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译《无事烦恼》中一首挽歌的互文性对比研究
2016-03-17朱安博徐云云
朱安博,徐云云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 外语系,北京 100070)
朱译《无事烦恼》中一首挽歌的互文性对比研究
朱安博,徐云云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 外语系,北京 100070)
[摘要]本文选取莎剧《无事烦恼》中的一首挽歌,从互文性视角出发,以翻译家朱生豪所译第二稿和第三稿的手稿为语料进行对比分析。在微观互文性视角下,不论是修辞手法的运用、用词韵律还是意象的选取等等,两稿都存在较大的差异。在宏观互文性视角下,两稿文体截然不同,第二稿和第三稿都成功实现了语言的“穿越”,实现了“再语境化”,且译稿风格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通过两个译稿的对比分析,不仅可以使读者进一步了解莎剧精髓,而且还能欣赏中国古典文学之美。
[关键词]朱生豪;《无事烦恼》;互文性;对比分析
1.0 引言
朱生豪三次翻译莎剧MuchAdoAboutNothing①,后两次译稿分别完成于1939年和1942年下半年,而1937年译成的第一稿已因战争原因而被摧毁。后两稿完成时间虽然仅仅相差3年,但是两个译稿却分别属于朱生豪中期和后期的翻译作品,译稿的风格也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从朱生豪翻译莎士比亚戏剧《无事烦恼》的过程来看,前后期特点明显不同。本文选取《无事烦恼》中的一首挽歌,另辟蹊径,从互文性视角来对比研究朱生豪不同时期的两个译稿。由于第二稿和第三稿在文体风格、修辞手法、押韵、炼字等方面都有很大的差别,第三稿采用骚体这一独特的文体风格来翻译莎剧中的挽歌更是让读者眼前一亮,并为之赞叹不已,读者不仅可以从中欣赏莎士比亚语言的丰富多彩,而且可以深刻领略出汉语的精妙所在。
2.0 互文性
“互文性”(Intertextuality)源自法国符号学家、批评家朱丽娅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 的著作《符号学》。“互文性”理论强调所有的文本都相互参照,也是对其它文本的引用与改写。本文中的“互文性”是指《无事烦恼》中的一首挽歌译文的文本,通过译者朱生豪的巧妙处理,在语言风格上有明显的中国古典诗歌的特征。之所以选择互文性理论,是因为本文选取的这首挽歌的译文,其两稿都在很大程度上与中国古典诗歌存在共同的特征,比如文体风格、韵律特点、修辞手法等等。在某种程度上,虽然两稿的译文在翻译方法上存在一定的差异,但是译文却从不同的方面实现了对原文的再创造。本文将从微观互文性和宏观互文性两个方面,来对比分析朱生豪《无事烦恼》中的这首挽歌的两个译稿,从而让读者能够欣赏朱译语言特色之美,并挖掘其中的艺术和精髓所在。
3.0 微观互文性分析
3.1 展手卷②对比分析
一般来说,互文性最常用的手段有引用、比喻和典故,而互文性手法在翻译实践中同样适用。分析互文性的重点是要考察互文性的材料在特定语篇中的语义功能、结合方式和与之和谐的程度。(辛斌,2000:15)微观互文性通常在文本中借用已有文本里的语句意象等表达方式。比如朱生豪在译《无事烦恼》中的这首挽歌时,运用了多种修辞手法,比如借用中国诗人常用的意象“兰”、“蕙”、“云”、“月”、“星”等等来传达丰富的感情;再加上一些修辞手法如对偶、比喻、用典等的运用,通过互文性手段,深入传达其中的艺术神韵,突出其中的语言特色,不仅实现了原文的交际意图,而且达到了文学翻译的真正目的。(朱安博等,2014:106)由于这些意象和表达手法比较符合中国人的阅读和接受心理,语言的可读性较强,这有助于读者欣赏朱译莎剧的语言特色,有利于中国读者更好地领略莎剧的精华与魅力所在。
表1 克罗狄奥开卷诵读的两句
其中,Slander在牛津词典中的释义为: “to make a false spoken statement about sb that is intended to damage the good opinion that people have of them”汉语释义为“口头诽谤;诋毁;中伤”。(陆谷孙,2009:1884)第二稿译为“悠悠众口,毁我淑贞,白璧蒙瑕,烈女殉身”,虽然这几句话的译文在文体上属于四言诗经体,韵律整齐,但是意思上却明白浅显,简洁凝练,容易令读者理解,译文基本上属于直译。第二稿译文在句式上,对仗十分工整,韵律也非常整齐,押韵abcb。更为经典的是朱生豪借用“白璧”、“烈女”来比喻希罗,来深刻说明希罗死得清白无辜,这些意象在中国文化中是正直、清白的象征,这样的处理能够使译文对目的语读者来说更具理解性和可接受性,从而更好地实现“再语境化”。“白璧”是贵重之物,指的是一种平圆形的白玉。在此借用“白璧”来说明希罗的珍贵和对自己的重要性,可谓言简意赅,十分具有说服力。“烈女”一般指的是有节操的贞洁的女子。这里用“烈女”一词来比喻作品中的希罗,因为克罗狄奥错误地认为他的情人希罗已因为自己而死去,因此内心感到悔恨不已。
而第三稿的译文更是令读者叫绝。首先,这两译文巧妙地借用中国古代的两个典故,“青蝇玷玉”出自唐朝陈子昂的《胡楚真禁所》:“青蝇一相点,白璧遂成冤”。“谗口铄金”则引用了西汉《淮南子·诠言训》中的典故“大热铄石流金,火弗为益其烈”。同时这两句译文也运用比喻的修辞手法,以“青蝇”比喻“馋人”,以“金子”来比喻“众人的言论”,生动地再现了原文中“slanderous tongues”的流言之害。以上四句中用的最妙的两个动词是“玷”和“铄”,即“玷污”和“融化”,形象地刻画了原文中done的涵义,于是希罗被赋予了“玉、金、月、星”四个形象,再现了她纯洁和高贵的灵魂。(朱安博等,2014:107)这两句中,典故和比喻手法的巧妙使用,不仅准确地表述了原文的意思,又达到了文句所在语境的要求,巧妙并完美地实现了“再语境化”。
表2 展手卷的第二部分
在这一部分中,从具体内容上来看,第二稿还是比较注重对原文中所叙述的内容尽量有所表达,基本上属于逐字逐句翻译,意思浅显易懂。而第三稿的译文对于原著“神韵”和“意趣”的表达已经不再是“逐字逐句对照”翻译,而是做出了更为大胆的处理。(嘉兴市文物保护所,2013:221)
第三稿中的“生蒙不虞之毁,死播百世之馨”,译者采用对偶的修辞手法,借用中国古典诗歌的形式,不仅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汉语之美,同时又忠实地传达出了原文“her wrongs”和“her fame which never dies”之意,体现了译者深厚的语言功力。最后一句代替了第二稿的“旌诸墓表,永播清名”,该诗句出自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长恨歌》,而且已经被中国广大人民群众广为诵读,更是顺应了读者的需求,符合目的语读者的口味,这种归化的互文性处理,通过语篇之间的互文,有效地实现了“再语境化”,效果极为明显。笔者认为,这句诗歌的妙用,正是译者创造性翻译的结果,也体现出朱生豪译法渐趋老练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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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挽歌对比分析
作为一位著名的翻译家,朱生豪在从事文学翻译的时候,坚持自己的翻译原则,而且也有他想要达到的翻译目标。朱生豪翻译《无事烦恼》的一曲挽歌,第二稿的文体采用自由体,而第三稿则采用骚体,这种文体的变化不仅仅赋予莎士比亚笔下的挽歌不同的中文形象而且还让中国读者对作品中的人物克劳狄奥的形象有了不同的认识。挽歌的第二稿在韵脚上压韵aabb, cdce, fc,不论句式、章法都比较自由,有四顿十字的“创格的新诗”,也有长短句交叉,句式相对自由,意思也流于浅表。而第三稿押韵更为整齐,为aa bb cc。但是,朱生豪之所以将挽歌的第三稿改为离骚体,大概跟离骚体本身的特点也有关系。因为离骚体形式一般较为自由,富含抒情部分和浪漫气息,在短句末尾加上“兮”的句式,节奏短促相承,语气劲捷有力,表现出强烈感情的突然迸发,正好恰如其分地表达克罗狄奥那种留恋不舍、悔恨不已、伤心欲绝的心境。
表3 挽歌
第二稿中,作者将希罗比作“贞女”,“贞女”在中国是清白无辜的象征。在此借用“贞女”一词,充分表明了克罗狄奥对希罗的信任和爱慕之情。译者朱生豪还借用“薤露”一词来形容生命匆匆,人生苦短。这里把希罗的生命比作薤上的露水,形象地表现出希罗生命的短暂,以及对生命匆匆即逝的感慨之情。第三稿中,译者借用了具有中国文化特色中的“兰蕙”意象来比喻希罗的纯净和美丽。蕙兰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气味很香,可供观赏,常常在文学作品中比喻纯美的意象。楚国诗人屈原的《楚辞》中已经出现蕙兰的“蕙”字。译者朱生豪巧妙地借用屈原作品中的意象“兰”和“蕙”,运用互文性这一手法,采用骚体这一特殊的文体形式来表现原文的优雅和感情的真挚,形象地描绘出一种苦苦等待、盼而不来,遥遥无期的悲痛画面,不论形式上还是内容上都体现出了莎剧的神韵。(朱安博,徐云云,2014:107)接下来,朱生豪又借用了中国古代诗人经常使用的意象,比如“风”、“云”、“月”等等,融情于景,借景抒情,把希罗的形象呈现得形象、生动,使整首挽歌就像一幅由各种意象、各种色彩自然拼接而成的悲吟的图画,使读者轻而易举地就能够理解这样一首凝练的挽歌,便于读者接受和认可。在这首挽歌中,译者通过简洁凝练的互文手法,仿佛和读者达成了一定的默契,令读者越品越有味道,从而使得两稿译文产生了一触即发的效果。
4.0 宏观互文性分析
在翻译《无事烦恼》中的这首挽歌时,朱生豪运用互文性手法,通过别样的文体风格,从第二稿的自由体到第三稿的骚体的变化,将一首挽歌巧妙地呈现在中国读者面前,译者充分考虑到了中国读者的阅读和欣赏心理,采取中国读者所习惯的语言表达方式,使莎士比亚经典作品创造性地融入了中国的本土文化,来传达原文的精髓和内容,不仅达到了出神入化的艺术境界,而且实现了对原文的再创造。朱生豪翻译挽歌的第二稿和第三稿的时候,都使用了诗化散文体。在诗化散文体中,通常有四种体现形式,分别是运用语言节奏、使用尾韵、使用重复等手段、使用诗体译原文的格律诗。(吴笛,2009:157-163)朱生豪翻译挽歌时不仅运用引用、比喻、重复、对仗等修辞手法,而且在尾韵上也别具一格,第三稿还选择了骚体这样一种抒情方式,在互文性运用上可谓极妙。
总而言之,莎士比亚的作品能够在中国大地上成为如此精彩的译作,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之江才子”朱生豪个人的诗人素质。朱生豪曾明确表示:中国的读者听说莎士比亚已经很久了,也有许多著名人士将其译为中文,版本也很多。但是纵观各个译本,大多粗疏草率,拘泥生硬,从而使得原作神韵荡然无存,有的译本甚至艰难晦涩,无法卒读。(吴洁敏、朱宏达,1996:263)而朱生豪倾尽一生,将莎士比亚作品精心译成中国读者喜闻乐见的形式,自然而然使得西方艺术与中国的古典诗歌镶嵌结合,使译本中凝聚着丰富的传统文化内涵,成功实现文学作品的“穿越”,实属难得。“朱生豪作为诗人译诗,华美的语言表达出了浓郁的诗意,语言和意象之美都被传达得淋漓尽致,很多都成为了语意双绝的名句。……而所有这些都借助互文性手法来实现,在互文性的统辖下,内容重点、修辞手段、意象建构、情感效果一气呵成,浑然一体。”(赵学德,2013:107)的确如此,朱生豪以他优秀的诗人素质、精湛的诗词文化修养、良好的诗学研究和诗词实践,把莎剧自然而不露痕迹地翻译成汉语,收到良好的效果。
从美学的角度看,朱生豪作为审美主体,充分利用自己扎实的中英文功底,创造性地用符合译入语读者的社会文化和语言规范来译莎,让读者既能领略莎翁原著的魅力,又能体会中国古典文化的精髓和译者的审美取向。其次,这也符合朱生豪译莎剧的个人追求。朱生豪曾谈到:翻译莎翁作品时,力求最大可能地保持原作的神韵,忠实地传达原文的意思,哪怕是更改原文的结构,也要使读者透彻理解原文的意思。(吴洁敏、朱宏达,1996:264)另外,“变则其久,通则不乏”的是他翻译莎士比亚戏剧的翻译风格,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翻译特色”。(李伟民,2009:44)因此,朱生豪的莎剧翻译不仅传神达意,更符合中国读者对文学作品的审美欣赏习惯和审美心理需求。
5.0 结语
作为一名译者,朱生豪以生命译莎,真正地读懂并通过译文诠释了莎士比亚。在翻译实践中,朱生豪成功运用互文性手法,一气呵成,使得整首挽歌译文浑然天成,文中过渡更是自然流畅,并且运用中国古典诗体、典故、文化意象,彰显出浓厚的中国古典文化的魅力。(朱安博等,2014:106)无论从宏观互文性角度还是微观互文性视角来看,《无事烦恼》译作中的这首挽歌在朱生豪笔下已经成为了译海中一个引人注目的“贝壳”,不仅外观上错落有致,与众不同,内部构造更是极为精致,富有民族气息。
注释:
① 朱生豪手稿第二稿和第三稿均译为《无事烦恼》,见第二稿,第343页,第三稿,第5页。
② 手卷:裱成的横幅字画长卷,供放置案头观赏用。见《现代汉语词典》第965-966页。
③ 引自《朱生豪译莎士比亚戏剧手稿》(第10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196。
④ 引自《朱生豪译莎士比亚戏剧手稿》(第1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446-447。
⑤ 引自《朱生豪译莎士比亚戏剧手稿》(第10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196-197。
⑥ 引自《朱生豪译莎士比亚戏剧手稿》(第1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 447。
⑦ 挽歌与挽诗的区别:挽歌指哀悼死者的歌,见《现代汉语词典》第1082页;挽诗指悼念死者的诗,见《现代汉语词典》第1082页。挽歌一般由乐曲和歌词两部分组成。因此文中将选取对比的部分称为挽歌。
⑧ 原著引自:Shakespeare,William.TheCompleteWorksofWilliamShakespear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0。
⑨ 引自《朱生豪译莎士比亚戏剧手稿》(第10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197-198。
⑩ 引自《朱生豪译莎士比亚戏剧手稿》(第1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 447。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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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rast Researches on an Elegy ofMuchAdoAboutNothingTranslated by Zhu Shenghao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tertextuality
ZHU An-bo, XU Yun-yun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 Capital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Business, Beijing 100070, China)
Abstract:The author selected an elegy from Shakespeare’s play Much Ado About Nothing and analyzed the second and the third manuscripts of Zhu Shenghao’s transl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tertextual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icro-intertextuality, many differences have been found in the two translated versions in terms of the use of rhetorical devices, rhythm and the choice of imag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acro-intertextuality, the stylistic features in the two manuscripts are different, though both of them are successful in realizing the “recontextualizaiton”. The contrastive analysis may help readers know better about the essence of Shakespeare’s plays and appreciate the beauty of classical Chinese literature.
Key words:Zhu Shenghao; Much Ado About Nothing; intertextuality; contrastive analysis
[中图分类号]I046
[文献标识码]A
[文献编号]1002-2643(2016)01-0097-05
作者简介:朱安博 (1972-)男,汉族,安徽萧县人,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翻译与跨文化研究。
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莎士比亚戏剧汉译批评史”(项目编号:15BWW048)、教育部项目“中国莎剧翻译群体性误译研究”(项目编号:12YJC740072)、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化项目“中国当代翻译家生态研究”(项目编号:12CWJJ20)的阶段性成果及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研究生科技创新资助重点项目。
收稿日期:2015-09-07
DOI:10.16482/j.sdwy37-1026.2016-0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