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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是一棵植物,一株野草”

2016-07-09雷艳妮

外国语文研究 2016年2期
关键词:身份建构凯瑟琳

摘 要: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终其一生处于痛苦的流亡状态,她总是在积极寻求自己的精神家园。她在其“植物诗歌”中积极建构自己的身份,缓解自己的身份焦虑。她的激情和焦虑被投射到对不同植物的细致描绘中。通过对植物的描写,诗人努力实现她的自我建构。在其“植物诗歌”中,一个充满了激情和焦虑的诗人形象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出来。

关键词: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植物诗歌;身份建构;身份焦虑

中图分类号:I1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822(2016)02-0039-06

关于语言与自我建构的关系,伊格尔顿有着精辟的描述:“既然语言不仅是我们使用的方便工具,而且是一种创造了我们的东西,那么认为我是一个稳定、统一的实体的思想必然也是一个虚构。我不仅不能把我充分呈现给你,而且也不能充分呈现给我自己。” (特雷·伊格尔顿,1987: 143)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作家们通过写作而不断地编织着“我自己”。在语言建构性的基础上,作家们在其作品中不断地进行自我身份建构,这一点在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植物诗歌”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在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短暂的一生中,她一共创作了五百三十多篇短篇小说和一百多首诗歌。作为一名从边缘走向中心的殖民地作家,曼斯菲尔德终其一生都有着强烈的身份焦虑。无论她在新西兰、伦敦或俄罗斯流亡者团体那里,她都未能找到最终的精神归宿。她的身份焦虑导致她到哪里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她一直处于寻找理想的精神家园和归宿的过程中。在挫败和困惑中,她把自己胸中喷涌的激情投射到她在诗歌中所描绘的植物上面。本论文把这些描写了各种不同状态的植物的诗歌统称为她的“植物诗歌”。然而,批评界一直以来对曼斯菲尔德的诗歌评价不高。伯克曼曾经说过:“在1909至1912年间,她不断写诗,比她生命中任何其他时间写的诗都要多。在这些大多不押韵的主观的诗歌中,有一些叙述了童年的零散碎片;其余的反映了一时的情绪,多数是关于对大地,大海或天空的神秘的喜爱,经常同时呼喊着天堂。 作为诗歌,这些作品的价值不大……这些诗歌的真正价值在于确证了她的失落感和无家可归感,反映在她恋恋不忘她的童年经历,以及经由神秘主义从日常生活的残酷压力下逃跑”(Berkman, 1951: 38)。①这种印象式的批评肯定了诗歌中所反映的失落感,但是没有明确指出诗人在诗歌中通过植物所表达的隐晦的激情和焦虑。笔者认为曼斯菲尔德的“植物诗歌”有其独特的价值,在痛苦的身份焦虑中,她把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和激情投射到对植物的细致描绘上,实现了自己的身份建构。

多年的漂泊生活对于曼斯菲尔德来说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流放。她不能满足于新西兰贫乏的文化氛围,同时,她又始终觉得被排斥在以伦敦为代表的宗主国文化之外,由于不能融入当地的生活,她倍感孤独。对于她所喜爱的俄罗斯文化,她也始终觉得是个局外人。她永远处于流亡出发的状态。正如新西兰作家安东尼·阿尔伯斯在其传记《一次轻率的旅行: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一生》中所说:“我们来到人间,偶然诞生在一个地方,这无关紧要;久而久之, 我们才在心中形成自己真正的出生地,因此,也许要回顾以往,我们才能知道,才能一天比一天更肯定自己诞生于何处。有些人精神上的出生地与护照上写的恰好吻合,能同外界达到如此的和谐一致将会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幸福”( 安东尼·阿尔伯斯,1993: 1)。可惜的是,这种幸福不属于曼斯菲尔德。她的“植物诗歌”通过对植物的描写反映了她对于文化之根的向往。

在《现在我是一棵植物,一株野草》(1917)中,她表达了对于扎根于大地的渴望。诗里说:“现在我是一棵植物,一株野草/弯曲着,摇晃着/在岩礁上/现在我是一颗长长地褐色的草,像火焰一样飘动/我是一株芦苇/是一只陈旧的贝壳,吟唱着/一成不变的歌/也是一抹青苔/是一个白白的石头/一根骨头/直到我又进入了沙子里面/旋转和吹拂/向前,向后,向前,向后/在大海的边缘/在正在消逝的光里……/因为光线消逝了”(Mansfield, 1988: 63)。在这里,曼斯菲尔德把“我”比为植物,比如野草、草、芦苇、青苔等等。“大海”实际上是指诗人身处的社会和环境。“进入了沙子里面”反映了诗人寻找精神家园和文化之根的强烈愿望。她把自己比为植物,一颗需要扎根在泥土和沙子里的植物。诗歌里面的“我”和植物融为了一体,像火焰一样飘动的草就是诗里面的“我”。“我”就是一棵植物,其根部深深扎入到了沙子里面。“向前,向后”这一词语的两次重复以及“像火焰一样飘动”则反映了诗人内心的波动和不安。

曼斯菲尔德短短一生中的自我流放和流亡状态促使她把眼光投向了生活中稳定存在的植物,这是不奇怪的。流亡和无处可归的状态是令人伤痛的。萨伊德曾经这样解释流亡:“很奇怪,流亡是一件你觉得很有必要去思考的事情,但是经历起来却又很可怕。它是个人和出生地之间,自我和真正的家园之间的不可治愈的分裂:它带来的深入骨髓的伤痛是永远无法被超越的”(Said, 2000: 173)。流亡引起的身份焦虑使流亡者痛苦不堪,对于曼斯菲尔德来说正是如此。诗人用描写植物和等同植物来缓解这种深入骨髓的伤痛。因为植物像人一样,具有自己生长和死亡的规律,是人的生存状态的一个参照物而又不对人构成威胁。植物的柔软、保守和下垂的特征安抚着充满喧嚣的欲望都市。同时,它对人又不构成威胁。你忽视它的时候,它从不骚扰你。你需要它的时候,它总是在那里安静地现身。植物沉默和谦逊的品质,使它成为一个无可挑剔的伴侣(汪民安,2011: 144-145)。所以,曼斯菲尔德把她的激情和焦虑投射到对植物的细致描绘中,缓解自己的伤痛。有时候她欢欣雀跃,有时候又愁苦郁闷,这些不稳定的情绪都通过植物表达出来了。

所以在曼斯菲尔德的很多诗歌里,植物的细微运动往往表明了人的微妙的情绪变化。植物的生长和衰败的历程,似乎可以和人的不同的情绪一一对应。因为树木花草具有一些非凡的品质─它们有生命,这也意味着它们有死亡─这使得它们同动物和人具有可比性(汪民安,2011: 145)。无论是植物繁荣的状态,还是枯萎衰败的状态,都能凝聚人的不同情绪。前者凝聚着人的蓬勃向上,激情四射的状态,后者则是焦虑,郁闷和绝望的状态。接下来对四首诗《剪影》、《冬天的火》、《散文诗—我望向窗外》和《早春》的分析呈现了植物中所蕴含的“我”的激情。

在1907年所写的一首散文诗《剪影》中,诗人采用了第一人称“我”。诗里描述“我”在黄昏越来越暗的光线中孤独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在逐渐降临的黑暗中,“我”突然有了知晓一切隐藏着的东西,打破一切禁忌的欲望。“我”的心在燃烧,希望黑夜能用它火热的嘴唇亲吻自己,引领“我”穿越紫色的微光来到白色的栀子花处。诗人巧妙地把这种火热的情绪蕴含在对窗外的棉毛荚蒾灌木丛的描述上。诗中有两次提到棉毛荚蒾灌木丛。诗的开头写道:“棉毛荚蒾灌木丛覆盖着雪。它疲倦而又轻轻地前后晃动着,每次我看到它的时候,一曲柔和的花的旋律就会充盈我的脑子”(Mansfield, 1988: 8)。诗的最后一节又用不同的方式重复书写:“棉毛荚蒾灌木丛疲倦而又轻轻地前后晃动着”(Mansfield, 1988: 8)。其实,“我”的心也像这些棉毛荚蒾灌木丛一样,在雪的覆盖下晶莹剔透而又激动不安。这两次书写的中间插入了对“我”的火热的欲望的描述。随着夜幕的降临,在越来越暗的房间中,“我”想把一切躲在暗处的东西都弄清楚,“我”的心中有着无限的向往光明的热情:“我独自斜靠在窗边,凝视着暗处,心中对被隐藏和被禁止的一切充满了热切地渴望。我想要夜晚来临,用它火热的嘴唇亲吻我,引领我穿过紫色的微光,来到白色的栀子花所在的地方”(Mansfield, 1988: 8)。这反映了“我”从一开始的平静和稍稍的不安转入热烈的渴望,继而又转入刚开始的不安。通过对棉毛荚蒾灌木丛的反复吟咏和描写,“我”的情绪的微妙变化被清晰地呈现出来。

写于1908年的《冬天的火》一诗用第三人称写了屋子里的一个女人“她”。外面是冬天,但是关了窗帘的屋子里有炉火摇曳。火光在她苍白的嘴唇上激吻,灼热地包裹了她疲倦的身体。但是她很高兴,蜷缩在炉火边的时候,对于灰色的日子的记忆全都缩减为零。她忘了外面正下雨,人行道上都是油腻腻的褐色泥泞。她忘记了在早晨她又得再次寻找那根本不会来的东西。她也感觉不到白天一直渗透到她骨头里的病态的绝望。此刻,在屋子里的炉火边,梦想的光芒在她的眼睛里停留和闪烁。她想起了从前小时候的日子,屋子里总是闹哄哄的,屋子里总是有着微冷发甜的气味,墙上挂着画,中国碗里总是盛着潮湿的炖品。那时在她的摇椅上、她的沙发枕头上绣着自己的名字。她又看见她以前的房间,朴实无华,蓝色的被子上绣着白色和金黄色的雏菊,她睡在那里,长夜无梦。现在,她打开窗户,太阳亲吻着她,让她回复生命和温暖。于是她又变得年轻了,把手臂伸展开来。这个女人蜷缩在火边,不安地挪动着,像一个沉睡的小孩一样微微叹气,而身边炉火的红色灰烬变成了灰色。

全诗书写的都是这位身处房间炉火边的女人的按捺不住的激情。题目“冬天的火”既是指房间里的炉火,也指燃烧在这位女人心中的激情。所以,诗里面说:“火光编制了一张闪闪发亮的金色的网/用热烈的亲吻灼烧着她苍白的嘴唇/把她疲倦的身体包裹在火热的拥抱中”(Mansfield, 1988: 19)。所以,白天的不愉快一扫而光,因为激情在她心中燃烧。童年的回忆虽然温馨美好,但她更珍惜激情燃烧的今天。当她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推开窗子,她看到的景象都沾上了她心底的喜气:“从新剪的草地传来/青草的清新香味/丁香花在明媚的空气中摇晃着它/紫色的枝条。棉毛荚蒾灌木丛的花/就像树叶中苍白的手/震颤着,摇晃着。啊,还有太阳/亲吻着她,再次给了她生命和温暖。”(Mansfield, 1988: 20)这里的“太阳”也象征了她心底的激情,这些激情给了她温暖。她的激情也被投射到散发着香味的青草上,紫色的丁香花上和白色的棉毛荚蒾花上。所有这些植物都和屋内炉火的火光和屋外的太阳融合在一起,象征诗里“她”的燃烧着的激情,间接呈现了诗人自己激动不安的情绪。

1908年所写的《散文诗:我望向窗外》一诗是用第一人称写成的,“我”边望着窗外的杜鹃灌木和光秃秃的树,边听着屋子里的人弹钢琴。很快,“我”的视线又投向窗外,苍白的太阳照在杜鹃灌木的树叶上,树枝在摇动,如在梦中。接下来 “我”的思绪又转向音乐。在这首诗里,“我”一直呆在屋子里,一会儿望向窗外的景色,一会儿听着屋子里的音乐,觉得如在梦中。最后,我从散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重新提到自己所处的空间。这首诗对植物的书写是随处可见的。诗的第一节写道,“我望向窗外的花园,看到了乳白色的天空下如十字架般矗立着的光秃秃的树” (Mansfield, 1988: 25)。第二节写道,“太阳白白地照着,用柔和的颜色触摸着杜鹃叶子(树枝前后摇晃着,如此神秘地向上向外伸展着;它们就好像是在梦里摇动一样)”(Mansfield, 1988: 25)。诗的最后一节是这样的:“太阳在一朵云的白色翅膀下窒息——在阴影满布的花园里,植物正在颤抖” (Mansfield, 1988: 25)。柔和的太阳被云朵遮住,树枝树叶互相掩映构成了花园里浓重的阴影,那么窗外花园环境中的光线一定是偏暗的。在偏暗的环境中,“我”在窗内的屋子里听着隔壁传来的钢琴声,时有恍惚之感,一切都好像在梦中。

在这首诗里,“我”的激情体现在对杜鹃灌木丛的描述和对钢琴声的理解上。左右晃动的杜鹃灌木丛是“不安的,神秘的”。后来,“我”听到隔壁有人在弹钢琴,“我” 沉醉在钢琴声里,如在梦中。“我”不安的心情在钢琴声中也找到了共鸣。诗里说:“音乐穿过了这间屋子吗?飘出窗外来到了花园吗?植物听到了它吗?给了它回音吗?音乐也有点奇怪的不安……它正在找寻着什么……也许是这种神秘的,绿色的植物,有着很淡很淡的颜色的植物/我做梦……没有植物,没有音乐——只有不安的,神秘的寻求,只有尽力向上向外伸展以达到光明——如运动一般的梦”(Mansfield, 1988: 25)。“我”感觉音乐正在寻找着什么,其实是“我”自己心中有着那种不安而又神秘的寻求,“我”的内心有着向上向外发展的欲望。诗的最后一句写道:“在阴影满布的花园里,植物正在颤抖”(Mansfield, 1988: 35)。颤抖着的植物象征着“我”的心。“我”的心也正在颤抖,“我”的灵魂在震颤。对钢琴声和植物的书写实际上是对“我”的心情的书写。“我”的激情被投射到颤抖着的神秘不安的植物和钢琴声上面。总之,在这首诗里面,对植物的书写和对激情的书写交融在一起,震颤着的处于阴影中的神秘的植物是“我”,即诗人不安的心灵的外在物化。

另一首写于1921年的《早春》一诗描绘了太阳照在大地上,树木复苏的情形。全篇都是对春日景色的白描,但是在这样的描写里可以看出诗人在书写中蕴含的激情,最明显的标志是竟然有三处都用了“颤抖”一词。全诗共有十三行,第5至7行写道:“现在太阳在森林中行走/他用金色的手指触摸着树枝和树干/它们颤抖着,从麻木状态中醒来” (Mansfield, 1988: 35)。最后两行写道:“然而小小的蓝色湖面颤抖着/有着最温柔的绿色的旗帜弯下腰,震颤着” (Mansfield, 1988: 35)。短短的一首诗里面竟然用了两个“颤抖”和一个“震颤”。实际上,虽然诗里面都是写景,没有提到人,但是读者可以感受到诗人为早春生机勃勃的景色而异常激动的心情。

曼斯菲尔德的“植物诗歌”不仅蕴含了生机勃勃、激情迸发的情绪,也体现了焦虑不安、忧愁苦闷的情绪,并通过对颓败、腐烂、向下、枯萎、死亡的植物的描写来实现。正如伯克曼所说,曼斯菲尔德诗歌的价值在于确证了她的失落感和无家可归感。诗人在流亡过程中的伤痛被隐晦地蕴含在对这些衰败的植物的描绘中。《十一月》和《塞纳利》两首诗的印证了这一点。

在1909年所写的诗《十一月》中,诗人用“向下垂落的丁香花树的枯死的树叶”这一意象来强调忧郁颓废的心情。这首诗只有一节,共有21行。全诗以第一人称写成。“我”在薄雾满布、寂静寒冷的天气里看到圣玛丽广场上丁香花树的枯死的树叶,看到大车沉重地走过沉闷的街道。小孩子们在沟渠那边吵架和大叫,他们的声音扁平而没有音调起伏。“我”听见火车从附近的车站逃向旷野。“我”又看见一个乏味的没有形状的老人像一颗死掉的树的树桩一样在移动。五叶地锦(一种爬蔓植物)像血一样沿着房子的流淌下来,甚至连发黑的,轮廓尖锐而又清晰的栅栏也看起来很邪恶,怪怪地不怀好意。在这样的氛围中,接下来诗人又写到丁香花树上的枯死的树叶在颤抖。诗在开头几行和最后几行都出现了向下垂落的丁香花树的枯死的树叶。第一次是在诗的第2行和第3行,“从圣玛莉广场垂落的丁香花树上/枯死的叶子落下,一片寂静颤抖的云” (Mansfield, 1988: 21)。第二次是在18,19和20 行,“从圣玛莉广场垂落的丁香花树上/枯死的叶子落下,一堆寂静、飘动的人群---/枯死的叶子颤抖着在贫瘠的大地上落下” (Mansfield, 1988: 21)。这两处的重复和些微变动增强了全诗忧郁沉闷的整体气氛。诗人就是这样巧妙地运用具体的植物意象来表达情绪。

在《塞纳利》一诗中,一位女性在闷热的天气里的烦躁的心情在诗的最后一节达到高潮,“在房间下面,在这无所事事的时刻/无人行走在灰扑扑的街上/正在枯萎的含羞草花的气味/在空气里铺陈,可是很甜─太甜了”(Mansfield, 1988: 53)。诗到这里嘎然而至,而甜得发腻的正在腐烂的含羞草花的气味却还滞留在读者脑海里,给人沉重,疲惫而闷热的感觉。这样,第一节和第二节所描写的那位“她”的烦躁的心情就在植物的描写中得到了体现。“她”仿佛正在经历一个爆炸的临界点,所有的不适在寂静中发酵:“如此寂静,如此沉默/她好像不能思考/感觉,甚至不能做梦” (Mansfield, 1988: 53)。植物腐烂的气味与闷热中的寂静交缠在一起,共同营造了令人烦躁的气氛,“她”的烦躁心情就一览无余了。

在曼斯菲尔德的有些“植物诗歌”中,激情与焦虑、昂扬和颓废被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展现了一个复杂的、多面的诗人自我:既具有无比高昂的激情,又难逃颓废的情绪的侵袭。1908年的散文诗《细察:一株玫瑰之死》是这些诗歌中的典型。诗人详细描写了玫瑰花死亡的历程和状态,对比了玫瑰花盛开时的状态和枯萎死去时的情形。死去的玫瑰花让诗人想到了正在死去的人。诗人在描写死亡时,也描述了与死亡同在的狂热的激情:“啊,我看见完美芬芳的花瓣有着如此细微的变化,就好像一丝细细的火花用灼热的气息亲吻了每个花瓣,在伤口流血的地方,颜色野蛮而浓烈” (Mansfield, 1988: 18)。在接下来描写枯萎凋谢的玫瑰花时,诗人这样写道:“今天,它沉重而疲倦无力,携带着上千个奇怪的东西的爱,这些东西是受到了我的烛光的金色的诱惑而来的。它们在傍晚时分过来,用热烈的唇吻着玫瑰花,带着狂热的,撕裂一切的欲望把玫瑰花吸吮进它们漂亮的嘴唇里” (Mansfield, 1988: 18)。在这里,玫瑰花被飞蛾破坏至死被比喻为飞蛾对玫瑰花有着太多的爱而害死了它。所以,在对玫瑰花的死亡的描述中,死亡与激情同时被呈现了出来,激情与颓废就这样被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综上所述,诗人曼斯菲尔德在其“植物诗歌”中通过对各种不同植物和其状态的描写,构建了自己独特的流亡者形象:向往文化之根,激情与焦虑同在。诗人的激情呈现在对生机勃勃的植物的描绘中,而焦虑和郁闷则呈现在对枯萎颓败的植物的描绘中。在诗人所细致描绘的植物上面,有着她的心灵轨迹的影子,她和植物几乎合而为一。所以,她在1917年所写的那首诗《现在我是一棵植物,一株野草》中把自己比为一棵植物,一株野草,这是再贴切不过的比喻。作为一个出生在新西兰而又到伦敦求发展的用英语写作的作家,曼斯菲尔德一生都在为自己的身份而焦虑。这一焦虑让她把目光最终投向了植物,她把自己的复杂细微的情感投射到对植物的描绘之中,最终她也渴望自己是一棵植物,一颗像火焰一样飘动的植物。这样的身份建构恰好符合了后现代主义主张的建构主义身份观:认为身份通过建构形成而非自然的客观存在,身份是不断变化的、流动的、不稳定的、多面的、碎片化的。人在不同的情境中有不同的身份,因建构的不同而不同(罗斌,2011: 218)。写作者往往将人生经验与欲望编织成一个有意义的结构,使那些原本缺乏意向和意义性的瞬间获得意义(李俏梅,2012: 86)。以上所分析的“植物诗歌”无一不包含着诗人的性格的某一个侧面。通过在诗歌中描写植物,曼斯菲尔德展现了一个不断变化的、流动的、不稳定的、多面的、碎片化的自我。因此,可以说,曼斯菲尔德在其“植物诗歌”里进行的身份建构是有意义的:她是一株充满了激情的震颤着的植物,有着自己的伤痛和焦虑。她痛苦而又充满了激情的流亡之旅和身份构建之旅在其“植物诗歌”上面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参 考 文 献

Berkman, Sylvia. Katherine Mansfield: A Critical Study [M].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51.

Mansfield, Katherine. Poems of Katherine Mansfield [M]. Vincent OSullivan ed. Auckland, Melbourn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8.

Said, Edward W. Reflections on Exile and Other Essays [M]. Cambridge, Ma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安东尼·阿尔伯斯.一次轻率的旅行: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一生[M].冯洁音译.上海:知识出版社,1993.

李俏梅.论写作与自我治疗[J].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6): 80-87.

罗斌.论罗伯特·弗罗斯特文学创作的身份标签[J].求索,2011,(2): 217-219.

特雷·伊格尔顿.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M].伍晓明 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汪民安.城市与植物[J].外国文学,2011,(4): 143-148.

Abstract: Katherine Mansfield suffered from exile all her life. She was always actively looking for her spiritual rose garden. She constructed her own identity in her“Plant Poetry”and alleviated her identity anxiety. Her passion and anxiety were projected on the minute delineation of different kinds of plants. Through the description of plants, the poet endeavored to realize her identity construction. In her“Plant Poetry”, the image of a poet full of passion and anxiety was presented more and more clearly.

Key words: Katherine Mansfield; plant poetry; identity construction; Identity anxiety

作者简介:雷艳妮,女,中山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副教授。主要从事英诗和诗论研究。

通讯地址:广州市海珠区新港西路135号中山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510275

E-mail:leianny@aliyun.com

(责任编辑:刘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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