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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格尔社会历史观论析

2016-03-16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11期
关键词:自由黑格尔理性

任 忠 英

(渭南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陕西 渭南 714099)

黑格尔社会历史观论析

任 忠 英

(渭南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陕西 渭南 714099)

摘要:黑格尔作为近代德国伟大的哲学家,对西方古典哲学进行了深刻的总结,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诞生提供了丰厚的思想基础。通过对辩证法、理性、自由、国家与个体的关系等论题的探究,黑格尔构建起了自己的宏大的哲学理论体系,形成了令人仰慕的历史文化遗产。后人从不同的角度对其进行了多方面的研究,从他的社会历史观可以探知其历史哲学思想的特点。

关键词:黑格尔;古典哲学;社会历史观;理性;自由

格奥尔格·威廉·弗里德里希·黑格尔,19世纪德国伟大的古典哲学家。1770年,黑格尔出生于符腾堡公国斯图加特的一个官僚家庭,1780—1788年在斯图加特中学就读,1788—1793年入图宾根神学院学习哲学和神学,1793—1800年分别在瑞士伯尔尼和德国法兰克福担任贵族家庭的家庭教师,1801年通过了他的学位论文和大学讲课资格的答辩,开始在耶拿大学任教,并与谢林一起开课,一起创办《哲学评论》,1805年获副教授职称,1807年入选海德堡物理学会名誉会员,同年移居班堡任《班堡报》编辑,1808年底移居纽伦堡任中学校长。1816年开始,黑格尔声誉鹊起,这一年他受聘担任海德堡大学哲学教授,并于1818年被国王聘任为柏林大学教授,1822年被任命为大学评议委员会委员,1829年当选为柏林大学校长并兼任政府代表。1831年,黑格尔因染霍乱逝世于柏林。

年轻时的黑格尔带有近代以来欧洲社会普遍弥漫着的浮躁气息,他在20多岁时给谢林的信中说“理性和自由永远是我们的口号”[1]38。早年,黑格尔亲眼看到了拿破仑的法国占领军进入德国城市耶拿的情景。他在给友人的信中把自己的民族意识、民族情感忘得一干二净,只是一味地赞颂拿破仑:“我见到皇帝——这位世界精神——骑着马出来在全城巡查。看到这样一个个体,他掌握着世界,主宰着世界,却在眼前集中于一点,踞于马上,令人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使人不能不五体投地的杰出的人物……”[1]204-2051814年,拿破仑被迫退位,这件事被黑格尔视为“天下最悲惨的事件”[2]209。由此可见,庸俗的黑格尔对征服世界的大人物的崇拜到了何种地步!在拿破仑政府垮台以后,黑格尔又忠心耿耿地服务于普鲁士王国政府,他在受聘担任柏林大学教授的开讲词中说道:“今天,我是奉了国王陛下的诏命,初次到本大学履行哲学教师的职务……我感到异常荣幸和欣愉。”[3]31从此,他的哲学成了官方哲学,他本人成了官方哲学家、钦命的青年导师。当1821年他的《法哲学原理》一书出版时,他给普鲁士王国总理大臣写了一个附函,以说明此书的宗旨在于“证明哲学是和国家性质所要求的基本原则相和谐的,是同普鲁士国家有幸在(国王陛下的)英明政府与阁下的贤能领导之下,已经取得的和继续取得的一切成就相和谐的,而我本人作为这个国家的一员,为此感到无上光荣”[4]296-297。1830年(即黑格尔逝世前一年),普鲁士国王鉴于黑格尔的恭顺态度,授予他三级红鹰勋章。未能直接为拿破仑皇帝服务虽属遗憾,但能获得普鲁士国王的赏识终使黑格尔感到莫大的荣幸与欣慰。就知识分子的人格而论,黑格尔实在是不足取的。

不过,就学术成就而言,黑格尔无疑是才华横溢和举世瞩目的。他虽未像大学同学谢林那样23岁当教授,25岁出专著,少年得志一举成名,但他大器晚成,以宏大而精致的体系获得了官方的认可和世人的赞誉。黑格尔著述颇丰,最有名的是由其逻辑学、自然哲学、精神哲学所构成的哲学全书,此外还有《精神现象学》《历史哲学》《法哲学原理》《美学》《哲学史讲演录》等,其中最重要的是他的《逻辑学》。

黑格尔生活的时代,是德国人值得骄傲的一个历史时期,在34个年头里连续出现了3位大哲学家:费希特、黑格尔、谢林。从历史渊源关系来看,康德哲学为这3位哲学家提供了丰厚的思想基础。康德的批判哲学,整个说来可谓一种未来形而上学的导论,康德期望以后有人能够造出新的更合理的形而上学体系来,而这样的人很快就出现了。在康德去世之前,费希特哲学与谢林哲学先后出现;在康德去世后不久,黑格尔哲学破土而出。这3位哲学家都是构造理性哲学体系的高手,基本属于同一类型,他们在哲学史上的地位不相上下。文德尔班曾指出:“费希特、谢林和黑格尔带头坚持不懈地将世界理解为理性体系。”[5]778不过,在梯利的《西方哲学史》中,叙述费希特的篇幅超过了黑格尔;在文德尔班的著作里,谈论费希特、谢林的篇幅也超过了黑格尔。然而,在两种场合,黑格尔的地位远远超过费希特与谢林:一个是在马克思主义者的哲学史中,另一个是在黑格尔以后现代西方哲学家对理性主义哲学的激烈批判中。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世界里,黑格尔红得发紫,甚至超过了康德,比如在中国流行的观念里,黑格尔成了欧洲哲学史上唯一最伟大的哲学家。当然,稍微翻阅几本西方人写的西方哲学史,我们就会知道,康德的地位高于黑格尔,往往康德占一章的篇幅,黑格尔仅占其中一节内容。可以说,黑格尔生来就是给康德做陪衬的。

在这里,我只想谈一谈黑格尔。唯一的原因就在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与黑格尔哲学之间的密切关系,只有读懂了黑格尔哲学,才能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黑格尔哲学值得注意的有三个方面,即理性本体论、辩证法和社会历史哲学。鉴于黑格尔哲学体系的庞大与复杂,笔者在此仅论述和阐明他的社会历史观。

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从理论上决定着他的社会历史观,但社会历史观毕竟不是纯理论,其中也表现出近代社会以及黑格尔本人的思想特色。

按照黑格尔的总体理论,理性、理念是整个世界的实体、根本、真身,自然界连同人类社会不过是理性的异化的虚幻的表现形式。黑格尔以根本命题的形式提出:“理性支配世界,而且理性向来支配着世界。”[6]15他具体发挥这种观点说:“哲学用于观察历史的唯一的思想便是理性这个简单的概念。理性是世界的主宰,世界历史因此是一种合理的过程……思考的认识在哲学中证明:理性……就是实体,也就是无限的权利……一方面,理性是宇宙的实体,就是说,由于理性和在理性之中,一切现实才能存在和生存。另一方面,理性是宇宙的无限的权利……理性是万物的无限的内容,是万物的精华和真相。”[6]9“观念真是各民族和世界的领袖,而精神,就是那位指导者的理性的和必要的意志,无论过去和现在都是世界历史各大事变的推动者。”[6]8这段引文中的“观念”“精神”,都是作为世界的实体的理性的别名,并不是指具体个人的观念、精神。

黑格尔曾讲道:“国家是存在于地球上的神圣的观念。”[6]41这句话点明了黑格尔哲学的一个重要实质:理性就是上帝。如果这句话还未明确点出上帝,我们再看以下两段话:

这种理性,在它的最具体的形式里,便是上帝。上帝统治着世界,而世界历史便是上帝的实际行政,便是上帝计划的见诸实行。[6]38

景象万千、事态纷纭的世界历史,是精神的发展和实现的过程——这是真正的辩证论,真正在历史上证实了上帝……以往发生的种种和现在每天发生的种种,不但不是“没有上帝”,却根本是“上帝自己的作品”。[6]468-469

应该注意的是,黑格尔所说的上帝,具体讲时往往就是理性。在黑格尔哲学中,理性具有神的性质,神也具有理性的性质。

按照近代哲学的习惯,哲学必须寻找一些规律性的东西,就像自然科学寻找出了自然界物体运动与物质变化的许多规律一样,哲学应寻找出整个世界的规律性东西,具体到人类的社会历史,自然也得找出其规律来。

黑格尔注意到了人们行为的直接动机。他指出:“个别兴趣和自私欲望的满足的目的却是一切行动的最有势力的源泉。”[6]21“假如没有热情,世界上一切伟大的事业都不会成功。因此有两个因素就成为我们考察的对象:第一是那个观念,第二是人类的热情,这两者交织成为世界历史的经纬线……我现在所想表示的热情这个名词,意思是指从私人的利益、特殊的目的或者简直可以说是利己的企图而产生的人类活动。”[6]24

这里所说的观念,就是黑格尔的宇宙精神、世界理性、世界精神之类。上面的一些话,被后来的一些人归纳为恶是历史发展的动力的观点,当然说的是历史发展(人类行为)的直接动力,而非是根本动力。黑格尔本人也明确指出:“这一大堆的欲望、兴趣和活动,便是世界精神为完成它的目的——使这目的具有意识,并且实现这目的——所用的工具和手段……理性统治了世界,也同样统治了世界历史……其他一切万有皆居于从属的地位,供它驱策,做它的工具。”[6]26说到底,人类社会、世界历史中最本质的东西仍然是理性。

黑格尔也考察过历史伟人的问题。我们前面提到过,黑格尔是极为崇拜历史上的大人物的。关于这些伟大人物,他曾说过:“一个‘世界历史个人’不会那样有节制地去愿望这样那样的事情,他不会有许多顾虑。他毫无顾虑地专心致力于‘一个目的’。他们可以不很重视其他伟大的、甚或神圣的利益。这种行为当然要招来道德上的非难。但是,这样魁伟的身材,在他迈步前进的途中,不免要践踏许多无辜的花草,蹂躏好些东西。”[6]34在黑格尔看来,像亚历山大、恺撒、拿破仑这样的历史伟人,他们有特权置道德于不顾,他们践踏、蹂躏任何东西都是无所谓的,他们的道德豁免权的根据,是他们致力于“一个目的”。什么目的呢?黑格尔说:“这些人的职务是做世界精神的代理人。”[6]32说来说去,又回到了世界精神。相对于普通平民百姓,黑格尔五体投地地崇拜历代的征服者,那些统治庞大帝国的统治者;相对于所有人类,黑格尔像对神一样信仰膜拜的则是宇宙理性、世界精神。

黑格尔多次强调,理性的本质是自由。世界的本质是理性,理性的本质是自由,那么很自然地可以推导出:“世界历史不过是自由的概念的发展。”[6]468“整个世界的最后的目的,我们都当作是精神方面对于它自己的自由的意识,而事实上,也就是当作那种自由的现实。”[6]20整个世界的本质是理性、精神,理性、精神的本质特征是自由,即丝毫不受物质性的东西的牵连、束缚。理性的理念外化为自然界,自然界又演化出人类以及人类的意识,这人类的意识,便应回返到理性理念的本质特征——自由。这人类意识向自由的回复有多种方式:人类意识形态的最高形式——哲学对宇宙理性的理解,可谓一种;历史伟人不自觉地执行世界精神的命令,大约也算半种;更具体的一种,乃性质有了一定转化的一种,即是人类生活中的自由。因为任何个人都是有意识的,这意识的特征也应是自由;这自由包括不受物的羁绊,也包括不受社会及他人的束缚、制约。最后一点,事实上也就是政治性质的自由。

黑格尔说“从不完美的东西进展到比较完美的东西,便是进步”[6]59-60,社会生活从不自由进展到自由的状态,也就是从不完美进展到完美。自由在近代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应是不言而喻的。关键是,黑格尔按照从不自由到自由的这一条发展进步的线索,在理论上对人类社会的历史进行了一番整合,使世界历史显示出一种符合理性要求的规律和秩序来。

自然科学是经常画图的,黑格尔运用语言表述的方式,也把人类历史从不自由到自由的发展,描绘成一条从地球的东方到达西方的略带弧形的线。他说:“世界历史从东方到西方,因为欧洲绝对地是历史的终点,亚洲是起点……世界历史就是使未经管束的天然的意志服从普遍的原则,并且达到主观的自由的训练。东方从古至今知道只有‘一个’是自由的,希腊和罗马世界知道‘有些’是自由的,日耳曼世界知道‘全体’是自由的。”[6]110-111在《历史哲学》绪论第19页,上面最后一句话更明白流畅地表述为:东方各国只知道一个人是自由的,希腊和罗马世界只知道一部分人是自由的,日耳曼世界则知道一切人绝对是自由的。

黑格尔认为,东方世界(包括中国、印度、波斯)属于世界历史的幼年时期,比如说中国,只有皇帝一个人享有自由。中国人“在家庭之内,他们没有人格……在国家之内,他们一样缺少独立的人格”[6]127,中国人不仅没有自由,没有政治人格,甚至没有荣誉感,没有耻辱心,根本不讲道德。他说:“在中国就不同了,荣誉感还没有发达。一顿笞打原是极易忘怀的……他们所受的刑罚,就像我们的儿童所受的教育。”[6]134“在中国,既然一切人民在皇帝面前都是平等的——换句话说,大家一样是卑微的,因此自由民和奴隶的区别必然不大。大家既然没有荣誉心,人与人之间又没有一种个人的权利,自贬自抑的意识便极其通行,这种意识又很容易变为极度的自暴自弃。正由于他们自暴自弃,便造成了中国人极大的不道德。他们以撒谎著名,他们随时随地都能撒谎。朋友欺诈朋友,假如欺诈不能达到目的,或者为对方所发觉时,双方都不以为奇怪,都不觉得可耻。他们的欺诈实在可以说诡谲巧妙到了极顶。欧洲人与他们打交道时,非得提心吊胆不可。”[6]136

黑格尔讲世界历史提到中国及印度,实在只是为了反衬出欧洲人的卓越优秀。黑格尔对东方国家的蔑视,可由下面一句话作代表,即“中国和印度可以说还在世界历史的局外,而只是预期着、等待着若干因素的结合,然后才能够得到活泼生动的进步”[6]123。在黑格尔看来,中国人及印度人只有经过欧洲人的耐心调教,才能真正成为人!

黑格尔认为,古希腊是世界历史的青年时代,古罗马是世界历史的壮年时代。一提到古希腊罗马,一提到欧洲,黑格尔便眼睛发亮,激动万分:“地中海是地球上四分之三面积结合的因素,也是世界历史的中心。号称历史上光芒的焦点的希腊便是在这里……地中海是旧世界的心脏。”[6]93这正是被一百年后的德国人斯宾格勒予以致命批判的欧洲中心论。一提到希腊人,黑格尔就光荣得好像希腊人真是他的祖先似的。

黑格尔浓墨重彩地着意叙述的,是世界历史发展的最后一个阶段(世界历史的老年时期)——日耳曼人。在这里,日耳曼人是指包括现在的英国人、法国人及德国人在内的西欧人;当然,黑格尔所强调的最纯的日耳曼人仅指莱茵河与易北河之间的德国人。黑格尔认为,日耳曼人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人,后来的希特勒也坚决主张这一观点。

黑格尔说:“自然界的老年时代是衰弱不振的,但是精神的老年时代却是完美的成熟和力量。”[6]115日耳曼人作为人类历史第四阶段即老年阶段的代表,显示着人类发展的最高水平。

诚然,日耳曼人是远比古中国、古印度甚至比古希腊古罗马还要晚出现的一个族群。在古罗马时代,他们被罗马人视为散布在北方的“蛮族”(罗马人一直这样称呼他们),罗马人认为他们远处在希腊——罗马文明之外。黑格尔这样描述他自己的真正的祖先:“我们最初发现日耳曼人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都享有一种独立不倚的自由,同时也有若干共同的感情和兴趣,但是还没有成熟为一种政治状态。”[6]358也就是说,在罗马帝国时代,日耳曼人还没有政治机构,还未组成国家,但黑格尔却夸耀这时的日耳曼部族人人都享有充分的自由。关于这一点,我想向黑格尔先生讨教:若说原始社会的自由,世界上许多民族早在几千年前就享有过了(况且,对原始社会本不必过分美化),为什么你只赞美日耳曼人?让我们再看看黑格尔关于日耳曼人的自由的具体描述:“日耳曼人以爱好自由为人所称道,罗马人自始就正确地知道他们这种爱好。一直到最近的时期,自由一向便是日耳曼人民的口号……忠诚是日耳曼人的第二个口号,就像自由是他们的第一个口号一样。各个人凭着自由的选择,自动服从某一个人,更无须外在的强迫,自愿地使这种关系成为永久不变的关系。”[6]363真可谓是欲加之赞,何患无辞!日耳曼人服从自己的统治者,在黑格尔笔下成了高尚的自由选择,此外再加上一种忠诚的美德;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的永久不变,也能解释成一种自愿的选择,于此足以显示出黑格尔作为智者后裔的超人的才华!黑格尔肯定没有忘记,日耳曼人作为雇佣兵所服从的最早的主人,竟不是自己的族人,而是罗马帝国(各派系)的统治者,日耳曼人最初是没有自己本民族的君主的。然而,即便如此,仍不妨碍黑格尔将其解释为最高尚的自由;反正黑格尔先生认定了,日耳曼人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人。

黑格尔在其《历史哲学》第四部分“日耳曼世界”的开头就指出:“日耳曼精神就是新世界的精神。它的目的是要使绝对的真理实现为自由无限制的自决——那个自由以它自己的绝对的形式做自己的内容。日耳曼各民族的使命不是别的,乃是要作基督教原则的使者。”[6]352他这里所说的“新世界的精神”实指新时代的精神。总之,世界的现代与未来,全是由日耳曼人的自由精神作代表的。黑格尔说日耳曼人的使命是传播基督教,似乎把基督教也看成了日耳曼人的宗教。无论事实上基督教是哪个民族所创立,反正黑格尔一直对基督教赞赏有加:“基督教是绝对自由的宗教,只有对于基督徒,人才被当作人。”[3]333

反映黑格尔先生偏见的例子是举不胜举的,例如“文明民族可以把那些在国家的实体性环节方面是落后的民族看作野蛮人(如游牧民对待狩猎民,以及农业民族对待前两者,等等)。文明民族意识到野蛮人所具有的权利与自己的是不相等的,因而把他们的独立当作某种形式的东西来处理”[7]355-356。文明民族(即经济、军事实力强的民族)可以对实力弱的民族实行奴役,这就是黑格尔的逻辑。他的后一句话中的文明民族自然是指工业民族了。有人赞赏黑格尔最具有历史感,很可惜黑格尔忘记了他那日耳曼人的老祖宗,在最初的许多岁月中正是被称为“蛮族”的。

最关键的是,黑格尔在探寻历史规律、寻找历史进步的标志方面开了一个头。当然,这样做下去,事实证明是潜伏着危险的。

黑格尔曾带着轻蔑与愤激指责中国传统社会的专制制度,说在中国只有皇帝一个人是自由的,其他所有人都没有独立的人格。我们现在来看看黑格尔自己是怎样规定国家(现代国家)与个人的关系的。

在黑格尔看来,像理念是整个世界里绝对神圣的东西一样,国家也是人世间最神圣的东西。在一次谈论国家的合理性时,他说道:“人们所必须希求于国家的,不外乎国家应是一种合理性的表现,国家是精神为自己所创造的世界……国家高高地站在自然生命之上,正好比精神是高高地站在自然界之上一样。因此,人们必须崇敬国家,把它看作地上的神物。”[7]285“国家是绝对自在自为的理性东西……是伦理理念的现实。”[7]253按照黑格尔的哲学观点,说国家是理性的东西便等于说国家是具有决定性的东西,自然也就是“地上的神物”。

至于个人在国家中的地位,黑格尔说:“他们是为国家所有……因为国家构成了他们的实体,他们的存在。”[6]55绝对理念是自然界的山、河、地球、太阳的实体,国家则是个人的实体,也就是说个人只是一种虚幻的、不真实的存在。依黑格尔的看法,个人甚至根本就不存在,因为国家才构成“他们的存在”。

较他人的专制主义理论,黑格尔的更彻底、更露骨。黑格尔认为,国家对个人具有最高的权利,“成为国家成员是单个人的最高义务”[7]253,“国家是比个人更高的东西,它甚至有权对这种生命财产本身提出要求,并要求其为国牺牲”[7]103。

国家就是一切,个人则什么也不是,这就是黑格尔的逻辑。无论国家(政府)好也罢、坏也罢,国家都是神圣的,个人都是卑微的。在对国家的关系问题上,个人是没有任何思考、选择的权利的,“因为人生来就已是国家的公民,任何人不得任意脱离国家……生存于国家中,对每个人来说是绝对必要的。现代国家的一大进步就在于所有公民都具有同一个目的,即始终以国家为绝对目的”[7]83。黑格尔堪称现代一切专制理论的伟大导师。然而,有趣的是,黑格尔历来又是倡导自由的旗手,黑格尔在20多岁时就高喊:“理性和自由永远是我们的口号。”那么,黑格尔关于自由的具体理论又是怎样的呢?

自由的本意就是不受外在因素的制约、束缚,自己决定自己。自由本来是社会生活领域的概念,古希腊及中世纪的哲学似乎很少出现自由这个概念。实事求是地说,自由是一个近现代的概念,在古代社会的各个方面都很少见到自由这个词。西方近代所盛行起来的自由概念,大约首先是文艺复兴时代反对封建专制及教会统治意义上的自由,也包括思想的自由。这些自由首先是由威尼斯、佛罗伦萨的富豪阶级的商人喊出的,而直接发言说话的多是代表前者利益的文人们。从此以后的几百年中,欧洲各国的资产阶级日益壮大,他们首先要求贸易的自由、经济的自由,进而要求政治的自由,即参与国家政治的权利,其次也涉及思想、信仰及言论等方面的自由。当然,直接发言的仍大多为知识阶层。这股自由的潮流,几百年间汹涌澎湃、波澜壮阔,构成了近代以至现代社会的主旋律。黑格尔生活于这样的时代,他之重视自由概念乃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诚如前面提到的,黑格尔自称“理性和自由永远是我们的口号”,而作为一个哲学家,黑格尔的关键任务就是把自由概念理性化,予自由以理论的论证,将自由这个词与他的整个理性主义哲学体系结合起来。

黑格尔一再强调,理性(思想、精神)的本质是自由。理性的本质是自由,是指理性的绝对理念丝毫不受物质性的东西的牵连,理性的存在以及理性概念在他的逻辑学中的运动变化,其原因也只在于理性本身,此外没有任何别的原因。至此,看来黑格尔把社会生活领域里的自由概念移植到他的理性主义哲学中还显得是比较自然的。然而,一旦进入了理性主义的哲学体系,自由能不能保持住自己,人类还能不能保证自己的自由,似乎就有疑问了。理性主义哲学体系好像也是从哲学家的头脑中异化出来的一个东西,它似乎有其自身的某些规律、规则。哲学家(包括大师级的黑格尔教授)能否游刃有余地玩转这个哲学体系,还是个不敢贸然肯定的事情。

先来看看黑格尔理论体系中的自由能不能保持住自己。我们知道,黑格尔认为整个世界的实体性的、最根本的东西是理念、概念,黑格尔有这样一种说法:“只有概念本身才自为地是必然性的力量和现实的自由。”[3]326在这里,自由和必然性这两个本来对立的东西似乎又成了同一的东西。黑格尔又说:“必然性的真理就是自由。”[3]322意思是说,必然性实质上就是自由。显然,他把自由与必然性等同了起来。

可以说,理性主义的本质就是必然性,而并不是自由。斯宾诺莎曾郑重地指出:自由是对必然性的认识,即认识了必然性、顺从着必然性,就是人的现实的具体的自由。斯宾诺莎一般被认为是唯物主义哲学家,而黑格尔则是唯心主义哲学家。其实,重要的不是唯物主义或唯心主义,只要都是理性主义哲学家,他们在许多关键问题上便会是一致的。斯宾诺莎曾举例形象地说明他的自由观:当一个丢掉了东西的人认识到他所丢掉的东西本来就无法保存时,这个人因此产生的痛苦就会减轻很多,从而感到心安理得,这种状态便是自由。黑格尔则说:“自由以必然为前提,包含必然性本身在内……一个有德行的人自己意识到他的行为内容的必然性和自在自为的义务性……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必然性与义务性的意识,他才首先达到真正的内容充实的自由……一般讲来,当一个人自己知道他是完全为绝对理念所决定时,他便达到了人的最高的独立性。”[3]323-324认识到自己行为的必然性,便是“真正的内容充实的自由”;认识到自己为绝对理念所决定,便达到了“人的最高的独立性”,这就是黑格尔先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辩证法!

黑格尔比较具体地解释了他的自由观:“凡人莫不自作自受。与此相反的看法,就是把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去抱怨别人,归咎环境的不利,或向别的方面推卸责任。这也就是不自由的观点,同时就是不满足的源泉。反之,假如一个人承认他所遭遇的横逆,只是由他自身演变出来的结果,只由他自己担负自己的罪责,那么他便挺身作一自由的人,且会相信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并没有冤枉。一个在生活中得不到平安且不满意于自身命运的人,遭遇着许多乖舛不幸的事,其唯一原因即由于心怀错误的观念,总以为别人害了他,或对不起他……只要一个人能意识到他的自由性,则他所遭遇的不幸将不会扰乱他灵魂的谐和与心情的平静。所以,必然性的观点就是决定人的满足和不满足,亦即决定人的命运的观点。”[3]310黑格尔这段话,淋漓尽致地发挥了斯宾诺莎那个例子所包含的观点。总之,按照黑格尔的逻辑,自由就是必然性和服从必然性。

看来,即使黑格尔的大师级的聪明才智,也没有玩过理性体系的客观逻辑,自由终究还是变成了必然性。当然,也可以作另一种解释,不是黑格尔没有聪明才智,没有坚守自由,只是因为他与普鲁士国王的亲密关系,以及他以哲学为国家服务的高度自觉性,才主动地有意地将自由的实质变成服从必然性。不管属于哪一种情形,黑格尔先生都是不大光彩的。不论出于何种缘由,把自由解释为必然性都是既糊涂又糟糕的观点。

关于黑格尔的自由观,罗素不无愤激地评论道:“这是一种无上妙品的自由,这种自由不指你可以不进集中营,不意味着民主,也不意味着出版自由,或任何通常的自由党口号,这些都是黑格尔所鄙弃的。”[8]284

西方近代以来的自由理论及自由运动中本来也包含不少好的东西,关系人的基本权利的内容。但真如罗素所言,黑格尔的自由指的不是这些,而是指服从法律:“只有服从法律,意志才有自由。”[6]41罗素曾从总体上评价过黑格尔的国家学说,即“这便是黑格尔的国家学说——这样一个学说,如果承认了,那么凡是可能想象到的一切国内暴政和一切对外侵略都有了借口”[8]289。贺麟在《黑格尔著〈法哲学原理〉一书评述》中也指出:“后来新黑格尔学派直接利用哲学为帝国主义及法西斯政权服务。”(见《法哲学原理》目录前第4页)这些话显然是符合事实的。

黑格尔认为最好的政治制度是君主立宪制,他说:“君主选举制倒不如说是各种制度中最坏的一种。”[7]304当君主作出严重错误决断的时候,“只有这些咨议机关及其成员才应该对此负责,而君主特有的尊严,即最后作决断的主观性,则对政府的行动不负任何责任”[7]306。于此,我们可知在黑格尔的理想国中能有什么自由、民主了!

黑格尔还有一套关于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在国家内完美统一的理论。他在谈到“作为主观自由现代化的国家”(其最优秀的典型是普鲁士王国)时说:“在国家中,一切系于普遍性和特殊性的统一……义务与权利的结合具有两个方面:国家所要求于个人的义务,也直接就是个人的权利,因为国家无非就是自由的概念的组织。个人意志的规定通过国家达到了客观存在,而且通过国家初次达到它的真理和现实化。国家是达到特殊目的和福利的唯一条件。”[7]263

黑格尔认为:“国家是具体自由的现实;但具体自由在于,个人的单一性及其特殊利益不但获得它们的完全发展,以及它们的权利获得明白承认(如在家庭和市民社会的领域中那样),而且一方面通过自身过渡到普遍物的利益,另一方面它们认识和希求普遍物,甚至承认普遍物作为它们自己实体性的精神,并把普遍物作为它们的最终目的而进行活动。”[7]260其中的“普遍物”指的就是国家。总之,黑格尔坚信国家的普遍利益中包含了全部的个人利益,个人的一切个性的愿望只有在国家利益中才能得到实现。然而,在事实上,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并不能达到完全的和谐统一,即使国家怀着最善良的愿望,也无力满足个人的所有利益(即使只是其合理的部分)。在这里,黑格尔为了提升国家的权威,把国家利益与个人利益的统一理想化了。黑格尔的这一观点,后来明显地影响了马克思主义者的理论。

黑格尔有一段关于法国大革命的批评的言论,值得我们深思。他在批评了卢梭的《社会契约论》之后,紧接着说道:“这些抽象推论一旦得时得势,就发生了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不可思议的惊人场面:在一个现实的大国中,随着一切存在着的现成的东西被推翻之后,人们根据抽象思想,从头开始建立国家制度,并希求仅仅给它以想象的理性东西为其基础。又因为这都是缺乏理念的一些抽象的东西,所以他们把这一场尝试终于搞成最可怕和最残酷的事变。”[7]255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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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德]黑格尔.历史哲学[M].王造时,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9.

[7] [德]黑格尔.法哲学原理[M].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

[8] [英]罗素.西方哲学史(下卷)[M].马元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责任编辑刘蓉】

On Conception of Society and History of Hegel

REN Zhong-ying

(School of Humanity, Weinan Normal University, Weinan 714099, China)

Abstract: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 the modern German great philosophy, summarized the western classic philosophy profoundly, which paved the concrete ideological foundation for the birth of Marxist philosophy. He constructed the magnificent theoretical system of his philosophy, by probing into the issues about dialectics, reason, freedom, the relation between the state and the individual, and so on, which is the honorable historical heritage. The scholars have studied them from the different perspectives. Studying his conception of society and history is one of them, from which the features of his history philosophy is discovered.

Key words: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 classic philosophy; conception of society and history; reason; freedom

中图分类号:B0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5128(2016)11-0032-07

收稿日期:2016-05-05

基金项目: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社会主义新农村文化建设与文化遗产保护研究(08C007);渭南师范学院科研基金项目:和谐社会建设与世界遗产保护(08YKS013)

作者简介:任忠英(1964—),男,陕西富平人,渭南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文化遗产、西方文化史研究。

【政治与哲学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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