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X的面上”构式的固化历程及其语用特征
2016-03-19张言军,储泽祥
张 言 军 ,储 泽 祥
(1. 信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2.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武汉 430079)
本文将要讨论的“看在X的面上”构式指的是下面这样的语言现象①:
1) 看在兄弟面上,优待优待他,慢慢地我跟他来谈。
2) 玉儿妈恼了,骂了起来:到底是你娘的野种,不懂得个道理!……不是看在姨奶奶的面上,我马上叫你给我滚!
这类构式在日常交际中经常使用,能产性也很强,根据说话人身份的不同,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说话人希望听话人考虑某种关系而做出对自己或他人有利的行为,可以概括为“请求”型,如例1),说话人看到对方将要做出对“他”不利的行动,请求对方考虑“兄弟之间的情分”而能“优待优待他”。另一类是说话人自我考虑到某种人情关系,而做出对听话人有利的行为,可以概括为“宽恕”型,如例2),说话人“我”考虑到了姨奶奶这一亲情关系的存在,才做出了对“你”有利的行为,即“没有叫你马上滚”。而从更高的层次上看,两种看似矛盾对立的构式义却又是相通的,即从受益方的角度出发就是“请求”,从给予方的角度出发就是“宽恕”,而站在更高的层面看,它们都是为后续动作行为的发生提供了一个前提理由。
不管是“请求”还是“宽恕”,这一整体意义是不能从其构成成分中完全推导出来的,参照构式的经典定义,可以认为,现代汉语中表示“请求/宽恕”义的“看在X的面上”应该属于一个典型构式。
同时,我们还看到,在现实表达中,该构式也有一些变体形式,如“看在X的份上(有时写作“分上”)”、“看在X的面子上”、“看在X的身上”、“看在X的脸上”、“看在X的场面”等。由于它们彼此之间在表意上并不存在本质的区别,所以下文在讨论时对这些字面上稍有不同的各变体形式不再做进一步区分,统称为“看在X的面上”。
本文将在借鉴构式语法理论及其他相关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看在X的面上”构式做全面的分析,文章主要讨论以下几个问题:(1)构式义的生成机制;(2)构式的固化历程;(3)构式的语用特征。
一 构式义的的生成机制
(一)构式的构成
表示“请求/宽恕”义的“看在X的面上”构式,其构式框架是由常量“看在……的面上”以及自变量X来组成的。构式在微观层面的差异,是由代入X的值的不同造成的。社会交往中请求他人给予自己有利的行动亦或宽恕对方某种不适的行为或言论的理由有很多种,所以X的构成类型以及内容也就较为多样化。
立足于共时层面,从句法类别上看,“X”可以是一个代词,也可以是一个称谓名词、专有名词或普通名词。例如:
3) 看在我的面上 / 看在祖先面上 / 你看在夫妻脸上 / 看在嘉轩面子上
除了简单形式的词之外,“X”还可以是结构形式较为复杂的短语,如:
4) a. 看在你还没长太大的份上 / 看在你们有祸事发生的份上 (主谓短语)
b. 看在你儿子的份上 / 看在你这份苦心上 (偏正短语)
c. 妈妈看在我和哥哥的面上 / 看在朱瑞芳和姨夫的面上 (联合短语)
从语义类别上看,典型的X都是一些具体的、指称人物的、生命程度比较高的社会化关系词语,如“同乡、主任、夫妻”等,这一类别的X不仅在历史上是最早出现的,而且也是使用频率最高的一种,因此,可以判定这一类型就是该构式中X的原型。
但随着构式的发展,X也可以是抽象的、低生命的事件或性状范畴。如:
5) 看在你这般诚意道歉的份上 / 看在大好前程的份上 / 徐凤英看在秀妮有孕的份上/ 看在您第一次的份上
“这般诚意道歉”是一种抽象的性状,这是在构式成熟并习用化以后X进一步扩展带来的结果。这一类型不仅在历史中出现的较晚,而且使用频率上也较低。
(二)构式义的生成机制
那么,“看在 X的面上”构式的“请求”或“宽恕”的构式义是如何形成的呢?我们认为,该构式义的产生源自于语用推理,更进一步说就是演绎推理。所谓演绎推理,就是从一般性的前提出发,通过推导即“演绎”,得出具体陈述或个别结论的过程。这样我们运用三段论可以把“看在X的面上”构式的推理过程表示为:
大前提:熟人社会人际关系
小前提:看在X的面上
结果:请求有利行动/给予有利行动
为了更好地认识该构式的推理过程,我们有必要对汉语的社会人际关系结构做一简单的介绍。
20世纪40年代,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一书中,以丰富的经验事实为基础,提出“熟人社会”概念,并详细分析中国社会人际关系结构特征。在这一熟人社会的图景里,人们从熟悉获得信任感,获得可靠性认可,以及对行为规矩的身体化遵守,而不是法律、行政条例。费孝通先生的“熟人社会论”获得当代许多研究中国乡土社会流变问题的学者的一致赞赏,它揭示了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中国社会内核始终是一个以血缘或亲缘关系为纽带的“面对面的社群”或“圈子社会”①http://www.cssn.cn/ddzg/ddzg_ldjs/rwyj/201112/t20111201_807294.shtml。“熟人社会”之所以能够盛行,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中国历来是一个“人情社会”,注重“礼尚往来”,而由此造成的可能就是礼大于法,以“关系”代替“契约”,以“熟人的情感”来代替法律的尊严。
有了如上对中国的社会人际关系结构的认识,下面就可以对“看在X的面上”构式的推理过程做出如下更为细致的描写:
事理大前提:在“熟人社会”以及“人情社会”里,大家都遵循互惠的交往原则,都很看重并会切实尊重熟人的面子。
事实小前提:交谈中,说话人考虑到或希望听话人考虑到X这一人际关系的存在。
推理结果:说话人或听话人应该尊重熟人社会的交际规则,为说话人或听话人提供必要的有利条件。
下面结合例子来看“看在X的面上”构式具体的推理过程。
6) 你就看在娘的份上,应了这回吧?
说话人说出“看在娘的份上”之后并没有进一步明示具体内容的信息,如果受话人要完整理解这一构式的蕴含义或言外之意,那么就需要听话人借助于社会百科知识对其作出完整的解读。在汉语社团中,形成的共识是,母亲对子女的恩情是世间所有情义中最重的,母爱是用任何语言都难以准确形容的。而“看在娘的份上”可能就有让听话人考虑“娘”在养育儿女中所付出的艰辛,或者“娘”在日常生活中对儿女无微不至的照顾等等,既然“娘”在养育子女的过程中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对子女有莫大的恩情,那么子女理应在行为上顺应“娘”的心意,否则就会被视为不孝。只有有了这样的理解,才能真正理解该构式所表达的“请求”义。
构式义的生成由生活推理而来,在社会生活中,由于某种情景的反复出现,或者受到某种社会文化的规约,当说话人说出某个事物或现象之后,听话人会在正常的生活推理中推导出说话人的真实含义,从而对说话人的话语做出恰当的反馈。而随着构式的固化以及熟语化程度的提高,最初需要借助于语用推理才能获得的“请求/宽恕”义,就会被构式所吸收。
二 构式的固化历程
(一)“看”的认知义与“脸面”的概念隐喻
依据《说文解字》“看”从字形上看,是一个会意字,小篆字形从手从目,表示把手搭在眼睛上部遮挡阳光,往远处张望,隶定之后成为现在的字形。魏励等(2010:215)指出“看”由远望义后又逐渐引申出用眼睛直视人或物、观察判断、对待、诊治、照料、探望、拜访等义项。具体到“看在X的面上”构式上来,“看”明显已经不是其本义用法,因为面子、情分、关系等并无可看之处,这样,“看”从观看义就虚化为表示“思考、考虑”义的认知义动词。跨语言的研究也证明,从视觉动词和言说动词向认知动词的引申具有人类语言的共性。而且“看”词义从“观看”域(源域)投射到“思考、考虑”域(目标域),也正符合认知语言学“以身寓心”的隐喻原则。在“看在X的面上”构式中,表面上看,是“看+脸面”,但在实际意义上,脸面已经发生了变化,它隐喻的是人情关系,既然在交谈中说话人提出要考虑某种人情关系,也就意味着说话人将请求他人或给予他人有利的行动。
(二)“在”的附缀性质以及“看在”的连体化
崔应贤(2013)对“V到N”中“到”的归属问题做了新的审视,认为“到”在“V到N”结构中构成了一个从“动词——介词——助词——词缀”的语法化斜坡。崔文的分析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启发。那么,“看在X的面上”构式中“在”如何理解呢?首先可以明确的一点是,“在”肯定不能是动词,那么是不是就只能看做介词呢?我们也不太赞同。张谊生(2010)在讨论“V/A于”结构时指出“无论是从历时进化还是从共时变异的角度来看,严格意义上的介词和词缀都是少量的,绝大多数演化中的类后缀‘于’,其实质就是一个介于虚词和词缀之间的后附缀(enclitic)”。我们的观点是可以把构式中的“在”看做一个附缀性成分,因为“在”在有些表达中还可以脱落,而词缀是不能随意脱离前面的宿主的,所以附缀的身份比较不容易引起误解。
通过对语料的观察以及分析,可以看出“看在”已经在读音上发生了连体化,即“看在”中间不能出现停顿,而在“看在”之后却可以有一个小小的停顿,我们认为读音上的连体化是由于受到认知上的组块(chunking)心理造成的,由于“在”在“看在X的份上”构式中并不是必有的语义成分,而X又是一个独立的组块,并不受“在”的辖制,这样“在”就会向前靠拢,同时放在更为宏观的背景中来观察这一个案,还应看到汉语词汇双音化所带来的连锁效应,单音节的“看”和“在”组配在一起正好构成了一个标准的双音节音步,在韵律上已经具备了词的形式。
(三)构式的形成以及历时扩展
就我们对历史文献材料的调查来看,“看在X的面上”构式最早出现在五代文献材料中,如:
7) 汝今与吾为使,亲往毗耶,诘病本之因由,陈金仙之恳意。汝看吾之面,勿更推辞,领师主之言,便须受敕。(《敦煌变文集新书》)
从这一例看,早期构式的构成跟现代汉语中常见的“看在 X的面上”还略有不同,“看”已经发展出了认知义,但附缀成分“在”还没有出现。而从表义上看,该构式是“请求”型的,结合现代汉语语料来看,这一类型应看做是“看在X的面上”的基本用法。
而就使用频率看,五代时期仅发现上面一例,到了宋元话本小说中,该构式的使用频率有所提升,共检索到4例,如:
8) 官人可以看妾之面,救他一命还乡。(《元代话本选集·蒋兴哥重会珍珠衫》)
“看在X的面上”构式进入明代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首先是使用频率的提升,仅《三国演义》一书中就出现了10次。而完整型的“看在X的面上”构式的进一步发展是在晚清民国时期,在《小五义》《三侠剑》、《九尾鱼》、《清代宫廷艳史》、《雍正剑侠图》等通俗文学作品中“看在X的面上”构式都有了较大规模和较高频率的使用。下面略举几例:
9) 众位高亲贵友,看在胜英的面上,我给众位高亲贵友赔礼。(《三侠剑》)
10) 你凡事看在我的面上退让一分,尽他一个面子,我终不肯叫你吃亏。(《九尾鱼》)
除了使用频率的提升外,还可以看到,“看在 X的面上”构式化的程度也在进一步提高,这一表现主要体现在构成成分“面上”可以被“份上”(有时也写作“分上”)、“面”、“面子上”、“情分上”、“老脸”、“身上”、“场面”等词语替换,而且有时还可以隐含不出现,语表形式为“看在X”,如:
11) 此时陶氏由床上下来,羔羊吃乳,跪在黄昆面前,叫道:“丈夫!一日夫妻百日恩。无论如何,你都看在我年轻无知。”黄昆的刀向下一剁,陶氏便围绕着黄昆跪着爬,用手托着黄昆的刀,黄昆此时不觉心软手软,刀不忍下落。(《三侠剑》)
进一步观察语料还可以发现,构式在形成初期“X”只能是名词性词语或短语,X都是一些具体的、指称人物的、生命程度比较高的事物,但随着构式的发展,X也可以是抽象的、低生命的事件或性状范畴。不过,就总体情况而言,“X”仍是以名词性词语占绝对优势。
虽然X的类型有所扩展,但构式的核心意义并未发生变化,不管是基于某种人际关系,还是基于某种情形或性状范畴,交谈双方都是以此为基础而请求对方或给予对方有利的行动。
三 构式的语用特征
(一)基于面子维护的话语策略
对于面子的维护,是人类语言交往中普遍需要考虑的问题,Brown & Levinson(1987)在Goffman等人的研究基础上提出了成熟的面子理论,力图将面子作为一种普遍的语言现象来研究(何自然、陈新仁2002:46)。而本文讨论的“看在X的面上”构式的使用其主要话语功能就是对交际双方面子的维护。
当然,由于社会环境以及文化观念的差异,不同社团对于面子维护的方式是不一样的。Brown &Levinson(1987)认为说话人让受话人做某事的行为(如命令、请求)或让受话人接受或拒绝的行为(如提供、许诺),都妨碍到了受话人的行动自由,因此都是一种威胁到受话人负面面子的行为(李军、宋燕妮2004)。但我们看到,在汉语社团中,虽然“看在X的面上”构式表达了“请求”“宽恕(可以看做是广义的“提供”)”的意义,但并不构成对受话人面子的危险,相反,应该把这种表达构式看做是对听说双方面子维护的一种良好手段。
李军、宋燕妮(2004)指出,汉文化社会特别重视人情关系和人际的融洽,情面面子被看成是个体人际影响度和关系融洽度的标尺。在人际交往中,给对方以情面,达成关系的和谐和交情的深厚,就给了对方莫大的面子,而不给对方态度的和善和交际的便利就是拂了对方的面子。当说话人想请求受话人做出某种有利于己方的行为时,并没有采取直接役使的方式,而是采取了间接委婉的表达方式,即请求对方能够考虑某种人情关系,使对方能在这种人情关系的作用下,做出对说话方有利的行动。如“看在同乡的份上,你放我过去”,说话人的言语动机是想请对方做出“放过自己”的行为,但说话人如果直接表达这一请求,对听话人来说可能是一种强加,是一种威胁到听话人负面面子的行为。说话人为了避免对听话人面子的伤害,在话语表达中就采取了非公开的礼貌策略,即先提请听话人考虑“同乡”这种人情因素。在熟人社会,出门在外,同乡人之间要相互照顾是社会交往约定俗成的交际规则。在这种背景信息的指引下,说话人对听话人提出某种要求,对听话人来说不仅不再是一种强加,而且听话人接受说话人的请求反而会被认为是遵守了约定俗成的社会交际规则。
构式的“请求”功能是对听话人面子的维护,而“宽恕”功能则是对说话人面子的维护。当说话人想做出对对方有利的行为时,其预设信息是将改变自己原有的计划,如“看在主任的面上,我让你们的酒在柜台上摆一摆吧”,说话人预设的信息是本来不让你们的酒在柜台上摆放,但现在说话人却要改变自己的初衷。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是被社会认可并被赞扬的一种行为,而“朝三暮四”“朝令夕改”等是被世人所鄙弃的行为。因此,说话人为了避免给受话方或他人留下反复无常的负面印象,也就必须采取一定的策略来挽救自己的面子。而“看在X的面上”构式的使用则可以弱化甚至淡化自己行为的反复无常,说话人自己提出“看在主任面上”这一信息,在熟人社会中,给他人以情面,特别是给尊者或者上级以尊重,是汉语社团约定俗成的交际规则,说话人主动提出这一信息,意味着说话人虽然改变了自己的初衷,但因为是在遵守社会交际规则的前提下做出的,所以不仅是情有可原的,而且会被社团成员普遍接受甚至获得赞赏的。
(二)构式的语篇特征
其一,可以多项连用,用以加强语势。现实交际中,当说话人用于“请求”时,如果觉得单一的某一种关系还不足以完全能够说服听话人采取对自己有利的行动,那么说话人就会采用多个“看在X的面上”连用的方式进行强化。如:
12) 万一这张纸还没有毁掉而落入你手中,我恳求你,看在上帝份上,看在你亲爱的母亲份上,看在我们父子间的恩情份上,把它一烧了之,永世遗忘吧。
13) 阿尔托利克斯,我求求你,看在你的神灵的份上,看在你对斯巴达克思的爱的份上,你再不要逼迫我,也不要再追问我了。
其二,具有非自足性,需后续成分辅助。“看在 X的面上”构式具有非自足性,所以在言语交际中不能独立使用,需要后续成分的辅助才能传递一个更为完整的交际信息。如果后续成分缺失,则该构式的交际动机是非常模糊的。如:
14) 看在老同仁的面上,别声张,你这一份我兜起来。
如果没有“别声张,你这一份我兜起来”这一后续成分,那么“看在老同仁的面上”的交际意图是非常模糊的,可能是说话人想帮助你,也可能是说话人希望得到你的帮助,还可能是说话人希望你能帮助其他人。总之,没有后续成分进一步的信息补充,“看在 X的面上”是不能独立完成交际任务的。但有时在特定的语境中,因为现场情景的辅助,后续的具体信息是不言自明的,可以不用再明确呈现出来。如:
15) 老头赶紧还礼,言道:“您为什么与犬子生气,动起手来?壮士看在老夫的面上吧。”金头虎心说:“有门,老头真和气,小孩不敢说话啦。”(《三侠剑》)
虽然“看在老夫的面上”构式后面没有出现明确的后续成分,但由于现场情景的辅助提示作用,老者的话语是很明确的,即请求对方停止打斗。而且如果添加上这一话语信息,句子的交际意图将更为明确。
其三,可前加“请求”义词语,强化构式语义。构式本身就具有“请求”的表意功能,而如果说话人想进一步强化这一交际意图,那么“请求、请”等词语的出现将进一步明确并凸显这一构式义。
16) 这个科长暗自庆幸地碰上了王恩琴,把她拉到一边,请求看在多年的交情上,对今晚的事全当没看见,照顾照顾算了。
其四,“X”后成分可省略,能在语境中补足。如:
17) 朱疤子只好答应:“嫂子,看在贵哥跟我们交往一场(的份上),就依你的。”
这是由于高频使用,构式义变得更加可以预测,因为可以预测,所以局部成分的弱化乃至残缺都不会影响构式义的生成。换一个角度看,因为构式的高频使用,构式义的显现已经日益自动化或程式化,说话人或听话人对“请求/宽恕”这一构式的认知已经不需要过多借助于构式框架,构式框架成分在语义上的贡献不再被感知为语用上突显。换言之,由于构式自身是一个形式和语义的匹配,所以在具体词语空缺的情况下仍然有其自身的语义和语用功能。
其五,语料观察显示:对话体是构式的典型语域。高艳(2007)指出,谈话是由讲话者与听话者共同参与的一种言语交际活动,这种言语交际活动是在特定的时间、地点等背景下,围绕一定的目的进行的。而发话人使用“看在X的面上”构式的主要目的就是请求或宽恕,而不管是请求还是宽恕只有针对具体的对象时才有效果,这就决定了这一构式与对话语体之间较大的语体适应性。
当然,我们也看到有少量“看在X的面上”构式并没有用在对话中,而是在叙事文本中出现,即说者/写者以旁观者的身份描述了甲乙双方的一些言谈行为。如:
18) 施工负责人恳求老胡看在曾是同事的情面上放他们一马,但老胡以工程的千秋大业为重,坚决拒绝说情,终使施工单位返了工。
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即使如此,这种旁观者视点的叙述仍是以现实中双方的对话为前提的。
本文对表示“请求/宽恕”义的“看在X的面上”构式进行了多方位的考察:从构成上看,构式中表义的核心“X”的类型多样,既可以是词,也可以是短语。从构式的历时发展看,最早出现以及较为典型的X都是一些具体的、指称人物的、生命程度比较高的事物,但随着构式的发展,X也可以是抽象的、低生命的事件或性状范畴。
构式义的生成机制是语用推理,在中国特定的社会人际关系结构中,大家都遵循互惠的交往原则,都会看重对方的面子,并尊重对方的面子。从这个大前提出发,当说话人在交谈中提出某种人际关系时,他的话语肯定是有含义的,从语用推理的角度看,它是在暗示听话人要考虑这一人情关系,进而请求或给予对方有利的行为,在这种演绎推理机制的作用下,“看在 X的面上”构式义就得以形成,并从需要借助语用推理而逐渐固化为构式的独立义。
崔应贤 2013 “V到N”中“到”的重新分析归属问题,《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第4期。
高艳 2007 趋向补语“来”“去”使用不对称的语用考察,《晋中学院学报》第2期。
何自然、陈新仁 2002 《当代语用学》,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李军、宋燕妮 2004 面子理论在汉文化中的考察,《修辞学习》第2期。
魏励编著 2010 《常用汉字源流字典》,上海辞书出版社。
张谊生 2010 从错配到脱落:附缀“于”的零形化后果与形容词、动词的及物化,《中国语文》第 2期。
Brown, P. & S. Levinson 1987 Politeness: Some Universals in Language Usag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