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千年的追寻之旅
——解读《千年狐》主题
2016-03-24广西师范大学漓江学院广西桂林541000
蒋 瑛(广西师范大学漓江学院,广西桂林541000)
穿越千年的追寻之旅
——解读《千年狐》主题
蒋 瑛
(广西师范大学漓江学院,广西桂林541000)
摘 要:加拿大华裔女作家拉丽莎·赖凭借作品《千年狐》重写中国有关狐狸的传说故事,以独特的双线并行的叙事特点和散发浓厚中国传统文化气息意象的选取,描绘出一条华裔在异域文化中的自我身份寻求之旅。本文从认知诗学中的图形—背景理论出发,分析作品的叙述特点、作品中的女性角色,以及狐狸、鱼玄机等中国文化意象,挖掘图形之后的主题信息。
关键词:《千年狐》; 图形—背景; 自我身份的寻求; 主题意义
一、引言
《千年狐》是加拿大华裔女作家拉丽莎·赖的第一部小说,一经出版就获得了1995年的“加拿大一流小说奖之章节/图书奖”。小说通过改写与狐狸有关的中国传说故事,狐狸的附身穿越千年,借由被附身的主人公的故事来呈现华裔在异境中的生存困难,并力图唤起西方读者对性别、同性之间的关系、历史和时间的关注。成长于多元文化已被大多数接受的八九十年代,拉丽莎·赖作品的内容和关怀不再局限于华裔性和中国执念,而开始转向对自我身份的追寻。
图形—背景是认知诗学借用心理学的概念。根据心理学理论,当一个人看到周围的某样东西时,通常会将这个物品作为可感知的图形,其他东西则成为了可感知的背景。图形与背景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读者的注意力会随着图形的转移而改变。注意力的转移意味着突显信息的改变[1]18,遵循图形的转移就能抓住作者想要传达的真正信息。Stockwell指出,“与图形—背景最对应的文学术语是突显”[1]14,作者可以通过不同的途径达到突显的效果,而这些特殊的使用最终创造出Stockwell所说的“偏离”[1]14。他认为偏离是构成文学性最重要的因素之一,也就是说,一个文本偏离的程度越高,则作品的文学性越高。综上所述,偏离导致突显,而突显抓住了读者的吸引力,最终让读者看到图形背后突显的信息。
二、图形背后的主题踪迹
(一)叙述特点
小说《千年狐》借助三位叙述者——天狐、鱼玄机和Artemis黄共同讲述各自的故事。她们的叙述相互穿插,看似凌乱无关的故事在她们的叙述中迂回,曲折前进。故事以第一人称叙述,三位叙述者同时也是故事的中心人物,透过她们的视角和陈述,既真实地呈现了故事的整个面貌,让读者跟随故事里的人物经历整个事件,一起感受她们的一切,最终达到自己对故事本身的理解。同时,通过天狐和鱼玄机,读者来到了中国古代;而透过Artemis黄,读者又穿越到了千年之后的西方现代;借助天狐的附身,读者跟随故事人物任意穿梭在古代和现代、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之间。天狐附身之说来源于中国神话故事,作者曾经说这部作品“深受蒲松龄《聊斋志异》的影响,作品中狐狸的很多独白都是从《聊斋志异》中引用”[2]251,神话本身就是想象之作,而非真实的。作品中呈现的过去与现在、真实与幻想的交织让故事显得更为混沌,难以看清。这种非线性的叙事以及叙述的多线并行打破了传统的叙述方式,这种对于常规的偏离让读者注意到作者非常规叙述手法背后的深意:看似凌乱又模糊的叙述打破时间、空间、历史等的界限,一方面增加故事的可读性和延长阅读的快感的持续时间,另一方面象征着作品中的人物在追寻自我身份最初时的状态——混沌、迷乱。
小说《千年狐》发表于1995年,是在“加拿大亚裔同性恋文学运动开展的第五年,这部作品也被认为是解构传统小说的成功典范”[3]。这种有别于传统小说类型的作品,使得作品在文体的形式和内容方面也有一定变化。随手翻阅这部作品,会发现很多大段大段未标识说话者的直接引语对话。直接引语的采用一方面消除了作者介入的痕迹,简化读者的认知过程,将读者的注意力拉到谈话本身,凸显了对对话内容的关注,也让读者产生了一系列疑问: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们对这一件事大加讨论?为故事的发生铺下了悬念,抓住了读者的注意力,并在一次次设悬和解悬的过程中推动了故事的发展。同时,说话者相应标志语的缺失和人称代词的大量使用,使得读者在说话者和动作行为者把握的确定性方面存在一定困难,那么相对应的对作品的不同解读便成为了可能,这样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作品的可读性和内涵。
(二)作品中的女性角色
作为一名女性作家,拉丽莎·赖擅长从女性的角度描述不同的故事,因此在作品中出现了大量的女性角色:从主人公天狐到其附身的鱼玄机和现在女孩Artemis黄、与主人公相关的人物鱼玄机的侍女绿翘、Artemis黄的养母和生母,以及她的两位重要的朋友Mercy李和Diane。首先女性角色和男性人物比例的严重失衡给了读者一记提醒:在如今这个父权社会中,女性角色多已成为男性的依附,但是这里的刻意安排让读者意识到这部作品是对男权社会的反抗。随着故事的发展、故事中人物的进出,读者不难发现每位女性人物的身上都被附上了不同且鲜明的标签,此时读者也随着这些人物的登场将注意力转移到她们身上的标签以及标签背后的意义。
Mercy李是Artemis黄的好朋友,同样身为亚裔的她的经历,不仅仅代表了她个人的行为,也代表了加拿大整个第二代亚裔族的行为。Mercy李的父亲在中国做生意,母亲在美国抚养孩子,最初的Mercy李“披着一头略比年龄成熟的卷发,身上永远背着那个垮垮的退了色的绿色学生帆布包”[2]21,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太关注外界变化。在经历家庭情况变故之后——父亲在中国的工厂发生了火灾,损失惨重并有工人伤亡,Mercy李将名字改为Ming,一个更具有中国气息的名字。同时Mercy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消失了一段时间后,当Artemis黄在从西雅图回温哥华的大巴上再次见到Ming时,“她把头发剪短了,发色也变回了黑色,一身皮衣,手肘那里还有些磨破”[2]138,却因涉嫌走私毒品被警察盘查。对于与Artemis黄的重逢和警察的盘问,Ming显得淡漠,似乎一切与她无关。名字的改变也代表着身份的改变,作者借助Mercy李的改名想要传达给读者:这些华裔们对于中国文化的重申,反映了二代华裔们在起初的身份追寻过程中的迷茫。作者对于Ming这个名字的选取别有用心,因为Ming在汉字中对应的是“明”。根据中文习惯,“日”代表阳刚和男性,“月”代表阴柔和女性,“明”则是这两者的结合,代表雌雄同体,这也是作者对性别和性向的传统观念提出的挑战。
Diane是Artemis黄最重要的一位朋友,贯穿整个故事,对主题的呈现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一次Diane邀请Artemis黄去参观她家,家里有大量精美的中国和波斯风格的装饰。当Artemis黄到达的时候,Diane问道:“你喜欢我家吗?”[2]65后又补充道:“它是属于白人女孩的。”[2]65即使在今天,“white”这个词在英语里仍有特殊意义,更何况是在90年代那个种族运动激烈的年代,这个词就更有特殊含义了,很容易让读者感受到这与种族相关。一般来说,大家公认的事情不需要刻意说出来,本来读者很自然地设定这部作品的读者理所当然是白人时,突然看到作者这里的刻意提出,不禁让他们怀疑真的是针对白人读者。这种刻意为之也让读者继续关注背后的深意:这突兀的“White”在作品中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是作者对主流白人文化的挑战。
(三)中心—边缘意象图示
根据Johnson“意象图示是感知互动及感觉运动活动中的不断再现的动态结构”[4]189,也就是说,作者可以将相同认知的动态结构用同一意象图示表示,并借助意象图示传达信息。“意象图示在表达隐喻意义时会呈现出肯定或否定的意义,称为正负特性。”[4]193例如:在中心—边缘意象图示中,通常“中心”呈现肯定意义,而“边缘”呈现否定意义。但是在这部作品中,拉丽莎·赖再次偏离了读者的预期,将读者的注意力引向了故事背后的深意。
小说中的“狐狸五十岁能变成女性的形象,一百岁能变成美女的形象,并能够知道千里之外的事情、干扰人类的思维,千岁能通天,称为天狐”[2]92,这些记载最早见于中国晋代郭璞的《玄中记》。前面提到作者说过这部作品中狐狸的形象很大程度上受到《聊斋志异》的影响,也就是说“天狐”和“狐狸”的概念均来自中国神话故事。在传统神话故事中,狐狸给人的印象总是狡猾的负面形象,但是作品中的狐狸为了帮助因新纳妾被丈夫抛弃的家庭主妇,甚至附身于她,为她出谋划策。对于当时的狐狸而言,这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她还没有能力变身,也只能够一次维持某一个样子几小时”[2]14。虽然结果出人意料,“这位家庭主妇和丈夫的小妾私奔了”[2]15,最后还因为自己的极端方法受到同类的嘲笑和责备。但是她的本意和努力让读者感受到她的聪明善良、天真可爱。在代表“中心”的中国传统文化中,狐狸代表的是“边缘”,作者选择狐狸作为故事的主角,并附带正面形象,让“边缘”跳出了故事的背景,成为了图形。这种刻意的偏离让读者的注意力不禁转向了故事中狐狸的形象及其背后的深意:作者希望西方读者通过这部作品认识和了解东方文化。
除了狐狸本身,故事中的另外一个叙述者鱼玄机也是作者传达信息的载体。在中国传统故事中,鱼玄机是一位有才华却荒淫无度、善妒心狠的女性,因侍女绿翘引诱自己的情郎而将其打死,最终被捕。作品中的鱼玄机是生活在中国唐朝的一家小药草店老板的女儿。因为母亲去世、父亲病重,家里草药店的生意也被新开店铺挤垮,小鱼玄机一心到寺庙祈福,最后不惜卖身救家;在新的家庭中,为了反抗不幸的婚姻而带侍女绿翘出逃;后因为绿翘与原本跟自己相爱的卖艺人私奔后,为了守护自己的爱情选择出家为尼。拉丽莎·赖在狐狸和鱼玄机的故事中既引入中国传统故事的原本框架,又对细节进行改写和破坏,读者的关注随着这一次次的重写和破坏在转移,最终落在跳出传统框架的“边缘”——重写和破坏之上。这种对历史人物的重写表明了作者意图“在对前文表意系统的破坏并凸显重释后的内容”[5]。
第三位叙述者Artemis黄是一位生活在当代加拿大温哥华被领养的华裔女孩。有别于传统的被领养成长方式和生母的不在场给故事带来一种破坏感,人物在述说和解释的同时提及过往和历史,如排华法案等,既增加作品的内涵,也希望让读者触摸到有关中国的历史。她喜欢收集与中国文化有关的小物件、排斥与生母相见却又独自跑去香港寻找生母的线索,以及与各种朋友之间关系的快速分合,反映出第二代华裔想要摆脱与中国联系而尽力融入西方社会的挣扎。在Artemis黄身上,作者附加了好几个标签:被领养的小孩、华裔、女同性恋,每一个身份都是处于主流社会之外的边缘群体,同时又是贯穿整个故事的主人公,体现了作者希望主流社会的白人群体能够关注边缘群体的努力。另外,作者在人物的命名上也是别有用意。“Artemis”出自希腊神话故事,是狩猎女神(hunter-goddess),一位华裔女孩却有一个与西方文化如此有渊源的名字,父母给取这个名字希望她追寻什么?Diane是Artemis的爱人,但其实“Diane”是“Artemis”在罗马神话里的名字,兜兜转转,Artemis黄一直追寻的是她自己。这也是作者在这部作品里想要传达的对自我身份的追寻。
三、结语
形式上的高度创新是很多人对于这部小说的评价,拉丽莎·赖借助非线性的多重叙事将故事的完整性呈现在读者面前,同时看似混乱又模糊的叙述象征着华裔在最初寻求自我过程中的状态以及他们目前的生存困境——混沌、无身份。对狐狸和鱼玄机这两个中国文化意象的选择,体现了作者触摸和认同中国历史的意图,“因为文化意象是族群自我认同的信物”[6]。狐狸与鱼玄机形象的重构是作者向主流白人文化传达中国文化的试图,也是作品中的边缘群体在强势主流异域文化中坚守民族独立性的体现。通过狐狸附身鱼玄机、Artemis黄等女性角色,作者打破了传统关于时间和空间的束缚,挑战主流文化对性别、性向、历史和时间的偏见。同时混乱的故事和断裂的时空在狐狸附身的过程中得到缝合和弥补,体现了自我身份追求的持续性。只选择女性角色则体现了同性之间或者同群体之间的休戚相关。作者曾在自己的访谈中说到:“目前的加拿大还不是多元文化的乌托邦,还有待改进。”[7]虽然故事中的每位主人公都历经曲折,但是她们依然努力前行,正如Tolan所说:“女性的自我追寻不是一个线性而应该是环形的过程。”[8]也就是说,Artemis同性之恋的失败、Ming走私毒品并不是失败和最终的归宿,而是她们自我追寻过程中不可缺少的步骤。同时在故事的最后,对于追寻之后的出路,作者通过地府中阎王的审判和命运的重新分配,暗示了边缘群体的出路:边缘群体生存艰难却应该继续努力追求生存。
参考文献:
[1] STOCKWELL P.Cognitive poetics:an introduction[M].London:Routledge,2002.
[2] LAI L.When fox is a thousand[M].Vancouver:Arsenal Pulp Press,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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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李福印.认知语言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5] 魏全凤.殊途同归的主体构建:何舜廉《玛德琳在沉睡》与拉丽莎·赖《千年狐》之比较分析[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5):231.
[6] 魏全凤.北美新生代华裔女作家的自我书写[J].名作欣赏,2011(3):136-138.
[7] ANJA K.An interview with Larissa Lai on the poetics and politics of writing[C].Forum,2001:96.
[8] TOLAN F.To leave and to return:frustrated departures and female quest in Alice Munro's runaway[J].Contemporary women's writing,2010,4(3):176.[2015-11-20].http// cww.oxford-journals,2015-11-20:176.
(责任编辑:张 璠)
Self-Identified Quest through a Thousand On Theme of When Fox Is a Thousand
JIANG Ying
(Lijiang College,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Guangxi 541000,China)
Abstract:Chinese Canadian novelist Larissa Lai's debut novel When Fox Is a Thousand revises Chinese folk tales about fox.Together with unique juxtaposition narration and the adoption of typical Chinese cultural images,it depicts a self-identified quest of Chinese immigrants in Western culture.Based on figure-ground theory from poetics,the narrative features,female characters,Chinese cultural image like the fox as well as Yu Xuanji were analyzed to have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the theme information behind figures.
Key words:When Fox Is a Thousand;figure-ground;self-identified quest;theme
中图分类号:I1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0297(2016)02-0102-04
* 收稿日期:2015-12-13
基金项目:广西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加拿大华裔英语文学中的中国文化意象研究”(13FWW002);广西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项目“当代加拿大华裔英语小说中的意象研究”(SK13LX040)
作者简介:蒋瑛(1987—),女,广西师范大学漓江学院英语系教师,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及加拿大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