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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代地名看苗疆地区土司军事活动
——兼论苗疆地区土司军事建制及防御系统

2016-07-19

贵州文史丛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苗疆麻江县土司

周 妮

(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 上海 200043)

从现代地名看苗疆地区土司军事活动
——兼论苗疆地区土司军事建制及防御系统

周妮

(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 上海 200043)

苗疆地区地处西南边陲,民族众多,历史时期一直属于多民族聚居地区,也是国家治理的重要区域。元明清时期,为了更好的统治这一地区,开始在这一地区实施土司制度,实现“以夷制夷”的目的。由此土司通过其在苗疆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等各方面对苗疆地区实施统治,产生了政治、经济、军事活动行为,影响苗疆地区发展的方方面面,同时融入苗疆地区历史进程,对苗疆地区产生了重大的影响。除了正史资料记载外,在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的地名中也留下了大量与土司活动相关的地名,以口耳相传的形式在坊间流传,更加真实地体现了土司制度对于苗疆地区基层的影响之深。本文拟从现代地名遗存中发现并讨论苗疆地区土司的军事相关的活动与建设,以更为贴近现实的角度了解土司制度在基层地区的实施。同时,也通过苗疆地区现代地名简单的讨论土司制度对苗疆地区的总体影响。

苗疆 土司 军事活动 军事建制 防御系统

目前为止,国内关于土司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土司制度以及对土司制度的产生源头和发展过程的探讨,大部分属于以制度而论制度。具体而言,主要集中在土司有关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军事的研究上。政治方面,土司制度作为一种政治制度,是土司研究的根本,是土司研究的研究学者做得最多,到现在也是最为成熟的一方面。主要成果有如畲贻泽 《中国土司制度》、吴永章《中国土司制度渊源与发展史》和龚荫《中国土司制度》,都对土司制度的起源、发展与消亡作了细致的探讨。经济方面,土司经济的研究涉及较少,主要集中在对土司统治下的土地制度与土地关系及经济形态的研究方面。文化方面,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区域内土司文化的全面研究、土司文化的保护与开发、土司建筑艺术、土司及土司时期的文学研究方面。社会方面,研究主要集中在土司的社会控制的研究上,这种社会控制的研究具体表现为中央与土司之间、土司与土司之间、土司与土人之间的关系控制。军事方面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土司抵御外侮、反抗中央王朝、土兵、土司战争(如平播战争、奢安事件、沙普之乱等)等方面。

土司制度是元明清时期中央王朝为更好的统治少数民族地区所实行的一种特殊的统治制度。这种制度在政治上主要表现为中央与土司之间的关系控制,但从实质而言,土司只是中央王朝统治少数民族广大民众的一个统治工具或者中介。因而这种制度的实施的最后对象仍然是广大民众,但是在已有研究中,所做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土司制度本身或者土司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活动方面。对于土司制度的实施与广大民众之间的关系与互动研究很少。那么如何研究土司制度与广大民众之间的关系研究呢?本文认为,地名作为历史文化的产物,是与广大民众生活最为贴近的一种无形的历史见证,对历史的存在是一种真实的反映,有一定的“活化石”的作用。尤其是基层地名,在长久的历史发展过程中,自形成之后,变化较小,具有更高的可靠性,能提供更多较为可靠的信息与资源。因此,本文跳出传统以文献研究方法为主的研究,以现代地名为切入点,以传统文献为辅助,从苗疆地区现代地名出发探析土司军事活动在地名中的遗存,讨论土司的军事活动。同时,也通过地名简单的窥探土司制度对于苗疆地区的其他方面的影响。

一、苗疆地区土司地理分布

苗疆既是一个地理概念也是一个历史概念,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大部分学者认为狭义的苗疆包括今湘鄂渝黔几省区的交界的边缘地带,即黔东、渝东南、湘西、鄂西地区。广义的苗疆包括了云贵高原范围内较为广泛的少数民族聚居地区。本文所探讨的苗疆地区,属狭义苗疆的范围,这一区域属于几省交界地带,相互之间往来甚多。土司制度在这一区域内持续时间长,分布范围广,现就这一区域内土司制度实行区域范围与时间做简单的论述。

1. 贵州东部苗疆地区土司分布

广义上的贵州苗疆包括整个贵州地区,狭义上的贵州苗疆主要分布在贵州东部边缘地带,包括今贵州东部的遵义市、黔东南州、黔南州及铜仁地区。

遵义之名始见于《元和郡县图志》,唐时为羁縻州,曾属黔州都督府管辖。宋嘉熙三年置安抚使。至元十五年,设绍庆、珍州、南平等处沿边宣抚使、播州管内安抚使。播州初为安抚使,寻升宣慰司,后降宣抚司,都以杨氏为使,罗氏为同知,即遵义土司主要为杨氏土司。至明,播州土司杨应龙反,二十八年,平播后,杨氏灭,遵义“改土归流”,结束土司统治,建遵义县。今其下辖绥阳县、湄潭县、余庆县、务川县、凤冈县、正安县、道真县、桐梓县、赤水市、习水县、仁怀市,均为元播州宣抚司、明宣慰使司地。

黔东南州地区,宋元至明万历时期,分别为思州田氏和播州杨氏等土司统治。今其下辖丹寨县、雷山县、麻江县、凯里县、黄平县、施秉县、镇远县、岑巩县、三穗县、剑河县、台江县、榕江县、从江县、黎平县、锦屏县、天柱县,均为土司地。

黔南州自宋元至明初,分别为播州杨氏和丹寨夭氏等土官所统治。今其下辖都匀市、独山县、荔波县、三都县、罗甸县、长顺县、惠水县、平塘县、龙里县、贵定县、福泉市、瓮安县,均由土司管辖。

铜仁地区唐属羁縻州,宋为思州田氏地,元为思州宣抚司田氏地,至明改土归流。下辖玉屏县、万山区、铜仁市、松桃县、江口县、印江县、石阡县、沿河县、思南县、德江县,均为土司统治区域。

2. 渝东南土司分布

重庆市东南部地区地处湘鄂渝黔四省市交界之地,自古为多民族聚居地区,是苗疆的一部分。自有秦一带开始朝廷便在这一地区实行“羁縻”政策进行管理,以达到统治者“以蛮治蛮”的目的。北宋时期,这种“羁縻”政策开始转化为更为严密的土司制度①壮族简史编写组编:《壮族简史》,广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宋、元、明、清时期,这一地区的土司主要有酉阳、石柱与秀山三大土司。其中酉阳土司为这一地区土司中影响最大、势力最强、统治区域最广的土司,与湘西永顺宣慰司、鄂西容美宣慰司一起称为川湘鄂三省边区三大土司。

3. 鄂西土司分布

鄂西地区元以前多属羁縻州,元、明至清初,下辖宣恩县的忠洞、高罗、木册、东乡、忠建、施南、石虎;来凤县的散毛、大旺、腊壁、东流、卯洞、漫水、百户;咸丰县的大田千户、唐崖、金洞、龙潭;利川县的忠路、忠孝、沙溪、支罗、南坪及施南司的官渡坝、粗石;鹤峰县的容美土司、椒山土司及马寮千户所;五峰县的五峰、水浕、石梁,均为土司统治区域。至雍正十三年,改土归流。

4.湘西土司分布

湘西土司统治自元至清,主要有永顺土司、保靖土司、桑植土司、大庸土司、慈利土司。永顺土司下辖有今湘西龙山、永顺、古丈县地;保靖土司下辖今湘西保靖、花垣及凤凰、龙山部分地区。

二、现代地名遗存中的苗疆地区土司军事活动

土司制度是中央王朝通过控制地区土司而统治少数民族地区的一种特殊政治制度,而土司平时与朝廷交往最多的是承袭与朝贡两件事,同时接受中央朝廷的军事支配,效力于朝廷。如《蜀龟鉴》载“四十八年秋八月,石砫宣抚秦良玉援辽,与子祥麟守榆关。”同治《增修酉阳直隶州总志》卷十五《土官志》载“邑梅土司杨光斗……奉调援辽。”《蜀中广记》卷三十九“黔江、武隆、彭水、忠、涪、建始、奉节、巫山、云、万等十州县皆称关徼,与湖广施州卫所辖散毛、施南、唐崖、忠路、忠建、忠孝、容美等土司之地鸡鸣相闻,犬牙交制。弘治元年于达州设兵备副使,统辖重庆、黔江等地,及湖广瞿塘、施州等卫所。正徳间蓝、鄢作乱,调各土司征剿。”①【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卷三十九。皆可证苗疆地区土司在明代及清初,曾多次奉命参加各种军事活动,效力于朝廷,服从朝廷的征调,为反对国家分裂与维护国家统一作出了一定的贡献。关于这类土司与朝廷的关系及其之间的交流活动,在正史或方志中记载很多,但是,一些小土司以及一些土司之间的小事件却记录甚少。

地名作为与人民生活联系紧密的,又包含众多历史文化与当地特色的名词,记录了很多正史或方志中所遗漏的一些与民众联系最密切的信息。本文以苗疆地区现代乡村基层地名为对象,研究土司在苗疆地区的军事活动,一方面能弥补正史或方志记载中对底层记载的不足,另一方面探讨土司在基层的活动与影响。由苗疆地区现代地名分析,苗疆地区现代地名中可明显区分的土司军事活动主要为土司与土司之间的斗争、土司与朝廷及土司与土民之间的争斗。

1. 领土、利益之争

——土司与土司之间的斗争

历史时期,各大土司为了拓展自己的领地,同时争取自己的利益,必然存在相互之间的斗争。这些斗争很多时候不可预料,甚至是一触即发。如《邹忠介公奏疏》“又辟地与之市,凡三日一市。令各土官如独山、如平州、如烂土、如丰宁、如凯里司、如乐平、如平代、如平定、吴王二司等各画界而治,其地有犯者问诸土司,土司法视汉更严,如是处置,再不宁静,用兵未晚也。”②【明】邹元标:《邹忠介公奏疏》卷三,明崇祯十四年林铨刻本。说明土司与土司之间虽各自画界,但若出现相互侵犯,又不依各自土司法处置或是偏袒,就会引起土司间的兵戎相见。

领土之争,应是土司之间较大的斗争。这在渝东南地区现代地名中表现尤为突出,如黔江县大险坪“冉、何二土司打仗,何土司险些战亡于此,故名”,鞍落坪“从前冉土司与何土司交战,战败者把马鞍丢落于此,故名”③黔江县地名领导小组:《四川省黔江县地名录》,1983年7月,第222页。,金洞州“原名京洞州。相传何土司与冉土司在此交战,冉胜后,拟置州府于此,后因酉阳的水比京洞水重,未遂,后故称。因无文字可考,于1980年取谐音而更名。”④黔江县地名领导小组:《四川省黔江县地名录》,1983年7月,第158页。插旗坝“冉、何二土司曾在此交战,插过旗帜,故名。”⑤黔江县地名领导小组:《四川省黔江县地名录》,1983年7月,第134页。等地名中频繁出现的 “交战”“打仗”说明土司之间交战频繁,并且交战的双方都为渝东南地区的何土司与冉土司。冉土司是酉阳世袭土司,正史中记载较多。但在有关渝东南地区的正史史料中,几乎没有有关何土司的任何记载。

渝东南土司研究中,公认的且研究较多的有冉氏、杨氏、田氏、马氏、陈氏、冉氏等土司①龚荫:《中国土司制度》目录.〔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2年,第19页。,但基本未提及过何氏土司,因而在现代基层地名中发现的有关何土司与冉土司交战的线索,推动了渝东南地区土司的研究。据近年新发现的《何氏族谱》载:“二十九世祖何贞公……因平苗有功,迁居酉阳铜鼓、忠孝坝,在铜鼓官塘设土司衙门,统治当地居民……1196年,冉氏土酋冉思通在酉阳铜鼓潭向何氏土酋发起战争,何氏土酋败,退守酉北地区……何应坤置马喇湖等地,其大湖小湖皆版土。何氏失去铜鼓潭及忠孝坝等大片土地后,退守以金洞为中心。何氏土酋卧薪尝胆,在辖区内悬崖峭壁人们出行必经之地修筑了大量军事设施,知州府城南边建有城墙口、北边建有卡子门等防御工事。”“因平定武陵蛮有功,各酋长自封为土官,世代进行统治……何姓驻守酉阳铜鼓潭、忠孝坝(现酉阳县城)及酉北(黑水、金洞、马喇、两河、濯水、冯家坝)地区设‘京洞州'”与邹明星在《酉阳土司》中道:“冉兴邦其人素有大志,极具开拓革新精神……在酉西北西沙河彻底打败何氏土酋,占领今黔江之马喇、两河、濯水、冯家等地”一致说明都有何土司的存在,且冉土司与何土司一直都存在争斗。《何氏庐江谱》对何、冉土司在金洞之争的史实亦有记载。②《武陵都市报》 ,2012年8月29日。冉土司与何土司斗争到最后是冉土司取得了胜利,而何土司终究没有摆脱被消亡的命运。如何土司这样的小土司,在众多土司中原本不值一提。但是作为苗疆地区土司文化研究而言,任何一个小的土司都是土司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都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贵州省麻江县扯平地方,“清时平定司、下司、宣威司、养鹅司四土司不睦,发生械斗,损失匪浅;后经都匀府派员来此公平议和,消除隔阂,和好如初。因这里是和解纠纷之地,故得扯平之名。”③麻江县人民政府:《贵州省麻江县地名志》,第246页。地名释义中谈及到的平定司、下司、宣威司、养鹅司四土司不和在史料与县志中均无记载。据民国《麻江县志》卷二载“城西北十五里曰岩下司,东北三十里曰养鹅司,东五十里曰平定司,六十里曰宣威司。”④【民国】刘忠荫:民国《麻江县志》卷二,民国二十七年铅印本。知平定司、下司、宣威司、养鹅司四土司地理位置接近,又土司各自有各自的势力,因利益、领土纠纷等不睦是极易发生的事情。但正史均不曾记载,只能从这一地名中窥探一二。

另有麻江县宋鹏山,“相传麻哈司首任土司官宋鹏(明末人)因与治地土目不睦,畏而隐居此山,故名宋鹏山。”⑤麻江县人民政府:《贵州省麻江县地名志》,第246页。释名中宋鹏其人在正史与方志中没有详细记载,仅见民国《麻江县志》卷三载“宋鹏山为县城祖山。”因此,此地名可作为参考,认为土司与土司或之间存在着不和与斗争,这些斗争在历史长河中微不足道,但却影响着底层民众的生活,在口耳相传的地名释义中得以流传至今。

2. 统治与被统治者之间的矛盾与冲突

——土司与朝廷及土民间的斗争

朝廷通过土司统治来治理少数民族地区,使得朝廷与土司之间、土司与土民之间产生了相互之间的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朝廷与土司之间的统治与被统治关系,和一般的统治与被统治关系不同,土司有一定的自主权利,导致土司在某些行动上产生与朝廷统治不一致的地方,以产生两者之间的矛盾。而土司在行使一定的自主权对区域内土民进行统治时,难以避免与土民之间的矛盾,致产生各种矛盾与斗争。

苗疆地区土司众多,自古又是朝廷难以治理之地,在朝廷统治下必然发生相互间的冲突,挑起斗争。如《与李起庵书》载“一朝穷其凶,熖亦得何所不至,且二逆竖者。朝廷方以名捕,则督府必责之土司,土司不惟纵之,又借之兵以为报复。”⑥【明】戴鱀:《戴中丞遺集》卷八,明嘉靖三十九年戴士充刻本。

苗疆地区土司与朝廷统治之间爆发的最大的典型性冲突性事件是明代播州土司杨应龙之乱,关于“播州之乱”正史资料记载丰富,此处不作累述。而除此之外,苗疆一些小的土司亦与朝廷之间有所冲突与斗争。如嘉靖《贵州通志》卷十载“嘉靖二年癸未,都匀平定司王阿滕叛,都指挥周吉剿平之。”①【明】谢东山:嘉靖《贵州通志》卷十,明嘉靖刻本。苗疆地区利川县箭竹溪人民公社红板营,“传说昔年当地土官反叛,朝廷派兵于此扎营,将讨伐檄文贴于红漆板面上,悬挂营外,故名。”②利川县地名领导小组办公室编:《湖北省利川县地名志》,1984年5月。咸丰县大路坝沙子岭“传说改土归流前,孙武德将军用土炮攻打女儿寨,炮弹密集如沙子落在山岭上,故名。”③湖北省咸丰县地名办公室编:《湖北省咸丰县地名志》,1984年1月,第187页。可见除了高层土司和势力强大的土司外,一些低层的土司与朝廷之间亦存在着矛盾与冲突,以致土官反叛,朝廷进攻。

土司总体上接受朝廷统治,但是又具有相当的自主权利。部分土司在其统治区域内或附近区域违背朝廷主旨肆意掠夺,光绪《彭水县志》载:“(清代顺治丁亥)诸土司寇彭水,酉阳土司兵掠邑民千余口,忠路、唐崖、大旺三土司兵掠四野……纵兵长滩乡等处焚掠。”至“(康熙四十二年)诸土司被劾,拟罪,土兵始敛迹。”④光绪《彭水县志》卷四《杂事·寇乱》。苗疆地区现代地名中咸丰县官塘“相传金峒土司横征暴敛,百姓十分厌恶,上级得知,派人捉拿,追至一水潭处被擒,故原名官潭,习称官塘。”⑤湖北省咸丰县地名办公室编:《湖北省咸丰县地名志》,1984年1月,第43页。咸丰县马河坝人民公社和家坪“改土归流前,有一土司欺压百姓。三十姓群众联合组织反抗,消灭了土司,和睦了家庭,故名。”⑥湖北省咸丰县地名办公室编:《湖北省咸丰县地名志》,1984年1月,第128页。与此对应,可证土司在统治中很可能确有暴政或掠夺行为,一方面导致土司与土民间矛盾,进而导致农民起义或暴动反对土司或朝廷统治。另一方面也引发了朝廷对于土司的征讨。

麻江县官坝“位于贤昌村委会驻地东部一点五公里处,与谷茂坝隔河相望,村后为宋鹏山,为了抗击清廷暴政,咸同年间(公元1855年至1873年)民族起义,在麻哈州境东南一带围歼屯兵,清平土司(今高枧村)被捣毁;百姓在战乱中被冲散。当时高枧夏氏乘机‘插草为标',铺山划界,把大片良田霸占为己有,并贿通麻哈官府领取执照为据,得名官坝,村以此得名。”⑦麻江县人民政府:《贵州省麻江县地名志》,第85页。虽在表面上反映的是土民对朝廷的反抗,而清平土司实为朝廷在当地派出的管理机构,归根到底,其实仍然是土民与土司之间的斗争。

三、现代地名中的苗疆地区土司军事建制及防御系统

1.“营”的设置

在苗疆地区与土司相关的现代地名中,以“营”为“通名”的地名是最为常见的。营是土司正规部队的编制,依其势力大小,土司拥有“营”的多少不等,宣慰司一般拥有五营土兵,称为前、后、中、左、右营。营兵的职责主要是“各保关寨”,土司在其辖区边境的重要关口,均设有兵丁把守,如遇其他土司入侵,兵丁就施放狼烟报警,此起彼应,使土司能很快纠集土兵拒敌。⑧王承尧:《土家族土司简史》,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1年7月,第88页。从这些以“营”为通名的地名,可以窥见这些地域在历史某段时期的战略位置重要性。

渝东南秀山县清溪场的太平营,“明代天启年间,平茶司长官杨昌元所设五个兵营之一,以保境安宁之意,取名太平营”⑨秀山县地名领导小组:《四川省秀山县地名录》,1983年10月,第167页。中提到了平茶土司设置五个兵营,正好从侧面反映了土司土兵制度“营”的机构的设置。严如熠《苗防备览》卷一《秀山县图》中即绘制了清溪场为苗疆要地,有一定的战略意义。地名本身同时说明其设置的目的是为保境安宁,反映了土司与人们希望和平安宁的美好愿望,更深一步也反映这一地区或许多战乱。

湖南省凤凰县黄合营,“清末,有两个土皇(土司)在此会盟,取名皇合,后清兵在此设兵营,取名黄合营。”①凤凰县人民政府编印 《湖南省凤凰县地名志》1983年4月,1983年4月,第27页。黄合营,《湖湘文化辞典》“湘西‘苗疆边墙'遗址”条记载“王会营(今阿拉营镇黄合营村)”②万里主编:《湖湘文化辞典》第8册,湖南人民出版社,第632页。,又《中国长城史》叙及苗疆边墙时记载“边墙南起黄会营,黄会营不在贵州铜仁,黄会营今名黄合营,更早些称王会营,在今凤凰县黄合乡。”③宋国熹:《中国长城史》,延庆延昆印刷厂,2006年7月,第153页。由此可确定黄合营旧名王会营。黄合营在古籍中均记为王会营,可见更名为黄合营应该是在近代或民国时期。

黄合营地处湘西苗疆要地,又地处生苗与熟苗间交通要道,因而战略位置尤为重要,在此设置兵营,无论从军事上还是维护社会治安上都为必然。如严如熠《苗防备览》卷四载“王会营,城西南七十里。旧名火草营,地势险峻,在楚疆绝徼,为两省要隘之区。东与永宁小凤凰比邻。西与黔省民苗接壤,南抵铜仁,北通中营苗巢。附近之栗树坪、皮冲、江口等处为苗人出入要路,其天星塘高峻可作炮台,旧设小汛。中营民险。”④【清】严如熠:《苗防备览》卷四,险要考上。此外,黄合营还是苗疆边墙的起点,乾隆《干州志》卷一载“按干疆旧有边墙,筑自明嘉靖间,上自王会营,下至镇溪所,绕水登山三百余里。”⑤乾隆《干州志》卷一,清乾隆刻本。

湖北省咸丰地处川湘鄂三省交界地,南邻苗疆土司地,西邻川东南土司地,即要参与国家军事活动,防守邻近土司的入侵与侵犯,又要防止土民暴乱,维护土司统治与社会治安。同治《咸丰县志》卷之十二载“隆庆五年讨金岗叛蛮,覃璧参政,冯成龙监军,副使张大业,其屯兵处名国公砦。”又“国朝嘉庆元年白匪扑入来凤,知县康义民督率绅士设卡防堵,又于某年官兵追剿白匪,由黔入境,经清水塘龙覃司犯宣邑。”⑥【清】张梓:同治《咸丰县志》卷之十二,清同治四年刊本。可见咸丰诸土司不可避免参与军事行动,因而“营制”也就普遍存在,受此影响,“营”成为一些地方命名通名,表达对过去战略位置的认识与记载。安家营“此地原是安姓的寨子,土司王曾在此安扎过兵营,故名。”罗家营“此地原是罗姓的一个寨子,土司王曾扎过兵营,故名。”高家营“此地原属高家村院,土司王曾扎过兵营,故名。”杨家营“此地为杨家村院,土司王曾在此扎过兵营,故名。”赵家营“此地原是赵家的村寨,传说土司曾扎过兵营,故名。”⑦湖北省咸丰县地名办公室编:《湖北省咸丰县地名志》,1984年1月,第146-148页。

贵州省镇远县,万历《贵州通志》卷十五载“镇远县,冈阜重复,江河盘曲,东据马场坡,西扼石崖门。”是由湖广经贵州进入云南通道上的重要卫所,邻近“生苗地”,又是朝廷防御“生苗地”的重要据点,战略位置非常重要。所设置兵防较多,透过地名表现的有老合哨“清代曾驻兵,设五营四哨,此其一。”中屯“清代设兵屯田,建中营于此,沿名至今。”大塘哨“清代曾驻军,设五营四哨,又此地有自然塘,故名。”⑧镇远县人民政府:《贵州省镇远县地名志》,1985年5月,第16-17页。等足见“营”在镇远之地设置之广泛,而五营四哨是其中一种规范性的设置模式。以上地名,正史中惟大塘哨有所记载,万历《贵州通志》卷十五“兵防”载“大塘哨,防御官一员,兵两百名。”⑨【明】王耒贒:万历《贵州通志》卷十五《镇远卫》,明万历二十五年刻本。与镇远卫其他兵防哨所比较,大塘哨兵员最多。

另有麻江县乐埠“这里地名有乐户西、落户、乐埠数称:乐户西为明朝古用名,因当时土司官乐姓,司府设在村西,故名。落户,系以原地屯兵,分五班驻守:苦李井、靖盗关为一班;乐户为二班;苏麻寨为三班;团坡园(尖尖坡北麓)为四班;谷朦为五班,故有五里班之称。屯兵服役期满,愿回原籍的回去,不回去的可就地落户,落户之名由此而来。乐户司地别称金塘(即司头),过去司府专门种茗茶,组织十户为埠,故有乐埠金塘茶之誉称,因乐埠而得名。”⑩麻江县人民政府:《贵州省麻江县地名志》,第143页。表明土兵除了“营”制外,亦存在“分班”制。

2.防御系统的建设

关卡的设置。关卡是防御系统的重要环节,一般设置在具有重要军事防御地位的位置,对于军事防守具有重要的意义。清政府在苗疆地区设置边墙时,“每一山巅,或出一营汛,或设一堡卡。其旁均有碉楼、哨楼,或数座,或数十座。”①(清)佚名氏:《苗疆屯防实录》卷三。堡卡即与关卡起相同作用,具有军事防御功能。麻江县湾塘“清代此地曾驻过下司土司司勇,设置湾塘卡。”②麻江县人民政府:《贵州省麻江县地名志》,第167页。前文论述土司与土司之间斗争时,谈到清时平定司、下司、宣威司、养鹅司四土司不睦,发生械斗。由此,仅从与周边土司利益关系而言,建立关卡也是十分重要的。咸丰县关里槽“相传在改土归流前,西坪蛮夷土司为防外侮,在山槽垭口上设过关口,故名。”③湖北省咸丰县地名办公室编:《湖北省咸丰县地名志》,1984年1月,第81页。这与土司自我防御息息相关,抵抗外侮,守护领地,利用地利之便设置关口是一种积极的措施。

城池建设。城池作为地方政府或政权所在地,或区域经济发展的中心,其设计之初必然考虑其防御功能,因而它本身也就是一个防御性工程。在苗疆地区,山多地险,更要以城池建设作为根本,以防土民或其他反对势力的入侵。道光《凤凰厅志》载“城池之设,所以卫内而捍外也。恃陋而不备,复隍堪虞,增垒而加修,登陴可守。古者计丈,数揣厚薄,度高卑,仭沟洫,斯作斯筑,伊淢伊匹,非徒以壮观瞻,即凭以固宗社。厅城矻然雄峙,砺山带水称重镇矣。夫治安之本固在人和防守之坚,亦资地利,是又抚斯土者之所,当随时绸缪也。”④【清】黄应培:道光《凤凰厅志》卷之一,清道光四年刻本。说明城池建设的重要性。又凤凰“厅地南连黔省,西通巴蜀,民防苗害,苗又防邻苗害。”足见凤凰作为苗疆地的独特地位,也强调了其在军事设置上的重要性。凤凰县现代地名土城坡“清代散毛土司曾于此坡上筑城,以防来犯者,故名。”大河的官城“相传清代土司曾在此修城,故名官城。”⑤湖北省来凤县土家族自治县地名办公室制:《来凤土家族自治县地名志》,1983年4月,第56、181页。所述之城非厅城,显示出凤凰地区厅城以外“城池”的建设与防御系统的完善。又有利川县铜锣关人民公社大南门“传说谭陵侯在马头场立皇城,此地是南边要塞,故名。”⑥利川县地名领导小组办公室编:《湖北省利川县地名志》,1984年5月,第80页。

堡寨系统。《苗防备览》卷四“凡山溪之可凭为固者险也,而或在苗巢,或当民地”,⑦【清】严如熠:《苗防备览》卷四。反映苗疆地区防守之地利。建立堡寨以防守,则利用地利之便。如石柱县万寿寨“在蚕溪公社境内。原名万寿山,后因明末女将秦良玉在山上筑寨御敌,习称万寿寨。”⑧石柱县地名领导小组:《四川省石柱县地名录》,1986年10月,第276页。又“万寿寨依山而建,有前、内、后三寨,唯东、西面有路可上。”“秦良玉临终时嘱咐其孙马万年曰:‘城东南万寿山,上平下险,吾新积粮草火药于此,寇至,尔事兵民往避其地。'”至清顺治时期,朱容藩进犯石柱,马万年退守万寿寨,凭险自固,朱屡攻不下,弃战而退。⑨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四川省志·文物志》,1999年2月,第170页。可见苗疆地区城池或寨子有地利之便,在防御上具有天然优势。

塘防建设。塘是清王朝为了更有效的控制基层地区而在基层设置的一种机构,一般有绿营兵把守。一方面建立与基层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联系,另一方面也维护朝廷统治,维持当地秩序,保一地平安。如凤凰县塘防坪“此地较平坦,清代曾在此设过防塘(上寨塘),故名。”凤凰县卯洞公社塘防坪“此地平坦,清代土司曾在此建塘设防,分兵把守,故名。”⑩湖北省来凤县土家族自治县地名办公室制:《来凤土家族自治县地名志》,1983年4月,第278、366页。

信息传递系统。在军事活动中,无论是防御还是进攻,信息的获取都是至关重要的。清王朝在建立苗疆边墙时,哨岗是最为常见的一个信息传递岗位,在每一个重要位置都有设置。有关其设置在地名中亦有迹可寻。如咸丰县尖山人民公社,南岗门:公元1623年,当朝赐建土司城,土王为防备蛮苗入侵,在城南边设一岗哨门,故名。①湖北省咸丰县地名办公室编:《湖北省咸丰县地名志》,1984年1月,第141页。镇远县老合哨“清代曾驻兵,设五营四哨,此其一。”大塘哨“清代曾驻军,设五营四哨,又此地有自然塘,故名。”后哨“相传清代于施秉老城驻兵,金堡塘头哨为一哨,此地为末哨。后人称为后哨。”说明哨的设置是有系统性、整体性的设置。又有哨上“明洪武年间,曾设驻兵哨卡而得名。”子云哨“有小坝田,铁路桥,曾设兵营哨卡于此,故名。”②镇远县人民政府:《贵州省镇远县地名志》,1985年5月,第16-18、33、77页。除哨岗外,苗疆土司统治区域内,还有其他信息传递方式,如在利川县元堡嘴人民公社烽火桶子“早年为覃土司政权地,筑有烽火桶子作通讯联络之用,故名。”③利川县地名领导小组办公室编:《湖北省利川县地名志》,1984年5月,第283页。的烽火桶子,石柱县三店的报信寨“相传此寨,为明末女将秦良玉报信的寨子,故名” 。④石柱县地名领导小组:《四川省石柱县地名录》,1986年10月,第109页。

综上所述,土司制度在苗疆地区的实施对苗疆地区的政治、经济、生活等各方面都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土司作为朝廷统治地方的中介,其与朝廷之间、与同级土司之间以及与土民之间都存在或多或少的利益关系。一旦利益关系起作用,几者之间必然存在利益的争斗,而这种争斗最直接的表现形式即为暴力。因此,在朝廷、土司、土民三者共同作用的苗疆地区不可避免的会面临大大小小的武力斗争,土司作为朝廷的间接统治机构,又是区域的统治者,与朝廷及土民均有密切地联系。所以,此文将这些斗争以“中间者”为核心定义为“土司军事活动”,这种军事活动一方面包括武力行动本身,另一方面包含了在武力行动过程中所作之准备,即军事建制与军事防御系统的建设。

这些发生在苗疆地区的军事活动是真真实实与土民相关的活动,而土民在大历史中只是“一粒沙”,只有极少数会被官方注意与记载。可幸的是官方有官方的史料记载,土民有土民的“民间传说”。土司军事活动对苗疆基层地名的命名产生了深厚的影响,让其在与土民息息相关的最基层地名中得以部分流传。因而作者认为对最基层地名的研究具有深远的意义,可以通过“以小见大”的方式发现与印证历史,甚至补充历史。

责任编辑:林建曾

See military activities in areas of Tusi from modern names

Zhou ni

Miaojiang located in the southwest border region, which has a lot of ethnic groups and it's a multiethnic region in history,which is also an important area of national governance. Yuan,Ming and Qing Dynasties, in order to control this region better, the rulers began using Tusi System there, to achieve the purposes——"control them by themselves". Thereby Tusi controlled Miaojiang region through the implementation of its political, economic,military and other parties in the region, resulting in political, economic, military activity behavior, affecting all aspects of Miaojiang regional development, as well as into the region's history of Miaojiang processes. Miao Territory region had a significant impact. In addition to information on the official history records, but in people's lives and place names,which also left a lot of activities related with Tusi' activities in place names, these words of mouths in the form of widely circulated, reflected the more truth for regional grassroots impact Miaojiang Chieftain System deeply. This paper found remains from modern place names and discussed the activities which were associated with the construction of military areas of Miaojiang Tusi, a more realistic perspective on the region at the grassroots level to implement Chieftain System. We also briefly discuss the overall impact of Tusi System in Miao Territory regions by regioning Miaojiang modern names.

Miaojiang,Tusi,military activities ,military establishment,defense system

K107

A

1000-8705(2016)02-72-79

周妮,生于1989年,女,苗族,重庆市彭水县人,复旦大学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西南历史文化地理、历史民族地理。

该文得到2011年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明清时期武陵民族走廊人口流动与生态变迁研究”(11CZS018)的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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