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特工队》的字面化体系

2016-07-20薛濛远

电影新作 2016年3期

关键词：外化皮克斯象征

薛濛远

《头脑特工队》的字面化体系

薛濛远

【摘要】《头脑特工队》将心理具象化成一整套象征体系，体系分支为人物、空间、情节的设计。通过这种字面化的语义转换系统，将“压抑不是正确的处理负面感情方式”这一抽象、难以理解的主题转化为娱乐性强、简单移动的电影语言。

【关键词】象征字面化外化皮克斯

“小女孩搬到陌生城市后试着强迫自己开心起来无果，在大哭一场后，终于释然”——《头脑特工队》的剧情，可以概括成以上的一句话。没有强烈情节性，着重描写人内部的情绪心理，这对电影来说是困难的，因为电影被普遍视作是一种擅长表现动作等视觉内容，而不擅长表达抽象内容的媒介。观众常说的所谓“闷片”，经常都是挑战此类题材的结果。

从主题角度看，《头脑特工队》想要表达的内容更是难上加难：该伤心的时候若不认真伤心，会带来破坏性极强的麻木——这是个情绪的、抽象的，甚至违背相当多人（包括故事一开始的乐乐）的认知的论点。这样一个主题，怕是写部《追忆似水年华》一般厚的艰深小说也说不清道不明，更别说为难电影了。然而《头脑特工队》却切实地将它拍出来了，并且拍的是部人人能够看懂、充满娱乐性的动画片。为了做到这一点，皮克斯给晦涩的主题造了座自成一体、滴水不漏的七彩独角兽一般的梦幻语言体系。

不仅仅对于电影，对于任何创作而言，一个重点难点便是将内在的东西外化，或者说将抽象的东西实体化。而本篇的英文原名《Inside Out》，则是直接将“内在东西外化”字面意义地用在了标题上。将心理的东西展示出来给观众看，这便是标题暗示的本片内容。

字面化，是指拨开语言的隐喻，从往往已被人们在使用过程中淡化的表层表意来重新理解事物。以笔者先前为上海某演艺团队绘制的系列插图为例，如果插图的内容是“rain cats and dogs”这句谚语，那么画面的内容便会是字面意义上的“天上下猫下狗”，而不是谚语衍生的“倾盆大雨”。再拿中文的习语来举个例子，“又不会少一斤肉”意指某件事做了也不会造成任何损失，这个习语是我们惯用的，因此我们不会停下来思考它的字面意思。但若真的仔细思考一下便会发现，在以瘦为美、吃饱不再是个难题的当代，这句俗语在字面层次上应该改成“又不会多一斤肉”才更合理。然而我们没有改变这句俗语，这便是在语言的使用过程中，表层意义被淡化的结果。

重新挖掘语言被弱化的字面意义，是把语言本身视作欣赏对象，而非仅仅将语言视作用以欣赏其他事物的工具，是一种对语言文化的致敬。《头脑特工队》是一部标题用了“字面化”戏法的电影，而“字面化”这个技法更是贯穿全片，将整个人类心理转化成具体的角色、空间、情节，成为该片独树一帜的叙事手段。

一、字面化为角色

首先，是将人类情绪分类字面化为电影故事中的不同角色。影片中住在小女孩莱利脑中的五个角色乐乐、忧忧、厌厌、惊惊、怒怒，分别代表快乐、悲伤、厌恶、恐惧、愤怒。他们的角色设计充分显示每个人的身份：挺直腰背、带有一圈光晕的黄色；驼背、戴着眼镜的蓝色；双手交叉于胸前、撇着嘴的绿色；身体蜷缩、瘦削的紫色。如此点点对应的人物设计，甚至简单得有些粗暴，却正是本片的有趣之处——字面化、最为简单直接的符号。这种简单，有着同儿童（本片女主角）对话的色彩。在幼教中，人们为了便于让儿童理解事物，常常运用以拟人为主的比拟，将抽象、复杂的概念转化为具象人或物的表述方法，而《头脑特工队》的人物设计使用的便是此种方法。

忧忧的性格设计，参考了抑郁时的人的状态，并在本片中代表理性。抑郁是种缺乏活力的状态，并不与悲伤等同，但在本片中，小女孩莱利感情麻木，接近轻度的抑郁，因此忧忧也显出抑郁的色彩——趴在地上，无力动弹。它戴着眼镜，颜色蓝色，两者都是象征理性的元素，而蓝色也象征悲伤。有一种说法叫做“乐观的人是快乐的，而悲观的人是对的”。现代心理学已经证实，人会扭曲自己对事物的观点以获得心理上的平衡。曾有心理实验表明，如果给失忆症患者数幅画作，挑选最喜欢的一幅，并送给他们另一幅。再度造访他们时，失忆症患者已经不记得上次实验，此时问他们最喜欢那幅画作，他们却会选择上次赠与他们的那幅。也就是说，人类会喜欢上自己被动拥有的东西，这是一种自我防御体系，人们靠着这种“不理性”保持快乐。相反，理性、不快乐这两个要素，则往往彼此相连，它们便顺其自然地成了忧忧的两大特征。在片中，乐乐一开始排斥忧忧，但渐渐发现忧忧的作用，契机是乐乐无论如何也没法让冰棒开心起来，忧忧却通过“共感”——表达对他的悲伤的理解，让冰棒振作了起来①。

被字面化为角色的，还有冰棒，莱利在更小的时候幻想出来的朋友。它是个结合了棉花糖、大象、海豚等元素的四不像生物，在故事高潮中为了快乐能够回到莱利的心中，而牺牲了自己。冰棒还附带地造成了一件道具的字面化：奔月推车。这辆推车本是莱利幻想中，终有一日和冰棒一起去往月球时搭乘的工具，而在影片的世界中，它被字面化成了真实存在的道具，并参与到关键情节的转折，即帮助乐乐从遗忘的废墟堆中逃出的交通工具。此类被具象化了的道具，还包括莱利妄想中的，甘愿为她赴死的帅气男友们。

二、字面化为空间

《头脑特工队》的字面化表述体系，还包括将性格模块、意识与潜意识、记忆字面化为电影故事空间。莱利的性格特征，有她对家庭、朋友、冰球的热爱，也有她的调皮，它们在片中被字面化为“家庭之岛”“友谊之岛”“冰球之岛”“调皮之岛”，岛屿独立漂浮，通过细长的道路连接大脑司令总部。在搬家来到新城市后，这些岛屿相继崩塌，使得乐乐展开了拯救主人的行动。旧模块的解体，看似是场灾难，其实为新模块的建立提供了空间。

意识与潜意识同样被字面化成空间，意识在明亮的上层空间，潜意识在昏暗的峡谷中，是关押一切“惹麻烦的家伙”的地方。根据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理论，一些看似被遗忘的负面记忆，实质上是被压抑在潜意识之中②。

《头脑特工队》将这种压抑行为表面化为一座物理的监狱，将莱利最害怕的东西关押在里面。小丑恐惧症是一种常见的现象，而莱利的潜意识监狱中，也关着这样一个巨型的小丑，小丑一旦从监狱逃出，莱利便害怕得从噩梦中惊醒。此外，记忆也被字面化为巨大的书架迷宫阵。

三、字面化为情节

字面化的角色和空间的互动，构成了具有象征意义的情节。忧忧和乐乐因为事故被迫离开大脑司令部，象征莱利压抑自己的感情导致了麻木。忧忧作为角色，受到乐乐排挤，象征人们宁可强颜欢笑，也害怕、回避伤痛。莱利勉强自己开心，却因此把快乐和悲伤两种感觉都丢失了。乐乐克服种种地理上的困难，试图回到大脑，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其努力过程令观众产生共鸣，因为她的艰难征程正是每个观众为了变得快乐狼狈不堪的努力的写照。影片把追寻快乐的旅途，字面化成了一个登天的远征。为了回到大脑，乐乐决定抛下忧忧，然而最后她意识到，忧忧才是能够挽救这场灾难的人，快乐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悲伤也是必要的，莱利需要的是忧忧。最后莱利终于不再忍耐放声大哭，也因为接受了自己的悲伤，开始了适应新的生活。

四、细节中体现的字面化

最后，影片在细节中也不乏字面化的点睛之笔。思维火车，也即“train of thought”，本是一个英语习语，指连串的思绪，在片中则被字面化成物理的火车。原创音乐的标题中，也能找到此类文字游戏的小心思，比如“tears of joy”，本意是喜极而泣，在本片的语境中则可以理解为乐乐的眼泪；再比如“joy turns to sadness”，即可理解为快乐变成了忧伤，也可以理解为乐乐向忧忧寻求帮助。此外，一首曲子无端复现于意识、没穿裤子的梦、牙齿脱落的梦等心理现象的细节，也无一不来自于生活，令观众深感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