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汉“移”“檄”并题 、混称现象探析
2016-03-23时英英
时英英
(洛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洛阳 471934)
・文艺论丛・
两汉“移”“檄”并题 、混称现象探析
时英英
(洛阳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洛阳 471934)
“檄”、“移”作为古代两种“意用小异,而体义大同”的文体,于两汉时期出现并称、混称现象。此现象的出现既是两汉一统下政治局势稳定及内部政务活动日益频繁的结果 ,更是二者文体功能不断扩展、丰富,“移”体文特殊文体表现方式的必然结果。
檄移;并题;混称;原因
“意用小异,而体义大同”,“檄”与“移”作为先秦时期产生的两种公用文书,二者不论从行文对象亦或文体功能等方面都较为相似,存在着复杂关系。南朝梁代文论家刘勰以“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的编著思想,把二者并列而出,分别阐述:“‘檄’者,‘’也。宣露于外,然明白也。‘移’者,‘易’也,移风易俗,令往而民随者也。……及刘歆之《移太常》,辞刚而义辨,文‘移’之首也。陆机之《移百官》,言约而事显,武‘移’之要者也。故檄移为用,事兼文武。其在金革,则逆党用‘檄’,顺命资‘移’。所以洗濯民心,坚同符契。意用小异,而体义大同,与‘檄’参伍,故不重论也。”[1]当然,刘勰之后虽也有学者对此有所关注,然研究思想和角度依旧不离谙之园囿,故不多述。基于两汉社会政治背景及檄、移相似的文体特性,两汉时期“檄”、“移”呈出现并题、混移、内涵混淆交融的现象。
一、“移”、“檄”并题、混称之现象
檄、移并称现象在两汉时期较为普遍,如散见于两汉典籍中的移、檄并称现象:“二年正月,光武以王郎新盛,乃北徇蓟。王郎移檄购光武十万户。”[2]“隗嚣,故宰相府掾吏,善为文书,每上书移檄,士大夫莫不讽诵之也。”[3]“吴汉字子颜,南阳宛人也。……时鬲县五姓共逐守长,据城而反。诸将争欲攻之。汉不听,曰:‘使鬲反者,皆守长罪也。敢轻冒进者斩。’乃移檄告郡,使收守长,而使人谢城中。”[2]再如,出土文献资料中的移、檄并称现象“□行曹谓□□□长充宗官□,移檄就警备□□门,毋为虏其□□,毋忽如律令。”【一二・一D(甲二五五四C)】[4]再看散见于正史或别集中的“移檄”文,如伏隆《移檄告郡国》:“乃者,猾臣王莽,杀帝盗位。宗室兴兵,除乱诛莽,故群下推立圣公,以主宗庙,而任用贼臣,杀戮贤良,三王作乱,盗贼纵横,忤逆天心,卒为赤眉所害。……梁王刘永,幸以宗室属籍,爵为侯王,不知厌足,自求祸弃,遂封爵牧守,造为诈逆。今虎牙大将军屯营十万,已拔雎阳,刘永奔迸,家已族矣。此诸军所闻也。不先自图,后悔何及?”[2]再如“金鼓震天,丹旗曜野,巨堙既设。”(繁钦《为史叔良作移零陵檄》)[5]此外,翟义《移檄郡国》、南越王赵佗《移檄告横浦阳山湟溪关》、王昌《移檄州郡》、隗嚣《移檄告郡国》也均如此。
两汉时期“移”、“檄”混称相较并称而言,创作数量较少。如朱博的《移游徼王卿书》:“王卿忧公甚效!檄到,赍伐阅诣府。部掾以下亦可用,渐尽其馀矣。”[6]又如董宣的《到江夏界移书夏喜等》“朝廷以太守能禽奸贼,故辱斯任。今勒兵界首,檄到,幸思自安之宜。”[2]即属此类。
二、“移”、“檄”并题、混称之特征
两汉檄、移文以“移”、“檄”连用,似乎同指一体,实则不然:或以“檄”、“移”为名,实为檄文;或以“檄”、“移”为名,实为移文;或以“移”为表偏称为“檄”。“檄”、“移”同题并称、混称现象,从表面看或许是汉人文体观念不清、宽泛所致,然深入考察可发现创作主体对“檄”、“移”的区别和界限还是较为分明的:因为“檄”、“移”并称为题,创作主体大多以“檄”代称“移”,却较少以“移”代称“檄”。此外两者并题时“移”仅为个动词而非文体性名词,不能单独作为一种文体而存在,且同题时文体所偏指的对象是“檄”而非“移”。因此,我们只有从实际内容和作用着手分析,才能真正辨析出一篇以檄移并题的文章究竟是“移“或“檄”。
“移”、“檄”连用时以“移檄”为名实为“檄”的现象,在两汉文献资料中出现频率较高。如《居延汉简甲乙编》:“都尉事司马丞登行丞事!谓肩水候官!传移檄到!如太守府檄书律令。/卒史安世属书佐延年”【一二・一C(甲二五五四D)】[4]从简中可知此处“移檄”偏指的是“檄”体。又《后汉书・廉范列传》:“会匈奴大入塞,烽火日通。故事,虏入过五千人,移书傍郡。吏欲传檄求救,范不听,自率士卒拒之。”[2]又如翟义《移檄郡国》:“莽鸩杀孝平皇帝,矫摄尊号,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罚。”与“莽毒杀平帝,摄天子位、欲绝汉室,今共行天罚诛莽。”[6]两篇“移檄”文,开篇分用“鸩杀”、“矫摄”和“毒杀”、“欲绝”等字眼,一针见血地指出王莽的狼子野心和卑鄙行径,为起兵讨伐王莽,师出有名申明了理由,借此来激发民心,名为“移檄”,然实已经显现了由三代盟誓派生而出“檄”的“振军威、指敌罪”文体特点。
当然,隗嚣的《移檄告郡国》也属此类,全文体现了檄文“叙彼苛虐”、“晓谕彼己”、“气盛辞断”之特色。此文开门见山,文辞极少雕饰,意义显明,“故新都侯王莽,慢侮天地,悖道逆理。鸩杀孝平皇帝,篡夺其位。……反庆饰文,以为祥瑞。戏弄神,歌颂祸殃。”[2]移檄文从天、地、人三个方面直揭王莽篡政的恶行,对其“冤系无辜,妄族众庶。行炮烙之刑,除顺时之法。灌以醇酶,裂以五毒。……商旅穷窘,号泣市道,设为六管,增重赋敛,刻剥百姓,厚自奉养,苞直流行,财入公辅,上下贪贿,莫相检考,民坐挟铜炭,没入钟官,徒隶殷积,数十万人,工匠饥死,长安皆臭。”[2]等罪状进行控诉与声讨。全文在痛责王莽时对客观事实大肆渲染,使听者闻之动情继而恨由心生,以此激发民怨达到争取各州郡的力量支持。恰如刘勰所言:“观隗嚣之檄亡新,布其三逆,文不雕饰,而辞切事明,文直意明,极有气势,陇右文士得檄之体也。”[1]写作格式上,此文对公文发出时间、部门、接收部门均有详细记载,格式已趋于规范,乃早期檄文较为规范的代表作品之一。而伏隆《移檄告郡国》从施用对象、目的,也具备了“檄文”奉辞伐罪的特征。除此之外,因繁钦《为史叔良作移零陵檄》内容简短,不便判断,故不再赘述。由上可推知,“移檄”在汉代并没有明显的文体界限,显然指的是一种文体,而且偏指的是“檄”体,与“移”体没有任何关系。
“移”、“檄”连用,也存在以“移檄”为名实为移文的现象。如王昌《移檄州郡》,此文开篇即表明自己“天子”身份,然后指出“王莽窃位,获罪于天,天命佑汉,故使东郡太守翟义、严乡侯刘信,拥兵征讨,出入胡、汉。普天率圭,知朕隐在人间。南岳诸刘,为其先驱。……诸兴义兵,咸以助朕,皆当裂圭,享祚子孙”[2]的局势,最后通过“今元元创痍,已过半矣,朕甚悼焉”来表露“天子”博大的悲悯之心。文章以布告天下、安抚晓谕为目的,无丝毫威敌责让之意,而是多具有“顺命资移”、“洗濯民心”的移文特征。此外,南越王赵佗《移檄告横浦阳山湟溪关》:“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6]虽言语简单,然内容主以晓谕下辖部门为目的,故也属此类。
“移”、“檄”混称,即表为“移”文,时人偏称为“檄”文。在两汉文献资料中也存在此现象。《汉书・薛宣朱博传》:“姑幕县有群辈八人报仇廷中,皆不得。……于是府丞诣阁,博乃见丕丞掾曰:‘以为县自有长吏,府未尝与也,丞掾谓府当与之邪?’阁下书佐入,博口占檄文曰:‘府告姑幕令丞:言贼发不得,有书。檄到,令丞就职,游檄王卿力有余,如律令!’王卿收得檄文后,昼夜驰鹜,十几天里捕获五人。博复移书曰:‘王卿忧公甚效!檄到,赍伐阅诣府。部掾以下亦可用 ,渐尽其余矣。’”[6]据上引可知“博复移书”中的移书即指移文,而“王卿忧公甚效!檄到”中的“檄”显然指代的是上文的移书。《汉书・薛宣朱博传》:“而栎阳令游自以大儒有名,轻宣。宣独移书显,责之曰:‘告栎阳令:吏民言令治行烦苛,适罚作使千人以上;贼取钱财数十万,给为非法;卖买听任富吏,贾数不可知。证验以明白,欲遣吏考案,恐负举者,耻辱儒士,故使掾平镌令。孔子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令详思之,方调守。’游得檄,亦解印绶去。”[6]上引文献中载薛宣独移书显栎阳令游,而“游得檄,亦解印绶去。”前文言“移书”后文言“檄”,“移”与“檄”两者之关系自然不言而喻了。此外,《后汉书・董宣传》:“后江夏有剧贼夏喜等寇乱郡境,以宣为江夏太守。到界,移书曰:‘朝廷以太守能禽奸贼,故辱斯任。今勒兵界首,檄到,幸思自安之宜。’喜等闻 ,惧,即归降散。”[2]也属此类,故不复述。当然,从“移”、“檄”混称现象中可发现“移”、“檄”混称时多以移文为表、檄文为里,且内容多以“责让”、“告诫”为主,这正是早期移文未独立前依附檄文而存在,及其广泛应用的力证,更是促使两者混称的主要原因。
三、“移”、“檄”并题、混称原因考论
“移”、“檄”互渗现象产生于何因?或许从社会政治因素、二者文体功能等方面入手,能发现些端倪。
就社会政治因素而言,“移”、“檄”作为国家行政事务中两种应用性公文,与其他公文一样是应国家政治需要而产生,且为统治阶级实现统治而服务的一种重要工具,具有强烈的政治性、阶级性、威严性。它们既受国家政治制度和政府意志的影响,又反映着国家政治的变革。春秋战国时期,迫于各国兼并斗争不断升级及各诸侯国政权强化、政务处理的需要,“移”、“檄”应运而生,且在文体功用、文体特征等方面经纬分明。两汉时期,国家政治局势的逐渐稳定及内部政务活动日渐频繁,使移文创作数量增多,而主以威让、声讨敌方为目的的战争檄文数量减少,功能减弱,檄文行文对象由对敌、对外渐向国家内部事务转变。此现象从收录“移”、“檄”最为完备的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两者数量便可验证。严书收录的11篇檄文中战争檄文仅有3篇,行文于国家内部以传达日常事务信息为内容的檄文达8篇之多,而移文的创作数量从先秦时期的《移记公孙圣》1篇,已经增至21篇。由上足见,二者发展与国家政治之紧密关系。
就文体功能而言,两者也有较为相近之处。关于檄,立足前人研究,可知其最初是从战前誓辞派生演化而来,与军事活动有着密切联系。战国时期“檄”作为一种文体独立而出,张仪的《檄楚》作为最早的一篇私人对敌平行文,文体功能上主要侧重于威让。[7]另外,此时“檄”也可作为下行文用于君对臣的征召。如“越王反越五年,呜钟惊檄而召群臣,与之盟。”[8]两汉时期,“檄”体的文体功能与行文方向逐渐丰富,主要表现在:第一,晓谕功能。如《后汉书・任光传》:“大司马刘公将城头子路、力子都兵百万众从东方来,击诸反虏。”[2]又《后汉书・光武帝纪》:“二年正月,光武以王郎新盛,乃北徇蓟。王郎移檄购光武十万户……。”[2]当然,晓谕性檄文根据发文者个人意愿,除了应具有公开性,有时也应具有保密性。如,和帝初年,司马校尉郑据奏免了窦景。窦景复位后,派夏猛私下答谢张酉甫时言:“郑据小人,为所侵冤。闻其儿为吏,放纵狼藉。取是曹子一人,足以惊百。”[2]后张酉甫收猛于狱中,并给窦景发檄,言夏猛矫称窦景之意,以报私仇。第二,征调功能。如云中太守廉范任职数月后,逢匈奴大入塞。依照惯例:敌方侵犯超过五千人,要移书临郡通知派兵增援。廉范下属欲传檄文求救时,而廉范不听,自率士兵以抵挡。再如,和帝时窦氏专权,窦太后之弟窦景“擅使乘驿施檄缘边诸郡,发突骑及善骑射有才力者,渔阳、雁门、上谷三郡各遣吏将送诣景第。”[2]可见,檄文在特殊情况下既可作为平行文也可作为下行文,用于求救、征调。第三,辟举功能。如庐江人毛义,因有孝行而受时人敬重。南阳人张奉对其仰慕而拜访,刚入座“府檄适至,以义守令,义奉檄而入,喜动颜色”,而“奉者,志尚士也,心贱之,自恨来,固辞而去。”[2]此例可说明,檄也具有辟举官吏的作用。第四,呈报功能。如《东观汉记》:“上遣游击将军邓隆与幽州牧朱浮击彭宠,隆军潞,浮军雍奴,相去百余里。遣吏上奏言:‘宠破在旦暮。’上读檄未竟,怒曰:‘兵必败,比汝归可知。’吏还,未至隆军,果为宠兵掩击破。”[3]从“遣吏上奏”与“上读檄未竟”可知邓隆所上檄文目的即呈报此次出兵情况。第五,招降功能。如更始帝派遣王闳出任琅邪太守,张步拒之,王闳于是作檄文劝官吏百姓归降,共降得六县,收兵数千人。第六,勉劳功能。如中牟令鲁恭为官时,不尚刑法注重以德化理。建初七年,郡国螟虫为灾,唯独中牟庄稼不被螟虫所害,河南尹袁安听说后派人前往察看,果如传言所说,他于是向鲁恭发送移文“群以名德,久屈中牟,物产之化流行,天降休瑞,应行而生 ,尹甚嘉之”[2],对鲁进行勉励。
而移始于春秋之世,“源出于王孙骆的《移记公孙圣》。”[9]从“今日壬午,左校司马王孙骆受教,告东掖门亭长公孙圣:‘吴王昼卧,觉寤,而心中惆怅也。如有悔。记到,车驰诣姑胥之台。’”[10]中可知,早期移文是行文于下,带有“征召”、“晓谕”功能的下行文。两汉时期,“移”文的文体功能也在不断扩展。第一,责让功能。如薛宣对责栎阳令谢游贪婪狡诈行为的责让(《移书责栎阳令谢游》)。第二,告诫功能。如陈咸告诫辖内长吏要自守法度,不得“求索自快”(《移敕郡长吏书》)。第三,勉励、嘉奖功能。如薛宣对尹赏、薛恭显著政绩进行的勉励(《移书劳勉频阳令尹赏粟邑令薛恭》)。第四,辟举功能。如和帝时,窦景家人击伤市卒,被官府抓捕,窦景怨愤又遣五百人殴伤市丞,随后被杨章等人追捕,窦景于是“乃移书辟章等六人为执金吾”。由此可见,两者文体功能的不断扩充也是导致两者产生互渗的主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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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编辑:徐雯婷)
Analysis on the Paratactic Said and Mixing Said of Xi and Yi in Han Dynasty
SHI Yingying
(School of Literature,Luoyang Normal University,Luoyang,Henan,471934,China)
As two article genres,the purpose and function of Xi and Yi have little difference while the system and writing have a lot in common,and they were mixed and regarded the same in Western and Eastern Han Dynasties.It is not only the result of unification under the stable political situation and increasingly frequent internal government activities,but also the inevitable result of the continuous expansion and enriching of the two styles’function as well as the special expression of Yi style.
Xi and Yi;paratactic said;mixing said;reason
I206.2
A
1004-342(2016)04-67-05
2016-03-13
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唐前移文研究》(2015-QN-530)。
时英英(1982-),女 ,洛阳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