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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吏的风雅

2016-03-24陆蓓容

紫禁城 2016年9期
关键词:四王画谱小吏

陆蓓容

中国美术学院博士后,研究方向为明清书画鉴藏史

专栏

小吏的风雅

陆蓓容

中国美术学院博士后,研究方向为明清书画鉴藏史

去年冬天到国图古籍馆查书,要了一堆鸡零狗碎。乍然相逢,一切只能靠猜。有一种残稿本,字是写的,版却是刻的,版心下方刻有「壶隐居藏本」五字。此书纸劣字拙,大费笔墨。签条旧题「鲁氏西河书舫藏画录」,封皮自题「家藏书画立轴杂录」。卷首无作者,直到内页某一卷的开头,才写有「瑶仙手辑未完稿」字样。查不到这位姓鲁的「瑶仙」,只得放弃阅读,向导师求助。五天后,导师大人借助版刻辞典,查到「壶隐居」、「瑶仙」,都是同治年间的萧山人鲁燮光,后来我又查到,这位鲁先生是位廪贡,选授慈溪县训导,俸满保升知县,历署山西和顺等县令,光绪年间犹然在任。他藏书、玩金石,还算留下了很小一点点名声。

上个月又到文津街去,想起这部书,再度调阅。内容极多,时间又短,看是来不及的,索性把所有条目抄了一遍。这部书字画不分,编次混乱。老实说,以一个美术史研究者的眼光看来,名家还很不少。且不说元代有管夫人、赵雍;明清两代文徵明、沈周、唐寅、陈洪绶、董其昌、「四王」、王铎、王澍、张照、刘墉,都冒出来过;次些的,徐渭、娄坚、蓝瑛、黄慎、华喦,也还常有。可是以一个翻账本儿爱好者的经验,却要说这些作品里靠得住的必定不多,因为当时好东西非常贵,而且真迹稀如星凤—我翻过一个两江总督儿子的账本,时代恰好也在同光之间。里边收了一套「四王」的条幅,两千四百两;一个王翚的册子,一千四百两—你们感受一下。

鲁燮光既然藏书、玩金石,倒未见得没有那许多钱。问题在于,我觉得他并不太懂书画。他收了一件号称宋荦的行书,记录款印「穆仲」,然而宋氏字牧仲。又一次是王原祁,「无款,后有西庐陵人方印」。这枚印大家都很熟悉,原该是「西庐后(後)人」。是卖家作伪,看不出来;还是原件正确,读不清字儿;或者只是写了错别字呢?都不应该。

有书画癖的小吏并不少见。周恩来的六伯父周嵩尧,宣统年间在北京当小官儿。他娶了房如夫人,名叫赵凤,字似昇。似昇爱他,曾鼓动他买书画去送座师,拍拍马屁。座师收了画不予置评,似昇很羞愧,说:「大约是送了假画啊。」从此她发奋图强,研究书画收藏之道,拐带周先生也跟着喝了迷魂汤。

他们买画,令人震惊。随便举例,譬如一件《浮岚远岫》长卷,「有巨然印章」。又一件北宋黄居寀花卉立轴,「似昇检《宣和画谱》,不能定为何图……」。且不论巨然时代长卷是否流行,至少名印是不流行的,传世称为巨然的作品,多是无款无印流传有绪的画。至于怎样用《宣和画谱》帮助判断早期名迹,我也曾经讨论过。在清初,士人们常把这部北宋时期的书画著录当成一种背书。如果某画名目见于《宣和画谱》,大家倾向于相信它是可靠的。越到后来,对这部书的使用就越混乱。某画若曾见载,固然可说是真迹;若未曾收录,却又成了「造假者无从参照」所以保真的沧海遗珠。对赵似昇与周嵩尧来说,买来一幅画,跟《宣和画谱》对一对,可能真的只是「程序正义」而已,无从定名也没关系。

清 王翚 仿巨然烟浮远岫图轴绢本设色 纵一八七·五厘米 横六八厘米故宫博物院藏

导师大人曾有一篇文章,讲世人必先经过附庸风雅的阶段,方才能真正全面地接触艺术,终于渐渐懂得它。我很理解这个过程,也知道留下账簿的人们未必都已走出附庸时代。不过在此却想更进一步,说一句大而化之的老实话—「非不为也,是不能也」,在同光朝那样的末世里,普通人真的没有多少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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