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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社交历史与中国早期网民个体生活空间变迁

2016-03-19毕晓梅

当代青年研究 2016年5期
关键词:生活空间社交个体

毕晓梅

(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设计学院)

网络社交历史与中国早期网民个体生活空间变迁

毕晓梅

(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设计学院)

中国最早的网络移民自始至终伴随了中国互联网的发展,他们的网络使用行为形成了一段不长但至少可以追溯的历史。早期的网络社交将个体从现实物理空间局限中解放出来,具有高蹈于日常生活之上的虚拟色彩;随着网络空间中现实好友的增多和移动位置社交的兴起,网络空间的虚拟色彩渐渐褪去;如今,日常生活中的人际交往不再是在某一单一空间中进行,人们不断地在物理空间与网络空间切换,亦或同时在场。

网络社交;个体生活空间;卧谈会;宅男宅女;移动位置社交

十几年来,中国早期网民的个体生活空间随着生命轨迹的变迁发生着巨大变化,从大学时代的集体宿舍到毕业之后的私人空间,再到结婚生子之后的家庭空间。也正是在十几年的时间里,网络社交日渐渗透到他们日常生活的空间结构中。如今在城市中,网络已经如水、电、空气一般无处不在。网吧,带着互联网发展早期的鲜明时代印记,已经黯然退居一隅,在城市中慢慢消失。网络使用的空间和情境都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已经渗透到个体日常生活空间的核心区域,甚至成为个体身体的一部分,对个体生活空间结构的分析开始变得重要——现实空间和社会空间,即以个体身体位置为出发点的现实空间和个体借助网络社交等媒介所能触及的社会空间。如今个体生活空间越来越变成虚拟与现实交织的领域。以手机、平板电脑为代表的便携式移动终端突破了个体生活空间的物理边界,使人们从家庭、学校、办公室等各式各样的物理空间中解放出来,使个体与他人、与世界保持连接,同时也使人们互相隔绝。此时,回顾互联网发展早期开始的这段变化历程,有助于我们理解新媒介环境下个体如何将网络社交纳入并建构自己的生活空间,网络社交如何参与个体协商和维护自己与他人、与社会的边界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使用者如何赋予技术以个人化的意义。本文的数据资料来自从2008年开始的访谈和参与式观察,这些受访者都是网络社交的早期使用者,他们都参加了2007年腾讯的“十年”故事大赛,笔者当时搜集了数百篇网友对10年来自己使用QQ的回忆和描述性文本。利用NVIVO对其进行编码,筛选出了焦点议题,并选择了其中的十几位进行了深度访谈,并与其中部分人成为朋友,见证了十几年来他们个体日常生活的变迁及网络在其中的意义。

一、社会中个体生活空间结构

个体生活空间并非一个物理学意义上的边界概念,而是个体与他人、与世界之间的文化边界,既有现实物理空间因素,也有虚拟空间和虚拟联系的内涵。本文以个体生活空间作为分析单位来考察新媒体环境下个体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借助网络社交协商与他人及世界的关系、建构自己的生活空间。

个体的行动不是发生在真空中,而是要受到日常生活中特定环境和时间的局限。日常生活是人们直接经验的文化世界,区别于科学的、理性化的世界。胡塞尔和舒茨的生活世界更重视其整体性和哲学意味,但舒茨在《生活世界的结构》一书中深化了对于生活世界的分析,进一步分析了生活世界的层次和结构,加入了时间和空间的视角。就空间的维度而言,生活世界是以个体身体位置为坐标原点,根据“社会距离而进行的空间分布”[1]对于每个普通个体来说,在其所处的生活世界中, 他/她主要是对日常生活世界中以他/她为核心的、处于他的活动范围之内的那一部分感兴趣。他/她的身体位置始终是各种行为和空间系统的出发点。本文所谈的个体生活空间正是以身体为核心和起点,个体与他人与社会之间互动所形成的社会文化空间,是包含着物理现实和社会互动两个维度的潜在空间,是个体与社会发生作用的节点。

日常生活中人们不是以物理距离来认知空间,也并非把自己视为空间中的一点并以此来衡量距离,真正有意义的空间决定于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关注焦点的距离。[2]因此,以个体实际的“此在”为出发点的个体生活空间具有一定的层次和结构。在个体可触及的区域中, 一些核心区域是可以由直接行动来参与、影响和改变的部分,由此向外延伸便是那些可以“潜在地触及的区域”、不可以直接触及“却可以通过间接行动影响的区域”,上述两种区域构成了舒茨所称的可以“直接经验”的世界,在可以“直接经验”的世界之外还有“同时代世界”“前人世界”和“后人世界”[3]。本文所要探讨的个体生活空间也就是舒茨所说的“直接经验”的世界,它具有自己的核心区域、边界,同时也有着一定的结构。

在西方语境下的个体的独立性特征,例如,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西方心理学家将个体视为无意识和本能的结构体,将个体与他者隔绝开来。但是,这一理论越来越多地受到挑战,以温尼科特为代表的“客体关系理论”学者认为个体是交流的执行者,也是互动行为的产物,个体的独立是以意识到自己与他者的联系为前提的。中国语境下的个体更是关系性的存在,个体与他者的关系是分离中有联系、独立中含依赖。本文中的个体生活空间正是上述文化形式和文化行为发生的空间,一个充满了张力和矛盾——依赖和独立、信任和焦虑、满足感和挫败感、内在现实和外在现实——的空间。个体与世界之间以身体为边界的物理界限是明晰的,使个体表现为自主的、独立的个体,然而每个人又都与周围的世界有着联系。

有学者根据不同文化中的自我概念,提出了“独立性自我”和“互赖性自我”的概念。“独立性自我”强调个体的完整性和独立性,“互赖性自我”强调个体与他人、与社会的联系和依赖。[4]其实,每个人都同时具有这两种自我特性,个体生活空间的边界正是这两种自我特性、内向性和外向性协商协调的结果。个体在日常生活中需要不断地与周围的世界协商,以调整自我的边界,平衡这些矛盾和张力。列车是中国人主要的交通工具之一,列车车厢是一个特殊的微型生活空间,然而它也具有自己的结构。对于旅客来说,它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人们汇聚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之后,会迅速建立起自己的空间秩序——将行李和生活用品分别摆放好,根据自己当时的心境和同车厢旅客的情况、离睡眠时间和到达目的地时间的长短,决定低头把玩手机或拿出一本书,将自己与外界隔绝,或者是与他人侃大山、玩游戏。这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建构和维护个体生活空间结构的一个例子。

二、消退的“卧谈会”

寝室是中国早期网民大学阶段非常重要的生活空间,也非常具有中国特色。进入大学之后,原本天南地北的4个人或8个人集中到一个特定的空间,共同度过接下来的几年时光,经历从陌生人到亲如手足的过程。在这样一个特定的共享空间中,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区分着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学习并逐渐习惯富有弹性地管理自我和他人的边界。在早期网民关于大学生活的叙述中,寝室卧谈会出现频率非常高。晚上熄灯之后,寝室里往往不会马上安静下来,室友躺在床上谈天说地,有时甚至通宵达旦。

寝室“卧谈会”是中国的大学校园长期以来就有的传统。20世纪70年代末期,中国的大学教育逐渐开始恢复,那时候好好读书的气氛比较浓,卧谈较少,但彼时经济困难,晚上有时会谈论吃的,当时实行计划分配,大概也很少谈未来;20世纪80年代大学生的寝室卧谈非常活跃,喜欢讨论公众话题;20世纪90年代可能是卧谈会最盛行的时期,随着改革开放,卧谈内容也更加丰富,理想、择业、爱情、摇滚、诗歌。那时网络尚未普及,大学校园中的人际传播媒介主要是固定电话、书信等。与今天的大学生相比,那时的学生与外界联系相对较少,与今日的大学校园相比可称得上是封闭的“象牙塔”,但彼时的校园并非缺乏活力。1999年进入大学的受访者宏博在谈到刚入大学的生活时说:“那时的人际交往主要就是同宿舍、同班同学之间,聊天、玩扑克、体育活动等。偶尔学校同级同学会组织一些活动,仅此而已。那时与校外的人接触很少,与外校的人多是书信联系,大多是与以前的同学交往。刚上大学时,书信保持联系的人有六、七个,(频率)大概是一两个月甚至两星期一封信。与家里人联系通常是一周一次电话,偶尔也会写信。”(2009年11月的访谈)

到了21世纪,大学校园中的寝室“卧谈会”仍然广受欢迎,《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和新浪校园频道于2005年实施的一项调查显示:“卧谈会在学生中间有着广泛的基础:它以37.5%的获选率位居学生最喜欢的校园交流方式的榜首,甚至超过了朋友私聊、集体活动和在BBS上灌水。”[5]但是不得不承认,由于手机、电脑以及众多网络社交媒介的出现,卧谈会正在受到冲击,甚至在某些情境下逐渐淡出大学寝室文化。20世纪90年代的大学生几乎每日必谈,而现在的大学寝室进行卧谈的频率已经大大降低,一周能有两三次就已经算比较多的了。宿舍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电脑,大家晚上回来,寒暄几句,便各自玩手机玩电脑了,每个人都很忙的样子,有打游戏的、聊QQ的、看视频的,就是没有人说话。卧谈会的盛况不再曾引起了媒体的注意,2007年搜狐新闻频道编辑发表了题为“拯救宿舍卧谈会”的专题报道,描述了作为大学校园的特殊现象——寝室“卧谈会”近年来发生的变化,并提倡以新形式来拯救逐渐淡出校园生活的“卧谈会”[6]。

“卧谈会”的逐渐淡出源于各方面因素的综合作用:一方面,大学生面临的就业压力逐渐增大,在校期间同学之间的竞争也日渐激烈,如竞选学生干部、争取保研、出国名额等。这些使得一些寝室即便是晚上的闲暇时间也是死气沉沉,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面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另一方面,部分年轻人越来越个性张扬,不喜欢整个寝室扎堆做一件事。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手机、电脑等新媒体技术及其所带来的虚拟社交对原有的大学寝室文化产生着非常大的影响。

这里不是要判断卧谈和虚拟社交孰优孰劣,思考网络社交不应该仅仅局限于网络社交使用的即时效果、与面对面交流相比较的优劣,而应该将其放在人际传播和日常生活的整体中来考察。关键问题在于,虚拟社交是否有助于个体维护自己日常生活的边界,支持整体的人际关系的维持,使个体更加灵活自由地掌控自己的生活。大学寝室是一个具有丰富意涵空间,在大学寝室卧谈会这个特殊情境中,物理意义上的个体空间与社会文化意义上的个体生活空间高度重合。本研究中的访谈对象大多对寝室卧谈会记忆深刻,并在言谈中流露出怀念的语气。随着个人电脑、笔记本、手机等终端日渐嵌入个体生活空间的核心区域,早期网民也大都经历了毕业、就业、建立家庭的过程。但是,对于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传统意义上作为一个物理空间的“家”的概念被随时随地可以携带的社会文化意义上的“宅”所取代。

三、“宅男宅女”的产生

《说文解字》云:“宅,所托居也。”“乇”有“长高”“升高”之意。“宀”为家的省略。“宀”与“乇”联合起来表示垫高地基的住所。在中国古代文人的笔下,“宅”是安居乐业的物理空间,如“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寄托了知识分子对于“修身齐家”之“家”的丰富情感和道德意涵。近年来,作为一种生活状态的“宅”文化十分流行。“宅”文化最早可以追溯到日本的“御宅族”,指那些对于某种事物或某个领域非常执著和沉迷的人群,他们对于自己沉迷的事物无所不知,而且随时通过互联网追赶最新的文字、音频、视频等相关的一手资料。他们的这种狂热甚至到了封闭自己的地步。然而在中国年轻人中流行的“宅”未必对某个领域狂热,而是指终日与电脑相伴,全天候地镇守互联网的生活状态。“宅”已经成为一种比较普遍的社会现象,甚至成为年轻化的潮流。下面是一位宣称“几乎可以依靠电脑获得想要的一切”的典型“宅女”的生活状态:“不能与外界太脱节了,要不然我会失去方向……”[7]而她与外界保持联系几乎全部通过互联网。中国早期网民如今已经逐渐在职场站稳脚跟,甚至崭露头角,具有较强的购买力,成为新媒体技术的主体消费人群。今天所谓的白领正是当年在学生时代接触互联网的中国早期网民。他们经历过学生时代的网络聊天、网络游戏,互联网已经融入他们的日常生活,许多人成为了上文所述的“宅男宅女”。

(一)嵌入生活空间的互联网技术

早期网民较早使用互联网技术,在他们毕业之后也继续保持这一习惯。工作以后拥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的早期网民,家中可以没有电视,但是电脑和互联网则不可或缺。在本研究的受访者中,大多数单身受访者在毕业后寻找住房时考虑的重要因素为是否有宽带网络。受访者小陈前年毕业,在北京与朋友合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房东留给他们一台电视机,摆在客厅中,但是他们基本上不看电视,“回家以后基本上也都在网上晃悠,能上网谁还看电视呢”。(2009年年底的访谈和在线参与式观察)

虽然,早年的网络社交曾经掀起一股网络交友的文化浪潮,但是当网络社交的神秘色彩逐渐退去,网络社交开始渗透进个体日常生活的时间和空间结构,并且形成凝聚各种社会联系的文化、社会、心理空间,网络人际媒介的形式本身却在遁形,以至于人们慢慢地漠视它,视其为透明的、理所当然的存在,只有在网络账号被盗之后才发现网络社交在自己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几年下来,我的QQ上也有了一百多个好友了。现在这个网络时代,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这个依靠竞争才能生存的时代,人的精神越来越需要一种寄托。那一百多个好友成为了我精神寄托的载体,现在这个载体突然消失了,我的精神在这些日子里也似乎处于游离状态,无法搁浅。当然,这个QQ号也发生了许多故事,伴随我成长,带给我许多源于友谊、爱情上的欢乐,也有让我难以忘怀的心酸。那些曾经的欢乐与痛苦,欢笑与泪水,充斥着我空白的人生,我真的很感谢这个QQ号带给我的一切。有些东西,失去了才发觉它的珍贵。失去了QQ号的那一刻,我才将这句话理解得那么透切。”(2011年网友X自述)

早期网民大多有过号码被盗的经历,他们对这些经历的描述从另外一个侧面阐释了网络人际媒介在他们日常生活中的角色和意义。很多人在描述号码被盗的经历时使用了这样的语句:“心被抽空了”“别扭”“心痛”。一位网友这样讲述他QQ号被盗的经历:“当我发现跟随我6年多的QQ号被盗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不只是失去了一个由数字组成的号码,我将失去QQ号上那么多高中同学、大学同学以及网上认识了几年的贴心网友的联系,于是,我开始心痛起来。每天,已经习惯了打开电脑的时候,就随手打开QQ,看看上面同学、朋友的留言,或者把自己的近况告诉他们。现在,我重新申请的一个QQ号,可上面却空无一人,怎么用着都感到别扭。”(2011年网友XZ自述)现在的腾讯QQ已经加大了对于号码的密码保护力度,QQ号码也不再像当年那么难申请,虽然没有了几年前盗号疯狂的现象,但是风险仍然存在,尤其是随着QQ会员、QQ游戏等业务的扩展,拥有大量虚拟货币的网络账号更存在风险。

总而言之,中国早期网民接触网络时间比较早,对于网络社交应用或多或少都产生一定程度的依赖;同时,随着早期网民相继离开大学校园,拥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同时也将网络带入个体生活空间的核心区域——书房、卧室,乃至随身携带。网络社交已经嵌入个体日常生活的空间结构,成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虚实之间:“隐身”在线

“我们奔三的80后,我们隐身上QQ看看谁在线呢,看见熟悉的人,想说点什么 ,竟又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纠结着。我们把空间刷新了一遍又一遍,看看谁更新心情了,谁更新日志了,回复了符号,却没有回复句子。”这是2011年在网上疯传的一个视频《今年我二十七八岁》中的对白,很形象地描绘了“宅男宅女”们使用网络社交的典型行为和心理特征。

最早流行的即时通讯腾讯QQ具有自定义在线状态的功能,“QQ 2007 正式版”开始增加了丰富的“在线状态”(简称为:状态)功能,在原有“在线”“离开”“隐身”和“离线”等四种状态的基础上,新增了“Q我吧”“忙碌”“静音”三种状态,使用者可以在状态菜单中自由切换在线状态。同时,使用者还可以根据需要编辑短语或句子,将其作为自定义状态,编辑成功后状态文字直接在自己与好友的列表中展现,以便好友随时了解自己的在线情况,也为对方是否选择与你即时聊天提供指引。当时,在这些众多的在线状态中,被使用最多最频繁的便是 “隐身”状态。在经历了早年网络聊天的疯狂阶段之后,早期网民大多养成了以下习惯:亮着的电脑屏幕右下角,众多图标中总是少不了小企鹅QQ,有的人甚至几个账号同时在线。然而,不管拥有几个帐号,统统选择隐身。他们既不愿意现身,也未必在等某个人上线,可是还要登陆即时通讯,然后置于隐身状态。这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现象,这一类人也有了“潜水族”等称谓。移动终端的多样化和便携性将人际传播行为编入无处不在的网络中,个体随时随地都可以与他人、与世界联结,他人“神秘地存在又缺席,在这里也在那里,在咫尺也在天涯,在家也离家,接近也有距离”。[8]通过对网民自述文本资料的整理和分析,使用者选择隐身在线的原因大致有两种:

1.个体自我边界的维护

个体日常生活空间有自己的核心,也有一定的边界,个体与外界之间的边界协商和维护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网络社交所提供的隐身在线功能使个体在保留了一丝与外界联系的同时,又能免于打扰:“当陌生人打出‘美女,让我看看你啊’这样的要求时,我开始隐到屏幕后面,将QQ设成隐身,只有熟识的好友上线,才会聊上一阵。”(2011年网友MC自述)

一些受访者选择隐身是因为避免看到不想见的人,获得一种安然的“隐心”状态:“曾经因为网络游戏认识一个女孩,隔着好几个城市,开始只是简单地聊天,没有视频,仅仅因为发了一张多年前看不清楚的照片,却莫名其妙地在夜里开始思念起另外一个城市素未谋面的这个女子,每日工作之前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打开即时通讯,显示在线,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出现,我不清楚是否生活中的她也能如此让人印象深刻,还是仅仅是众多平凡平淡中的一个。或许是最终厌倦了我无休止的追问,然后她不再理我,终于发现自己的心胸原来也没我想得那么开阔。不想再见她以及另外的不希望见的人,因为会有所忧伤,于是安静地将她删除,回到了我隐身隐心的状态。”(2011年网友WM自述)

更多人选择隐身也是出于一种方便他人方便自己的考虑。处于在线状态则相当于给他人一个提示,欢迎别人来和自己聊天,当在线的其他人看到你在线时,免不了要来寒暄几句,你也不好意思不去问候一声,而其实双方都未必希望聊下去。而隐身便是一个让彼此都轻松的策略,有事便发条信息过去,愿意聊就聊几句,不愿意聊或正处于忙碌状态,那也省得麻烦。

2.获得心理安慰

既然他们不愿意聊天,也未必在等某人上线,那么隐身在线意义何在?许多网民在叙述中都提到了“温暖”“信任”“安心”等字眼。“直到今天还是习惯打开电脑后,就在即时通讯上挂着。然后,在日志上写下这一天的心情。隐身也好,忙碌也好,只要看着朋友们的头像,即使彼此不说话,心里也会温暖。”(2011年网友ZLY自述)

作为一个独立的社会行动主体,个体需要一种植根于无意识中的对于他人和世界的信任和依赖感,形成吉登斯所说的“本体安全”,而这种信任与本体安全需要在日常生活的互动与联系、事件与规范、交流与语言中产生。网络社交所提供的人际互动似乎有助于使用者获得这样的安全感:“我们的好友名单常常灰暗一片,却很少有人将他们删掉。也许,我们在乎的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在偌大的城市里依然有自己熟悉的人的感觉,呆在QQ上,我们就似乎还呆在一种温暖和熟悉的群体里。虽然彼此都隐身,但都在关注着对方,当你有所需求,登录的上线提示就会从右下角一直顶到屏幕的顶端,在钢筋水泥的城市,在灰暗的QQ头像后面,依然隐藏着可以释怀的温暖和信任。”(2011年网友XZ自述)

综上所述,隐身作为网络社交媒介的一种特定功能,它使个体可以灵活自由地转换和协商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的边界,满足自己对本体安全和个体生活空间的需求。在隐身的过程中,个体将网络社交媒介纳入自己日常生活的时间和空间结构中,掌控它并使之或多或少在日常生活的常规中变得无影无踪。

四、从移动位置交友到随身携带的“朋友圈”

移动位置交友是基于地理位置的移动社交应用,使用者通过安装有特定软件的移动终端认识周围的陌生人,将网络关系转换为线下的真实关系。移动社交的新意在于提供了一种新的基于现实位置的社交形式,也就是先定位再社交。如果说传统网络社交嵌入个体生活空间的过程,更多的是将个体从现实物理空间引入经过网络社交中介的空间,那么移动位置交友则将有助于将使用者从中介化的脱离物理身体为核心的空间拉回直接经验的世界。曾经出现很多这种通过地理位置进行社交的网站,如国外的Banjo、Sonar、Yobongo、Lokast等。以Sonar为例,使用者可实时看到身边的社交好友或好友的好友。每次签到时,Sonar.me便会自动检查并显示附近是否有其他使用者,将社交网络带入现实生活。[9]

传统社交网站也相继推出类似服务,如Twitter的Nearby功能,根据手机的GPS定位判断使用者所在的位置,然后搜索使用者附近其他的Twitter使用者的状态、留言等。国内基于LBS的应用曾经百花齐放,如“陌陌”“几米”和“微信”。下面这段话似乎能够代表目前国内基于LBS应用的设计初衷:“我们与陌生人之间似乎总有一堵墙,看上去不可逾越,但常常只需要一个微笑或简单的一句Hi就可以打破,可是大部分宅男宅女们都难以跨出这一步。而几米的诞生则是为了帮你解决这一问题,打破这堵高墙。”[10]

“几米”网的名称源自台湾绘本作家几米。几米的漫画《向左走,向右走》是早期网民非常熟悉的。漫画的男女主人公居住在同一幢公寓里,但是彼此习惯不同,一个出门总是向左走,一个出门总是向右走。于是,如此相近的两个人不断擦身而过,旋转门一进一出,电梯一上一落,月台上分站两旁……虽然也曾经相遇并一见钟情,但是互留的电话号码被雨水淋湿而失去联系,他们不知道彼此的距离其实只隔一面墙。如果男女主人公都使用移动位置交友,那么相遇相知便是很容易的事,生活中便不会有上述遗憾。

2007年,手机小说《我在地铁上用蓝牙追到一个MM》在中国的白领圈中广为流传。小说的男主人公宋无衣是一个单身白领,在每晚回家的地铁上,备感无聊的他常用手机的蓝牙功能搜索身边的人:“坐地铁的时候,我会拿出手机听着歌,顺便开着蓝牙,至于为什么要开蓝牙,因为我把这个动作当成我内心世界通往外在的一个出口。每当用蓝牙搜索到别人手机的时候,就觉得这人的距离就离我近了些,当然,我习惯性地筛选出女孩子。如果我的精神可以依附在无线蓝牙中,我就可以进入她的手机,进入她的世界,虽然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我可以微笑着在她的小楼庭院漫步而行。原谅我的阴暗,我也在为自己的卑微而苦恼,我是没有胆量任意和漂亮的女孩搭讪,只能用此招自我幻想着。”而女主人公Candy这半个月以来,每天都与宋无衣同时下班,因为“太无聊了,所以每次就打开蓝牙搜索这个地铁上的人,看看他们的反应,每次搜的时候,都能搜到NEO这个名字”,所以某一天就忍不住发送了一个记事本,两人的故事开始了:“天啊,她正主动和我连线,并在传输文件。我慌张地抬头望了望面前的几个人,全是男人,而且都在睡觉,又转头望了望另外左右两个车厢的人,其中有几个女孩,但都是一副与世隔绝的神态,我心中惊讶,但又不能拿着手机上的蓝牙显示跑过去问:你好,是不是你和我连线啊!又或者大吼道:你怎么总是在线啊!我此时一边回复,一边悄悄用眼睛瞄看四周的人,可惜看到的是一群女孩,也不知道是哪一个。”[11]在地铁这个每个人都用耳机、手机屏幕、电子书将自己与他人划定隐形界限的公共空间,两个人的这种奇妙联系让他们备加珍惜。

2009年,社交网站Skout做过的一项调查显示:“69%的受访者愿意与通过手机认识的人见面,40%的受访者习惯在酒吧、俱乐部和餐厅使用移动约会服务。”但是,如何让陌生人从半生不熟的状态过渡到亲密关系状态,如何帮助陌生人完成这个破冰之举,尤其是在中国根深蒂固的熟人圈子社会,这是现在让很多移动位置交友应用的设计师绞尽脑汁思考的问题。移动位置社交也如QQ一样经历了非理性到理性的过程,最初的一些基于“签到模式”的移动社交应用风风火火一阵后,就停留在“秀”的层面,使用者新鲜感过后,已经渐渐地步入了冷冬。

中国早期网民已经经历过网络聊天室以及即时通讯最初的陌生人交友的疯狂阶段,但是这一阶段形成的关系最终沉淀并维持下来的并不太多,大多数人的网络社交开始重新回归现实生活中的亲友,专注于熟人圈子的微信成为最受欢迎的软件。2015年5月中旬,腾讯公布了2015年业绩报告:截至今年第一季度末,微信每月活跃用户已达到 5.49 亿,覆盖 90% 以上的智能手机,移动应用对接数量超过 85000 个,微信支付用户达到了 4 亿左右。在所有微信用户中,25-36岁的比例达到40.8%。[12]

微信最大的特点在于它对小圈子的关注,在信息传播的过程中具有一定程度的闭合性。对比上述移动位置社交的式微和微信的一枝独秀,我们可以看到,移动社交应用的多样化并没有太多地改变个体社交的习惯和心理。只有符合中国网民人际交往习惯和心理的应用才得到最大程度的传播。“宅”已经借助移动社交所创造的技术空间脱离了物理意义上的“家”的范畴,“朋友圈”就是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人际交往空间,原来日常生活中的那些发楞、观察路人等无所事事的时间也可以用来在手机中“宅”了。

五、对于中国早期网民的总结

本文描述了十几年的时间内,网络社交如何嵌入中国早期网民日常生活的空间结构,个体如何经验和评价网络社交在他们生活中的角色,并按照自己的习惯和需求选择并赋予网络社交以意义。所探讨的日常生活空间聚焦于个体与他人互动的层面。从中国早期网民十几年的经历可以看出,总体上网络社交让个体直接经验的世界边界扩大。但是,我们还可以更深入地辨析个体生活空间结构不断变迁的内在张力。

第一, 在移动位置社交之前的网络社交应用将个体从现实空间中解脱出来,更多地投入到中介化的虚拟空间互动,最明显的表征便是大学寝室“卧谈会”的式微、“宅男宅女”的产生和“宅文化”的流行。作为网络社交的早期使用者,中国早期网民的使用行为经历了从初次接触到积极协商,最终有选择地将其嵌入个体的日常生活空间中,有时以微妙的方式(如隐身在线等)进行着个体生活空间的建构和边界维护。虽然这一批人接触网络社交有早有晚,动机、过程、方式各不相同,但总的来说,正是特殊的生理年龄和人生阶段、特殊的社会历史环境,使得他们成为早期网络社交的主力军。不管是网络社交的早期采纳者、晚期采纳者,还是网络社交的抵制者,早期网民与网络社交的遭遇伴随着他们协商自己与他人、与世界关系的过程,是处于人生转折阶段建构个体生活空间努力的一部分。

第二,移动位置社交则先定位后社交,与传统的网络社交反其道而行之,倾向于建构与现实空间相重合的个体生活空间。早期的微信一个重要功能就是移动位置社交,但是让它迅速普及的不是这一功能,而是“朋友圈”。虽然此类应用的运作模式目前无法改变中国人的社交习惯,但是这种应用在与具体情境和特定需求相结合的前提下,其新的运作模式和商业前景也是值得期待的。更重要的是,在虚拟空间与现实空间这一对张力中,它代表了一种以现实空间为核心的取向。

网络社交改变着我们对于空间概念的体认。日常生活中的人际交往不再是在某一个具体空间场域中进行,我们不断地在物理空间与虚拟空间之间做出选择,或者同时在场。不管是将个体从现实物理空间的局限中解放出来,还是促进人们与身边的陌生人之间的交往,虚拟空间与现实空间之间的界限日渐模糊,而在这个过程中,个体是有选择地、不断尝试和调整地将网络社交纳入日常生活空间。

[1]范会芳.舒茨现象学社会学理论建构的逻辑[M].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9:111.

[2]刘丹鹤.赛博空间与网际互动:从互联网技术到人的生活世界[J].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7.

[3]舒茨.社会世界的现象学[M].卢岚兰译.台北:桂冠图书有限公司,1991:167.

[4]Markus H, Kitayama S. Culture and self: Implications for cognition, emotion, and motivation[J]. Psychological Review, 1991(98):224-253.

[5]金陵.调查显示大学生最爱卧谈会[EB/OL]. http://news.sina.com.cn/c/2005-10-11/09307138428s.shtml.

[6]拯救宿舍卧谈会[EB/OL]. http://news.sohu.com/s2007/wotanhui/.

[7]高邦仁、王煜全.流动的世界,奔向移动互联网时代的生活[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

[8]胡春阳.如何理解手机传播的多重二元冲突[J].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10):57-64.

[9]五款值得推荐的LBS约会应用.[EB/OL]. http://www.leiphone.com/location-based-dating-apps.html,2012-02-27.

[10]几米.让你打破陌生人间的高墙. [EB/OL]. http://www.leiphone.com/news/201406/jimi-break-the-wall.html.

[11]宋无衣.我在地铁上用蓝牙追到一个MM[M].朝华出版社,2007.

[12]2015年微信用户数据报告. [EB/OL]. http://mp.weixin.qq.com/s?__biz=MzAwNzUzNTc5Nw==&mid=207038828&idx=8&sn=49b a78744d1a6d4af373af5e7efb55cb&scene=1&from=singlemessage&isappinstalled=0#rd.

Discussion on the Social Networking and Individual Life Space

Bi Xiaomei
(Shanghai Jiaotong University)

In the early stage of internet development in China, it sets people free out from the fetters of physical space with a virtual fascination; with the increasing numbers of old friends transferring online and the development of location based socializing service, the magic of internet fade; nowadays, the everyday interpersonal contacts happens no longer in single dimensional space. People constantly transfer between the physical and internet space, even stay in multiple spaces at the same time. The Chinese early netizen this essay focus on has experienced through the development stages of Chinese internet which is helpful to study this issue.

Social Networking; Structure of Space; Slumber Party; Indoorsy; Social Mobile Location

C913

A

1006-1789(2016)05-0040-07

责任编辑 曾燕波

2016-03-04

毕晓梅,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设计学院,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传播学理论、新媒体与文化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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