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托斯卡尼①(摘选)
2016-03-20劳伦斯
D·H·劳伦斯
花季托斯卡尼①(摘选)
D·H·劳伦斯
每个国家都有在自己的土地上大放异彩的花。在英国,是雏菊、金凤花、山楂和立金花。在美国,是秋麒麟草、星花草、六月菊、盾叶鬼臼和翠菊,我们称之为紫菀。在印度,是木槿、曼陀罗和金香木。在澳大利亚,是合欢花和奇形怪状的尖叶石楠花。在墨西哥,是仙人花,人们称之为沙漠玫瑰,在刺丛中开得可爱,开得晶莹剔透;还有长长的丝兰花,开着奶黄的铃铛样的花朵,像是垂落的泡沫。
但在现今的地中海,如同希腊神时代,到处是水仙、银莲花、日光兰和长春花,我们希望永远如此。水仙、银莲花、日光兰、藏红花、长春花和欧芹,单单被地中海人赋予了独到的意义。在意大利也有雏菊:三月天里的帕斯腾,雏菊盛开,像铺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白地毯;在托斯卡尼遍地开满了白屈菜花。可是,再怎么说,雏菊和白屈菜是英国的花,它们只对我们和北方人才具有妙意。
地中海有水仙、银莲花、长春花、日光兰和紫色的风信子。这些花,只有地中海一带的人才能听懂它们的话。
托斯卡尼这地方花开得奇盛,这里的气候比西西里潮湿,比罗马一带的山区更适合作物生长。托斯卡尼说得上远离尘嚣,自得其乐。这里有多座山头兀立,但各自相安无事。这里有众多小小的沟壑,峡谷中的溪水似乎各行其道,全然不在乎什么大江大海。这里布满了千万道全然与世隔绝的小小沟沟坎坎,尽管几千年来这片土地上一直有人耕作。人类生生不息地在土地上辛勤耕作,种植葡萄、橄榄和小麦,但他们赤裸的双手和冬季播种的脚步以及目光温顺、步态悠缓的耕牛并不曾使这里的乡村荒芜,并未曾让土地裸露、光秃,并未曾将潘神②和他的儿女们从土地上驱走。溪水在隐秘的野石上汩汩流淌,在黑刺李丛中淙淙低吟,和着夜莺的歌唱,舒缓而坦荡。
不可思议的是,托斯卡尼这样经过彻底开垦的地方,每五英亩土地上的一半物产才能养活十个人,可还是有如此大的地盘生长鲜花,供夜莺藏匿。小山包突然隆起,一座座山头各成一体,人们建起自己的花园和葡萄园,雕塑他们自己的风景。说到巴比伦斜坡花园,整个意大利,除去平原地带,就是一座斜坡花园。几个世纪以来,人类一直耐心地修整地中海一带的乡村,将小山包修圆,将大大小小的斜坡依次修整成梯田,那层次几乎令人难以辨认得出。成千上万英亩的意大利土地在人的手中堆砌而起,修整成一小片一小片被石墙支撑着的平地,这些石头就采自这高起的土地。这是无数个世纪才能完成的工作,它精雕细琢出这里全部的风景。这种别样的意大利美景美得精致而自然,因为人在敏感地摸索着前进、让土地变得丰饶的同时,既令土地满足了自己的需求,又不至于伤害土地。
这说明,人可以居住在土地上,依赖土地,但不破坏土地。这一点在这里做到了,在这些雕塑过的山上和精雕细琢的舒缓梯坡上。
当然,你不能在四码宽的梯地上驾驶蒸汽犁。这些梯地随着它们所处的山的坡度和开垦的边界而缩进、拓宽、下沉及上升。这些小小的格子地上要种玉米,现在则若隐若现地长起了灰色的橄榄,蜿蜒起了葡萄藤。如果牛能迈着可爱的步伐一步一顿前行,它们就能犁耕这狭窄的田地了。可是它们得在地边上留下一道窄窄的边儿,让这边上长草,护住下方的石墙。如果这梯地太窄,无法用犁耕地,农夫就用锄头刨。他们也得留出一条窄窄的草边儿来,这有助于下雨时保住梯地不被冲垮。
就在这里,花得以藏身。这片土地一遍又一遍被翻耕,两年一次,有时三年一次,几千年下来,一直如此。可是花从未被驱赶出去。
曾有过强有力的挖掘和筛滤,地里挖出的小小球茎和根茎都扔了,毁灭了,寸草不剩。
可是,春回大地,在梯地的边沿儿上,在梯地的石头角落中,蹿出了乌头、藏红花、水仙和日光兰,还有生生不死的野郁金香。它们生长于斯,总是生存在危机的边缘,但总能顺利成活,立于不败之地。在英国、在美国,花被连根拔起再埋进土里,花儿变成了逃犯。但是在这精雕细琢的古老意大利的梯地上,花儿在舞蹈,在挺立着。
[注]①意大利一地区,重要城市为佛罗伦萨。
②潘神,希腊神话中人身羊足头上有角的畜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