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与“巧言令色”
2016-03-16郭帅
郭 帅
(太原广播电视大学继续教育处,山西 太原 030024)
【文学评论】
孔子与“巧言令色”
郭 帅
(太原广播电视大学继续教育处,山西 太原 030024)
《论语》作为一部记录孔子及其弟子言行的专著,较为集中地反映了孔子的思想。书中共有四次提到“巧言”,三次提到“令色”,其中三次为“巧言”“令色”一起出现,一次为“巧言”单独出现。本文主要使用文献法,考查“巧言令色”的内涵,结合孔子所处的时代背景,探究“巧言令色”对孔子的影响。
孔子;巧言令色;仁;政治理想
纵观《论语》,共二十则,四百九十二篇,万余字,其中就有三篇论及“巧言令色”,分别为《论语·学而》《论语·公冶长》《论语·阳货》,还有一篇《论语·卫灵公》则论到“巧言”:“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在《论语·学而》中,孔子将巧言令色放在了仁的对立面,说:“巧言令色,鲜矣仁。”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孔子对“巧言令色”,尤其是“巧言”深恶痛绝?
一、“仁”及“巧言令色”的内涵
孔子不仅说过“巧言令色,鲜矣仁”,还在《礼记·表记》里说过“情欲信,辞欲巧”。很明显,这是自相矛盾的。再结合一些资料,如《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门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1]另外,《史记·孔子世家》中还有记载:“过蒲,会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斗甚疾。蒲人惧,谓孔子曰:‘苟毋适卫,吾出子。’与之盟,出孔子东门。孔子遂适卫。子贡曰:‘盟可负邪?’孔子曰:‘要盟也,神不听。’”[2]这便是孔子厌恶的巧言,自己一面提倡,自己又违背,这与他的圣人形象相去甚远。要想明白其中缘由,首先应回到“巧言令色”的含义上。而《论语·学而》及《论语·阳货》篇中“巧言令色”是与“鲜矣仁”同时出现的,且是作为对立面存在,那么弄清楚“鲜矣仁”尤其是“仁”的含义,显得十分必要。
(一)“仁”的含义
在“鲜矣仁”中,“鲜”,少,对于这一理解,学界基本没有异议。而“仁”的含义争议较多,通过比较,笔者认为白平教授(系山西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在《论语详解》中给出的“美德”释义最为合适。纵观《论语》一书,约有五十六篇直接涉及仁,或解释为美德,或解释为有美德的人。孔子作为儒家学派的代表人,其思想精髓就是主张“仁”。他说有五种品德可以算是仁,即恭、宽、信、敏、惠,几乎包括了所有做人的道理,那么“仁”的释义应该为“最上位的道德概念,是关于人的一切美德的总和”。[3]
(二)“巧言令色”的含义
关于“巧言令色”的含义,皇侃在《论语集解义疏》中首先引用了包氏的解释:“巧言,好其言语。令色,善其颜色。皆欲令人说之,少能有仁也。”之后皇侃在疏中又提到了自己的解释:“巧言者,便僻其言语也。令色者,柔善其颜色也。鲜,少也。此人本无善言美色,而虚假为之,则少有仁者也。然都应无仁,而云少者,旧云:‘人自有非假而自然者,此则不妨有仁,但时多巧令,故云少也。’又一通云:‘巧言令色之人,非都无仁,政是性不能全,故云少也。’故张凭云:‘仁者,人之性也。性有厚薄,故体足者难耳。巧言令色之人,于仁性为少,非为都无其分也,故曰“鲜矣有仁”。’王肃曰:‘巧言无实,令色无质。’”[4]
刑昺在《论语注疏》中先用到了包咸的解释:“巧言,好其言语。令色,善其颜色。皆欲令人说之,少能有仁也。”之后刑昺在疏中又提到了自己的解释:“此章论仁者必直言正色。其若巧好其言语,令善其颜色,欲令人说爱之者,少能有仁也。”[5]
朱熹在《论语集注》中这样解释:“巧,好。令,善也。好其言,善其色,致饰于外,务以悦人,则人欲肆而本心之德亡矣。圣人辞不迫切,专言鲜,则绝无可知,学者所当深戒也。”[6]
杨伯峻在《论语译注》[7]中首先引用了朱熹的这一解释:“好其言,善其色,致饰于外,务以说人。”然后他以“花言巧语”译巧言,“伪善的面貌”译令色。
白平教授在《论语详解》中给出的解释是:“巧,美好。巧言,好的言辞,这里指取悦于人的顺耳的话。令,美好。色,表情。令色,温和喜悦的表情,这里指刻意装出来的讨人喜欢的表情……杨伯峻、李泽厚译‘巧言’为‘花言巧语’,傅佩荣译为‘说话美妙动听’,其用语似须斟酌。”[8]“花言巧语”是为贬义词,与后面的“鲜矣仁”吻合。而“说话美妙动听”本身亦褒亦贬,但结合具体语境可知,这一解释明显倾向于褒义,故此种解释欠妥。然而,释为“花言巧语”仍有隔靴搔痒之感,不如白平教授译为“说别人爱听的话”直接。那么,“令色”就可译为“讨人喜欢的表情”。
这样“巧言令色,鲜矣仁”译成白话就是“总是说别人爱听的话,总是一副讨人喜欢的表情,这种人是缺乏美德的”。
孔子直接将“巧言令色”放在“仁”的对立面,众所周知,“仁”在孔子心中的地位至关重要,那么也就很清楚他对“巧言令色”的厌恶程度了。
二、“巧言令色”的危害
(一)“巧言令色”对其本人的危害
鲜仁,是对“巧言令色”者的危害之一,即有损他们的道德,更勿论美德。这些人并不会将自己的言语付诸行动,说话极其不负责任,办事尤其随心所欲,“恭、宽、信、敏、惠”无一遵守,最终走上有悖于道德的不归路。
(二)“巧言令色”对社会的危害
论到“巧言令色”对社会的危害,莫如白平教授在《论语详解》中的这段文字解释的透彻:“‘巧言令色’是为了讨好别人,不得罪别人。其目的是保护自己,不使自己的既得利益受到影响,并且还是为了通过讨好别人而为自己谋得更多的利益。这样做往往是以牺牲公理和正义为代价的,是一种自私的行为,是对社会不良现象的纵容和迎合,说重点就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9]通过解释,就可以明白孔子口中的“巧言令色”之徒,其实就是“无原则的自私自利者”,是“乡原”。关于“乡原”,《论语·阳货》中有说明:“乡原,德之贼也。”这样,巧言令色又站在了“德”的对立面。就像《论语·卫灵公》提到的:“巧言乱德。”如果说“巧言令色,鲜矣仁”是对巧言者自身的批评,只涉及巧言者的自身修养,那么“巧言乱德”就已涉及对听信巧言人的伤害了——乱德,尤其当这些听信巧言的人是身处高位又缺乏明辨是非能力的大人物时,就会忠邪不辨,继而重用奸邪,迫害忠良,对整个社会就会带来无妄之灾。
李零在他的作品《丧家狗:我读论语》中也提到:“‘巧言令色’,孔子最讨厌。孔子认为,这种人最缺乏‘仁’。‘巧言’,言是言语。巧舌如簧、能说会道、善于用言辞讨别人喜欢,孔子叫‘佞’。孔子对‘佞’是骂不绝口。‘令色’,色是脸色(古人叫颜色)、外表的样子。我们不要以为,只有女人才会以色相动人,男人也有深通此道者。他们挤眉弄眼,打躬作揖,很会调动自己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巧言令色的人是擅长拍马逢迎的人。”[10]这里有两点应引起我们的重视。首先,李零将“巧言令色”之徒称为“佞”。其实,《论语》中“巧言令色”是可以与“佞”作为同义词使用的。据统计,《论语》中有七篇谈到“佞”。例如,《论语·公冶长》:“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佞”是能言善辩之意。再如《论语·卫灵公》:“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佞人,伶牙俐齿而谄媚的人。其次,他说这些人都是些“擅长拍马逢迎的人”,即这些人很善于揣测别人的心理,当然这个“别人”不是普通人,而是那些身居高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达官贵人们,贵人们要听什么他们就说什么,加上他们还“很会调动自己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挤眉弄眼”,“打躬作揖”,贵人们对他们的什么过分要求都会答应了。
由此我们可知孔子口中的“巧言令色”是这样的:基本表现是“擅长拍马逢迎”,本质是“无原则的自私自利”,这种人叫做“佞人”,长此以往就会成为“乡原”。如果一个乡乃至一个国家到处都是这些貌似正派而圆滑世故的伪善者,尤其是他们还都掌权的时候,后果便很严重。孔子正是出于对这种情形的考虑,才对“巧言令色”充满戒备的。
三、“巧言令色”对孔子及其门人的影响
孔子一生热衷于政治,却在大多数的时候徘徊于政治之外,真正参与政治的时间仅有四年多,尽管也做过高官(最高做到了鲁国大司寇),但终究因为与当权者政见不同而奔走各国。比如,鲁昭公二十五年(前517年),孔子初到齐国就很受齐景公赏识,他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政治理想也很受支持,齐景公还许诺给孔子低于季氏而高于孟氏的地位,并赐予孔子封邑,想让孔子成为齐国世袭贵族。然而,孔子的政策首先就遭到晏婴的阻止,认为孔子的主张不符合齐国实际,会伤及齐国统治集团的利益。然后,齐国大夫们一起向齐景公施加压力,齐景公无奈,只好对孔子说:“我老啦,不能实行你的主张了。”面对此种情景,孔子选择了离开。其实,只要他“巧言令色”,向统治集团谄媚,相信前途无量。但他是孔子,他不愿放弃自己做人的原则而成全自己的政治理想,尤其不会用自己最厌恶的“巧言令色”方式。
孔子把政治理想看得高于一切,甚至身家性命都不能与之比肩。《论语·宪问》记载了这样一件事。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这位守城人只用一句话就把孔子刻画得入木三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就是一个人明明知道自己的理想不会实现,却仍然执著,甚至是执迷。这时,理想的实现与否,与他的执著精神相比,反而显得不重要了。孔子不是不知道任重而道远的现实,但他早就做好了“死而后已”的打算。
毋庸讳言,儒家门下,大都做着当官的梦。但如果只看表面,认为他们纯粹是为了做官而做官那就大错特错了。其实,他们只把做官当成是实现政治理想的工具而已,本质是想给自己理想一个腾飞的机会。如果做官也实现不了理想,那他们就宁愿退出,哪怕是有刀架在脖子上。“杀身以成仁”在儒家这里绝不是一时冲动之语,他们为了“仁”,为了毕生理想,就算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但就是不可以“巧言令色”。
四、结语
一句简单的“巧言令色,鲜矣仁”的背后,隐藏的是孔子对“无原则的自私自利”之徒、为了眼前利益抛弃理想之徒的愤恨,同时也藏着对自己空有满腔抱负却的无奈与叹息。孔子曾这样安慰自己:“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论语·宪问》)有人从中推出了孔子豁达的结论。细细品味,其实更多的是无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然后很清醒地失败。假如没有实现理想的机会,又或者没有实现理想的能力,孔子当没有遗憾,但因不能“巧言令色”,加之世间“巧言令色”之徒过多导致失败,由此不难理解孔子对“巧言令色”为何深恶痛绝了。
[1][2]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75.1917.1923.
[3][8][9]白平.论语详解[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2010.9.10.10.
[4]皇侃.论语集解义疏[MDB/OL].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4.
[5]何晏,刑昺.十三经注疏·论语注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4.
[6]朱熹.四书章句集注·论语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48-49.
[7]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6.4.
[10]李零.丧家狗:我读论语(修订版)[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7.390.
【责任编辑:王 崇】
2016-09-10
郭帅(1984-),女,山西平遥人,助教,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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