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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胶续弦”与“隔帘听雨”
——从叙事学的角度规范小说教学内容

2016-04-17邹春盛厦门外国语学校福建厦门365001

福建基础教育研究 2016年4期
关键词:视角叙事学文本解读

邹春盛(厦门外国语学校,福建厦门 365001)



“鸾胶续弦”与“隔帘听雨”
——从叙事学的角度规范小说教学内容

邹春盛
(厦门外国语学校,福建厦门365001)

摘要从叙事学的角度来规范中学语文小说教学内容,具体策略是:以结构、视角为核心来确定教学内容,从而丰富“人物、环境”这两个概念;从联结的角度来说明单双线结构的意义,在刚和柔、冷和热、疏和密、有和无的对比中,论述情节结构对环境描写、塑造人物的作用;以全知视角和限知视角、主视角和副视角两个侧面,来领会小说的独特魅力。

关键词文本解读;叙事学;联结;视角

针对中学语文课堂小说教学的现状,王荣生教授痛切地指出:“小说,除了被拧干的‘人物、情节、环境’这三个概念,事实上已没有多少知识可教了。”[1]

要改变以上状况,对于文本首先要有个基本的界定。按照陈嘉映先生通俗易懂的解释:“能够直接理解的不是文本,需要通过解读才能理解的作品是文本。”[2]一个人日常读小说,大多是从情节入手,是读者和作品的直接对话;入选中学教材的小说,作为教学文本,则需要师生共同的解读才能完成,因而形成独特的教学文本。中学的教学实践表明,要丰富“人物、环境”这两个概念,解读文本的核心任务,应该落实到情节结构上。那么,在中学语文课堂如何落实情节结构教学呢?

一、把握情节结构

中学语文教材的参考书和权威教辅资料,讲到情节结构,一般只涉及叙述的次序和单双线,而且常常语焉不详。本文试图从联结的角度来说明单双线结构的意义,在刚和柔、冷和热、疏和密、有和无的对比中,论述情节结构对环境描写、塑造人物的作用。

(一)次序

以时间先后来展开情节,就是顺叙;在主要情节中插入相关人物、情节,就是插叙。如《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在林冲的主体故事中,插入李小二的来历,这部分就是插叙。

那么,插叙有什么作用呢?以“李小二”为例:

1.拓宽小说的视角,推动情节的发展。《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主视角是林冲,副视角是李小二,小说通过“李小二”的言行来展开矛盾冲突。

2.塑造人物的性格。展示林冲乐善好施和李小二知恩图报的性格。

3.表现小说的主旨。表达因果相因、劝善惩恶的主旨。打乱时间先后,直接切入高潮部分的叙述,就是倒叙。

鲁迅小说《祝福》采用的是倒叙的手法,从祥林嫂之死入笔,一开始就展示人物的悲剧命运,引发读者阅读的兴趣;接下来,把笔墨聚焦于鲁四老爷的书房和祥林嫂的眼睛,进行对比,有暗示主题的作用。

(二)单双线

《祝福》《项链》是单线结构,此不赘言。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是双线结构。

明线:林冲寻仇——林冲换岗草料场——林冲山神庙听毒计——林冲奋起杀人;

暗线:陆谦设计——陆谦火烧草料场——陆谦山神庙谈毒计——陆谦等人被杀。

《药》是典型的双线结构。

明线:华老栓买药——华小栓吃药——众茶客谈药——华大妈上坟;

暗线:夏瑜被杀——夏瑜的血被吃——夏瑜被谈论——夏瑜母上坟。

双线结构的作用:

1.明线起到串联情节的作用。

2.暗线起到暗示主题的作用。比如《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陆虞候等人设下诡计,一步步地把林冲逼向绝境,正是体现了官逼民反、不得不反的主旨;《药》的革命者夏瑜被杀、被误解,一方面反映了民众的愚昧无知,另一方面,也反映了革命者的孤独,一场脱离民众的革命注定要以失败而告终。

3.明暗两条线索的交织,形成叙事的高潮。明暗两条线索开始如并行的铁轨,在各自叙事的层面运行。读者一般只为明线所吸引,关注情节的发展,但总觉得有股神秘的力量在推动情节、在主宰人物的命运,这个力量,叙事者把它放在暗线的位置,让读者若有若无地感受到它的存在。那么两条线索在何时交织、叙事的高潮何时到来呢?下文的“联结”部分将做进一步的解析。

(三)联结

如何把两条并行的线索合理交织,构成结构的有机性关联,考验着写作者叙事的技巧和策略。

古代文评家很早就关注过这个问题,金圣叹在《读第五才子书法》中就出现了一个带有神奇色彩的词语“鸾胶续弦”。所谓的“鸾胶续弦”出自西汉东方朔所撰的《十洲记》,说是海外有凤麟州,住着很多神仙,神仙把凤喙和麟角合在一起熬成一种胶,名为“续弦胶”,汉武帝射虎拉断弓弦,用唾沫把这种胶粘在一起,弓弦牢固得终日拉不断。在双线结构的叙事文学中,有没有一种神秘的“续弦胶”把并行的两条线索粘黏在一起呢?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的“山神庙”就是这种“续弦胶”。先来看“山神庙”的位置——“半里多路,看见一所古庙”,古代一里相当于现在的500米,“半里多路”就是300米左右,这个距离正好:靠得太近了,以林冲长期习武养成的敏锐性,应该很快就会发现放火之人;离得太远,陆虞候他们就不可能在山神庙前得意洋洋地放言他们的毒计。

《药》中的“续弦胶”则是清明前的上坟,让失去儿子的两位母亲在坟头相逢,让华夏两家的悲剧命运交合在一处。这种联结,现代文评家杨义把它总结为“直接性结构联结”

当然还有“间接性结构联结”[3],就是金圣叹所说的“草蛇灰线”法,包括前后伏应和首尾照应。解读的小说文本,更要留意伏笔和照应。细心的读者一定还记得林教头听闻陆虞候来到沧州,到街上买了把解腕尖刀(这是伏笔),最后,用这把刀手刃了仇人陆谦(这是照应)。《项链》最终发现项链是假的,其实文本中已作了巧妙的伏笔:借项链时,佛莱斯节夫人随意借出,没有任何的嘱咐;陪项链时,店员说只卖出这样的盒子,并没有这样的项链;还项链时,佛莱斯节夫人随手收起,没有作任何的检查。这些细节都暗示项链可能是假的,为结尾作了充分的伏笔。

(四)对比

1.刚和柔

在赤壁之战充满阳刚之气的恢宏气氛中,安排庞统草庵夜读的情节,“山岩畔有草屋数椽,内射灯光。干往窥之,只见一人挂剑灯前,诵孙、吴兵书”,寥寥数语,营造一个静谧安宁的环境,化解战前紧张的氛围,也让求功心切的蒋干放松了警惕,为下文提供连环计作铺垫;在赤壁之战的前夜,曹操横槊赋诗,歌咏《短歌行》,也给阳刚的战争以诗情画意之美,同时暗示曹军的自大,为下文火烧赤壁张本。

阳刚与阴柔的对比,在“三顾茅庐”中显得特别突出。刘备求贤若渴,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去寻访孔明。张飞对此很不以为然,第一次就说“何必哥哥自去,可使人唤来便了”,第二次是“他若不来,我只用一条麻绳缚来”,第三次孔明高卧不起,刘备耐心等候,他大怒道“等我到屋后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刘备的态度越来越恭敬。张飞的态度越来越粗鲁,这一刚一柔的对比,使得叙事摇曳多姿,人物性格跃然纸上。

2.冷和热

林教头听闻陆虞候到沧州,心中气愤异常,买了一把解腕尖刀在小街夹巷,团团寻了几日,这是“热”的描写,表现林冲性子中暴烈的一面,但是作者要控制叙事的节奏,不能一味热下去,否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场火并之后,小说情节就此打住了,因此,作者作了“冷处理”,“街上寻了三五日不见消耗,林冲也自心下慢了”。

现代小说《祝福》在冷和热的处理上更是达到一种理论自觉的境界。祥林嫂热切地想知道死后是否有鬼魂,“我”的回答犹犹豫豫、模棱两可,在作冷处理;“我”知道祥林嫂死了大为吃惊,迫切想知道祥林嫂的死因,但鲁四老爷家的短工回答“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语气淡然冷漠。

3.疏和密

中国古典小说非常讲究结构疏密有致。在时间的安排上,瞬间的故事可安排密集的文字,几天、甚至几年的时间也可用“话不絮烦”一笔带过。以《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为例,全文共5200字,历时6天,但从李小二看见陆虞候进店到林冲买刀寻仇,大约3个小时,作者用了1300字,若按此平均,六天就该用64000字了,可中间四天,作者一笔带过,而把笔墨集中在第一天和第六天。

人物出场的安排也讲究疏密。《林黛玉进贾府》中,主要人物贾母单独出场,而后由贾母介绍“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珠大嫂子”,一句话带出三个人;迎春、探春、惜春众姊妹是集体登场,王熙凤放在后边单独登场,给她足够的表现空间,至于关键人物贾宝玉,那自然是放在最后了。

4.有和无

有一句讽刺暴发户的话“他穷得只剩下钱啦”,以物质的富有反衬此人精神的贫乏,小说也常采用这种“以有衬无”的笔法。

《祝福》描写鲁四老爷的书房,特地指出书桌上有“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录集注》和一部《四书衬》”,为什么要特地指出这堆书呢?是为了突出鲁四老爷读书人的身份吗?其实这些书相当于现在的《现代汉语词典》和中小学语文课本,“四叔”连这样的藏书都未必齐全,可见他并不怎么看书,这是以有一堆书反衬他真的没什么学问。

更精彩的还在于对祥林嫂重返鲁镇的一段描写:

桌上放着一个荸荠式的圆篮,檐下一个小铺盖。他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

这是容易被读者忽视一段描写,但作为训练有素的文本解读者,却要读出这一段的深意:一个劳作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她所有的行李就只有“一个小铺盖”!“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祥林嫂第一次来鲁镇是这样装束,这次重复了一遍,也是有深意的,说明祥林嫂贫苦的境况,除此之外,没有其它更好的衣裳。作者采用聚焦式镜头,突出她有铺盖,有衣服,反衬其一无所有,引发读者对其命运的深刻同情,对不公正社会的愤慨。

以上的分析是“以有衬无”,小说还有一种常见的笔法是“无中生有”。这在《项链》里有很好地体现,比如主人公玛蒂尔德出生在一个小职员的家庭,嫁给了教育部的一个小科员:

她没有陪嫁的资产,没有希望,没有任何方法使得一个既有钱又有地位的人认识她,了解她,爱她,娶她;她没有像样的服装,没有珠宝首饰,什么都没有。

这是聚焦于“无”,突出了她低下的社会地位,这样的女人,如果满足现状,相夫教子,一辈子也可以衣食无忧,但是,她偏偏不满足,她有许多梦想:

她又梦想那些丰盛精美的筵席了,梦想那些光辉灿烂的银器皿了……

正因为现实的“无”和梦想的“有”产生冲突,才会有下文舞会中的疯狂表现,才会有得意忘形丢失了项链,才会有十年的辛苦劳作。

二、领悟独特视角

(一)全知视角和限知视角

叙事的视角一般分为全知视角和限知视角。用个不大恰当的比喻:全知视角犹如雪后赏梅,一清二楚;限知视角则如隔帘观雨,若有若无。

什么是全知视角,“作者,尤其是虚构叙事的作者,对其作品中的人事、心理和命运,往往拥有全知的权利和资格”,“源远流长的历史叙事,在总体上是采取全知视角的”。[3]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属于历史叙事的范畴,作者总体上采用全知视角,有时叙事者忍不住站出来说话,发表评论,如林冲回到草料场,发现两间草厅已被雪压倒了,叙事者说“原来天理昭然,佑护善人义士。因这场大雪,救了林冲的性命”。但是,一个高明的叙事者不会采取单一的全知视角,他往往会把全知的圆形切割成限知的扇面,让叙事摇曳多姿,充溢流动的美感。

这个限知的扇面首先体现在视听视角的巧妙转换。《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李小二听席”一段,视角在视觉和听觉之间巧妙转换,很好地刻画人物微妙的心理。首先是视觉:

只见一个人闪将进来,酒店里坐下,随后又一人入来。看时,前面那个人是军官打扮,后面这个走卒模样。

“闪将进来”说明不想让人发觉,有见不得人之事;“军官打扮”暗合林冲提及的陆虞候的身份;找管营、差拨喝酒,可能和犯事的林教头有关;“自行荡酒”,是怕外人知道,显得鬼鬼祟祟。

作者又把视角转向听觉,写李小二在隔壁听到来人的东京口音和“高太尉”的内容,基本断定来人和林教头有关。

(二)主视角和副视角

《祝福》中的“我”是主视角,通过“我”的视角,串联祥林嫂在鲁镇的活动。那么,祥林嫂在鲁镇以外的生活如何叙述呢?作者巧妙地安排卫老婆子作为叙事的副视角,通过卫老婆子之口,读者间接地知道祥林嫂在婆家和改嫁贺家坳的情形。

主视角和副视角交替运用的作用,从叙事的角度来看,便于集中叙事,避免枝蔓旁生,同时又可以把故事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从环境描写的角度来看,让所有人物的活动都聚集在某地,便于塑造典型环境,符合现实主义文论“在典型环境中塑造典型人物”的基本原理。

主视角和副视角的重叠,还可以起到深化主题的作用。《药》中华家父子的买药吃药,康大叔、驼背五少爷等闲人们的谈药,他们无法理解革命者夏瑜在狱中的表现,认为他是疯了,这构成了小说的主视角。夏母满怀悲痛上坟,无法理解儿子坟头的花圈,认为是儿子显灵,诉说冤情。无论是闲人还是亲人,都无法理解革命者的行为,革命者是何等的孤独,民众是何等的愚昧,主副两个视角重叠在一起,华夏大地似乎都在弥漫着愁云孤雾,小说的主旨自然得到强化。

参考文献:

[1]王荣生.语文科课程论基础[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

[2]陈嘉映.作品·文本·学术·思想[J].云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1).

[3]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责任编辑:赖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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