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岭的山路
2016-05-14刘克邦
刘克邦
野狗岭,拱动着,咆哮着,粗犷而韵致生动地蹲在蓝山县的版图上。
远看野狗岭,原始的冲动跃跃欲试。近看野狗岭,或者说零距离地亲近野狗岭,却发现它是一幅画。
这画,底色翠绿,赭褐陪衬,银白点缀,线条优美,构图精巧。那翠绿,是树木,竹林,花草,充满了生机与活力;那赭褐,是石壁,土坡,山路,饱含着风雨和沧桑;那银白,是山泉,溪流,瀑布,呈现出灵动和神韵。
湘江源,就在这幅画图中。千百年来,它就像一个天真、浪漫、清纯的孩子,躺在野狗岭慈母般温馨、安谧、博大的怀抱里,孕育,流淌,修性,聚能,然后走出山门,一泻千里,无私而慷慨地奉献着自己的躯体和生命,哺育大地,福佑人间,泽霈万代。
不管是谁,到了野狗岭,必上山脊,与源头来一次亲密地接触,抚摸,亲吻,拥抱,从中汲取灵气和力量,思接千载,神游八极。
我去过很多地方,也爬过很多山,如泰山、华山、庐山、峨嵋山、井岗山,等等。印象中,这些山,要么是柏油铺就的盘山公路,虽路长弯多,但宽阔、平缓;要么是水泥浇制或石板搭建的阶梯,虽狭窄逼陡,却稳固、匀称,至少有落脚的地方。尽管如此,爬上山顶,还是腿发软,腰发酸,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好累好累。
野狗岭的路,算我长了见识。
这条路,是山泉踩出来的,太阳和月亮捧出来的,也是仰慕和敬畏湘江源的人类辟出来的。
不知是什么时侯,当地人伴着溪流,顺着山势,喊着号子,齐心合力,挥舞着刀、斧、锄、镢,一阵子劈、砍、挖、填,硬生生地在那树林密匝、荆棘丛生、乱石成堆间开辟出一条两三米宽千多米长的山路来,穿竹林,跨溪涧,爬陡坡,攀石崖,左回右转,蜿蜒直上,从山脚伸向山脊,直抵那雄伟壮观气势磅礴的石壁飞瀑。
那山路,历经风霜雨雪,在无数次山洪暴发的冲击下,像泄了气的皮球,深深地陷落下去,形成一条长长的弯弯曲曲的槽沟,就像一条瘦骨伶仃遍体鳞伤的老龙,有气无力地趴在野狗岭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在那里呻吟着,哭泣着。槽沟里早已没有了泥土,尽是些光溜溜的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石头,横七竖八东倒西歪地躺在那里,就像一具剔去了鲜肉的龙骨架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顽强地充当着人梯,供人践踏,将一拨拨远道而来瞻仰和朝拜湘江源的游客送上山去,接下山来。
我们在龙骨架子上行走,低着头,踮着脚,猴子般左顾右眄,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石头跳到另一个石头,生怕稍有闪失就跌落到槽坑里。一路上,接二连三有人摔倒在地。庆幸的是,摔得都不重,没有人伤筋动骨鼻青脸肿,爬起来,拍拍灰尘,继续前进。倒者龇牙咧嘴,扶者哈哈大笑,倒也增添了一路的趣味和闹热。
行路艰难,却没有人止步或后退,因为前面有湘江源的魅力和希望。
我心存疑团,问陪同,为何不修好路呢?陪同笑了笑,一个鬼脸,答非所问,来湘江源,就是要体验嘛,不然的话,怎能留下印象呢!我知道这是玩笑,心里却在嘀咕,这么有名气的地方,每天来参观的人成百上千,让人心有余悸跌跌撞撞地游览总不好吧!
上山难,下山亦难。路上石头和茅草,像一群群调皮捣蛋的小狗,咬住我的裤脚不放,或故意挡住我的视线,似乎要挽留我在这烘云托月青山绿水之间。
我好生疲乏,想找个地方歇息一下。突然,前面两个身影吸引了我,一黄一绿在路边晃动,时而往左,时而往右,时而弯腰,时而蹲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像在寻找着什么。野狗岭还有宝物捡?定睛一看,原来是县里陪同我们作家采风团的两位美女,穿米黄色外套的是宣传部长刘素萍,披绿格子大衣的是副县长赵七秀,一人提一个塑料袋,将那石头缝里、茅草丛中的烟头、纸屑、易拉罐盒子、食品包装壳捡起来,装进袋子里。她们穿着整洁,打扮靓丽,应该说是爱干净爱漂亮的,但一见地上那些脏兮兮的垃圾,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是那样的认真,那样的专注。一扔一拾,虽是小事,却大相径庭。我心头一热,不由得敬佩起这两个七〇后来。
是啊,这野狗岭的清澈,怎容得下污浊的浸染?
下得山来,碰上来瑶乡考察的县委何书记,提及山路,他一声叹息:蓝山县地处偏远,经济落后,短期内无力建设与开发。就不能招商引资?我不得其解。能!能!有好多大老板都想来开发呢!但我们要求保护优先,与他们的想法相距甚远,都没谈成。他停顿一下,充满了自信:修修补补小打小闹的事我们决不去干,与其准备不足,盲目建设,还不如搁置不动,保持现状,待条件成熟后再说。
我如梦初醒,茅塞顿开。湘江源,本是一位如花似玉流光溢彩的仙女,粗鲁,贪婪,急功近利,哪怕一个仓促的举动,都会将其玷污,毁灭。
回望野狗岭,我恍然觉得,那条长长的山路,像一根历史的鞭子,抽打着承载它的山水,抽打着眷顾它的苍穹,抽打着过去,也抽打着未来……
责任编辑:赵燕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