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关汉卿散曲中爱情女主角的类型特征
2016-03-24张蕊
张 蕊
简析关汉卿散曲中爱情女主角的类型特征
张蕊
摘要:关汉卿是元代曲坛上一颗璀璨的明珠,其散曲创作肆情畅意,唯真趣是求,其中最有价值的是描写儿女之情的散曲作品。这些作品塑造了一个个鲜明生动的女性形象,构成了元散曲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关键词:关汉卿;散曲;爱情女主角;类型特征
关汉卿历来被公认为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剧作家,他的散曲创作也取得了巨大成就。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中盛赞关汉卿:“一空依傍,自铸伟词,而其言曲尽人情,字字本色,故当为元人第一。”这个评价虽然侧重于杂剧,但是与他的散曲创作也有很大的关系。他的散曲作品,不论数量还是质量都堪称一流。
一、关汉卿散曲中的爱情女主角形象类别
今人隋树森的《全元散曲》收录元人的散曲较为完备,辑有关汉卿小令57首、套曲13套、残曲2套。就题材内容而言,其中描写儿女之情的作品约占作品总数的53%。在这部分作品中,最值得我们关注的是一个个性格鲜明的女性形象,大体可以分为三类。
(一)情深意重型
爱情历来是文学亘古不变的主题,不论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离人,还是“望夫处,江悠悠,化为石,不回头”的思妇,忠贞不渝的爱情总是受到文人的青睐和赞扬。这在关汉卿的散曲作品中也不例外。如《南吕·四块玉·别情》[1]:
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栏拂袖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这首小令抒发的离情和传统的离别之作抒发的离情有所区别。它既不是情人离别时的肝肠寸断,也不是久别的寂寞悲伤,而是情人之间刚分别的刻骨思念[2]。女子在情人离开之后,站在楼头凭栏远眺,埋怨溪斜山遮挡住了心上人的背影。杨花落满身仍不舍离开,心里的思念如开闸的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女子似在自问“一点相思几时绝”,这自言自语流露出了女子深深的落寞和孤寂。总的来说,这首小令描写了一位痴情的女子目送心上人走远而无限惆怅的情形,尽管山水阻隔了她的视线,却阻止不了她对情人深深的思念。
同样,关汉卿在《双调·沉醉东风》[1]中也表达了这种浓浓的不舍之情: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阁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万里!
“别时容易见时难”,情人之间的离别,总是让人无可奈何而又情思难断。前一刻还是甜甜蜜蜜,恩爱难分;下一刻却不得不面对天南地北的别离。手里执着饯行杯,眼里含着别离泪,但是怕离人更添烦恼,几度哽咽,还是强忍着祝君珍重。话虽这样说,心里却舍不得,曲中用一个口语词“痛煞煞”直戳女主人公的心窝,一个“舍不得”道出了女子内心的依恋。但是,这位女子在不舍中又蕴含着一种罕见的抉择,为了情人的前途,她深明大义,“好好去吧,祝愿你前程万里”。这句话透露出女子深深的不舍和心痛,一个深情却明理的女子形象跃然纸上。
关汉卿散曲中的小令《双调·碧玉萧》(三)[1]则塑造了一位盼断归期、相思成疾的思妇形象:
盼断归期,划损短金篦。一搦腰围,宽褪素罗衣。知他是甚病疾?好教人没理会。拣口儿食,陡恁的无滋味。医,越恁的难调理。
一天天盼着心上人回家,连做记号的金篦也磨短了,可还是不见心上人回来。心里想着念着,食不知味,面容憔悴,罗衣穿在身上都越发的宽松。这相思入髓的疾病,恐怕只有见到情人才可以彻底治愈了,可见这位女子的用情之深。
(二)热情奔放型
美好的事物总是令人无限向往,人们对于爱情的渴望更是如此。在传统文学作品中,女性对于爱情的态度大多数是含蓄而委婉的,很少有热辣大胆追求爱情的女子。但是,在关汉卿的散曲中却不乏热情奔放、敢于追求爱情的女子。其爱情散曲中的翘楚《双调·新水令·七弟兄》描写了情人幽会从始至终的全过程:未见情人时,女子“款将花径踏,独立在纱窗下。颤钦钦把不定心头怕。不敢将小名呼咱,则索等候他”,心里面胆战心惊,生怕被人瞧见;等候多时还不见情人到来,她心里着急,想着他“莫不是贪睡人儿忘了那?”心中懊恼将他骂;当听得“吱呀”一声门开了时,见了心上人,立马笑颜如花,“怀里搂抱着俏冤家,搵香腮悄语低低话”。温存许久,即将分别前还不忘叮嘱情人:“你明夜个早些儿来,我专听着纱窗外芭蕉叶儿上打。”这样“色胆天来大”的女子在元散曲中是独一无二的。
诸如此类放肆、露骨的爱情描写在关汉卿的散曲中屡见不鲜。如其小令《仙吕·一半儿·题情》(一)[1]:
云鬟雾鬓胜堆鸦,浅露金莲簌绛纱。不比等闲墙外花。骂你个俏冤家,一半儿难当一半儿耍。
小令以女子的口吻写自己相会情人时的欢情。开头两句写自己的美貌和打扮,乌发蓬松,金莲浅露,轻盈挪移的步履中有一种女子的娇羞;一句“不比等闲墙外花”,言明自己并非下等女子;末一句,“骂”本指对别人恶语相向,但是“俏冤家“三个字却表明了女子对心上人的亲昵,这分明是男女之间的打情骂俏。这么热情奔放的女子在唐宋以来的文学作品中很少见[3]。同样,在其散曲《仙吕·一半儿·题情》(二)[1]中,作者形象地刻画了一个惯于撒娇、嘴硬心软的可意情人:
碧纱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骂了个负心回转身。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
男子趁着碧纱窗外静悄悄的想要抓紧时间和心上人亲热,一个“忙”字,突出了男子的迫不及待。女子虽然骂了一句没良心的就转过了身,但她的心里并不是真的拒绝情人的邀约,只是一时的娇嗔之语,接下来二人就进入了“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的欢爱境地。这一句是全曲的点睛之笔,如果一味地拒绝,就丧失了人性的活力;如果一见钟情就行欢爱之事又丧失了女性的含蓄。这首小令生动地刻画了女子在面对情人不合“礼”举动时的真实内心世界[4]。
(三)自怨自艾型
在关汉卿的爱情散曲中,除了情深意重、热情奔放的女子外,还有被情人无情抛弃的可怜女子。她们没有机会和情人谈情说爱,也没有对心上人思念的支撑,有的只是被抛弃的痛苦。如其套数《中吕·古调石榴花·闺思》[1]:
癫狂柳絮扑帘飞,绿暗红稀。垂杨影里杜鹃啼,一弄儿断送了春归。牡丹亭畔人寂静,恼芳心似醉如痴。恹恹为他成病也,松金钏,褪罗衣。拆散鸳鸯期,总是伤情别离。则这鱼书雁信,冷清清杳无踪迹。更有谁知,到何时共我成连理?乍别离玉减香消,俊庞儿亦憔悴。
[酥枣儿]一自相逢,将人来萦系。樽前席上,眼约心期。比及道是配合了,受了些闲是闲非。咱各办一个坚心,要搏个终缘活计。想佳期梦断魂劳,衾寒枕冷,寂寞罗帷,瘦损香肌。闷恹恹鬼病谁知?同欢会,不提防半路里簪折瓶坠,两下相抛弃。把腰肢瘦损,废寝忘食。
[鲍老儿]当初指望成家计,谁想琼簪碎;当初指望无抛弃,谁想银瓶坠。烦烦恼恼,哀哀怨怨,哭哭啼啼,悲悲切切,长吁短叹,自跌自摧。
[鲍老儿]故人何处?冷清清染病疾。相思证转添,受凄凉捱朝夕。细蒙蒙雨儿淅淅,飒飒晚风窗儿外吹,扑冬冬的鼓声、滴滴点点玉漏不住催。添愁闷,独自知,子这心自悔。再团圆,几时一处共相随?
[鲍老三台滚]俺也自知,鸳台懶傍尘土迷;俺也自知,金钗款亸云鬓堆;俺也自知,绝鳞翼、断信息、几时回?乍别来肌如削,早是我多病多愁,正值着困人天气。
[墙头花]守香闺,整日情如醉,闲懊恼离愁空教我诉与谁?愁闻的是紫燕关关,倦听的是黄莺呖呖。
[卖花声煞]愁山闷海却怎当敌?好教我无一个?划,耐心儿多垂下些凄惶泪。呼侍婢将绣帘放低,把重门深闭,怕莺花笑人憔悴。
女子在柳絮纷飞,杜鹃声啼的春天,却因心上人的背叛而形容憔悴,削减了玉肌,宽褪了罗衣。想当初二人情浓时也曾想着白头偕老,可到头来却被无情抛弃。自此后,女子只能每日里烦烦恼恼,哀哀怨怨,哭哭啼啼,长吁短叹,无心梳妆。窗外细雨蒙蒙,晚风飒飒,鼓声咚咚,玉漏滴滴,更增添了一份哀愁。想将烦恼倾诉,却不知要诉与谁?可悲可叹!窗外黄莺欢快的叫声只能徒增无尽的烦忧,只想着掩蔽重门,躲在深闺,独自忧伤。在男权社会中,女性没有地位可言,被男子抛弃的女子只能默默地躲在深闺,终日以泪洗面,这样的女性形象在文学作品中比比皆是,关汉卿散曲中对这位弃妇的描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部分女子惨痛的情感经历,具有普遍的社会意义。
二、关汉卿散曲对爱情女主角形象塑造的影响因素
关汉卿散曲对三类爱情女主角形象的塑造既是当时社会现实的反映,又与作家的亲身经历密不可分,同时也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
首先,元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少数民族王朝,无论是政治环境还是文化氛围都比较特殊。元朝没有正式的科举考试制度,科举考试在建元之初被取消,直到元仁宗黄庆二年朝廷才又再次开科取士,但在科举考试中采取了歧视汉人的政策,剥夺了汉族知识分子实现其传统人生价值的机会,将他们抛入了社会的最底层。同时,由宋入元,社会思潮发生了变化:一方面宋儒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越来越软弱无力;另一方面,在城市经济繁荣,市民阶层日益扩大的情况下,尊重个人的意愿、感情乃至欲望,开始成为人们的自觉要求。在文学作品中强调“情”的自主,是进步潮流对封建伦理、封建礼教猛烈冲击的表现[5]。关汉卿的爱情散曲中那些大胆泼辣的女子正是在这股进步思潮影响下的产物。
其次,关汉卿作为典型的“不屑仕进”“嘲风弄月”的市井文人代表,在认清时势,对现实彻底绝望之后,他便终日流连于歌楼妓馆,甚至“躬践排场,面敷粉墨,以为我家生活,偶倡优而不辞。”《南吕·一枝花·不伏老》可以说是关汉卿的人生宣言。在这首散曲中,他纵情鼓吹自己“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极力夸耀自己“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的风流浪漫生活,并且宣称“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予我这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鬼神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正是这种和底层民众的密切接触,使他散曲中的爱情女主角个个都具有鲜活的人气,无论是情深意重、大胆豪放还是自怨自艾,他们所展现的情态都是女子在面对爱情时真实的情感反应。关汉卿散曲对众多女性形象的塑造,是对传统士流风尚的一种大胆叛逆,他代表了元代文人在“八娼九儒十丐”的社会背景下对现实的强烈不满和宣泄,具有深刻的时代意义。
再次,中国传统文化对关汉卿散曲中爱情女主角的塑造也有一定影响。中国历史上对女性进行规范可以追溯到周代,主要强调“男女有别、男尊女卑”这两种思想。从秦汉开始,国家以法令的形式推行礼教,强调“贞”的观念,这种观念逐渐成为了传统女性文化的精髓[6]。这种道德观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对女性的影响可谓根深蒂固。元代立国之初,虽然人性复苏,但是“贞”的观念对女性的制约并没有消除,因此关汉卿的散曲中才会出现大量情深意重的女子,在心上人离开之后苦苦等待,即使情人杳无音信甚至可能从此不再回来,她们还是独守空闺,期待着重逢的一天。而且,当时女性的地位依然较低,关汉卿散曲中那些自怨自艾的可怜妇女,她们一方面受“贞”的观念的影响,另一方面由于其低下的社会地位,被情人抛弃只能忍气吞声,终日以泪洗面,反映了被抛弃女子真实的生活处境。
总之,关汉卿散曲中的爱情女主角每一位都具有鲜明的个性,这是他以爱情为题材的散曲的不朽价值,同时也为元代的散曲长廊增添了一抹独特的色彩。
参考文献:
[1]张月中,王鋼.全元曲[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
[2]徐萍.元代爱情题材散曲中的女性形象[J].湖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4).
[3]张志峰.关汉卿散曲题材分类初探[J].承德民族师专学报,2011(1).
[4]梁扬,杨东甫.中国散曲综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5]赵义山.元散曲通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6]吕凌.从关汉卿笔下的女性形象看其对中国传统女性文化的影响[J].云南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3(1).
(编辑:文汝)
收稿日期:2015-12-14
作者简介:张蕊(1989-),女,陕西师范大学(陕西西安710062)中文系中国古代文学专业2014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元明清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1999(2016)03-007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