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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盖井

2016-05-14孟学祥

山花 2016年8期
关键词:火石堂哥锅盖

孟学祥

这不能怪你,要怪就怪那声让你害怕的炸雷。

贵桃劝慰着雅茜。雅茜只是一个劲地哭,什么话也不说。

你不能这样,你死了,事情敞开了,大家都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姑爹姑妈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抬头做人?

贵桃还在努力劝慰着雅茜,雅茜依旧不说话,依旧哭得很难受。

干旱仍在继续,从去年冬季到现在,已经连续九个多月没有降雨了。外边来的打井队没日没夜地工作了三天三夜,水还是没有打出来。打井队的一部分人一直在村子附近的田野里、山坡上寻找着,希望能找到那口传说中被锅盖住的井。

贵桃的奶奶和村里的老人们去看打井了。那些老人们或站或坐在不远的田埂边,看着忙碌的打井队员和轰鸣的机器。打井队员向老人们询问是否有锅盖井时,老人们都说确实存在那么一口井。当打井队员问到井的方位时,老人们就说不清楚了。他们告诉问他们的人。谁也没有见过那口井,只是听老辈人说过。有一位老人说:

听老辈人讲,那口井好像是在田坝中间,也好像是在一座山上。那口井太恶了,每年只要一涨水,村子里都要死人,死的都是些年轻漂亮的姑娘。后来老人们就用锅把那口井盖了,让它涨不起水,村子里也就太平了。

这不能怪你。

贵桃还在劝慰雅茜,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话。雅茜仍旧不说话,仍旧哭个不停。

其实贵桃也很难过,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雅茜安静下来,更不知道怎么劝说,才能让雅茜打消寻死的念头。除了翻来覆去的那句话,贵桃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抱着雅茜,她真害怕自己的手一松开,雅茜就会像刚才一样,从屋背后的山崖上往下跳。

雅茜跟贵桃一样大,都是16岁,贵桃只比雅茜大两个多月。此时此刻、贵桃就像雅茜的妈妈,一边劝慰哭个不停的雅茜,一边不停地腾出手来帮她抹眼泪。

虽然说发生那样的事不能怪雅茜,但贵桃也不知道,如果不怪雅茜那又怪谁呢?怪那声炸雷吗?怪黑夜,怪寂寞,怪雅茜一个人在家独守空房的孤独和无助吗?这些似乎和雅茜发生那样的事又没有多大关联。

那是一个蹊跷的夜晚,干了九个多月的天空突然响了一声炸雷,接着是一阵闪电,人们都欣喜若狂地认为,老天开眼了,要下大雨了!

那声炸雷响起时,放假在家的雅茜正在伯父家帮堂哥讲一道他不会做的数学题。快开学了、堂哥的暑假作业还没有做完。雅茜和堂哥头对头在灯下做作业,炸雷突然响了起来,接着是一条火龙般的闪电划亮天空,所有的电灯就灭了。当炸雷再次响起来,雅茜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就在闪电亮起之际钻进了堂哥的怀里。

事情就这么简单,几声炸雷,几次闪电过后,雅茜和她堂哥已经躺在了床上。也不知道是谁帮谁脱的衣服,他们赤条条地抱在一起……天亮过后,看到床单上一摊鲜红的血迹,他们才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雅茜的堂哥选择了逃避,他揣上父母给他寄来的学费和生活费、离开家,离开了村子。他对雅茜说,这一走他就不想回来了。只有他离开,才能保住雅茜的清白。他说雅茜的成绩比他好,好好读书就会有希望。他离开了,他们犯下的错就没人知道,雅茜就还能有机会把书读出来。

雅茜也想离开,她不知道往哪里去。在家躺了两天,雅茜做出了决定,她来找贵桃,她想在从崖上跳下去之前,把所发生的事讲给贵桃听,希望贵桃把她的话转告给她的父母,让她的父母原谅她。贵桃是雅茜的表姐,也是她的好朋友。贵桃和雅茜在屋背后的大山上坐了大半个上午,最后贵桃把雅茜拉回了家。

那晚上的雷声硬是蹊跷,炸雷猛轰了大半夜,闪电也亮了大半夜,结果只是下了一场小雨,连地表都没有浸湿。

贵桃,桃妹!

回到家的奶奶第一个总是先叫贵桃的名字,贵桃不在家或者贵桃不答应,她才会叫出其他弟妹们的名字。奶奶不知道雅茜出事,不知道雅茜来到了他们家,更不知道雅茜就在贵桃的房间哭泣。听到奶奶的声音,雅茜把哭声改成了抽咽,肩膀一耸一耸的,没有停下来。

贵桃拉开房门走出来,叫了一声“奶奶”。雅茜低着头从贵桃的身后挤出来,叫了一声“外婆”。奶奶没有注意到雅茜的表情,只是说了一声、茜妹来了,就急急忙忙转身往厨房去了。又回头吩咐贵桃:

桃妹,我去做饭,你和茜妹去园子找两蓖菜。吃好饭我们都去帮打井队找井,找到那口锅盖井,我们吃水就不用慌了。

贵桃跟着奶奶走进厨房,贵桃把雅茜身上发生的事告诉了奶奶。还没有听完,奶奶的身体就摇晃起来,手上端着米的木瓢掉到了地上,米撒了一地。

奶奶!贵桃吓得惊叫起来,急忙上前将奶奶扶住,把奶奶扶到旁边的一条凳子上。坐到凳子上的奶奶一直喘着粗气,好久好久才平静下来:

你是说茜妹想从屋背后的山崖上跳下去?

贵桃说:是的,她很害怕,怕姑爹姑妈晓得后不饶她,怕人们说她是坏女孩。奶奶,我们不能让她跳下去,我们要帮她。

对,我们要帮她,我们不能让她跳下去。奶奶接过贵桃的话,对贵桃说:桃妹,你要把茜妹看好,要陪好她,劝住她,不能让她离开你,更不能让她从山崖上跳下去。这件事还有谁晓得?奶奶问贵桃。

贵桃说:我问过茜妹了,她说没有人知道,除了她和她堂哥,她就只跟我说过。

我们不能让别人晓得。桃妹,奶求你件事,这件事讲给我听就行了、去外面坚决不能讲,包括你爹妈、你弟妹他们,还有你姑爹和姑妈,都不能讲,都不能让他们晓得。让这事烂在我们几个心里头就行了,就当没有这件事一样,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帮得了茜妹。说到这里,奶奶突然像回过神来似的问贵桃:她堂哥那个孽障呢?他不会把这件事情也跟别人讲了吧?

贵桃对奶奶说:他跑了,茜妹跟我说,第二天早上天一亮他就跑了,他说他要去远远的地方,从此不会回来了。

哦,跑了!跑了好,但愿他从此以后真的不要再回家了!

奶奶来到贵桃的房间,把雅茜抱入怀中,抱得紧紧的,生怕雅茜会从她的怀里离去。奶奶对雅茜说:

茜妹,外婆不怪你,你爹妈也不会怪你,你那个堂哥糟蹋了你,他会不得好死的。茜妹,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还是外婆的好茜妹。

雅茜又哭了起来,而且哭得比之前更加难受。奶奶一边帮她抹眼泪一边说:

茜妹,不要哭了。你这样一哭外婆也难受。你要坚强起来,你要好好读书,你要考大学,考上大学后让外婆也跟你一道去见见世面。我跟你讲,茜妹,你不要想不开,更不要想着从山崖上跳下去、你可不能有那种想法。你如果死了,外婆会难过一辈子,后悔一辈子,你爹妈也会难过一辈子的。听外婆的话,啊,你不要有寻短见的想法,你要好好活着,快快乐乐地活着,让外婆看到你长大读书有本事。

雅茜还在哭着,哭得无比伤心。奶奶一边为雅茜抹眼泪,一边继续唠叨着说:茜妹,不哭了,听外婆话。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哪个人的一生都有走错的时候,错了,我们还可以退回来,退回来重新再走,就不会再错了……

雅茜的哽咽依旧没有停下来。奶奶帮雅茜抹了一把泪,说:

茜妹,我跟你讲,我们这里有一口井,井水好得不得了,听老人讲,以前好多女孩像你一样,受人欺负过后,用这个井里的水一洗就什么都不存在了,就完好如初了。那些坏人为了不让这些女孩好过,就常来搞破坏,老辈人就用锅把井盖起来了。茜妹,这两天打井队的人在帮我们找水,他们一定能找到这口井,找到井搬掉大锅,水就能流出来了。到时用这个井里的水一洗,你就会什么事都没有了。

真的?贵桃和雅茜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奶奶说:是真的,老辈人传下的事,绝不会有假,假的就不会传到今天了。

中午饭后,奶奶去帮打井队找锅盖井,本来奶奶是想叫贵桃和雅茜也跟着去,雅茜不想见人,不愿意出门。奶奶叫贵桃在家陪雅茜,临出门,奶奶对贵桃和雅茜说:

你们在家好好休息,找到井我就来叫你们,我们用桶去打水来家洗。

奶奶走后,贵桃叫雅茜去客厅看电视,雅茜不去,说想休息一会儿。贵桃找来两本流行小说,想叫雅茜和她一起看书。雅茜也不看。

雅茜躺在贵桃的床上,脸对着窗户,眼睛是闭着的,贵桃以为雅茜睡着了,赶紧铺开被子给雅茜盖上,然后去拉窗帘。雅茜动了动身子,睁开眼睛说:桃姐,你不要拉上窗帘,我怕黑。

贵桃重新把窗帘拉开,坐到了凳子上。贵桃说:不怕,你睡吧,我在这里看书陪你。

贵桃把椅子挪到窗户边,看着南派三叔的《盗墓笔记》,这是一本很多十六七岁的女孩都爱看的小说。整个假期,贵桃都在看这本小说。正当贵桃看到“只见我旁边那个女的和我一样看着那船仓的玻璃,已经吓得呆住了,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仔细一看,只见她的肩膀上,搭着两只干枯的手”时,贵桃听到身后的床上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贵桃回头,看到雅茜并没有睡着,而是睁大眼睛看着窗外。雅茜看到贵桃回头,从床上坐了起来,问贵桃:

桃姐,你说他们真能找到锅盖井吗?锅盖井的水真能把受过伤害的人洗干净吗?

贵桃说:肯定能找到,他们有那么多先进仪器,一定能找到这个锅盖井。那水一定很神奇,能把人洗得完好如初。如果不是那么好的水,古人怎么会舍得用锅把井盖住。

雅茜看着窗外,贵桃也看着窗外。窗外正对着的是一片田园,由于干旱、田里什么庄稼都没有种。田园稍远一点儿的地方是连绵起伏的大山,山上生长的松树并没有因长久的干旱而枯朽,即使隔着一层玻璃,仍能看得到一片浓郁的碧绿。打井队仍在田园里忙碌着,从窗户里看出去,只看到高高的钻塔,看不到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想出去看看吗?贵桃问雅茜。

不,我不想出去。雅茜说,真希望他们能快点找到锅盖井,能快一点儿把水打出来就好了。

贵桃说:会很快的。奶奶他们也去找了,村子里这么多老人一起去找,这个锅盖井的水很快就会淌出来。

田坝里的钻机已经钻到地下近四十米了,水还是没有找到。打井队的工程师对带队的队长说,这种喀斯特地貌的地下水很难找到,雨水充沛的时候好像到处都有水,一遇干旱水就都从那些石头的缝隙中流失了。

打井队的一部分队员,继续跟着村里的老人们到附近去寻找传说中的锅盖井。田坝被他们找遍了,他们又把寻找的脚步移向田坝附近的大山。在传说中可能存在锅盖井的那些山坡,怀疑有井的地方都被大家找遍了,仍然找不到有井的迹象。这天,他们来到田坝附近最高的一座大山中,他们顺着一条从山顶延伸下来的大沟,一边寻找一边往山上走。走在那些山洪冲刷出来的大沟里,队员们仍不相信山上会有井,他们认为这些沟是下大雨山洪暴发冲刷而形成,不会是什么锅盖井的井水流出来形成的,很多人仍在质疑锅盖井是否存在。老人们信誓旦旦地说肯定有锅盖井,没有锅盖井老辈人也不会传下来。有的老人说,以前锅盖井经常发大水,一发水就把田坝里的庄稼淹没了,不光造成庄稼绝收,有时还会淹进村里最低处的人家去。

奶奶是坚持锅盖井一定存在的人。打井队员和老人们从山脚往山上寻找,奶奶是走在最前面的人。眼看着都已经走过半山了,仍未看到有水的迹象,大家越来越没信心。就连一些认为锅盖井存在的老人都开始动摇了。只有奶奶和极少数老人认为一定会有锅盖井,没有锅盖井。山坡不会被冲出这么大的水沟。

在半山的一个平台上,有几个老人不想往上走了。他们在平台的几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太阳火辣辣地烘烤着大地、平台上虽然有几棵树遮荫,但还是不管用,每一张脸还是被不断流出的汗水冲刷着。人们都坐下来休息了,奶奶却还在四外寻找。有人叫奶奶也休息一会儿,奶奶说她不累。奶奶的脸上也流着汗,也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不想停下来。此时的锅盖井,在奶奶的心中,已经不只是吃水的希望了,已经变成了奶奶对外孙女生命的承诺。

桃姐,我是不是那种不要脸的坏女孩?

啊!贵桃惊诧地放下手上的《盗墓笔记》。贵桃说,你不是坏女孩儿,你是好女孩儿,我们大家都认为你是好女孩儿。你也不要这么想,奶奶说了,每个人都会有走错路的时候,错了再回头,回头重新起步就好了。

我还回得了头吗?雅茜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窗外,打井队工作的那个地方,高高的钻塔上,不断地飘散出缕缕的白烟。

外婆肯定在骗我,不会有锅盖井的。即使有,锅盖井的水就真的能洗掉我的污渍吗?雅茜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茜妹。贵桃来到床边,把雅茜的肩膀抱住。贵桃就这样抱着雅茜,不知道该说什么。

雅茜突然变得很烦躁,她挣脱贵桃的拥抱,推着贵桃说:你能不能到外面去看书,让我一个人好好静一会儿。

贵桃说:我要在这儿陪你,我答应了奶奶的,要好好陪你,直到你开心。

雅茜将脸转向面对墙壁,闭上了眼睛,身子一动不动,仿佛真的睡着了。贵桃也离开床边,重新坐到窗子边,拿起刚才放下的《盗墓笔记》,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雅茜的话仍回响在她的耳边:

不会有锅盖井的!

贵桃不敢再想下去了,假如找不到锅盖井,雅茜从山崖上跳下去的想法是不会改变的。贵桃放下书看着窗外。窗子面对的那个山坡,那片被松树林覆盖的某个地方,也许那个锅盖井真就藏匿在那里。

寻找锅盖井的人们沮丧地从这那座最高的山上走下来,这次他们又是无功而返。从山脚搜寻到山顶,凡是能够藏匿水源的地方,他们都寻遍了,也没有发现传说中的锅盖井。下到山脚,奶奶坐到了路边的一块石头上,眼睛闭着,脸色惨白,身子一动不动,仿佛一棵直立在石头上的枯树。这样坐了一会儿,奶奶睁开了眼睛,对身边的几个老人说:

肯定有锅盖井的,没有的话,老辈人也不会乱讲的。我们再去找找,不相信会找不到。才这么大一片地,多找几个地方,细心点,肯定能够找到。

见有些老人想放弃,不想再去找了,奶奶说不能就这么算了,好几座山我们都走过来了,就差一两座山了,说不定井就在那里呢。

奶奶和两位老人蹒跚着向火石坡上走去。

火石坡距村子不到两公里,在四周大山的衬托和包围下,看上去一点儿都不起眼,就像几个隆起的大石堆。绵延横亘在两条洼地的中间。火石坡并不像旁边的那些山一样尖峰耸立,看起来要矮小得多,是个石头比土还多的山坡,到处裸露着淡红色的岩石,不要说树,连草都很少生长。

陪同奶奶他们寻找锅盖井的打井队员们,劝奶奶他们不要去火石坡上白费力气了。那个地方他们已经看过了,那样的环境,是不会有水存在的。

奶奶扛着锄头,拄着拐杖,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谁也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思。火石坡那些淡红色的石头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一片火海,奶奶和那两个老人就像出征的老兵,英勇地朝着那片火海迈步前进。

贵桃将雅茜的事告诉奶奶时,奶奶首先想到的是去找雅茜,啐一口再狠狠骂一顿,甚至于想把这不要脸的孩子狠揍一顿,再打电话告诉她的女儿女婿,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宝贝女儿做下的好事。当贵桃说到雅茜想从山崖上往下跳时,奶奶的所有想法就变了。奶奶决心要挽救雅茜,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让她从山崖上往下跳。

奶奶急中生智,编出了锅盖井的水能还给一个女孩儿清白的故事。故事让雅茜将信将疑、奶奶自己却被迷住了。奶奶急切地要寻找到锅盖井,更急切地希望能够看到锅盖井的水赶快流出来,洗掉她外甥女身上的污浊,让她重新变得活泼可爱。

雅茜真的睡着了,贵桃轻轻叫了她两声,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便把窗帘拉下来,轻轻关上门走到屋外。贵桃想走出院子,走了两步就停下来、回身从屋里找来一把椅子,坐到门边继续看《盗墓笔记》。只看了不到一页,贵桃就把书合上了。贵桃站了起来,看到了远处的钻井塔,塔顶上的白烟仍在缥缈地游移着,在阳光下一点一点地消逝。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上,平时会飞来许多小鸟,它们会躲在树枝间梳理羽毛,或者互相嬉戏,趁院子里没人的时候,就跳到树下来觅食。今天树上却看不到一只鸟儿,没有风吹来,火热的阳光下,平时看上去充满生机的桂花树,此刻也显得懒洋洋的,仿佛还没有从干旱的蹂躏中清醒过来。

贵桃很烦躁,她不知道为什么烦躁。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坐到椅子上看书,每次都是只看一两行就把书放下了。天太热,奶奶喂养的那些鸡都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院子里静寂得令人窒息。

贵桃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推开门,发现雅茜已经醒了。雅茜已经把窗帘拉开,站到了窗子下,瞪大着眼睛,往窗子外边看。看到贵桃,雅茜问:外婆回来了吗?

贵桃说:还没有。说完贵桃想去把窗子打开,雅茜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说:

不要开窗子,我不想开窗子!

贵桃看了雅茜一眼,无可奈何地把手从窗子边挪开。

雅茜说:天都快黑了、不知道外婆他们能不能找到锅盖井?要是没有锅盖井,我该怎么办?

站在窗子边手足无措的贵桃,听到雅茜这样说,也感到了一种没来由的恐慌。

茜妹,你要相信奶奶,你不要光想着不好的地方,要朝好处想,要想到我们两个人的友谊,要想到爹妈对我们的好,要想到奶奶对你的好。你死了,让我们还怎么活?

雅茜没有回应贵桃,她眼睛红红地站在窗前。对于她来说。所有的希望都在那荒唐的一夜被打破了,现在就是想重拾希望,心里的阴影也无法让她马上就能见到光明。她心乱如麻,隐约期待着什么,希望能有奇迹在自己身上发生。

桃姐,我不是个坏女孩儿,我真的不是坏女孩儿!

看到雅茜又要快哭了,贵桃急忙用手扶住雅茜的肩膀,把雅茜拉坐到床上。

茜妹,没有人说你是坏女孩儿,姑爹姑妈也不会认为你是坏女孩。

桃姐。雅茜反过来抱住贵桃,把头埋在贵桃的肩膀上。桃姐,以后我们还会是好朋友吗?你不会嫌弃我吧?

茜妹,看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是我妹,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们永远是亲姐妹,永远是好朋友。

奶奶他们走在通往火石坡的路上。那条路本来在田埂间绕来绕去,干旱让田里长不出庄稼,奶奶他们干脆就从田里通过了。火石坡越来越近了,太阳照在石头上,反射出来的光映射到他们身上。那些风化的沙粒把小路铺成了一条淡红色的线。越接近火石坡,这条淡红色的线就越宽广越明显。路边的石头上、小树上、草丛里,看上去都变成了粉红的一片。渐渐地,路上粉红色的沙粒铺了厚厚的一层,他们的脚踩上去,扬起一股股灰尘,地上留下了一个个大大的脚印。

奶奶他们来到了火石坡,上到坡顶站了一会儿。他们的脚下到处都是石头,到处都是石头风化后留下的粉红色沙粒。奶奶手搭凉棚向远处望去,远处的石头在阳光的反射下,似乎比脚下的石头更红更火热。奶奶茫然了,她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井,锅盖井会不会就藏在这些石头下?

奶奶他们走下火石坡,太阳已经西下。他们背对夕阳,身影在阳光的拖曳下,在山道上扯得很长很长。

出水了!奶奶他们走到田坝中间时,打井的地方传来了一阵欢呼声。他们循声望去,看到打井队那高高的钻塔上,喷出了一股水柱。三位老人拔腿就往打井的那个地方跑去,可是跑着跑着奶奶停了下来,转身跑上了通往村子的小路。

雅茜坐在床上,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放在两张手掌上,贵桃坐在雅茜身边,双手扶着雅茜的肩膀。雅茜已经不哭了,眼睛还红着,面颊上的泪痕依稀可见。

黄昏已经来到了院子,桂花树的影子映在墙壁上,婆娑地晃进房间。贵桃说:

茜妹,太阳下山了,该去做饭了,我们两个一起做吧。

贵桃和雅茜刚走出房间,就听到了一阵欢呼声。透过晚霞、她们看到打井队那高高的钻塔上,涌起一条高高的水柱,水柱在夕阳的映照下,释放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村子里闹闹嚷嚷的,有人大喊着:出水了!打出水了!

所有的老人和孩子,都从家里涌出来,欢叫着往田坝出水的地方跑去。贵桃和雅茜刚跨出家门,就看见奶奶踉踉跄跄地跑来,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喊着:

桃妹,茜妹。找到锅盖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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