, Zhengzhou 450001, China)

Abstract：Assumption is an important grammatical category of human language, though only appearing in clauses, but also an important function of the sentence.Although the syntactic forms of the hypothetical sentences are different in various languages, but in essence,the features of assumption must be shifted, added the hypothesis, overlap and other syntactic means.At the beginning of a sentence, the predicate head, the sentence end of three syntactic sensitive location.In the surface structure of the sentence, the formation of hypothetical sentences could be shaped.The difference of various linguistic hypothesis sentences is the result of the hypothesis, which could be derived.

Key words：assumption；operation means；instantiation；generative mechan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