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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华似水柳色新

2016-05-14雷晶晶

师道 2016年7期
关键词:发卡柳树校园

雷晶晶

多年以前的某个春天,我是一个黑黑瘦瘦的农村娃。细细的麻花辫,粉红的蝴蝶结,白色的泡泡儿袖小褂,枣红的格格裤……深蓝的粗布书包上有妈妈巧手绣成的“天天向上”字样,没啥特别的讲究,绣字用的是拆被子集下的线头,毛毛糙糙却顾盼神飞,像跳跃的红鸟,定格着我的童年。村小是两排破旧的瓦房,屋角上红蓝相间,自下而上生满斑驳的苔藓,一簇一团,狰狞出各式各样的图形。房前一排羸弱的柳树,树下平放几方不规则的青石,石面上有我看不懂的刻字……这一整个新奇的模样便是我的校园!慢慢地,知道这里原是一座废弃的寺庙,早先叫作“大寺”,现在唤成“孙西村小”。与此同时,一个近乎可怕的传说如影随形——大抵关于某个和尚的死因云云。还有更加邪乎的,据说有人在青石板上撞见过敲木鱼的小和尚,坐着念着,只管“笃笃”地敲呀敲……

就这排柳树,其实年岁已久,甚至可以追溯到清末民初,可不知什么原因,或许此类品种生长甚慢,总之没有万条丝绦垂落,只有细长油亮的叶子绽放开来,龙爪般朝向天际招摇,连早春的新绿也泛起诡异的肉红。娃娃们争强好胜,比如谁生得最俊,哪个最为聪明,谁又在回答问题时把手举得最高。我也争,解不出题目时会神差鬼使地靠在柳树身上,盼望撞见传说里晨起的和尚。和尚自是没有等来,打瞌睡的课堂却时常被木梁上掉下的褐色蚂蚁蜇到毛孔炸开,睡意全无。那些个蚂蚁,总是屁股尖尖、一蠕一动地往人身上凑,捻死它们的片刻竟会闻出朽木的臭味——仿佛隔了几个世纪。我在敲打文字的此刻亦被当初的感觉吓得指尖冒汗,一身激灵。

多年以前的那个夏天,我寄宿在离家三十里外的学校。高中校园的柳树又大又粗,枝桠繁茂得足够遮挡太阳,显然不是早熟的品种,但凡生长了多年,便也根深蒂固。“人家考上了大学,明年看你怎样?”“不许贪玩,不许胡想南北西东!”可年少的特立独行与此番说教格格不入,这里的老师说我是“问题学生”。其实我就是爱画画、爱写作呀:躲在画室里打开狂热的摇滚乐涂抹喜欢的色彩,不满意的撕掉,重来,一遍一遍;倚在柳树底下拾零叶隙的波纹,抒写诗意的句子,在当地的小报上发表,一篇又一篇。我的头发上别亮闪闪的心形发卡;我穿那个年代农村校园少见的“仔仔裤”;下课放学,我身后总跟着一大群男生称兄道弟……所有这些都是他们眼里“不务正业”的表现。班主任找我谈话了,她一边呵斥我摘下发卡,安心学习;一边惋惜地扶住严厉的黑框眼镜。在这之后的课下时间我倒经常忘记别发卡呢,可只要上课铃响便接到信号般别满一头发夹,红的、绿的、花的……顶在额前迎着老师张大的嘴巴洋洋自得。这还不够!我挎着高我一头的帅男生的手臂在校园的小路上说笑,使劲把脚下的鹅卵石踏出声响,顶着百分百的回头率和声声沉重的叹息——天知道,这些全是赌气。谁叫他们不晓得我的艰辛,不理睬我的压力、我的思想呢?每天早起早睡,半夜里打着手电筒背题,饿了含颗薄荷糖,乏了听虫鼠们窸窸窣窣闹动静……比谁都害怕失败,比谁都愿意成功——其实整个高三我都在玩命儿啊,只是不想成长的青春因此耽搁了激情。

而青春,果真不负厚望!我成为彼时农家为数不多的一名大学生,连同骨子里都揣上“鱼跃龙门”的骄傲。四年大学结束,我回到家乡久别的镇初中。母校九月的柳树纷纷扰扰,依然在沉着的秋天滋生出老练的浓绿,唯一不同的是我的身份,不再是学生,而是一名地道的农村中学美术教师了。不唱《长大后我就成了你》,不谈“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这个选择压根不是我的初衷;确切说来,只是当日幻想的某种光鲜未能达成,无奈到“随便找个活计、混口饭吃”,以致不期的邂逅亦仿佛“七年之痒”,不痛不惊。我的画笔生了灰尘,磨凹的印痕也被掩盖。我对学生大讲构图的理论、调色的原则,我站在三尺讲台上。找不到心间的灵感,干脆在格子纸上划简单的符号,横竖左右,弯弯曲曲,像慵懒且极不利落的毛毛虫……生活忙碌到平淡无奇,只有自个儿知道此中的空空如也。来年植树节,学校突发奇想,在教学楼前新栽了光秃秃的柳树苗,同时指派给各个科室管理。可惜好景不长,施肥、浇水的热情涨了几天再难寻下文,很多树苗又在之后一惊一乍的“呵护”中渐渐干涸,皴裂,枯死,最后被连根拔起扔在一旁,成为看门大爷烧水用的木柴,总算炉火艳红,哔啵作响。

期间我被调至镇小学。毫无缘由地以一句“工作需要”打发,默默地收拾行囊,看身边诸多同情怜惜、奚笑窃语、愤懑不平或者事不关己,转眼已见雁儿南飞。这是一个冬天,万物萧条,中心小学绿着的只剩尖尖的塔松和矮矮的冬青,而这里的柳树不过一棵,孤独地呆在东面墙下,无精打采的叶子撒落一地,偏偏不是金黄,仅有惨淡的土黄掺杂冷凄的粉绿。夜里一场冬雪过后,徒留光秃秃的枝条固执地擎在半空中猎猎作响。新的环境,新的开始,我天真地以为只要甘于付出就能够适应,于是说服自己“随遇而安”,然后竭尽所能地去争取、去参与、去蜕变、去赢得。每一次成功之后,居然没有鲜花掌声萦绕,反是数不清的诋毁和质疑纷沓来袭——仅仅因为在他们看来,我是一个参不透“中庸之道”的外来户。“树欲静而风不止”吧,除非,不管以何种姿态,你确定总能随上风向。我曾无数次幻想柳树底下有个“隐形洞”,走进去是刺猬,无欲则刚;走出来是狐狸,八面玲珑——总披一身适应季节深处的皮毛。但我终归没有讨巧的气质。

好在“不讨巧”自有福报眷顾。上一个夏天,终于重回中学,仿佛灵魂开窍,由心底迸出前所未有的清凉,突然发现上班道路两旁广袤的田野绿意盎然,大山的孩子也一如当初的我,叛逆果敢、率气要强,尽管不谙世事也不轻易服输……原来他们的现在正是我童年梦幻的寓言!哪怕你眼中的她不够漂亮,哪怕你眼中的他偶而还像个小鼻涕虫,可他们不懈成长,蒸蒸日上!平凡的日子瞬间美好无限,普通的脚印竟能镀成恢宏!我开始继续画画,继续写作,如泉的灵感来自向上的生活:梦是蝴蝶呢,振翅欲飞。

又一个三月的早晨春风拂面,径直走进我的校园,远远望见一株奇怪的树:细短瘦小,张牙舞爪,像极了儿时村小的“龙爪柳”——仔细想想,它不是当初那个植树节所栽树苗的幸存者吗?历经过沉浮,历经过寒暖,历经了几载春秋,它保留住自己在春天的心脏啁啾一鸣,过往权作小憩。

只怪年华似水,我不曾留意。

(作者单位:山东肥城市孙伯中学)

责任编辑 黄佳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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