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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文》新附俗写源流考辨
——基于郑珍的《说文新附考》

2016-05-13姚权贵史光辉

姚权贵, 史光辉

(1.厦门大学 人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2.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1)*



《说文》新附俗写源流考辨
——基于郑珍的《说文新附考》

姚权贵1,史光辉2

(1.厦门大学 人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2.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1)*

摘要:《说文》新附字大多是汉魏以来产生的俗字,也有少量《说文》失收的古文,其中不少字近代以来成了常用字,它们的源流演变值得关注和研究。在郑珍《说文新附考》的基础上,利用俗字理论和俗写变异规律,可以进一步辨明新附字的源流演变。

关键词:《说文》;郑珍;新附字;俗写;考释

《说文》新附402字,是徐铉所谓“经典相承传写及时俗要用而《说文》不载者”。由于形音义的信息保留得比较完整,这些新附字在唐宋以来的汉语字书和韵书中多被作为常用字收录,但实际上它们的源流演变和字际关系并没有得到体现。因此,新附字的考证是《说文》学和近代汉字研究的重要内容。晚清著名学者郑珍(1806-1864)所撰《说文新附考》(以下称《新附考》),是这方面的重要著作,该书认为:“凡经典中字不见《说文》者,多汉魏以来俗改,求之许书必有本字;而亦偶有古文,许君搜罗未尽,十四篇中阙如者。故大徐所附,十九例是俗书,其采自经典者不无一二,为三代正文如此。”[1]211从文字发展的角度对新附字的性质作了判断,这是很有见地的观点。《新附考》的主要工作是考证新附字的来源,沟通正俗异体关系,揭示汉字的俗写规律,其研究方法可供俗字的溯源讨流工作所借鉴。全书条分缕析,考证精深,多有探本之论,其考释结果可为汉语字书的编纂提供参考。当然,书中亦有不少考论值得商榷。这里,我们即在《新附考》的基础上,对几个新附字的源流演变作进一步的探讨,谬误之处,祈请方家教正。

一、琛

《说文》新附:“琛,宝也。从玉,深省声,丑林切。”[2]14《新附考》云:“‘琛’系古字,《说文》未收。‘琛’字见《诗》是也。《玉篇》体亦作‘賝’。”[1]211

按:郑氏以为“琛”是《说文》未收的古文,其说可从,所引《诗·鲁颂·泮水》“憬彼淮夷,来献其琛”是其力证。汉代典籍亦有不少“琛”字用例,《尔雅·释言》:“琛,宝也。”张衡《东京赋》:“具惟帝臣,献琛执贽。”[3]《一切经音义》卷八十三“输琛”条引《尔雅》云:“宝玉为琛。”(847b)①皆其例。但古文字资料中并未见到“琛”字。

从字形演变规律看,“琛”应该是“罙”的增旁俗字,训“宝”义亦是引申用法。从字书的收录看,今本《说文》未收“琛”字,然《万象名义·玉部》:“琛,勑林反,重也。”[4]3《玉篇·玉部》:“琛,勑今反,琛宝也。”[5]16《一切经音义》卷九十七“琛丽”条引《说文》云:“从玉,深省声。”(909b)则原本《玉篇》、唐本《说文》或有“琛”字。再说“琛”与“賝”的关系。汉及之前文献未见“賝”字用例,《广雅》卷五上《释言》乃始见之。[6]查《万象名义·贝部》:“賝,耻林反,瑈宝。”[4]262“瑈”显然为“琛”形近之误。《玉篇·贝部》:“賝,丑林切,宝色。亦作琛。”[5]474《集韵》平声侵韵痴林切:“琛、賝,《尔雅》:‘宝也。’或从贝。”[7]277则“琛”“賝”互为异体是六朝以来的事,盖玉、贝二旁义近换用,当以“琛”为本字。至于《一切经音义》卷八十八“献賝”条(870b)、卷九十八“之賝”条(918b)并引《毛诗传》作“賝”者,似古已有“賝”字;然汉及之前典籍皆作“琛”,且所引《毛诗》“琛”与“賝”间出,盖俗误以“賝”为古本字。

二、逼、偪

《说文》新附:“逼,近也。从辵畐声,彼力切。”[2]42《新附考》云:“字又作‘偪’,皆‘畐’之俗。但考《秦诅楚文》已见‘偪’字,知先秦有‘偪’,许君未收。‘逼’乃后出字耳。”[1]231

按:《说文解字注》“迫”字条云:“《释言》曰:‘逼,迫也。’逼,本又作偪,许无逼、偪字,盖只用畐。”[8]74又“畐”字条云:“畐、偪,正俗字也。(逼)本又作偪,二皆畐之俗字。”[8]230与郑说大致相同,二说是也。《说文·畐部》只收有“畐,满也”。而先秦典籍“畐”已增旁作“偪”,《新附考》所引《秦诅楚文》是其力证,又《管子》卷十《君臣上》:“奸心之积也,其大者有侵偪杀上之祸。”[9]《汉书·叙传》:“靡法靡度,民肆其诈。偪上并下,荒殖其货。”[10]4266亦皆其例。许书不收“偪”字,盖古训“满”之字本只作“畐”。《方言》卷六:“偪,满也,腹满曰偪。”[11]《玉篇·畐部》:“畐,肠满谓之畐。”[5]296《一切经音义》卷七十五“畐塞”引《方言》:“畐,满也。”(797b)可证“偪”为“畐”字之俗。先秦文献“偪”皆用作“偪迫”“侵偪”之义,亦即“畐满”义之引申。

四、梔

《说文》新附:“木实可染。从木巵声,章移切。”[2]126《新附考》云:“今《说文》‘桅’字即‘梔’篆之误。大徐不察,乃别附此文。《韵会》所引小徐本‘梔’篆不误。段氏注《说文》已据改正。”[1]276

按:“桅”为“梔(栀)”篆传写之误,清代《说文》学家多有此论,以《说文解字注》为详,郑氏引其说,是也。然近代以来,俗书“卮”“巵”“危”“色”众字相乱,从其得声得义之字如“桅”“梔”等亦多混杂难辨,今当对其源流演变作一梳理。

《说文》以下字、韵书,《万象名义·木部》:“枙,之移反,黄木可染也,鲜支也。”[4]118作“枙”盖原本《说文》“栀(梔)”之隶省,但又与“木节”字“厄”之俗写“枙”同形相混。故宫本《裴韵》平声支韵章移反:“梔,梔子,木兰。案:桑树半有椹半无椹亦谓之梔。”[18]14《王韵》注同,误作“林兰”。[19]107又《万象名义·木部》:“桅,妫彼反,长短不齐小戈也。”[4]123故宫本《裴韵》上声纸韵居委反:“桅,短矛。”[18]42《王韵》注同,字讹从“手”。[19]141“桅”字原本《说文》实无,《万象名义》训“长短不齐小戈”,“小戈”与“短矛”义近,其来源俟考。但可以确定的是,唐以前“栀(梔)”与“桅”仍未讹混,而至徐铉新附“梔”字,已不识《说文》本字。《玉篇·木部》:“桅,俱彼切,黄木可染也。又五回切,舩上樯竿。”[5]241则其第一音义项已与“栀(梔)”相混,又别增“樯竿”一训。查《广韵》平声灰韵五灰切:“桅,小船上樯竿也。”[22]78又上声纸韵过委切:“桅,短矛,或作。《说文》曰:‘桅,黄木可染。’”[22]222训“短矛”盖承前代韵书,所引《说文》作“桅”,则是以“桅”为本字,亦失之。又查《龙龛·木部》:“桅,五回反,舩上桅杆也。又居委反,短矛也。”[15]377则唐写佛经已有“桅杆”之训。

附按,今《汉语大字典》“梔”[23]1304仍以新附字看待,而仍收“桅”为“栀子”正体,又据宋元以来字、韵书收“桅杆”“短矛”两个音义项,[23]1287皆失妥。原本《说文》既无“桅”字,《万象名义》又无“桅杆”之训,其正字来源尚待考证。

五、恰

《说文》新附:“用心也。从心合声,苦洽切。”[2]224《新附考》云:“六朝已前书无此字。唐人诗乃常用之,义为适当。齐梁已来俗语也。‘用心’之义本《唐韵》,未详所出。”[1]373

按:《万象名义》未见“恰”字,故宫本《裴韵》入声洽韵苦洽反:“恰,用心。”[18]96“用心”之训本《切韵》系韵书,可证郑说不误。但“恰”正字为何,仍有未安。

“恰”字既从心从合,训“用心”者盖“义随形变”,然从“合”之旨则失。郭在贻先生曾指出:“从语源学的角度来看,恰与咠音相近(古韵属同一韵部),而凡从咠声之字,多有积聚、密集、繁碎、频繁之意。”[24]此说谛也。是“恰”本从合,合者,聚合、聚集也,则“恰”之本义当与“合”“聚”密切相关。《汉魏六朝碑刻异体字典》引魏《南宗和尚塔铭》:“心地明明浑似镜,性天凜凜恰如霜。”[25]此“恰”字早见者,与“浑”对文;浑者,混合、聚合之义也,则“恰”初实为“合”“聚”之义。今以义求之,并参考字形,“恰”疑为“佮”字之俗,《说文·人部》:“佮,合也。”《万象名义·人部》:“佮,公荅反,合也,取也。”[4]16《玉篇·人部》:“佮,合取也。”[5]50“合取”即“合聚”也,《广韵》入声合韵古沓切:“佮,併佮,聚。”[22]514即其证。“恰”字《敦煌俗字典》引《王梵志诗》作“佮”,[26]是书正字者。今《汉语大字典》“恰”字引郑珍之说,[23]2459但未沟通与“佮”字关系。

六、打

《说文》新附:“击也。从手丁声,都挺切。”[2]258《新附考》云:“《说文》:‘朾,橦也。’‘橦’当作‘撞’。《众经音义》卷六引《说文》:‘打,以杖击之也。’‘打’即俗‘朾’字。其音当从玄应‘丈鞕’‘丈茎’两切;重读为《广韵》‘德冷’‘都挺’两切。近读‘德下切’,非古也。王延寿《梦赋》‘打三颅’见此文,盖汉时字。”[1]407

按:郑珍认为“打”是“朾”的俗字,其说甚是。关于“朾”的源流演变,张涌泉先生做过详细的考证,亦提到“朾”俗体作“打”,[27]但字书如《康熙字典》《汉语大字典》等皆未沟通二字关系。

七、瓷

《说文》新附:“瓦器也。从瓦次声,疾资也。”[2]269《新附考》云:“古未必有此名。其字亦初不作‘瓷’。《说文系传》土部‘垐’下释云:‘字书即今‘瓷’字。’所谓字书,不知何氏,必有所受,则本作‘垐’字也。”[1]412

按:今检“瓷”字的较早书证是《汉语大字典》所引汉邹阳《酒赋》:“醪醴既成,绿瓷既启。”[23]1526是一种“酒器”,其字从瓦次声,今训“瓦器”,而古文字文献中未见用例,当是一个后起形声字。郑氏谓“古未必有此名”可从,但以为本作“垐”字,则其说可疑。

根据陶瓷学者的研究,“自汉以前,各种陶器,只能谓为陶器,不能谓为瓷器。考汉以前,并无‘瓷’字,至汉时,始言及‘瓷’字,前此之不言‘瓷’字,盖无此物”。[32]10因为“瓷器”的出现而产生“瓷”字,可证“瓷”为汉世字。又有学者指出:“瓷器是从陶器发展来的,瓷器和陶器的区别……就釉药说:陶器大半无釉,而瓷器一定有釉。”[33]“釉药”亦汉代产物,在陶器上加饰原来没有的“釉药”,才产生了真正的瓷器。这样的瓷器,如陶瓷学者所言:“与今时之瓷相比,乃是一种坚致之陶器,及有釉之陶器耳。”[32] 11《集韵》平声脂韵才资切:“瓷,陶器之致坚者。”[7]43是得“瓷”之古义者。《说文·土部》有:“垐,以土增大道上。”与“瓦器”之义并不相涉。《说文解字注》云:“以草次于屋上曰茨,以土次于道上曰垐。”[8]689以其为比,作“瓷”或亦谓以新的物质(如“釉药”)次于“陶器”之上也。因此,“瓷”与“茨”“垐”的造字理据虽然相同,但并非指同一事物。

注释:

①本文所引慧琳《一切经音义》主要据《大正新修大藏经》本(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54册);有问题或不清晰者,参校《高丽大藏经》本(线装书局2004年版,第第74-77册册)。引文后括号里面的数字表示册/页码,字母表示栏次。

③载《大公报·文史周刊》1947年5月第2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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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王仁煦.刊谬补缺切韵[M]//续修四库全书:250册.影印内府藏唐写本(简称“故宫本《王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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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黄典诚.普通话“打”字的读音[C]//黄典诚.黄典诚语言学论文集.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3:290-291.

[31]张玉书.康熙字典[M].影印同文书局原本.北京:中华书局,1958:7.

[32]吴仁敬,辛安潮.中国陶瓷史[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8.

[33]童书业,史学通.中国瓷器史论丛[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2.

(责任编辑吴波)

Source and Evolution Studies on the Folk Forms of Newly-added Characters inShuowen: Based onShuowenXinfuKao

YAO Quangui1,SHI Guanghui2

(1.CollegeofHumanities,XiamenUniversity,Xiamen361005,China;2.CollegeofLiterature,GuizhouNormalUniversity,Guiyang550001,China)

Abstract:Most newly-added characters in Shuowen are the vulgar words coined from the Wei and the Jin dynasties. A few ancient characters, though not recorded in Shuowen, become commonly used characters since the modern times, and their sources and evolutions are worthy of attention and study. On the basis of Shuowen Xinfu Kao(Research on Newly-added Characters in Shuowen) by Zheng Zhen, and with the theory and rules of vulgar words, we can find the sources and evolutions of the newly-added characters.

Key words:Shuowen; Zheng Zhen; newly-added characters; folk forms; interpretations

中图分类号:H124.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35(2016)02-0067-07

基金项目:贵州省优秀科技教育人才省长专项基金项目“西南大儒郑珍学术成就研究”(黔省专合字2011[42])

作者简介:姚权贵(1985-),男,重庆梁平人,厦门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研究生;史光辉(1974-),男,贵州道真人,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收稿日期:2015-0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