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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观卖血记》中的身体观探微

2016-03-29李欢

关键词:商品化玉兰三观

李欢

(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北碚400715)

《许三观卖血记》中的身体观探微

李欢

(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北碚400715)

《许三观卖血记》以卖血为主线勾勒出一幅以身体为中心的苦难图景,从血与生命的紧密联系来凸显对内在血缘血统限制下的身体的重视,展现出传统的对身体无限崇拜的身体观。生存之下的身体成为存活的支点,苦难的载体以及肉体享乐与寻求偿还的对象。与此同时,以极端的方式——卖血来获取生活资料使得身体商品化,商品化下的身体是对传统血肉神圣性的背离,打破了纯粹以血缘血统为纽带的传统的身体观,并以情与爱来维系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卖血;身体观;商品化;苦难

《许三观卖血记》中主人公许三观以卖血的方式帮助自己的家庭度过了四十载的风雨和劫难,“卖血”成了他赖以生存的物质支撑和精神支柱。在中国人的生存观念中,血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几乎与生命并驾齐驱。同时,血是身体的一部分,身体即为血肉之躯,血则是组成身体的必要条件,对血的态度即是对身体的态度,形成独特的身体观或者说血肉观。整部小说以卖血为主线,许三观“卖血”是对自己身体的一种极端的消耗。纵观文本,这却是时代环境下中国劳动人民不得已的选择。小说通过“卖血”来将身体转化成了生活所付出的一切的载体,以其人物所承受的直接灾祸与来自外界与内心的煎熬向读者展示了身体在苦难年代的种种境遇。

一、传统的神圣身体观

汪民安在《身体的文化政治学》中曾经谈到“文学的问题可以从身体开始”[1],身体成为文学发展的动力。“在较为传统的文化中,身体的意义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社会结构和社会实践代代相传的观念体系。”[2]66对于身体,中国人自古以来都是比较重视的。《孝经·开宗明义》中写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对身体的爱护,是对父母尽孝,也是对生命的珍惜。在对生命的延续过程中,血缘血统对身体产生着微妙的作用,它为身体打上标记,成为特殊的被赋予独特意义的生命个体。小说对“卖血”这一行为进行了多次叙述,并以许三观的十二次卖血经历为主线贯穿始终。在对卖血行为的透视下,小说为我们描绘的社会环境中存在着像许玉兰的爹从祖宗延续下来并继续传承下去的那种对血的传统的敬畏观——女儿许玉兰认为“就是卖身也不能卖血,卖身就是卖自己,卖血就是卖祖宗”[3]69。血是对祖宗的传承,是对先辈血脉的延续,卖血是忤逆祖辈的行为。尽管在许三观爷爷的村庄里,卖血是检验身体健康与否的标志,“在这个地方没有卖过血的男人都娶不到女人”[3]3。但是对于卖血后的仪式性行为的描述则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人们对于身体血缘的敬畏。

(一)对血缘、血统的重视

身体通过内在的血缘、血统来体现意义。中国的传统注重血脉的传承,一乐不是许三观身上流传下来的血脉,则不能成为亲生骨肉,身体血脉的不吻合导致亲情的隔阂。小说第五章中,作者运用重复叙事的手法写出了人们的传言:许三观的三个孩子中,一乐长得不像他,眼睛、鼻子、耳朵都像极了机械厂的何小勇。由此引出了许玉兰与何小勇在交往的时候发生过一次越轨的行为,使许三观成了人们眼中的“乌龟”,也使他对一乐一直心存芥蒂。是血缘在一乐的身体上起了作用,孩子长得像亲生父母,而不会与外人相像。从身体符号学的角度来看,血缘在一乐的身体里打下了标记,使一乐的身体成了特殊的被标记过的身体,他的眼睛、鼻子,还有那一对大耳朵都是受何小勇血脉的遗传而来。身份的辨认需要通过这些特殊的标记来进行,因此,二乐的脸上有许三观的鼻子,三乐的脸上有许三观的眼睛,而一乐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来自许三观的影响。因为他根本不是许三观的亲骨肉,他的身体里流淌的是何小勇的血。一乐这副留下何小勇标记的身体无疑给了爱面子的许三观一记重重的耳光。

血缘、血统之下的身体另一方面体现在卖血这一行为之上。许玉兰知道许三观卖血之后响亮而固执地辩驳:“就是卖身也不能卖血,卖身是卖自己,卖血就是卖祖宗。”[3]69中国传统观念注重血脉传承,对血本身也是极为敬重的。许三观卖血虽然是卖的自己的血,但这个血是从祖宗身上延续下来的,他去卖血,按传统的观念来理解,就是卖掉了祖宗遗留的血,是大逆不道的。当物质的身体变成了指意的身体后,身体就被赋予了特定的意义。身体不再仅仅是肉体,它受到来自历史的、社会的诸多因素的入侵,成了社会结构和社会实践中的身体。因而,许三观的身体就不仅是作为个体的肉身,而是与自己的祖宗族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符号体。他对自己身体的作为,不仅要自己负责,还要对与他紧密相连的人负责(如祖宗、子嗣)。

(二)卖血过程中的仪式性行为

每次卖血前后,许三观都会做出一些仪式性的行为,在小说中,这里的仪式性行为则是指广义上的仪式表述,是约定俗成的行为方式。这些仪式性行为都是第一次带他去卖血的阿方和根龙教给他的,它们“建立在一种信仰之上”[4]或者说是建立在信任之上,是“人们经过生活传统的细致观察”而得来的,并确信这些行为会影响和控制卖血这一行为的结果,因而得到了许三观内心的认可。首先是卖血前喝大量的水,他们认为水喝得多了,身上的血液浓度会被冲淡,因而血量也就增加了,有限的“两碗”血是他们极为重视的,他们要通过水的补充来增加珍贵的血量,使有限的血量发挥最大的价值。所以拼命喝水,直到“喝到肚子又胀又疼,牙根一阵阵发酸”[3]6才肯作罢。他们将身体作为一个容器,卖血是抽掉了这个容器中重要的一部分,同时,身体这一容器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卖血行为的发生,即是在卖血前喝大量的水,用注入身体内的水来增加血量。身体在补充(水)的同时达成另一种消耗(卖血),又通过消耗来达到对苦难的消解。在这一过程中,身体成为苦难的承担者同时也是救赎苦难的载体[5]。而这样盲目补充、消耗身体最终造成的只有悲剧:阿方因为撑破尿肚子而身体败掉,根龙卖血后因为脑溢血抢救无效而亡。对于身体这个“容器”,他们并没有合理使用,每一次的大量喝水与长时间憋尿累积起来便足以摧垮这个他们赖以生存的载体,长期的消耗已经使身体不能承受苦难的侵袭。

其次是在卖血后一定要到胜利饭店吃一盘炒猪肝,喝二两黄酒。猪肝补血,黄酒活血,吃了之后就踏实了,仿佛卖掉的血已经补回来了一般。他们注重血液的再生,因为血液是生命中最为重要也是最为有限的资源,它紧紧维系着生命的存活。卖血就是卖力气,卖掉力气之后剩下的是热气,最后卖掉的就是命了。血就是身体的本源,卖血过程中的仪式性行为表现出了对神圣的血液的敬畏。丹尼尔·贝尔说过:“仪式把守着神圣的大门,其功能之一就是通过仪式唤起的敬畏感保留不断发展的社会必不可少的那些禁忌。仪式,换句话说就是对神圣的戏剧化表现。”[6]通过卖血过程中这些神圣的表达,来凸显对血的敬畏,对生命的崇敬。卖血过程中的这些仪式性行为是朴实的劳动人民对身子骨结实的企盼,是对生命之血源源不断的祈求,所以许三观在第二次卖血后想起自己在卖血之前没有喝水而感到懊恼沮丧,认为自己吃了大亏。

二、商品化的身体观

在《许三观卖血记》中,朴实的乡村劳动人民生活不易,他们以自己的身体为媒介出力气挣钱以求得生存,人们生存的保障来自对于身体价值的充分利用。在这里,身体成为生存的支点,生活以身体为支撑。而许三观在四十年的生活中,多次迫于无奈去卖血来解除家里的灾祸危机,这便是以较为极端的方式去获取继续生存的可能性,这样极端的方式所带来的最终结果会是死亡。虽然死是所有身体的共同结局,但中国的传统观念是注重“活”的。许三观卖血给一乐支付医药费即是为了延续一乐的生命,让自己的儿子远离死亡的阴影。无论是用力气谋生,还是以卖血度过灾祸,都是对生的强烈的渴求。民间有 “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俗语,“这样的观念折射出来的不仅仅是对生命的热爱,还有为了身体的继续存活而做出的无原则让步”[7]。由此可以看出中国人对身体的态度:为了身体的存活、生命的延续可以付出极大的代价,活着就是好的。

身体与我们是同生同在的,即思想与肉体是统一的。身体是人一切思想和行为的载体,生命中的苦难必须由身体亲自来承载。许三观一家人在灾荒年月忍受的饥饿,是来自身体内部的痛苦感受;一乐在得肝炎后的虚弱难受,是身体本身的不适;许三观在多次卖血后的眩晕发冷,也是身体的直接感受。无论是大脑所作出的选择,还是来自外界不可抗的因素,一切的结果都由身体来承担。在这些叙述中,身体成了核心,身体成为苦难的承担者。另外,从生理意义上来讲,身体与欲望是紧密联系的。阿方、根龙卖血挣钱为了娶女人,这是为了满足身体的生理欲望。这是身体内在的、较为隐秘的需求,但也必须通过身体外在的努力来实现。贫苦的劳动人民通过卖血来满足欲望,欲望的满足支撑其再次通过卖血满足基本生存需要,如此轮回往复,带有无奈而悲哀的宿命色彩。

在身体逐渐成为苦难的载体,成为生活资料的极端化来源和满足肉体与精神享乐的工具时,血作为身体的一部分来进行买卖交换金钱,事实上是身体的血被商品化的体现,这里的商品化是指血这一原本不属于买卖流通和通过货币实行交换的事物,在对传统神圣身体观的背离下,在商品化身体观的形成中成为可以进行买卖和货币交换的东西。

(一)苦难的载体

人所遭受的一切都由身体亲自承担,身体也就成了人所承受的苦难的载体。许三观卖血成功的十一次中,有九次都是因生活艰难、人生困苦所致:一乐闯祸,方铁匠拖走了家里的家具;一家人在灾荒年月中喝了五十七天的清粥,身体孱弱;二乐的生产队队长来家里吃饭,不好好招待他二乐就很难调回城里;一乐生病急需救治等。对于卖血,许三观虽然认同爷爷村子里卖血求生的观念,但妻子许玉兰却牢固地认为卖血就是卖祖宗,卖血就是不能活了的先兆。所以他的心里也曾纠结,毕竟血是身体的精华,许三观卖血表面上是自愿,实际上是生活所迫的无奈与辛酸所致。许三观一家人的遭遇是生活与时代的双重苦难引发的。卖一次血解决了困难,度过了灾祸,许三观便把应对危机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卖血上,而在他年过六十,第一次卖不出去血的时候,他心里充满了委屈和担忧:“四十年来,每次家里遇上灾祸时,他都是靠卖血度过去的,以后他的血没人要了,家里再有灾祸怎么办?”[3]203许三观对卖不出去血的恐慌,暗示了衰败的身体再也无法承载苦难。对以许三观为代表的人们而言,以身体作为苦难的载体度过生活中的艰难困苦,呈现老弱衰败状态的身体,意味着他们在下次灾祸面前再无生存的转机。

在阿方与根龙身上,身体作为苦难的载体也体现得较为明显。作品没有描述他们卖血是为了度过何种灾祸,只写了他们卖血是为了盖房子、娶女人。房子是人的安身立命之所,没有房子,流离失所,就是身体所要承受的困难。对于娶女人,则是人生大事了。娶女人不仅是拥有了一个生命长久的伴侣,更是延续子嗣的必要条件,如果娶不到女人,就无法生育子孙后代,就是绝后,这在那个年代的乡村是不被人接受的。这样导致的是精神和身体的双重苦难。阿方最终因卖血而败掉用以承载苦难的身体,根龙则送掉了性命,使身体直接消亡。

在身体作为苦难载体的过程中,通过卖血,对身体的组成部分——血的消耗,来获取消解苦难的可能,血作为买卖的主体,在买卖这一行为过程中被商品化,通过血的消耗来达到苦难的解除。

自然沉积条件下,土体的初始剪切模量与深度相关(有效应力随深度增大)。按照工程经验,对土体的初始剪切模量按深度进行修正:

(二)生活资料的极端化来源

生活资料,是用来满足人们物质和文化生活所必要的那部分社会产品。在作品中,人们对生活资料的获取大都是依靠劳动力,在乡间耕作或在城里谋一份职业。但在特殊的情况下,人们会选择以卖血这样极端的方式来获取生活资料,就如前文所提到的生存之下的身体,在这个过程中卖血换钱以维持生活破除灾难实则将血、将身体商品化。血是身体的精华,是极其珍贵的。特别是在中国传统观念中,血还承载着太多的东西,包括祖宗血脉的延续、生命之本等等。许三观爷爷村庄的人们,大半辈子在土地上辛苦劳累,却只能够解决基本的温饱,对于盖房子、娶女人这样的人生大事根本没有着落。因此只能够靠着卖血攒钱来实现这些愿望。卖一次血等于在地里干半年活,在田地里苦苦劳作半年却只能抵上卖一次血得来的三十五元钱。将血当作商品出售以换取生活资料,是许三观爷爷乡村的人对身子骨结实健康的盼望,也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而进行的实践。

对于许三观,他多次以卖血这样极端的方式换取金钱,其中的缘由有生活的逼迫,更多的则是亲情的转化与升华。在张闳先生的 《血的精神分析》中将《许三观卖血记》中的血理解为“作为商品的血”[8],许三观卖血以换取金钱延续自己及家人的生命为使用价值,完成卖血为生的“使命”。他的十二次卖血历程,除了第一次及第三次是主动尝试或是给被自己占了便宜的林芬芳买补品,第十二次由于身上的血老化遭到拒绝以外,其余的九次全都是为了帮助家庭度过灾祸而不得不卖血。是将血肉之躯商品化来达到对生活资料的满足以及对灾祸的消除。

在《血的精神分析》中有提到:“卖血尚只是一种较为原始的商业行为。卖血者除了自己的身体以外,几乎一无所有。他将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转化为资本,投入商品交换活动。”[8]生存的依靠只有自己的身体,而卖血恰恰是损害身体的行为。以消耗生命的行为来哺育生命,大多是以悲剧结尾,如阿方和根龙;也可能是幸运地存活,如许三观,他们的经历是那个时代同类人遭遇的缩影。

(三)性与欲——肉体享乐与寻求偿还

许三观卖血换取了最低限度的情感投资——林芬芳摔倒卧病在家,许三观在去她家探望的时候与其发生了越轨的行为,事后给林芬芳买了十斤肉骨头、五斤黄豆、两斤绿豆、一斤菊花作为礼物。在许玉兰的追问之下,许三观所描绘的与林芬芳发生关系的方式竟是对何小勇与许玉兰越轨行为的模仿。彼得·布鲁克斯认为:“在精神分析学中,从根本上是以性来界定身体的。这里的性不简单属于肉体性的身体,而是属于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身份的各种想象和象征的复合体。”[2]3许三观与林芬芳发生关系,一方面是来自身体的生理欲望,另一方面是对许玉兰作为妻子婚前失贞行为的报复与惩罚。当他得知自己的妻子在婚前已被何小勇睡过之后,在愤怒中踢打许玉兰并逼问事情发生的细节,这些细节在使他感到羞辱丢人的同时也作为一种想象留在脑海中。这种想象逐渐衍生为一种变相的渴望使他想在现实中去尝试,去实践。来自生理的欲望促使身体发生了越轨的行为。“个人最终将要为身体——并且,以身体——承担责任。”[2]81由此,许玉兰因婚前失贞遭到许三观的打骂,并在“文革”时期被冠以妓女的身份遭受批斗。许三观也由于婚后与林芬芳发生关系的事情败露而导致他在家里的地位降低。

许三观罚许玉兰更直接的方式是躺在藤椅里什么都不做,让自己的身体处于“享受”的状态之中,从而让许玉兰的身体劳累(做各种家务活,即使不能胜任;扛不起一百斤米就扛五十斤,扛不起五十斤就扛二十五斤),以此来惩罚身体。许玉兰为了获得原谅,对许三观进行暗示:三个孩子都睡了,如果你享受完了就上床来睡觉。“许三观说:‘我现在就上床来睡觉。'”[3]33这是许玉兰以夫妻之间的生理行为来讨好许三观,让他在欲望得到满足的情况下原谅自己所犯的生活错误,许三观迅速的回应表明这种方式的有效性,使得她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许三观的原谅。

事实上,通过卖血这一行为获取金钱从而给情人林芬芳买补品,这一过程实则也是血作为商品被买卖的过程,将身体的血商品化,来满足自己的肉体与精神的欲望,从而形成了一种商品化的身体观。

三、商品化的血与肉对传统身体观的背离与超越

小说写到许三观在四十多年的生活中,多次迫于无奈去以较为极端的方式——卖血解除家里的灾祸危机,去获取继续生存的可能性。无论身体作为生存的支点、苦难的载体抑或是肉体享乐与寻求偿还的对象,事实上,卖血行为是将身体的一部分作为商品出售,来换取生活所必要的生活资料,而这一部分血于身体而言又是极为重要的,过度透支会危及生命,使身体本身消亡。没有身体的依托,也便没了生存的可能性。这与传统的对于身体对于血缘的重视与崇拜是相背离的。许三观的多次卖血经历,从开始好奇的主动尝试到后来为生活所迫的无奈之举,其中原因各异,但总结起来大多是为了帮助家里度过灾祸,是劳动人民为了抓住生存希望的无奈举动。在这个变化的过程中,在许三观十二次的卖血行为中,其中七次为了并非亲生儿子的一乐,特别是为医治一乐的肝病许三观连续卖血以致身体虚弱被回血,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传统的纯粹以血缘血统为纽带的人类联系,而将维系人与人间关系的纽带转化为情与爱,是“父亲”对于“儿子”的深沉父爱,是隔阂的消除和亲情的复归,是对于传统的血缘身体观的打破与超越。

纵观许三观的卖血历程,我们可以看出,其卖血的原因是从主动尝试到无奈为之,从觉得新奇到将其视作救命稻草。第一次与阿方和根龙去卖血,是许三观自己主动去尝试的,是为了证明自己身子骨结实。因此获得的三十五元也让他觉得欣喜,他对这钱也极为重视,认为卖血挣来的钱,不能随便花掉,连自己的四叔都不舍得给。由此,我们不难看出“血”的地位之重以及身体对个体而言的重要性。

值得关注的是小说中的两次卖血,即反映许三观与一乐间关系的卖血行为:第二次卖血是为了给并非自己亲生儿子的一乐赔付医药费,第四次是由于“大跃进”期间一家人已经喝了五十七天的清粥,卖血为了让家里人改善伙食。这两次都让许三观的内心充满了煎熬:第二次卖血可以说是许三观“做乌龟”,第四次卖血则是对于“做乌龟”行为的变相惩罚——让全家人都去吃面条,只让一乐吃一个烤红薯。因为一乐不是许三观的亲生儿子,而他却要通过卖血,通过对身体的损害来填补一乐闯下的祸、填饱一乐的肚子,这是他很难接受的。血是身体的精华,不能将卖血的钱用在外人身上。卖血这一损害身体的行为便逐渐演变成一种无奈之举,而无奈的情绪中却掺杂着对亲情背叛的不满。

但从第七到十一次卖血来看,许三观隔几天就卖一次血,卖到身体透支,甚至昏倒,让医院给他回输血液却依然坚持卖血,原因是为了给得了肝炎在上海治病的一乐筹医药费,尽管此时卖血依旧是穷人为了生存的无奈举动,却让我们看到他朴实善良的本性以及对一乐深厚的父爱。以卖掉身体精华这样的打破传统身体观的方式来拯救并非自己亲生的儿子,这对于许三观而言,内心是由怀疑、煎熬到释然,倾其所有而为之,是超越了血缘羁绊、超越了身体束缚的更为深刻的爱,将人与人之间用“情与爱”来牵系。这种情爱是商品化血肉对传统血肉神圣性的超越,是对于传统的血肉观、身体观的突破。

四、结语

《许三观卖血记》中的人物将身体作为容器来承载生命的血流,并试图通过对身体的补偿来供给血液的流失。身体作为劳苦大众生存的支点,它的好坏决定着生存的质量。类似于许三观这样的底层民众背弃祖宗教诲,卖掉作为身体精华的血液以换取继续生存的机会,并非良策,而是在时代与生活的双重苦难的压迫之下迫不得已而做出的牺牲式的选择,隐藏于小说背后,尚未被描述出来的深层原因即是不稳定的社会制度下产生的历史动荡。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中。生活对他们而言就是想方设法活下去,在生存的缝隙中体验着基本需求的满足所带来的快感,在残酷生活的压迫之下他们成了仅求温饱与生理需要的生命个体。这样的生命体在生存的过程中以出卖身体的部分来获取活的生机,将身体将血肉商品化,从而打破了传统的身体血肉观,将传统的以血缘、血统为纽带的人类关系上升到情爱的层面。

[1] 汪民安.身体的文化政治学[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3:192.

[2] 彼得·布鲁克斯.身体活——现代叙述中的欲望对象[M].朱生坚,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05.

[3] 余华.许三观卖血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4] 彭兆荣.文学与仪式:文学人类学的一个文化视野——酒神及其祭祀仪式的发生学原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34.

[5] 任亚荣.《许三观卖血记》中的身体哲学[J].名作欣赏·当代评论,2006(1):48-50.

[6] 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M].赵一凡,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192.

[7] 肖学周.中国人的身体观念:最系统的身体观念手册[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08:34.

[8] 张闳.血的精神分析——从《药》到《许三观卖血记》[J].上海文学,1998(12):71-78.

责任编辑:罗清恋

Discussion on the Body Concept of XU Sanguan Selling Blood

LI Huan
(School of Literature,Southwest University,Beibei Chongqing 400715,China)

“XU Sanguan Selling Blood”takes the selling blood as the main line sketching out a picture of the suffering of the body-centered,from the close contact with the blood of life to highlight the intrinsic limitations of the body under the blood lineage attention,expressing the traditional infinite admiring of body concept.The body in the survival becomes the supporting point,carrier of the suffering,object of physical enjoying and reimbursement.At the same time,with the extreme means——selling bloody to obtain the life resources,the body has been commercialized.The commercialized body is the violation of the traditional holy blood and flesh,breaking the traditional body concept with blood relationship as the chain,maintain the connections among the people with love and emotions.

selling blood;body concept;commercialization;suffering

I106.4

A

1673-8004(2016)03-0062-06

2016-03-06

李欢(1992— ),女,重庆石柱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少数民族与民俗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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