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诗经》传播形态论略
2016-07-13方坚伟
方坚伟
摘要:《诗经》客观上具备礼教功能,特别是先秦时期文学概念尚未为人们所细辨之时,传播教化的功能便由《诗经》承担了。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考察《诗经》的传播形式,主要表现为部落文化遗力、有组织的扩散、自然发散等三种形态,这也是《诗经》早期的传播方式。
关键词:先秦;《诗经》;传播
中图分类号:I222.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7836(2016)05-0095-02
先秦《诗经》的文化传播功能应远远大于文学功能,汉儒注经、解经之风盛行与《诗经》本身所承载的文化内涵的厚重是密不可分的。本文尝试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去考察《诗经》在先秦时期的传播形态。
一、完全成熟的部落文化遗力的辐射状散布
部落文化,“是一个特质综合体。”当其在相邻或一定范围的部落团体中强大起来并取得文化支配能力时,必然要对旧有的文化体系进行重组,并从一个中心穿过它们呈辐射状展开。《诗经》的时代,周天子取得政治支配力,重组殷文化,建立以周礼为中心,并通过秩序、和谐的礼教理想为载体呈辐射状扩散。
从《诗经·国风》的十五国风的体例编排来看,有意借文学样式建立一个以周南、召南为中心的呈辐射状发散的礼教传播模式。《毛诗》是按“周南、召南、邶、鄘、卫、王、郑、齐、魏、唐、秦、陈、郐、曹、豳”这样的次序来排列十五国风,无论是从地域大小、时代早晚或者诗作本身所反映的时代推算目前的研究都难以有使人信服的论述[1]。但是,如果从地理学的角度来思考《诗经》的早期传播形式,这是一张以“周南、召南”为中心,向南、西、东做辐射状发散的地图。《周南》《召南》的一些诗篇便产生在长江流域,就地域的跨度来讲,《周南》《召南》是最南的诗篇了。《周南·汉广》诗序:“文王之道被于南国,美化行乎江、汉之域。”汉水与汝水便在黄河与长江之间。采诗制度是一个互动的政治行为,君主以诗观民风,同时也通过诗篇传播与建立周王朝的价值取向、礼仪、制度,《诗经·雅》《诗经·颂》便是通过对先祖的美颂在民众中树立某些道德取向。这种文化的传播最佳形式是以辐射状扩散,这种方式的文化传播易于寻找进入它文化的薄弱环节,使之容易扎根生长,并产生示范效应,《诗经·国风》便是这种呈辐射状扩散的典型[2]。
这种辐射状的文化传播形式,是通过分封制进行的。西周的建立是依靠部落联盟灭纣,这种部落联盟从本质讲还没有完全向国家集权制发展,西周建立后的各邦国都具有很高的自主性,部落文明的残余在这些邦国中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诗谱序》:“其时《诗》,风有《周南》《召南》,雅有《鹿鸣》《文王》之属。”此言文王、武王之功德,《周南》《召南》为周公推行教化之重地,谨守周礼,举而行之是情理之中,然尚有《郑风》《秦风》与之相背而行的,《郑风·东门之坛》诗序谓“男女有不待礼而相奔者也”,《秦风·蒹葭》诗序谓“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3]。分封制是早期人类对胜利果实进行平均分配在政治制度上的表现,这种行政体制并没有以暴力工具的约束为保障,容易形成集团势力割据从而削弱中央权力。然而在疆域相对较大、交通极其不便、军事力量相当有限的条件下,通过对血亲及功臣的分封在短期内可以保证中央权力的实施,但这种实施的前提只能借助礼仪、道德等手段得以进行。相对于早期的部落文化的简单化,这种正逐步要求向中央集权化发展且已经完全成熟的部落文化的遗力历史地选择了更为完善的礼教形式,《诗经》的“风、雅、颂”是这种礼教传播的承载体。
二、以权力意志为基础的有组织扩散
文化的传播是政治或军事领袖先知先觉的具有高度协同性的群体活动,是有组织的文化传播形式,《诗经》文化传播功能同样遵循这样的规律。《诗经》要达到这种“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礼教目的,必须以民众易于接受的形式传播,《诗经》采取的是以乐歌的形式传播周王朝的文化取向,所有诗篇均以乐歌的形式流传。《史记·孔子世家》曰:“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诗经》以乐歌的形式传播,是周公制礼作乐实施教化的一种举国政治行为,“以风化下”的前提须以民众喜闻乐见的形式才能“化下”,单纯的语言文字不如乐歌更为感性,《诗经》的传播是合乐行教化之用的。反过来,当这种有组织的政治行为为民众所接受时,反映劳动人民心声或颂美的乐歌便在各地流行,引导民众以“发乎情,止乎礼义”的标准践行。马瑞辰在《毛诗传笺通释·诗入乐说》指出:“《墨子·公孟篇》日:‘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郑风·青衿》,《毛传》云:‘古者教以诗乐,诵之歌之弦之舞之。”另外,顾颉刚在《古史辨》说:“徒歌是向来不受人注意的,流传下来的无名氏诗歌亦皆为乐歌;春秋时的徒歌不会特使人注意而结集入《诗经》,所以《诗经》是乐歌。”这种观点强调了《诗经》传播的乐歌特质。
从人类初期的艺术活动形式来看,古代诗歌产生之初与乐舞难脱干系,这是由于乐歌传播的形象化决定的。为什么诗乐舞会结合?一方面受制于当时语言发展水平,完全由语言来表现造成接受困难或辞不达意,语言的不发达需要借助更为形象的诸如“声音”“仪态”“动作”等来反映表现者(群体)的感情;另一方面,大部分普通民众并没有掌握文字这种交流手段,表现愿望、诉求不可能采用文雅之言,唯借助原始歌谣哼唱来表现,并于采诗过程中被发现吸收。在制礼之前,这属于自发行为,《诗谱序·疏》“颂声之兴,不皆在制礼之后也,故《春官·乐师职》云‘及彻,帅学士而歌彻。玄谓彻者,歌《雍》也。”《诗经》流传之初便是以乐歌形式,在国家意志的引导下传达着人们对于礼仪、爱情、风俗、战争等的集体感受[4]。
有组织扩散的另一手段便是树立社会精英楷模,通过自上而下的典型示范性得到人们的认可并接受,特别是在古代社会信息极不对称的时代,这种文化传播形式一直流传至今,特别是在偏远落后的地方,这种方式相当奏效。《诗经·国风》从《周南》开始至《豳风》贯穿的是树立遵循周礼的先王、贤人的示范作用,为的是建立整个社会的礼仪典范。《史记·太史公自序》认为三百篇绝大多数为圣贤之作,“《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毛诗正义》释《诗经·国风》各篇题解:“《周南》王者之风、《召南》诸侯之风、《邶风》言圣贤夫人之感……”大多解为圣贤、君子、后妃、夫人、士、大夫之作。《郑笺》也持同样的态度。宋之前的传统诗经学认为包括《国风》在内的《诗》作品是由代表上流社会阶层的圣贤、大夫、君子而作。人类早期掌握了文字的群体便意味着掌握了文化,也便具备进行文化传播的话语权,在《诗经》之前的著作,特别是见诸铜器、钟鼎等书写文字材料,均出自文人士大夫之手,这是文化传播的原始承载。相对于铜器、钟鼎等书写文字材料,《诗经》的传播更为系统、集中,文人、士大夫是中坚力量。
三、相对发达文化的自然发散效应
“文化最有趣的方面之一就是它的动力,或存在于其特质综合体加速的机制。”从文化人类学的观点来看,先进文化的特质是文化传播的主动力。文化的扩散有一种是不受暂处于领导地位的人类群体的引导,是相对发达文化本身的“文化引力”的扩散效应所产生的,相对落后的文化之所以接受、应用发达文化所创造的物质、精神文明,便在于相对发达文化的“文化引力”。这是无意识的、朴素的,是先进文化内在魅力所在。《诗经》的传播并为人们自觉接受的内在原因是本身诗篇所蕴涵“礼”的成分,“礼”所要求遵循的是敬贤保民,和谐秩序、内德外王的政治社会理想。《毛诗序》云:“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之所以取风,孔颖达疏:“风之所吹,无物不扇;化之所被,无往不沾,故取名焉。”化之所被能否无往不沾的基础是民众的接受程度。《邶风·新台》诗序:“刺卫宣公也。纳伋之妻,作新台于河上而要之。国人恶之,而作是诗也。”国人何以恶之?若按上古之例,公纳子之妻亦有之,缘何卫宣公纳伋之妻则国人恶之,盖因国人已自觉地内化了周礼的伦理规范。故《鄘风·鹑之奔奔》云:“鹑之奔奔,鹊之彊彊。人之无良,我以为兄。”卫人谴责这种“失其常匹”的行为是一种共同的伦理取向,类似的诗篇在《诗经》中比比皆是,这是《诗经》在传播过程中本身“文化引力”的潜在影响[5]。
孔子之前人们对《诗经》的应用,是掌握文字工具后对一种简练、言神俱备的内心表达样式的自觉使用,运用的对象恰好便是社会主流思想所讲求的“礼”的规范。故才会有言语引诗、外交赋诗等用诗方式,而这些用诗又进一步推动了《诗经》在人们当中的流传,在经历过商纣的荒淫无道的无德、无序的混乱之后,人们渴求的是一种有德、有序、君子的社会理想。内涵着周礼特性的《诗经》符合了当时人们的心理愿望,同时,一小部分反映下层劳动人民心声的民歌也是为规劝圣明君主的保民,内德而发[6]。
《诗经》在孔子之前的早期传播形式,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看,是古代先民对政治与文艺之间的密切关系初步理解的表现。这种认识也影响了中国数千年的文学命运,诗言志的传统,文以载道的认识,都可以看作《诗经》的传播过程中,不断地被后人注解并加以政治发挥所影响的。
参考文献:
[1]李学勤.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上、中、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2][美]克拉克·威斯勒.人与文化[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3]洪湛侯.诗经学史(上、下)[M].北京:中华书局,2002.
[4][德]马克斯·韦伯.儒教与道教[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
[5]司马迁撰.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4.
[6]夏传才.二十世纪诗经学[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刘东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