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书院变迁记
2016-05-14姚翔
姚翔
明代之前,贵州因为历史发展落后的缘故,并没有出现多少书院。与全国其他很多地区在唐宋时期大兴书院不同的是,明代之前,贵州仅在川黔边境的沿河地方存在过一两所书院,一个名为鸾塘书院的书院最早出现,后来也渐趋衰败了。与此同时,也就是南宋绍兴年间在沿河还存在过一个竹溪书院,但是其最终的命运和鸾塘书院差不多。
书院这种机构之所以能够产生应当与古代政府的运作的模式有关系。应该说,古代政府并不具备公共文化服务的意识。在意识形态上,中国的古代政府多是借助儒家学说来进行文化控制。对于贵州这样的边远地区而言,历朝的政府主要着眼于利用以儒家学说为正统对这些所谓的“蛮夷”进行教化。从这个角度来看,尽管贵州在明代之前就有官家学校出现,且在明代尤其是1413年建省之后大兴官学,但是这种官办的教育制度于公共文化的传播并没有太多的着力。与之相对应的是,书院这种民间性质的教育机构及它们开始着力的藏书活动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公共文化的传播功能。
需要明晰的是,书院这种机构并不具有公共性质,尽管它从属于官学,也得到了政府或者说官家的支持,但是从根本上说,它并不应该被视为公共机构或者说不能够被纳入政府体系。而以现代标准来衡量,它所提供的服务也不是无差别性的,更谈不上公益。但是、这种教育——文化机构毕竟为一部分人也就是那些希冀在文化体制或者说科举体制内有所前进的人们提供了某种文化服务,而越来越兴盛的藏书之风,尤其西来的图书馆概念到达贵州之后,也终于促成了图书馆业在贵州的出现。
贵州书院的真正兴起是建省之后的事情,明弘治年间,也就是15世纪末,贵州的书院开始兴盛起来。贵州书院的兴盛与贵州的学校教育不再由云南代管有关,贵州的士人和那些受过教育的官员们遂开始大力开办或资助开办书院。前后百余年的时间内,贵州先后出现了20多个书院。1503年,毛科任贵州按察司副使,他在贵阳和铜仁分别建立了文明书院和铜江书院,这实际上才是贵州书院的滥觞。此后,多所书院开始设立,其中比较知名且在当时影响很大的有:设在今惠水境内的中峰书院,设在今贵阳市内的正学书院和阳明书院,设在今修文境内的龙岗书院,设在今施秉境内的南山书院,设在今镇远境内的紫阳书院,设在今思南境内的斗坤书院、为仁书院和中和书院,以及设在今都匀市内的鹤楼书院和南皋书院等。在这些书院中。名气最大而影响最著的就是和王阳明在黔活动有关的龙岗书院和阳明书院。1506年,王阳明谪贬贵州,1508年,他来到龙场。此后,“以陋室数间,聚徒讲学,遂有龙岗书院”。而阳明书院和文明书院存在一定的渊源关系。文明书院规模不小,生员有200多人。1509年,时任贵州提学副使的席书任因仰慕王阳明,特延请其到文明书院主讲。1535年。阳明书院设立,其宗旨在于弘扬王阳明的心学。
由于书院并非官办,所以其经费来源除了学官拨给之外,多是靠地方官员和士绅的捐助。此外,有些书院还购置学田,以收租来补经费的不足。在书院之外,明代的贵州开始出现社学。社学的出现多为那些有志于功名的子弟提供了学习的场所,也为学习礼仪和法律知识提供了机会。16世纪之后,社学在贵州开始兴盛,1505年,仅贵阳就有社学24所,而各府中,社学发展最为昌盛的当属在贵州的开化方面一直走在前面的遵义。16世纪前期,遵义府计有社学87所。这一时期,有些少数民族子弟亦进入社学。社学影响所及,民间大兴办学之风,私塾在各地大量出现,以至于王阳明不无夸张地说此时真是“村村兴社学”。
这些社学和私塾尽管更多地属于教育事业在贵州的勃发,其所针对的对象亦很有限,远不具备公益的性质,但是这些半官半民乃至完全民间的教育机构的确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传播文化的作用,在一定的区域内,它们不仅启蒙了幼童,也使得周围的社区得到了一定的文化服务,尽管这种服务很是微弱。
而对于公共文化服务在贵州的发展轨迹而言,更为重要的萌芽存在于上述那些书院的藏书行为。在明代,各个书院已经开始注重藏书的重要性,经史子集都开始搜罗在内。贵州的书院在藏书以及管理图书方面渐趋正规是清朝建立之后的事情。但是,需要明确的是,在公共文化服务方面,书院除去藏书这个功能之外还在教化这一层面上多少做了些文化服务的事情,尽管这些并非出自有意谋划,而是不经意间形成的一种文化传播。比如,王阳明在龙岗书院讲学,不仅“士类感慕者云集听讲”,附近居民也“环聚而观如堵焉”,于是,“士习用变”。尽管史料所载事关教化,但是这种教化也事关某种文化传播无疑。
清朝建立之初,清廷因惧怕深受儒家学说浸淫的士人以书院为据点从事反清活动,进而采取了抑制书院的政策。所谓“不许另创书院群聚徒党”。也就是不许再立新的书院。而自明代保留下来的书院则寥寥无几,贵阳只剩下包括阳明书院在内的四家书院。直到1733年,大约清政府觉得士人利用书院进行反政府活动的可能性很小了,才颁了一道可在各省省会设立书院的诏令。时任贵州巡抚的元展成根据这一皇恩浩荡的指示,在原文明书院的基础上建立了当时贵州最大的书院——贵山书院。此后,贵州各地的书院开始大量出现,乾嘉之后,达到了133所。这些书院中较为出名的有:建于贵阳的正习书院(又称南书院)和正本书院(又称北书院),建于安顺的双桥书院和凤仪书院,建于兴义的笔山书院,建于今大方境内的凤山书院,以及建于遵义的湘川书院和鼎山书院等。与此同时,除了在汉化地区大兴书院之外,一些少数民族聚居地区。书院也开始大量出现。但是,在这些数目不少的书院中,大多为一些规模不大的书院、其条件也很是简陋。经费的不足是主要原因,除去官家的拨款外,书院的经费多来自官员和士绅的捐助。
在这些规模不大的书院中,贵山书院算是个颇具规模的书院,它与同在贵阳的正习书院和正本书院被称为“贵阳三书院”。在这三家书院中,很多名人都在此讲过学,中国近代著名教育家严修即曾在这三家书院讲学。除去讲学活动外,这些书院的藏书行为渐渐地促发了贵州历史上公共文化服务建设的萌芽。需要注意的是,由清一代,不仅书院开始大量藏书,官方教育系统的官学也开始大量藏书。实际上,官学藏书在清代之前就已存在,但是大量的藏书行为还是始于清代。其时,各府、州、县、卫学均普遍藏书,书籍来源多为官员捐赠和购买。而在书院中,大量藏书的行为开始出现,贵山书院藏书过千卷。这些存于各地官学尊经阁以及各个书院的图书尽管面向的受众仍是官吏或士子,但是它们在一定范围内确实起到了文化服务的作用。而在寺院方面。自明代佛教在贵州大兴之后,一些寺院也开始了藏书活动。当然,其所藏多为佛经,而服务对象也多为出家人。
难能可贵的是,清代中期之后,在各种官办和半官半民的准图书借阅场所之外。一些民间人士开始加入藏书行列,进而开办了一些具有借阅性质的图书室。清中叶之后,随着科举制度在贵州的发展,求学之士渐多,私人藏书也渐成风气。而得风气之先的仍然是在文化发展方面走在前列的黔北地区。这一时期,黔北三个重要的儒士黎恂、郑珍、莫友芝都成了大藏书家,他们都创办了自己的私人藏书室,分别名为“锄经堂”“巢经巢”以及“影山草堂”。这三位大儒都拥有大量的藏书,为周遭的士子们提供了丰富的阅读来源,这对于书籍在当时极为匮乏的贵州来说是难能可贵的。
黎恂在外任职期间即开始大量采购书籍,到他丁忧回乡时,将几十筐书籍带回了家乡。家乡的士子从黎恂的锄经堂受益良多。郑珍少时读的很多书就来自舅父黎恂的锄经堂。其后,在黎恂的影响下,郑珍也开始藏书,后终有巢经巢藏书室的出现。而莫友芝也算是郑珍的学友,莫家亦有不少藏书,这位曾在湘川书院任教的西南大儒后来创办了自己规模可观的藏书室。这些私人藏书室的出现可以被视为贵州现代图书馆的先声,尽管这些私人藏书室的书籍所服务的对象仍然是他们的创办人周遭不多的人群,但毕竟为那些有志于功名或思想活跃的文化人提供了服务。更为重要的是,在官家提供借阅服务的藏书室普遍缺乏的时代,这些私人藏书室很好地弥补了“政府的失灵”,为所在地区的文化普及和发展作出了一定的贡献。
在清代的贵州,社学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社学之外,义学也开始出现。义学一般都是民办官助,其经费多来自私人捐助。1682年,清廷下令大办义学。对于贵州而言,清廷大力支持义学和社学的创办还有着特殊的文化层面的考虑,那就是文化教化:“贵州苗疆设立社学,原期化其犷野,兼职礼义,以昭圣朝声教之盛”。能否昭明所谓圣朝声教之盛姑且不论,但是义学在清代贵州的发展确实起到了开发民智的作用。这在农村地区尤其明显。由于义学多设在少数民族聚居地区,这对于少数民族地区文化的发展还是有所裨益的。此外,由于面向下层民众子弟的倾向,义学和社学在提高这些阶层的教育水平上也发挥了一定的作用。总的来说,和明代贵州的情况类似。义学、社学和私塾在清代贵州的发展也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文化服务的功能,尽管其主旨仍是关涉教育的发展。
到了19世纪末期,随着“西风”的吹入,贵州也感受到了西方现代文明的气息。在公共文化服务方面,这很典型地体现在了现代图书馆雏形的出现,这一雏形就是在书院开始设置的图书室。鼎山书院在1879年开始设置图书室,设立之初就有些现代图书馆的模子,这可以从它的藏书管理规定中看出。藏书管理规定大概有以下三条:一、管理图书室的人必须由具有一定资格的人担任。二、读者借还书籍,由管理人员启闭书柜,如有遗失损坏,要负责赔偿。三、管理人员每年可得到300斤米作为报酬。到了这个时候,在书院这一半官半民的教育机构中,可以更加明显地感受到贵州公共文化服务的萌芽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