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话语气副词浅议

张庆翔++高丽君

摘 要：曲阜话语气副词具有较强的语气表达功能，依据分布描写的方法，探讨语气副词在句法和语用中的作用及地位，对其特点进行解释。按语法意义的不同，曲阜话语气副词划分为功能和情态两大类，分别表达强调、疑问、关系、祈使和感叹语气，以及揣测、意愿、醒悟、料定、侥幸和巧合语气，有些副词使用时可以移位或独用。除了从词汇意义方面入手外，还可以从句法分布角度对曲阜话语气副词进行描述。曲阜话语气副词除了具有增减语气的功能外，在语用上还具有表述性功能、评价性功能和强调功能。

关键词：曲阜话 语气副词 语气

一、引言

曲阜市位于山东省西南部，曲阜话属于中原官话蔡鲁片，钱曾怡（2002）将其归为山东西区西鲁片。在曲阜话中，副词有重要的语气表达作用，有些学者将表示语气的副词归属于语气词，与其他副词相比，语气副词的句法分布和功能具有独特性。王力（1954）认为，一般副词表示一种实义，是完全不带情绪的，而语气副词缺乏实义，带有情绪。副词范畴中存在语气副词现已得到较多学者的认可，齐沪扬将研究语气副词的困难原因归结为两点，其一，语气副词相对于其他副词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其他副词一般位于动词或形容词之前，在句子中作状语，但语气副词位置灵活，大多数双音节语气副词既可以位于动词或形容词之前，也可以在句首位于主语前；部分语气副词用法比较灵活，可以独立成句，增加研究的难度。其二，与其他语法范畴相比，语气范畴意义空灵，形式标记与语用密切相关。（齐沪扬，2002）

目前，语气副词研究多从与传统有别的新角度来进行，张谊生（2000）从句法的分布与组合、语义的传信与情态以及语用与篇章三个角度，开展传统意义的语气副词研究。肖奚强（2002）从逻辑角度出发，认为语气副词与模态逻辑中的模态算子具有相似性，因此将其称为模态副词，其下位区分为典型模态副词和非典型模态副词。齐沪扬将语气副词分为功能性语气副词和意志性语气副词类，分别出现在功能性语气类别和意志性语气类别中。（齐沪扬，2002）

二、曲阜话语气副词类别与详解

（一）分类及标准

给语气副词分类必须先确定分类标准，汉语在语法上注重意合，对形式的要求不像印欧语系那样强烈，词与词之间意义上的搭配很重要。马庆株（1999）认为，汉语语义对语法有决定作用，语义是形成语法聚合的基础，语义成类地制约词语和词语之间的搭配，制约语法单位的组合行为和表达能力。语气副词句法位置灵活，分布于句首、句中或句尾的位置，在语气上指向整句命题，所以难以根据语气副词与其他词的结合能力进行分类。张谊生（2000）认为，语气副词与被修饰成分之间的搭配关系，只能是动态的句子层面上的组合，而不能是静态的短语层面上的组合。以语气意义为纲对语气副词分类是可行的，根据不同的语气类别，曲阜话语气副词分为功能和情态两大类，功能类包含强调、语气、关系、祈使和感叹5小类；情态类包含揣测、意愿、醒悟、料定、侥幸和巧合6小类。这种分类与普通话或其他方言的语气副词分类不相一致，普通话语气副词中表示意外类的“竟然、居然”等，强调出乎意料的语气，该类副词在曲阜话中不存在，因为曲阜话中多用语气词“呢”或语调表达该语气。大部分曲阜话语气副词表达的语气比较单一，个别副词可以表达多种语气意义。此外，有些副词有表示语气的义项和不表示语气的义项，此类副词应属兼类词，如“就”既是语气副词也是范围副词。

（二）功能类语气副词

功能类语气副词表达强调、疑问、关系、祈使和感叹语气。

1.强调类

根据语气副词本身的语义特征和在语句中强调的程度不同，强调语气有正向强调和负向强调之分（沈家煊，1999）。正向强调指语气副词的使用增强了句子原有的语气；负向强调指语气副词的使用削弱了语句原有的语气。曲阜话中表正向强调的副词有“可、才、都、也、就（是）、明明、根本、反能、确实、到底儿、敢是、真、真哩、实在、正个哩、简直个哩”，表负向强调的副词有“又、还、也、反能、好歹、差点儿”，其中“又、还、也、就、才”等高度虚化的副词在句中常和别的成分搭配构成强调结构。强调类语气副词强化语句的表述功能，和功能角度的强调有所区别，分属两个不同的范畴。

“可”强调某种事实或较高程度，加强说话者情态语气。“才”强调的语气往往带有反驳某种看法的意味，被反驳的对象可以出现在上下文中，也可以是隐含的预设；“才+不+谓词+哩”的结构中“才”重读，突出强调判断语气。“都”用于“连……都……”结构中，后接成分如是否定性的“连”可以省略。“就（是）”作为副词具有多种功能，表明时间、范围或语气等，表强调时其功能主要是强调某种情况的真实性。“明明”表示“显然这样”的语气，其后常接反问句或转折小句。“根本”多用于否定句中强调事情就是这样，修饰否定性的谓词成分。例如：

（1）我可没这么说你。

（2）这才是我想买哩那样哩。（这才是我想买的那样的。）

（3）这事连俺妈都没告诉。

（4）老师都不知道，问我不是白问啊？

（5）这里就是俺以前哩小学。（这里就是我以前的小学。）

（6）我明明说给你了，你怎么说知不道也？

（7）俺根本也没说过这户哩话。（我根本就没说过这种话。）

“反能”类似于普通话“反正”，在语气表达上有两种功能，一种是正向强调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改变结论或结果，加强肯定语气；另一种是负向强调，指明情况或原因，意思是“不管怎么说事实上就是这样”，语气上较缓和。

（8）浑你起不起，反能我不起。（随便你去不去，反正我不去。）

（9）反能这会儿也没公交车了，咱打车回起吧。（反正这会儿也没公交车了，我们打车回去吧。）

“确实”加强肯定判断语气，意义同普通话“确实”，该副词是受普通话影响而出现，因为年长者几乎不使用此副词。“敢是”有“确实”之义，表示对某种状况的肯定，说明情理明显而不必怀疑，语气较强，带有说话者强烈的个人情绪，既表示对已定事实的肯定，也可以表示对假设情况下可能出现的结果的肯定。“实在”义同“确实”，用于对否定性、消极性判断的强化。endprint

（10）他们买哩质量确实希好。（他们买的质量确实挺好。）

（11）你有这本书，敢是好喽，我就不用给别人借了。（你有这本书，实在太好了，我就不用找别人借了。）

（12）俺要恁这样哩好命，敢是不用起早贪黑了。（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好命，确实不用起早贪黑了。）

（13）他们这个建筑队干哩活实在刺毛。（他们这个建筑队干的活实在差功。）

“到底儿”加强肯定语气，强调陈述对象的特性或者事情之所以这样的原因，相当于普通话“毕竟”。“真、真哩”义为“实在、的确”，加强肯定的语气。“真哩”可于句首或句末单用，也可独立成句。“正个哩”是“真哩”中介入“个”后音变而致，带贬义色彩，语气比“实在”强。“简直个哩”强调情况或状态差不多这样，语气夸张，义同普通话“简直”。

（14）他到底儿是个孩子，你就白跟他计较了。（白：别）

（15）这回我是真没法儿了，你给俺指条路吧。

（16）我真哩没弄你。（我真的没骗你。）

（17）你不信看看起也，真哩。

（18）他正个哩想气死我。（他真的想气死我。）

（19）你简直个哩就是个笨蛋！

“又”用在否定句或反问句中，加强否定语气。“还”和其他语气副词或语气词连用，加强句子语气，在某些情况下可以置于句末。“也”表示正向强调时，用于“动词+也+否定成分”结构中，强调谓词状态；表负向强调时增加委婉度，去掉后整个句子的语气比较生硬。“好歹”表达负向强调语气，降低说话者对命题的满意度，含有“不管怎么样、无论怎么说”之义，句法位置灵活，可置于主语前或主语后。“差点儿”强调事件和结果之间的关系，可以表达事情接近完成却没完成的惋惜语气，或者表达事情看起来没有可能实现却实现了的庆幸语气，或者表达可能发生的事情最终却没有实现的遗憾语气，以及表达避免了不希望发生情况的庆幸语气。

（20）你照子我急么啊？又不是我告诉他哩。（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啊？又不是我告诉他的。）

（21）谁也没寻思到这事还真是他办哩哩。（谁也没想到这事情真是他办的呢。）

（22）老师哩还，一点儿责任心都没有。

（23）他一连讲喽仨小时，停也没停。

（24）明天跟你一伐起也行，就是我得早起。（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也行，就是我要早起。）

（25）这就不孬，好歹买上票了。

（26）我差点儿就中一等奖了。

2.疑问类

疑问有追问和反诘两种，“到底儿、高低儿、倒（是）”用于追问，“莫喽、还、又”用于反诘。“到底儿、高低儿”表示对疑问焦点的进一步追问，句中疑问焦点可能已经提出过，但是没有得到答复，使用追问的语气副词表示再次强调。“倒（是）”加强追问时带有明显的催促语气，构成的疑问句可称作“疑问祈使句”。

（27）我哩眼镜你到底儿给我横哪里了？（我的眼镜你到底给我放哪里了？）

（28）他高低儿是老师啵？（他真是老师吗？）

（29）哪里不得劲儿，你倒是说也？（哪里不舒服，你倒是说啊。）

“莫喽、还、又”加强反问语气，“莫喽”在语义上相当于普通话“难道”，句法位置较灵活，既可以在主语前也可以主语后出现。

（30）你吃啵？莫喽还得叫我端给你啊？（你吃吗？难道还得让我端给你啊？）

（31）我莫喽还能害你啊？

（32）我还能糊弄你啊？

（33）帮这点忙又能花多少钱啊？

3.关系类

关系语气是语句命题在某种参照下体现出来的语气，在语法研究中关系一般置于句法层面，但从语气角度也可将关系范畴置于这一层面进行研究。

“倒（是）、又”表达转折语气，曲阜话没有类似于普通话表转折的“可是、但是、然而”等连词，所以语气副词在转折关系语句中起重要作用。在单句中“倒（是）”加强转折语气，陈述一种跟常理相反的情况。用在复句前一分句中，提示即将出现另一表示转折的小句，在彰显转折关系的同时，也使句子语气缓和，兼有让步意味；后一分句常用“就是”呼应。“又”用于两种具有对比参照的情况，表明转折关系。

（34）兄弟倒比他哥哥高老些。（弟弟反而比哥哥高很多。）

（35）我倒是想跟你一伐起，就是这会没空儿。

（36）怕冷又不想穿厚棉袄，这就难办了。

“万一、光、不跟”表达假设语气。“万一”表示可能性较小但说话者不希望发生的假设情况，在情态上有担心的意味，句法位置灵活，可以位于主语前或主语后，并且前后句能互换。有的学者认为“万一”是连词，连词功能主要是依照某种逻辑关系把相关语句连接起来，而“万一”在语句中体现的逻辑关系并不明显，它只是假设一种可能性较小的事件，并且句法位置较灵活，依据这些特征将其归入语气副词的类别较为合适。“光”假设一种可能发生的消极现象，提示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而应采取某种行动或措施，多和祈使句配合，其所在的小句也可以置于祈使句之前，这种以祈使句结尾的句子语气较强。“万一”只表示假设，不要求必须和祈使句连用；“光”强调为了避免假设的状况所采取的行动，必须和祈使句连用。

（37）先打个电话吧，一会儿万一忘喽。

（38）万一变天，多带点衣裳。

（39）快子点走吧，光叫人家等子。（快点走吧，人家等着呢。）

（40）你别能了，光能坏喽。（你别逞强了，就你厉害。）

“不跟”用于虚拟语句中，如果是针对过去事件的虚拟，表示应该做某事却没做，带有遗憾和后悔的语气；如果用于将来事件，表示最好应该这样做，带有期待或希望的语气。

（41）夜儿里不跟不告诉他了。（昨天不如不告诉他了。）endprint

（42）你不跟明儿里来了，明儿里有新货。（你不如明天来，明天有新货。）

“不跟”在功能上类似普通话“不如”，《现代汉语八百词》将“不如”看作动词，解释为“用于比较，表示比不上”，动词侧重于对比，对比项属于统一范畴的实体，语气副词所在语句没有同时出现的对比项，即使隐含的对比项，二者之间也是实体和虚拟体的关系。“不跟”虽有表达比较的情况，但语句重心不在于对比，而是在虚拟条件下，侧重表达说话人或遗憾或期待的心情，主要负载遗憾语气，因此，将其看作语气副词更合适。普通话中“不如”也有作语气副词的情况，其他方言中存在和曲阜话“不跟”相似的语气副词，如晋语中使用“不如、不顶、不胜”等副词表示虚拟语气。

4.祈使类

“千万、尽管、可”表达语句祈使语气。“千万”表示叮嘱、请求、告诫等，用在否定祈使句中，强调说话者不希望某种情况的发生。若“千万”后面没有直接跟否定词，则后接小句须带有否定性，语气词管辖后面小句。“尽管”通常用于肯定性祈使句，表示没有条件限制，让对方放心地做某事，表达说话者的劝说、鼓励或建议，也可用于表示劝阻但含有鼓励或者劝说语气的句子中，这种用法在普通话中比较少见。“可”强调必须如此，表示叮嘱，有“一定、千万”的意思，肯定性和否定性祈使句均可使用，用于肯定性祈使句中常与“得”等助动词配合。

（43）出门在外哩，千万多个心眼，白（别）谁哩话都听。

（44）你尽管吃也，还多哩是。

（45）你尽管白听他哩话。

（46）你可得说话算话！

5.感叹类

表达感叹语气的副词通常有固定的搭配结构，“可”用于“可+谓词+了”结构；“忒”类似普通话副词“太”，用于“忒+谓词+了”，一般是所述命题超出某种限度，引起说话者较强感叹；“多”用于“多+谓词+啵”结构，加强主观的感叹语气；“真（是）”用于“真（是）+谓词+啊”的结构。

（47）他看小孩哩病可绝了！（他看小孩的病可厉害了！）

（48）你也忒（太）狠了！

（49）恁不知道他多骚包啵！（你不知道他多爱出风头！）

（50）这个小儿真精啊！（这个孩子真精明啊！）

（三）情态类语气副词

情态类语气副词表现揣测、意愿、醒悟、料定、侥幸和巧合语气。

1.揣测类

揣测是根据事实或者仅凭主观想象对未知的事物、事件进行推理，得出真、假或无法判断的结论。表示揣测意义的语气就是揣测语气，揣测语气最重要的区别特征是[+推理][-确定][+结论真]。有观点把符合该特征的语气称为“或然”语气或者“可能”语气，但是“或然”还可以表示语义特征[+选择]，这是揣测语气所不具备的。“可能”除了表示[-确定]外，还具有“有能力、能够”等多种语义，所以，使用揣测语气的名称更符合该语义特征。

揣测语气包含断定性、不定性和询问性三种揣测语气，断定性是肯定的判断语气，不定性指不确定的判断语气。吕叔湘（1979）把疑问句分为肯定性、中性和否定性三种，其中，肯定性疑问句表达有倾向的询问，是一种揣测句。“疑”和“问”是两种语义特征，疑问句有疑有问，陈述句无疑无问。戴耀晶（2001）认为，询问性揣测句具有二重性，其特点是说话人心里有疑，如果用于提问，在言语交际是传疑，如果用于回答，将内心疑惑作为不确定答案提出来供听话人参考，在言语交际中是传信。无论传疑还是传信，句子语义特点都是不确定。这种观点从说话者的心理预设有无“疑”的角度，把“有倾向询问”划归为询问性揣测。

（1）断定性揣测

语气副词“保险、保准、一准儿、当然、早晚、得”表达断定性揣测语气。

“保险”是兼类词，兼有名词、形容词和副词三种词性，作为副词时，强调对某种情况的的肯定性推测。“保准、一准儿、当然”和“保险”的用法一致，在句中强调说话者认为的必然语气，“当然”可以独立成句。

（51）今门儿保险得下大雨。（今天肯定得下大雨。）

（52）这事儿保准能成。

（53）今年一准儿叫你吃上喜糖。

（54）你哩忙我当然得帮喽。

“早晚”基本语义表示时间上“或早或晚”，进一步表示“终究、反正、不管怎么说”，表达对未来事件的肯定性推测语气，这种推测一方面侧重时间，另一方面强调说话者对事件发生几率的把握性。“得”强调判断的真值性，估计客观情况应当如此。

（55）你慌么，他早晚得给你也。（你着什么急，他早晚得给你。）

（56）这个么得有80斤。

（57）忒晚了，俺得走了。

副词“得”和助动词“得”存在差异，副词强调说话者对某种情况的揣测，而助动词表示情理上必须如此，应该这样做。

（2）不定性揣测

语气副词“当不着、代白儿哩、不见哩、不定、说不定”表达不定性揣测语气。

“当不着”表示不确定的推测语气，相当于普通话“可能、也许”。“代儿白哩”一般表示猜测语气，若用于反问句或者在答语中单独成句，则表达加强确认的语气，是针对问者猜测的进一步确认。普通话中表可能的语气副词也可以独立成句，但表达的语气是不确定的，这和曲阜话的“当不着”比较相似，而“代儿白哩”在确定性上的程度比较高。

（58）你当不着认哩这个人。（你可能认识这个人。）

（59）他当不着买了也当不着没买。（他可能买了也可能没买。）

（60）你代儿白哩喝多来？（你肯定喝多了？）

（61）你代儿白哩认哩这样人也？

（62）甲：今年过年他们又来不了喽？

乙：代儿白哩嗳。

“当不着”和“代儿白哩”表示不确定猜测时存在差异。首先是说话者心理预设的确定程度不一样，即对判断的确信程度不同，“当不着”表达的确定性在两者之间，“代白儿哩”则表达了较高的确定性。另外，前者可用于选择句中，后者则不能用于选择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