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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看见“唯一的树叶”

2016-05-14李军奇

山花 2016年8期
关键词:写诗北京诗人

李军奇

导语

一片树叶的灵气需要摄影师同样的灵气才可以表达出来。在诗人、摄影家莫非眼里,没有新叶和枯叶,只有充盈的生命与光。“按快门的那一点点啊,要么是风情万种,要么是一团漆黑。也就是说,除了‘唯一的树叶,其他的树叶再金贵也没什么。”

“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1967年,6岁时出生在北京的莫非,目睹父母辈被红卫兵限令两天之内“滚出北京城”,快60岁的父亲带着近50岁的母亲与惊惧的儿子,仓皇地落脚河北一个贫穷的县城。莫非还记得第一夜,他们一家是睡在满地谷草的牛圈里。父母不会干农活,如果没有亲戚的接济,“真不敢想怎么能挺过来。”一年除夕,母亲为了改善伙食,包饺子给孩子吃,谁知饺子没等捞上来,就化开了——没有面粉,母亲只能找到白薯面,但白薯面是不能包饺子的。一家人临锅哽咽。

被打压的家庭,贫瘠的生活。陌生的环境,这让在北京生活惯了的孩子感到那么困惑,“那时我就很害怕和人交往,对世界不理解,觉得极其荒谬。”曾经的出生地,抛弃了他们,而投奔之地,是如此荒凉和陌生,这让莫非对故乡的概念极其羡慕与隔膜。而这种人生的疏离感,也使他过早陷入对世界的敏感。多少年来,他试图用诗歌、镜头,抵御孤独,找寻光亮。

以诗抵御荒谬

10岁那年,莫非同伙伴在河边玩耍。一不小心,不会游泳的莫非掉进水里,“我大喊救命,其他人依旧在水里嬉戏,他们没有救我,认为我在开玩笑。紧张时刻,脑子闪过这样的念头——我再也看不到我的妈妈。”莫非回忆道,当时一个被大家看作“傻子”的人听到救命声居然把莫非拉上了岸。自此,“我对人世间所谓的智和蠢的理解,与别人不一样了。”莫非至今对那场遭遇耿耿于怀,“自以为聪明的人,对生命的消逝无动于衷,反而他们眼中的‘傻子却看到了生命的挣扎,从那以后,我对自以为是的人敬而远之。”

粉碎“四人帮”后,莫非所在的地区尚未被“春风”吹拂,莫非依然享受“特殊待遇”——不能上高中。1979年,未上过高中的莫非有幸参加高考,被一家中专录取。这时他面临着选择——要么跟随落实政策的父母回到北京,要么接受录取,留在当地。被命运折腾够呛的莫非,讨厌继续做一个异乡人,选择回到北京。

回到北京很长时间,莫非一头扎进图书馆,痛快地吮吸知识的甘露。“终于没有人拦住我,不许我读书。”莫非说当时他被安排到北京市园林局工作,所有的工资,基本上都用来买书,读的哲学书比读的诗要多得多。”“我真不理解当年的红卫兵现在说青春无悔是什么意思。我的外祖父成分不好,连累到我的母亲,最后连累到6岁的我,一家遭那么大的罪,就是红卫兵当年上门宣判的结果。”莫非说自己一直未从童年创伤中解脱出来,写诗,也就是为了抵御这种荒谬,甚至现在做丁克一族,也是当年那种诛连式惩罚留下的阴影——“不想要孩子,就想伤害到我这为止吧!”

“我那时的诗歌主题多是对人类命运的思考,追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莫非说自己6岁被赶出北京,19岁时又回到北京,一切又是陌生的,北京也不像自己的故乡。莫非那套由父亲单位落实政策而来的两室一厅的房子,在当时确属稀罕,他家成了北京诗歌青年的聚会场所之一,“常常和马德生、严力、江河、多多等诗人和艺术家一起玩。我那时19岁。可能在所谓朦胧诗的那一代诗人眼里,还是文艺小青年。”而莫非和诗人马德生的友谊持续了30多年。

那时莫非对既写诗又会画画的诗人特别有好感,而马德生正好就是那样的人,何况他心地又特别善良。莫非第一本诗集的插画,都是马德生的一幅幅原版木刻;1985年,莫非结婚,马德生也是忙前忙后地张罗。“他是一个有腿疾的人,他坐在轮椅上画画写诗,按理说,他最需帮助,而他恰恰是帮助了别人。”20世纪80年代初,马德生到法国定居,后去美国佛罗里达观光时遭遇车祸,同行的女友当场死亡,而伤势严重的马德生被放弃治疗,结果他在太平间有了呼吸:后因沟通误会,被护士拔掉了氧气罩,差点儿送命。九死一生,马德生一条胳膊和一条腿受了重伤。“他这样了,还没放弃画画,而且越画越好。1997年,我作为非官方诗人去巴黎参加第四届国际诗歌节,也与他背后的推介有相当大的关系。”

拍摄植物,是用镜头写诗

写诗的莫非,在40岁时,突发奇想,要换一种方式写诗。他学会了摆弄相机。“由于对人际交往向来很怵,自己拍摄的对象多是植物。而拍植物时,能感觉自己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自然是平等的,小时候在田野里玩,只有它不会欺负我,那种神秘、明亮和辽阔,是那么动人心魄。”莫非说他可以4小时不抽烟,不喝水,趴在草地里拍植物的花蕊、花瓣,拍有着奇妙而美丽的树干表面纹理。

惧于和人交际的莫非,在与植物的亲近中找到温暖。他独自玩着。自得其乐。他拍遍了北京公园和马路牙上的花草,连胡同角落和屋顶上的杂草,他也没有错过。“北方大部分农田杂草,我都拍过。”

玩着玩着,莫非一天接到佳能北京公司的电话、说要给他办一个摄影展,“我开始以为开玩笑,我自个儿玩,哪想到能办影展?摄影圈,我那时一个人都不认识。”莫非笑着给记者回忆当初的诧异。

微距拍摄植物,通常能给他带来惊讶,在莫非看来,“没有惊讶,就不可能认识世界。”由于他对自然摄影的执着和偏好,给了莫非去异国他乡追拍植物的机会。2012年,他受邀去南美的厄瓜多尔拍摄。在那里,他居然拍到了一种在《诗经》里叫芄兰的植物:萝藦。这种在异域一下撞见国内熟识的植物,“不亚于碰见了亲人,那种亲切感难以形容。”

现在,莫非要去秦岭拍猕猴桃。他已将《诗经》提及的植物绝大部分拍到了,猕猴桃是两种漏网鱼之一。“《诗经》里大约写到150个的植物名称,这些名称与实际的植物不一定是一一对应的关系,譬如有名为苦菜。可能不同地方多种植物都叫苦菜,所以我就多提供有些可能重名的植物。”不同植物,不同地方,可能有相同的名字;相同植物,不同地方,完全有不同的名字。在莫非眼里,某种植物俗称越多,就越能证明该类植物生长地理范围的广阔和生命力的顽强。“一种植物有名,证明被认可,它已进入人类文明史,现实中。它或许是药,或许是食材。”

有些蔬菜,也在人们的认知视野里进进出出。据莫非考察。荠菜在汉代时已不仅仅是野生的,也有了人工栽培,是当时的贵族蔬菜。之后荠菜又逸出菜园。野生于田埂沟渠间。

为拍摄到好的图片。莫非常常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几个小时,吓过情侣;一身泥土,被自家小区的保安盘问过多次。“越是我认识的植物,拍摄时越有信心。”一点点查资料,一点点积累,莫非成了博物学爱好者,而且在微距拍摄中发现了世界的神奇和大美,它真的是写诗的一种方式——发现美、醉于美和表达美。

孩子气地玩,

海可以阔,

天可以空

莫非现在在云南大理也买下房产。打动他的,不只是那里有不少诗人和艺术家、朋友,而且云南是全国植物种类最多的省份,“我所住的小区,也有500种以上野生和栽培植物。这里有我的诗人朋友和植物朋友,生活是多彩的,也不会寂寞,即使在这里再活三辈子都拍不完。”莫非是天问诗歌艺术节的常客,在第一届天问诗歌节上,他和潘洗尘等诗人朋友,将“诗人必须认识24种以上植物”写进了《天问诗歌公约》,一时引起舆论哗然。

“为什么是24种?我们想一年有24个节气,每个节气显示着自然的变化,也对应着植物的变化。诗人是自然之子,起码要认识24种吧?”莫非认真地给记者解释。

为什么喜欢微距拍摄?“微距,抓捕的是细节,细节刺激想象力,没有细节,就没有想象力,只有细节才能对写作构成张力。”莫非认为所有植物都是不死的,拍摄植物是一种治疗。“离开荒野,才觉得自己是丧家犬。”为了拍残荷。冬天他掉进水里,衣服湿透了,也不觉得苦,“只有发现的兴奋。”

忘我地拍摄也给予莫非莫大的馈赠。三个月时间、在厄瓜多尔的安第斯山地拍摄,居然治愈了他多年不能平着身板睡觉的顽疾。“我从小有心脏方面的小毛病,只能侧睡,在海拔4000米左右山地持续拍摄野生植物,可能扩张了心血管。”

莫非在野外拍摄,从不走重复路。他的诗人本性在这里表露无遗,“下一次,宁绕弯路,也不走熟悉的捷径,走捷径,就少了惊喜的发现。”在他看来,自然的奥秘,其实就在表面,而不是在深处,只要用心,就能发现;上帝不会把好东西藏起来,我们没有发现,是因为没有专注,我们总是匆匆忙忙的。”

“摄影这个行当里的确有些玩家。玩家就是有工夫认真玩并且把摄影不当一回事儿的人。没有心无旁骛一意孤行不管不顾的精气神,是玩不到家的。那精气神里最宝贵最难得的是孩子气。”莫非认为,“孩子气地玩,海可以阔,天可以空;孩子气地看,一只蚂蚁是大象,一头大象是小猪。能跑到比永远还多一步的地方。”

莫非现在也在写诗,每年天问诗歌艺术节,总能碰见20世纪80年代的诗人朋友。莫非很认真地说自己大半辈子没干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只是全身心投人自己热爱的东西,“因为其他什么对我不构成刺激。”他从不抱怨诗人的生存环境、“保存种子的最好办法就是播种,诗人是无法栽培的,顽强的就生存下来,脆弱的。就淘汰了,要么随风而生,要么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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