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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语用视域下转喻的修辞功能

2016-05-30江晓红

北方论丛 2016年3期
关键词:转喻修辞认知

江晓红

[摘 要]传统修辞学将转喻约简为词汇间的替代,对转喻修辞功能的讨论比较简单;认知语言学把转喻看作一种普遍的认知方式,忽略了转喻在日常语言,特别是在文学语言中修辞效力的体现。转喻既是一种认知机制,也是一种广泛使用的语用现象,二者不可或缺。

[关键词]转喻;修辞;认知;认知语用

[中图分类号]H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6)03-0067-05

转喻是一个古老的话题,最早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传统修辞学把转喻看成是一种修辞手段,相当于汉语修辞格中的“借代”。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兴起,人们认识到转喻不仅是一种修辞手段,还是一种思维方式,是普遍存在于人们日常思考和谈话过程中的一种认知现象。然而,转喻的认知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转喻的修辞功能,非但没有加深对转喻修辞功能的进一步了解, 反而对转喻传统的修辞功能阐释质疑。目前,学界对转喻的认知研究展开了反思,探讨如何利用认知语言学的研究成果加深对转喻修辞功能的理解。同时,转喻作为一种语用现象逐渐引起语用学家的重视,自21世纪初以来,关联理论在词汇语用学的研究中已开始思考和探究转喻,旨在深化对这一语用现象的认识。认知语言学揭示了转喻的思维本质,但转喻作为一种修辞手段的功能并未消失。因而本文尝试从认知语用的角度进一步探讨转喻的修辞功能,让古老的修辞话题重新焕发生机。

一、转喻的传统修辞学研究

在早期的传统修辞学研究中,转喻通常出现在对隐喻的讨论中。亚里士多德在《修辞学》中将隐喻分为四种类型,现在人们经常讨论的名词性转喻可归为其中的一类。由于亚里士多德的隐喻定义奠定了西方修辞学隐喻研究的基础,传统转喻研究总是在隐喻研究中进行。直到20世纪50年代,Jakobson从结构主义语言学角度提出了转喻和隐喻两种模式,对语言的诗学功能进行了阐释。

转喻一词来自拉丁语,意为“换名”。古希腊修辞学家通常都是把转喻作为一种替换过程来处理,转喻的替代观在各种词典对转喻的定义中多有体现。例如,《韦氏大词典》将转喻定义为使用一种事物的名称表示另一种与之密切联系的事物的修辞格。陈望道在《修辞学发凡》中也将转喻定义为相关事物名称之间的替代,即不直接说出某人或某物的名称,而是使用一个与之相关的名称去替代[1(p.65),如用“春秋”代替四季/年,“娥眉”代替女性等。转喻是人们在言语交际中经常使用的一种表达手段,例如:

(1)我最记得北京双十节的情形。早晨,警察到门吩咐道,“挂旗!”“是!挂旗!”各家大半懒洋洋地踱出一个国民来,撅起一块斑驳陆离的洋布。(鲁迅《呐喊的故事》)

(2)庭院的盆栽,又长出一片新绿。(刘澎萌《雨夜》)

以上两个例句都运用了转喻表达,例(1)用“洋布”转指“旗子”,是因为洋布是做旗子的材料;例(2)用“新绿”借代“树叶”,是由于绿色是树叶的颜色。在传统修辞学中,转喻通常被视为用某事物的名称替换相关事物名称的一种修辞手段。

与其他修辞格一样,转喻往往具有偏离语言常规、不同于普通语言表达的特点,以使语言表达更为生动有力,进而增强语言的表达效果。转喻的修辞功能主要体现在言辞简洁、表达生动两个方面。前者主要是指语言形式,后者主要是指内容。结合Jakobson关于转喻来源于连贯话语(特别是词组)紧缩的观点,文学评论家Lodge指出,根据话语的连续性表述原则,转喻实际上可看作为语言符号不合逻辑地进行删除和压缩,从而使转喻话语具有自身的艺术独特性[2]。例如:

(3)母亲劝我学医,一向驯顺的我,没有一丝犹豫便反对:不,我去新闻系。我要当作家,我要当丁玲。 (王曼曼《下雪了,我去看丁玲》)

例(3)中的“丁玲”并不是用于指其本人,而是另有所指,联系前文的“母亲劝我学医”,可以推知“丁玲”实际上指的是“(丁玲那样的)女作家”。但如果将上述信息都明确地表述出来,便会显得冗余累赘。

转喻的另一个重要修辞功能是表达形象生动,通过突显事物的特征、属性,使人获得鲜明、深切的感受。例如:

(4)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李清照《如梦令》)

例(4)中“绿肥红瘦”一语,堪称全词的精绝之笔,历来为世人所称道。“绿”指叶,“红”指花,均以事物特征转指事物。词中的“肥”和“瘦”则隐喻绿叶的繁茂与红花的稀少,描摹风雨过后海棠花叶的不同形貌,叶子丰茂而花朵凋零,生动地反映出作者对春天将逝的惋惜之情。“绿肥红瘦”一语含而不露,凄婉动人。正是通过事物的显著特征来指称该事物,转喻表达常常具有简洁、生动的修辞效果。

二、转喻的认知解读

传统修辞学把转喻的本质约简为词汇间的替代,对转喻的认识还停留在简单的列举和分类上,难以揭示转喻所涉及的深层认知机理,对转喻修辞功能的讨论也比较简单。认知语言学建立在我们对世界的经验以及感知和概念化世界的方式的基础上,指出转喻和隐喻都是人们认识事物的工具。有关转喻的运作机制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一是转喻激活/突显说把转喻看作认知域矩阵中某个认知域的突显;二是转喻映射理论认为转喻是在同一个认知域中的两个概念实体之间的映射;三是转喻心理通道说将转喻视为在同一理想化认知模型中,某个概念实体为另一概念实体提供心理通道。转喻所涉及的认知域,虽然被冠以不同的名称,如理想的认知模型、框架、百科知识网络等,但实际上都是指一种特定的认知结构。以上三种模式从不同侧面解释了转喻的运作机制,转喻作为一种从参照点到达目标概念的认知操作过程,为概念之间的通达创造了可及性。

认知转喻在分析语言现象方面具有较强的解释力,因而涌现出许多从转喻视角展开的研究,涉及词汇、语法、语用、语篇等不同层面,拓展了语言研究的新途径。陆俭明从转喻的角度,解释了汉语中的程度副词“很+名词”现象[3],如很中国、很香港、很绅士、很阳光等。他把这类语法现象看作一个由此及彼的认知过程,即由某一具体事物激活该事物所具有的性质或特性。因此,转喻不一定都是“从具体到抽象”,也可以“从抽象到具体”。此外,古汉语中的许多词性活用现象,从认知转喻的视角来看,其实就是相邻概念之间的转换,这就使古汉语在缺乏严格语法秩序的同时,保证了其认知上的合理性。例如,春风又绿江南岸”中的形容词“绿”就运用了使动用法,生动形象地刻画了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景象。

在话语层面上,人们可以通过提及事件的某一部分而传达某种“会话含义”,从而达到以此代彼、旁敲侧击的效果。例如:

(5)那天晚上你送我去宿舍,当我们迈上那斜斜的山坡,你忽然住足说:“我在地毯的那一端等你!我等着你;晓凤,直到你对我完全满意。”(张晓凤《地毯的那一端》)

例(5)不直接说“婚礼的殿堂”,而只说与此相关的事物,由听话人根据常识推测说话人的真实意图,这是人们通常使用的语言技巧。Gibbs强调转喻是一种思维方式,由于相邻概念之间的连通,人们能够自动地将与脚本相关的没有明示的部分推导出来[4],因此,转喻在篇章建构和含义推导中具有重要的作用。例如:

(6)老太太发誓说, 她偏不死, 先要媳妇直着出去,她才肯横着出来。(张爱玲《五四遗事》)

根据“言语行为转喻”理论,人们可以通过提及言语行为的一个部分来实施该言语行为[5]。例(6)中“直着出去”和“横着出来”虽然只是陈述了可能的事效, 但通过“事态效力指代事态结果”的转喻模式,说话人实际上意指这两个事态的结果,即“离婚”和“死去”。读者依据特定的言语行为转喻模式,就能解读出预期的结果。

认知语言学揭示了转喻认知的普遍性,拓展了转喻研究的视野和范围。然而,转喻的认知研究相对忽视了转喻在日常语言中的交际功能,特别是在文学语言中修辞效力的体现。有鉴于此,我们认为有必要利用认知语言学和语用学研究的新发现,深入挖掘转喻的修辞功能,揭示其深层的认知和语用动因及其影响因素。

三、转喻修辞功能的认知语用学阐释

(一)转喻修辞功能产生的认知语用动因

在已有研究中,转喻常被视为一种缩略表达,转喻修辞的一个鲜明特点就是表达上的简洁。Jakobson认为,转喻是有组合关系的两符号的压缩或精简[6](pp.76-82),如“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就是以“四海之内”代“四海之内的人”。Warren指出名词性指称转喻是由一个隐性的“修饰语+中心词”短语构成。其中,明示成分是修饰语,隐含成分为中心词,是偏正结构中的以偏代正。指称转喻建构的出现是因为说话者将注意力集中在事物的某一属性上,而不是事物本身[7](pp.113-132)。很多时候,说话人将某些较长的词组或者短语进行压缩,被抽取的词语作为认知参照点,往往是事物突显的、易辨识的部分,因而具有提示作用,引导听话人辨认指称对象。

语言交际受相互竞争的经济最大化和信息最大化原则支配[8]。根据经济最大化原则说话人倾向于使用最简单的语言表达形式;而信息最大化原则要求说话人尽可能准确地传递最多的信息。换言之,在言语交际过程中,说话人的表达既要求尽量简短,又要让听者能够理解。当具备实现成功交际的条件时,指称表述越简洁,就越会被选择。例如:

(7)天安门广场沸腾了。

(8)她和钱结了婚。

(9)他把那瓶也喝了。

转喻运作涵盖了显性和隐性两个方面,充当参照点的转喻词语在认知上一般都具有“易懂或易感知”的特点[9](p.77),指引听话人理解隐性的目标概念。在言语交际中,人们常常运用转喻巧妙地协调和兼顾信息最大化原则和经济最大化原则。

在言语交际中,使用转喻实现指称转移只是说话人意义的一部分,喻体作为一个不同于本体的概念,它激活的信息就不只是本体,而且还有它所激活的联想意义,从而增强转喻指称的表达效果。在文学类话语中,由于追求语言表达形象生动的效果,使用转喻的情形十分常见。例如:

(10) 在船上,他们接近的机会很多,可是柳原既然能抗拒浅水湾的月色,就能抗拒甲板上的月色。(张爱玲《倾城之恋》)

转喻之所以能具有较强的修辞性,在很大程度上基于人们的联想认知。例(10)中的“月色”跟“求婚”似乎没有关系,但事物之间的邻近关系有时需要人们去发掘和认识,而这常常依赖于人们的联想认知,通过联系上下文,建立喻体和本体之间的联系。小说中的主人公范柳原和白流苏正在谈恋爱,但范柳原并不愿意结婚。在乘船回上海之前,他们在香港浅水湾经常趁着月色散步、聊天。当联想到这样的认知背景,就容易明白月色所指代的本意,达到避免生硬直说的效果。可见,人们理解和鉴赏文学作品的能力依赖于转喻思维,转喻表达激起人们的联想越丰富,获得的修辞效力也越强。作者正是借助转喻描述来突显某一事件的典型特征,创造一种新颖脱俗的表述方式。

(二)影响转喻修辞效力的认知语用因素

在实际言语交际中,转喻是涉及跨语义和语用界面的现象。一些转喻,如“白领”“蓝领”“五角大楼”等已成为一种常规性的表达方法,而在“城市多喝一杯奶,农村致富一家人”中,用“城市”转指“城里人”,就是一种在特定语境下的特定所指。新颖形象的转喻往往具有较强修饰色彩,一些规约化的转喻修辞功能却逐渐弱化。不同类型转喻的修辞效力存在较大的差异,但影响转喻修辞效力的因素还有待进一步诠释。

1.转喻类型

Panther & Thornburg认为,转喻有原型转喻和边缘转喻之分,原型转喻突显的概念是目标域,而边缘转喻突显的是源域[10]。例如:

(11)那个萨克斯管今天感冒了。

(12)尼克松轰炸河内,杀害了无数平民。

例(11)中的主要对象显然是人(目标域)而非萨克斯管(源域);但在例(12)中,“美国飞行员”(目标域)的概念认知地位远不及“尼克松”(源域),造成转喻概念突显。出现差异的根本原因是说话人的主观意图,因为说话人强调的是轰炸的责任者而非执行者。

根据语义冲突的大小,最能体现转喻修辞效力的是能够突显目标域的原型转喻,即Panther & Thornburg所说的好的转喻。因为这种情况下源域与目标域,即形式与内容的冲突最为显著。新颖转喻因偏离一般的语言使用规范,通常具有较大的认知效果。在例(11)中,谓语“感冒”的语义选择要求其主语必须是人,而“萨克斯管”是乐器,主谓之间存在较强的语义冲突。而冲突比和谐在修辞上往往更具表现力,更能引人注目。王希杰认为,转喻其实是一种偏离现象,从积极的方面说,是因为求美求异,寻求鲜活生动、委婉含蓄的表达形式;从消极方面说,其实是一种避讳行为,不得已才偏离的。相对而言,突显源域的边缘转喻也并不总是不具有修辞效力,以一个经典转喻“尼克松轰炸河内”为例,就源域与目标域的关系来看,虽然实际轰炸河内的人并非“尼克松”本人而是“美国飞行员”,但二者所指的都是人,语义冲突并不强烈。后续语句保持以源域“尼克松”为话语主题进一步表明目标域的认知显著性被削弱,转喻的修辞效力也受到一定的抑制。

在日常言语交际中,一些转喻由于长期反复使用,已经从原来的新颖用法逐渐演变为一种规约性的使用,而且似乎比原有的表达更为简洁自然。例如,“壶烧干了”“来一瓶青岛”等,这些转喻关系也趋固化,相当于“死转喻”。随着转喻使用频率的提高,转喻逐渐固化或规约化。由于所需激活加工程度小,不再诱发人们的相关联想, 转喻的修辞效力也就会日益减退,最终趋于零度偏离。

2.概念激活方式

传统修辞学关于转喻的替代观过于简单,未能揭示转喻的概念结构和认知过程。认知语言学致力于解释概念之间的激活连通过程,认知转喻共现观认为转喻表达式不但经由显性概念的激活而实现隐性概念的激活,而且显性概念和隐性概念一起共同构成一个指称整体。例如,“我喜欢读三毛”,其中,“三毛”并非泛指“文学作品”,而是指“(三毛创作的)文学作品”。转喻体现的关系是X加Y,而不是X替代Y。

在转喻理解过程中,作为一种参照点现象,转喻表达式首先被激活,是一个经由源域通达目标概念的认知过程。“激活”是认知语言学中一个重要的概念,陆俭明详细地阐述了转喻的激活方式[3]。由于客观事物原本就是相互联系的,构成人们认知结构的概念相互连接成一个网络体系,从而促使不同的认知域之间可以相互激活。转喻激活涉及一个认知域激活与之密切关联的另一个认知域。根据激活出现的频率,可分为单一激活和叠加激活。单一激活就是一个源域直接激活一个目标域;叠加激活是指不止一次激活。例如:

(13) 可这些不说,邬桥总是个歇脚和安慰那乌篷船每年都要载来多少断肠和伤心,船下流的都是伤心泪。(王安忆《长恨歌》)

(14)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刘禹锡《竹枝词》)

例(13)的言说本体是“每年坐着乌篷船来的人”,作者通过同一认知域中的源概念“断肠”和“伤心”激活目标概念“(断肠/伤心的)人”;例(14) 字面说的是阴晴的“晴”,字里说的却是情意的“情”,二者同属一个语音聚合中的两个同音词,由源概念“晴”激活了目标概念“情”,读者结合相关认知体验可推断其修辞意义。

概念在激活过程中往往伴随着扩散,认知心理学上称之为扩散激活模型。在由概念组成的认知网络结构中,任何一个节点的激活都可影响到与它关联紧密的节点。转喻有时涉及不止一次的激活,从而形成转喻链。例如:

(15)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王勃《滕王阁序》)

例(15)中的“杨意”、“凌云”、“ 钟期”和“ 流水”都包含多个转喻,其中,“凌云”指代《滕王阁序》作者王勃自己的作品,王勃是通过一个复杂的转喻链实现用“凌云”指代自己的作品的,即凌云→有凌云之志→司马相如赋→优秀的诗文→王勃作品。概念之间由于彼此邻近而构成转喻关系,理解诗中的转喻需进行多次联想激活,因而具有较强的修辞效力。

隐喻和转喻是两种不同的认知机制,然而有时却难以将它们截然分开。隐喻和转喻互动可相得益彰,增强语言的修辞效力和审美意趣。单一联想所带来的修辞效力有限,转喻解读涉及的联想内容越丰富,修辞效力越强。例如:

(16)清瑟怨遥夜,绕弦风雨哀。孤灯闻楚角,残月下章台。( 韦庄《章台夜思》)

诗人用“孤灯”“楚角”“残月”“章台”等常见意象加以层层渲染,通过概念之间的发散式联想,描写了困守寓所,孤灯独坐,又听到苍凉悲切的“楚角”声,突出“夜思”之苦。“灯”虽然是无生命的物体,诗人却以此借物抒情,以烘托内心之忧怨、哀伤。诗中的“孤灯”一方面可比喻成“人”;另一方面,夜深人静、孤灯难眠,“孤灯”又可转喻“黑夜”与“无眠”。“灯”与“人”合二为一,意境清幽,哀感动人,强烈地表现了秋夜思乡的凄苦。

3.认知语境

孤立的词语不能成为转喻,转喻表达与语境密切相关,语境影响甚至消除转喻修辞功能的实现。例如:

(17)各级领导来到菜园子。

(18)各级领导要狠抓菜园子。

同样是“菜园子”,在例(17)中直指种菜所在地,而在例(18)中,却由具体的事物“菜园子”联想到与之相关的活动“副食品生产”。虽然两句只有一词之差,不同的上下文语境却制约着转喻的生成和理解。

修辞情境是Bitzer提出的一个修辞学概念,具有广义与狭义之分:狭义修辞情境主要指修辞行为所发生的语境;广义修辞情境就是一种包罗社会万象的社会环境或象征系统。二者皆属于一种既定的、静态的语境观。关联理论认为语境是动态的,而非外在因素的简单组合。客观环境或文化所规定的某些固有知识只有在转化为人们的认识后,才能在言语交际中发挥作用。认知语境是一种心理建构体,是动态推理过程中构成听话人认知环境的一系列假设。这些语境假设主要有三个来源: 话语的上下文、认知背景和现时情景[11]。例如:

(19)张大千:梅先生,你是君子,我是小人,我先敬你一杯。(张大千/梅兰芳趣事一则)

要理解句中的“君子”和“小人”意义,就需进行一系列假设:这是发生在一次招待酒会上的趣谈(情景语境);张大千是著名画家,梅兰芳是京剧表演艺术家,画家工作用手,而京剧表演用口(背景知识);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一句谚语“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文化语境)。正是通过以上相似与相关性的联想,突显“君子”和“小人”的相关特征,才能了解其真正所指。转喻表达不仅使话语显得幽默风趣,还能传递一系列弱隐含。

在解读转喻时,人们根据显性的语言表达构建语境假设,推测隐性的转喻成分,对转喻的理解取决于建立与参照点的关联。例如:

(20)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 (余光中《乡愁》)

乡愁是人们普遍体验却难以捕捉的情绪,诗人从广远的时空中提炼出“邮票”“船票”等意象,意境幽远深邃,内容丰富含蓄,能诱发读者多方面的联想。诗行中“乡愁”经由“是”被定义为邮票、船票,因而一般会把这些东西当作“乡愁”的隐喻。然而,读者根据背景知识和上下文构建语境假设,进而推知“邮票”实际上指诗人幼年求学,母子分离,借书信以慰别情;“船票”则指诗人成年后告别新婚妻子,离乡背井,天各一方。“邮票”“船票”作为书信往来和乘船离家的显著标志,因此,又可视为转喻。年少时的一枚邮票,青年时的一张船票,都寄寓了游子绵长的思乡之情。读者通过联想认知建立概念之间的联系,并获得一系列体现其诗学效果的弱隐含,从而增强转喻表达的修辞效果。

传统修辞学对转喻的认识主要停留在语言表达的形式层面上,忽视了转喻的认知和语用维度,转喻替代观并未真实反映出转喻涉及的认知过程和认知机制。认知语言学致力于探讨语言显性的形式与语义的深层认知机理,试图阐明概念语义之间的激活与通达过程。然而,转喻作为沟通修辞与语言认知研究的一座桥梁,不应只是把传统修辞学中的转喻视作认知研究的起点,还应该把转喻修辞作为一个研究的目标和方向。本研究表明,认知语言学与语用学存在互补性,利用最新的认知语用学研究成果,有利于深入探讨转喻的修辞功能,揭示转喻修辞效力产生的认知语用动因、理解机制和影响因素,为传统修辞格的进一步研究提供新的思路。

[参 考 文 献]

[1]陈望道.修辞学发凡[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

[2]Lodge, D.The Modes of Modern Writing [M]. London: Edward Arnold Ltd, 1979.

[3]陆俭明.隐喻、转喻散议[J].外国语,2009(1).

[4]Gibbs, R. W,The Poetics of Mind: Figurative Thought, Language and Understanding[M]. Cambridge: CUP, 1994.

[5]Thornburg, L. & Panther, K-U. Speech act metonymy[C]//In Liebert, W. A. et al. (eds.), Discourse and Perspectives in Cognitive Linguistics . Amsterdam / Philadelphia: Benjamins, 1997.

[6]Jakobson, R,The Metaphoric and Metonymic Poles[C]//In R. Jakobson& M. Halle (eds.). Fundamentals of Language . The Hague: Mouton Press,1956.

[7]Warren, B,An alternative account of the interpretation of referential metonymy and metaphor[C]//In Dirven, R. &Prings, R. (eds.). Metaphor and Metonymy in Comparison and Contrast. Berlin/New York: Mouton deGruyter, 2002.

[8]Langacker, R, Grammar and Conceptualization[M]. Berlin/New York: Moulton de Gruyter, 1999.

[9]Lakoff, G, Women, 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 What categories Reveal about the Mind[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7.

[10]Panther, K-U & L. Thornburg.The role of conceptual metonymy in meaning construction [J].Metaphorik.De, 2004(6).

[11]Sperber, D. & Wilson, D, Relevance: 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M]. Oxford: Blackwell, 1995.

(作者系肇庆学院教授,语言学博士)

[责任编辑 陈 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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