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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组诗)

2016-05-14姚瑶

山花 2016年8期
关键词:过道眼疾手术刀

姚瑶

先天性心脏病患者的呓语

故事从一开始,你就选择了偏离

这个另类的选择,像一张空白试卷的填空题

更像一颗种子,已经发芽成长

最终,死于先天性心脏病

正如我,在电脑前写诗

善良地患上了懦弱的毛病

我潜伏在你的右心室,小心翼翼

生怕不小心得罪你,这枚生锈的钉子

负荷不起体内的重量,整日尖锐地对待自己

不忍心,也不拒绝来自血管的回流

血液的脉冲,像奔跑的小兽

在身体里前呼后拥

你能否抵挡体内的暗流?

我知道你不能回答,就像整个春天

你却找不到一粒种子破土而出的力量

手术刀

隔着透明的手套,薄如蝉翼的刀片

有金属的质感和声音,顺风一吹

可以割断柔软的体毛和秋天的残草

一缕寒光,就可以切断世俗的疾病

剖开肌肤,一丝麻醉穿肠而过

刀,保持着清醒,保持刀的禀性

与肌肤摩擦的那一瞬间,已经完成

所有的任务。刀回归平静

谁是你前世的刀客?

手术刀,漫步天涯。刀客

一出手,便一丝不苟,沉默寡言

手术刀躺在冰冷的托盘里

一首诗已经写完,天还没有亮

肉体已经进入坟墓,灵魂却待在产房

一把手术刀,仔细聆听心脏的跳动

来自旷野的呼唤,打马而过

速度惊人,迅速割断前世孽债

整个夜晚我一直在想那把刀

淬火时的情景

透析

在手腕上,插入粗实的针头,然后在橡皮管里

鲜血以加速度的方式,流转、过滤。过程极其

简单

“那就是洗血。”父亲绘声绘色说,憔悴的父亲满

不在乎

“像洗衣服那样。”我透过他花白的头发,看见

那些埋在他血管里的鲜血,已经锈迹斑斑

埋藏在血管的痛、暗疾及已经坏死的双肾

毒素以加速度的方式,生长

加剧父亲的痛。不规矩的病毒

在他体内奔腾、捣乱,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同样以加速度,摧毁父亲的意志

父亲每周要到医院去两趟,后来

尿液越来越少,他得每周去三趟

面对冰冷的透析机,父亲打了个比喻

像头嗜血的小老虎,把鲜血吸进去

然后又吐出来。父亲也无法解释

体内的血液抽空,然后又输进来

是不是违背了自然规律。比如一株庄稼

如此伺候,是经受不了那样的折磨

母亲的诉说

母亲躲在厨房,一把鼻涕一把泪

给我诉说了很多话

她说父亲最近又偷偷喝酒了

放在厨房里的料酒都不放过,非要命不可

她说二弟在公共汽车上被小偷偷了三千块钱

小偷把包都划破了,可恨

她说二弟和他媳妇为还房贷吵了一架

为买一个蜗居的地方,得耗上半辈子的努力

母亲始终没说父亲透析、心衰,以及

父亲住院的医药费,也没说

父亲体内那些病毒正一寸寸逼近,疼痛

也一寸寸渗入我体内,比掐住黑夜的喉咙

还要疼痛百倍。关于这些敏感的话题

母亲都没有说出来,或许她怕

说出来,我比父亲还要难受

那个下午,我只知道疼

包括母亲的这些话

一样让我疼,直到深夜

产房前

一个中年男子,蹲在产房前的过道

脑袋埋在裤裆里,像是要把自己的生殖器吃掉

他自言自语,他苍白的脸上有着一些猥琐

之后的两三天里,我都看见那个男人

大多时间是叫骂:“就你那贱坯子也生不出男娃。”

“生不出男娃也只能怪你的无能。”

我站在产房前,楼下不远处是一家私人幼儿园

那些孩子鱼一样从我眼前游过,真像

阳光下的向日葵,有着乳一样的香扑面而来

我想两三年之后,产房里面的这些孩子

也会像鱼一样,快乐地游着。只是

我的心情,却死在流淌开来的羊水里

这个中年男子的女儿,叫什么名字不重要

甚至他们关于生男生女的吵架,也不重要

我只是想在未来辽阔的人海里。第一眼能看到她

像一粒饱满的种子,成长于人间四季

她是这个春天美丽的诗句,影响我的写作速度

在医院的产房前,只想悄悄告诉她

你的前世是上亿精子和一个卵子的战争

与你无关

就像这个春天的花朵,与雷声无关

眼疾者说

无缘无故,我的眼睛流出浑浊的眼泪

还伴着疼痛。我想会不会瞎了

这种担心。缘于窗外正在上演的声色犬马

瞎子,别人不会担心你的野心

这一点,瞎子阿炳已经给我证明

当然。在很多时候

我们以瞎子的状态存在

不小心患上了红眼病

可以传染的恶疾,在与你对视的那一刻

你心存忌惮,来如山倒去若抽丝

从你的眼神里、像在躲避一场瘟疫

一个眼疾者,更多的时候是自言自语

可以闭目养神,避开烦心事

暂时把思想死去,肌体高烧。你可以中断

所有的应酬。还原躯体的自由

也可以好好写一首《眼疾者说》的诗

或许,你会像一只猫一样安静待在阳台上

这难得的眼疾,让你一下子清醒很多

那段时间,你仿佛随时揣着一袋火药

在去看眼科的路上,导火索在你手上

你随时可以,引爆自己的眼球

让整个世界,瞬间

瞎下去

坐在医院过道的老人

夜,正一点一点深入内心

一根灯管,在过道里忽明忽暗

治疗还是放弃?皱着眉头的老人

坐在医院的过道,舔着口水

反复数着钱,把毛主席头像都摸疼了

没有人注意到他。更没有人关心一盏灯的明灭

我从他身边经过。咳嗽一声

似乎惊吓了他。他抬起沧桑的脸,乌云密布

手还在专心致志地数着

之前死去的日子,或者数落

对生活的蔑视、沧桑、无奈

我注意过道除他之外,没有其他人

皱褶的人民币,被他细心地抹平

像在磨一把刀,肆意的刀刃

跟命运开着巨大的玩笑

要砍伐整片森林,抗争是必然的

老人数完后,用一根橡皮胶带拴紧

他朝医生值班室走去,大步流星

影子在墙上移动,有些急促

斑斑驳驳的影子,拉痛长长的过道

直到这个时候,我注意到老人

驼背,他努力使自己的头抬高一点

保持钝角以上

似乎很委屈,对生活或者伤痛

都很委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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