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语—图”关系的千般纠结
2016-05-14王磊斌
摘 要:图像是传媒时代的显著表征,“语—图”关系研究是极具建设性的一个课题。专著《传媒时代的“语—图”关系研究》立足于“传媒时代”这一语境,深入探究了“语—图”之间的复杂关系,从多个角度分析了“语—图”之间的差异,“语—图”互文的理论基础与类型,并对“语—图”的未来发展与出路提出了合理的建议,有较高的原创性和现实意义。
关键词:传媒时代 “语—图” 差异 互文
“语—图”关系研究是当下学界较为关注的一块新领域,有待于深入研究,诚如赵宪章教授所言:“‘语—图关系近年来之所以开始被中国学界所关注,盖因为我们的表意和存在出现了问题,……就像空气被污染或者呼吸系统出现了病症才使我们感觉到空气的存在。这问题就是‘传媒时代语言和图像关系出现的千般纠结,而我们关于这两种符号的认识还十分浅薄,流于表面,研究二者关系的学术积累更是相当匮乏。”[1]而安徽大学文学院王泽庆教授的《传媒时代的“语—图”关系研究》(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结项成果)立足于“传媒时代”这一语境,以一种深刻的学理性态度探究了“语—图”之间的关系,弥补了赵宪章教授所提及的遗憾。纵览该书,可以看出作者带有强烈的问题意识,突出了“语—图”之间不可割裂的关系,从“语—图”差异中反观出“语—图”互文的启示。
一、“语—图”差异的新颖分析
赵宪章教授认为,关于“语—图”的研究,如果真正进入“传媒时代”这一语境,就会发现这绝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从现在所拥有的主要学术资源来看,这一话题的研究都不是立足于“传媒时代”这一现代语境,而且有不少论述是停留在情绪表达与价值层面上。所以,他强调“如何站在时代的前沿重新思考这一问题就必须立足于原创。例如,‘语—图互文研究首先就要探讨语言和图像作为媒介的功能有何不同。”[2]专著沿着赵宪章教授的这一反思,结合当下的艺术现象,提出了许多原创性的观点,为“语—图”关系的研究开拓了新的方向与视野。专著的前五章都是围绕着“语—图”之间的差异这一问题展开,而在差异的讨论中又有意识地从差异中发现了联系,为下一部分“语—图”的互文探究奠定了基础。
专著首先探讨的是“语—图”的媒介差异。“语—图”都有着自己特定的媒介,关于这一点,莱辛在《拉奥孔》中已有详细的论述,作者在莱辛研究的基础上,探讨了传媒时代文学和图像的媒介差异,以及空间对文学艺术的诱惑和时间对图像艺术的诱惑。图像艺术是空间的存在,相对语言艺术来说,其观看时间性的要求和难度不是那么高,故其接受性上的优势就凸显了出来,就此作者也提及了如今普遍的阅读危机及图像的泛滥化与低俗化等现象,流露出了深沉的忧患意识。而在“语—图”的交互诱惑下,时空媒介实现了一定程度的跨越,虽带来了诸多方面的创新,但也产生了一定的局限,这一方面凸显了“语—图”各自专属媒介的不可替代性,一方面又证明了“语—图”媒介的互融与共通。
从“主体”角度出发,作者指出了“语—图”在创作主体与接受主体上的差异性,他将“文学”与“电影”这两种较为典型的“语—图”形式进行比较。他指出文学的创作多是个体私人化进行,而电影则是由集体创作而成。关于接受主体,文学多是以个体潜心阅读的方式开展,要在特定环境中,需要个体的宁静状态,并基于一定的语言知识结构与理解能力,而电影的接受多是以集体在场的形式进行感官消遣。从创作与接受主体可以看出“图”较“语”更具有大众性,消费性与普及性更为凸显,其中的影像传播又是当下最具影响力的传播语言,这也就是文学传统遭遇图像时代的症结所在。作者还通过文学艺术与图像艺术的能指与所指关系的考察,特别是对其多义性的比较,总结了“语—图”源于创作主体的向心美与离心美上的差异。
显而易见,艺术创作技巧的革新是建立在艺术创作器具革新的基础上的。专著还从机器的角度探讨了文学艺术和图像艺术之间的创作及其美学差异,较为精到地总结了文学艺术和图像艺术各自新的时代特点,并有意识地去试着消除视觉文化繁盛所引发的文学焦虑。作者特意将重点落在了新兴媒介对传统图文的影响之上。谈及当下流行的网络写作时,他一针见血地指出网络写作虽没有改变语言的本质属性,却造成了适度的变形,创作过快,急功近利,以量取胜,丧失了传统写作精雕细琢的特质;而在对图像的分析上,作者借鉴了本雅明的观点,指出因为机械复制时代的来临,虽制图呈不断纵深化的趋势,但却消散了原初的神圣光韵。这里,不乏有新兴媒介介入下的堕化问题,涉及机械化、模式化的批量生产方式,以及能指与所指相分离的狂欢化表达等现象。
最后,在论述语图的表征差异时,作者认为在全媒体时代,图像艺术改变了文学曾经独领风骚的地位,与语言势均力敌,甚至大有取而代之的势头,但与此同时,图像也不住显露出了一些表征危机的征兆。语言的能指在当下不断淡化,而图像的能指却无限膨胀,丰富到超出人类的自然感官。以当代文学为例,当代文学最为显著的问题就是“平庸意义的泛滥,缺少经过作家生命体验产生的令人震撼的意义”;而如今的图像亦是如此,图像的艺术意义贫瘠,主张一种确切记录性,从而抑制了受众的想象力。所以,对于语言的表征危机,作者希望能做到经典化与震撼力共存,“文学艺术可以通过一定的艺术手法,获得语言视觉性的审美效果,但是不能为了视觉性效果而放弃对语言本身特性的固守”[4];对于图像的表征危机,作者希望其能“借鉴文学艺术的特点,突破对物质性或虚拟性的媒介束缚,对能指的视觉性追求有所节制,实现意义与意图并重”[5]。专著将语言与图像表征进行对比研究,不仅仅在于揭示各自特征,更为重要的是为语言与图像的互文奠定理论基础。
二、“语—图”互文的深入探究
“语—图”互文研究不仅具有现实性,也具有历史性,有着充分的学术积淀,西方从古希腊起就对这一问题展开了思考与论述,中国也从《周易》的卦爻开始就绽放出“图—文”互文的意识与文化传统。所以关于“语—图”互文的研究并不是一个崭新的话题,要想再深入地研究挖掘,困难重重。而专著另辟蹊径,暂时抛开了前文所提出的如时空、表征等专有名词,从新的角度剖析了“语—图”互文的几个关键问题。
作者首先阐述的是“语—图”互文的理论基础这一问题,其实也就是回答为什么“语—图”要进行互文。作者认为不同的艺术媒介和艺术类型的融合在艺术实践中普遍存在,这是大势所趋,对此,他强调的是“语—图”互文不仅是生活世界之必然,同时也是人类审美之必然。原因有几方面:第一,人类由于统觉(联觉或通感)的存在,在艺术中可以达到“语—图”的平衡。第二,“语—图”互文是艺术创新的需要。媒介是艺术的首要形式,把不同的媒介结合在一起,不等于是做加法,而是会产生出的新的质变,创造出新的艺术形式。作者还表示要破除对“语—图”媒介融合和越位的恐怖,做到如米歇尔所说的“交流和抵制的综合”[6]。第三,“语—图”互文“既非语言压倒图像,恢复到语言曾经的地位,亦非图像统摄语言,走向另一个极端,而是平等对话、互相融合。”[7]对此,他阐述了“语—图”取长补短的表现:语言指明或控制图像的意义与方向,增加视觉艺术的审美韵味与思想深度,而图像把语言的不确定内容确定化,并有益于语言哲学与语言艺术的表现。
“语—图”之间的取长补短自古有之,且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比如贺拉斯在探讨诗与画的关系中,喜欢将两者放在一起,他提出了“诗如画”的观点,建立了诗画的姊妹关系,从画中对诗歌创作提出一些要求,从而对诗歌创作带来了许多启示。在中国亦是如此,“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早已融入了中国文人的创作观里,“诗画一律的说法,一方面成为诗的意境进入绘画,从而对绘画进行改造的根据,另一方面绘画也通过与诗歌的联系而使画家的社会地位得到了提高。中国的‘文人画在历史上不仅仅是作为一个新画种,而且是作为一场彻底改变整体绘画风格的艺术运动而出现的。具体说来就是,不是画家上升为诗人,而是诗人兼任画家,进而改变绘画业的发展走向。”[8]这些都可见证“语—图”互文所带来的裨益。
分析完“语—图”互文的理论基础之后,专著对“语—图”互文进行了类型划分,大致分成三类。第一是“语—图”文本的转换。语言文本转换为图像文本是由古至今的一种常态,而图像文本转换为语言文本也随着如今电影艺术的蓬勃发展而日益凸显。其中,语言艺术模仿图像艺术则很容易受到原文本的束缚,而反之则不然。第二是“语—图”审美效果的串场,即语言艺术与图像艺术之间审美效用的互通。第三是“语—图”文本的融合,如我们非常流行“多媒体”的使用。作者从语图文本结合的功能角度将“语—图”文本的融合分成“解释类”“启发类”“标识类”和“图文独立类”,其中多运用例证的方法,以学理性的态度进行介绍,并且单独用了一大章的篇幅对“语—图”文本的融合进行了深入的美学解析,突出了当今“传媒时代”下文本所呈现出的视觉美,艺术在多重感官作用下迸发出的一种整体美和新的审美范式——生产与接受上的速度美。总体来说,在“语—图”文本的融合这一互文类型上,作者基本抓住了“传媒时代”下语图所暴露出来的特质:急功近利的心态与错综复杂的形态。
三、“语—图”未来发展的合理规划
在文字或语言未被发明普及之前,图像一直是表情达意界的“君主”,而如今它的强势归来,只不过是想重新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皇冠。这一点,也正好契合了利奥塔对语图权力更替的观点,他想从话语与图像这一组二元对立中,解放长期被困于牢笼,不断被贬抑的“图”,从而对抗在传统上总被赋予特权,具有话语霸权的“语”。在《话语·图像》一书中,利奥塔倡导图像优于话语,或所见优于所言。利奥塔希望使图像进入到话语之中并影响话语,并且发展出一种绘图式的写作模式,达到所谓的“以言词作画,在言词中作画”的境界。如今,利奥塔为之努力的事业越来越接近实现,语图之争中,图已经开始占据上风,视觉文化已经成为了大众追求的新风尚,因此,“语”如何在“图”的强势侵扰下生存与发展是为当下一大迫在眉睫的问题。
作者以文学作为“语”的代表,谈论了视觉文化背景中的文学发展问题。他指出,要对“文学”进行重新定义,面对纷繁复杂的艺术新样式,不能简单地说“文学是语言媒介的艺术”,而应该与时俱进地改为“文学是语言为主要媒介的艺术”,这一观点是对保守的“文学”定义的一种新突破,不仅可见作者的时代创新意识,更凸显其不凡的学术勇气。其次著述中积极提倡多媒介的文学传播与互文阅读。当今的文学传播呈现出多媒介传播的特点,也可以说是数字传媒带动了其他传媒的再生,新旧传媒的融合共通已经成为了大势所趋,故多媒介方式地传播将会使文学产生新的生命力。而主张互文阅读,既是对审美生活论转向的回应,又是对现代社会分工和现代学科的坚守。互文阅读,不仅综合了多媒介文学传播的各自优势,又提高了受众多方面的感知能力,是消除视觉文化负面影响的一个较为有效的途径。最后,作者希望文学艺术能顺应日常生活化的趋势,不要固守在象牙塔中,而应该走出神坛,多接地气。比如说流行当下的网络文学就是将文学通过新兴媒介的方式更接地气地去大众互动,这其中文学的特质并没丢弃,作者的思想与情感表达更显自由。文学的确源自生活,又高于生活,而如今更应该强调文学应该回归生活的原初,实现艺术的生活化。
在“读图时代”,图可谓是风光无限,但是其也暴露出了许多问题,这在前面论述“语—图”表征差异时也有所提及。在今天,它更多地是为所谓的“娱乐至死”而服务,狂欢、轻浮、艳丽成了图像较为突出的性格特征。按照本雅明的观点,如今几乎所有的艺术品都处于丧失其光韵以利于无休止的复制品循环的危险之中。现在,图像创作可以轻而易举地利用现存的大量资源进行拼贴、套用、合成,再者,图像的广泛流行使其接受发生了变化,图像脱离了原来的语境,内涵逐渐消失,只剩美学的外表,可谓行尸走肉一般。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发现现在图像已经失去了作为稀缺资源时的高姿态,开始逐渐沦为商业性的视觉消费。现在的大众传媒如广告、电视、网站、电影等对图像的巨大需求量使得创作者沉不下心来精工细作,只好粗制滥造,随意敷衍,再加上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泛滥,为了引起受众的注意,形成一种所谓的震惊感,只好让图不断扭曲夸张,自降身份变得庸俗,成了光与影甚至情欲的奴隶,完全变成了一种低俗的消费品,从而使其更加堕落。
对此,作者在最后特意针对“图”当下暴露出来的问题,发表了自己对于“图像艺术的创新出路”与对“视觉生态环境建设”的一些建议与看法。他认为图像创新首先应该开拓视觉的审美空间,要对生活做到细致地体验与观察,要看到大家没有看到的东西,即使是同样的东西,也要运用与别人不同的观察角度去观看;其次要加大图像能指与所指之间的距离,要有联系地分离,使得视觉象征更有韵味;最后他还特意强调要增强艺术工作者的想象力,尤其是艺术形式创新的能力。在对“视觉生态环境建设”的建议中,作者从“受众”“创造者”与“管理者”这三个主体入手,提出受众要培养自己的视觉素养,提高自己的欣赏水平与层次,还要与创作者一道“重视视觉超越感性的理性特征,而不是大力渲染它的欲望特征”[9],而管理者应该自觉地做好视觉生态环境的管理与引导工作,处理好艺术与产业的关系,协调好民族文化与外来文化的状态,做到民族性与视觉性的和谐共处。
四、结语
王泽庆新著《传媒时代的“语—图”关系研究》,没有流于表面的价值判断与情绪化表达,没有进行空泛的“宏论”和轻率的“表态”,而是对“语—图”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深入的学理分析,旁征博引,中西比较,尤其对对“语—图”进行过专门研究的大家——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无论是国外还是国内——作者都是做了一番功课的,认真品读、鉴别和阐发前人研究成果。除了扎实的理论基础,专著在对案例的研究上也下足了功夫,包括作品层面的细读和技术分析,选用了相当多的当下最为时尚与流行的艺术现象,对其进行原创性的探析,从而产生了许多新式见解,并且特意做到了“图文并茂”,没有落入以往学术论著论述的窠臼,避开了枯燥乏味的纯理论梳理与论证,减少了受众的阅读阻力,绽放出了一种“日常生活化”的特质。
专著最为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其抓住了“语—图”关系研究中最为核心的问题,即“语—图”互文。赵宪章教授就曾指出,“语—图”的“互相模仿及其‘互文关系当是这一研究的重心”[10]。在此分析的基础上,作者鲜明地表达了在“语—图”互文关系上的态度和观点:“互文”其实就是“和谐共处”“协调发展”,“互文”其实也是“相互借鉴”“共同繁荣”。人作为一种“符号的动物”,最基本的两翼符号就是“语”和“图”。在传媒时代的大语境下,只有“语—图”达到和谐,人的表情达意才会达到和谐,我想这也是此书的研究意图吧!
注释:
[1]赵宪章:《传媒时代的“语—图”关系研究·序》,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版。
[2]赵宪章:《“语—图”互文研究(笔谈)》,江西社会科学,2007年,第09期。
[3]王泽庆:《传媒时代的“语—图”关系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11页。
[4]王泽庆:《“语—图”表征的比较研究——兼论传媒时代的图像表征危机》,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
[5]王泽庆:《传媒时代的“语—图”关系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28页。
[6]陈永国,胡文征译,[美]W.J.T.米歇尔:《图像理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51页。
[7]王泽庆:《传媒时代的“语—图”关系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42页。
[8]高建平:《文学与图像的对立与共生》,文学评论,2005年,第6期。
[9]段钢:《寻觅图像世界的密码:图像世界的学理解读》,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35页。
[10]赵宪章:《文学和图像关系研究中的若干问题》,江海学刊,2010年,第01期。
(王磊斌 江苏徐州 中国矿业大学文学与法政学院 22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