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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冲突研究中的学科交融
——以传播“关系”和“意义”为导向

2016-03-16殷晓蓉

关键词:传播关系

殷晓蓉

(复旦大学 新闻学院, 上海 200433)



城市冲突研究中的学科交融
——以传播“关系”和“意义”为导向

殷晓蓉

(复旦大学 新闻学院, 上海 200433)

摘要:现有传播学对于本学科与社会学之间关联的讨论,往往围绕几方面而展开:学科诞生的前后承继,随拉扎斯菲尔德等奠基人的学术方向移动的轨迹,作为经验主义方法(特别是抽样调查法或实地调查法中的问卷设计、抽样、统计等)的重要来源和持续不断的影响,等等。而从关系和意义的角度看待传播学与社会学的“融合或转向”的问题,就跳出了原有学术框架。以“城市冲突”研究这一具体问题为中心,在不同时代的社会转型及相关问题的演变中,社会学和传播学两大领域曾经发生和正在发生深刻的联系,可以此重新理解传播学与社会学的对接,以及传播学学科本身的反思和持续发展。

关键词:传播;学科交融;城市冲突

现有传播学中对于本学科与社会学之间关联的讨论,往往围绕几方面而展开:学科诞生的前后承继;随拉扎斯菲尔德等奠基人的学术方向而移动的轨迹;作为经验主义方法(特别是抽样调查法或实地调查法中的问卷设计、抽样、统计等)的重要来源和持续不断的影响,等等。

本文尝试不限于原有框架,从关系和意义的角度看待传播学与社会学的“融合或转向”的问题。论文以“城市冲突”研究这一具体问题为侧重点,探讨在不同时代的社会转型及相关问题的演变中,社会学和传播学两大领域曾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联系,以期重新理解传播学与社会学的对接,“你中有我”和“我中有你”,以及传播学学科本身的反思和持续发展。

一、思想源起:社会学的问题以及传播研究介入的可能

现代意义的冲突研究,首先作为一个社会学问题而出现,并且大致与社会学理论和学科建制的过程同步发生。其背景紧密关联于现代城市的崛起,也是对时代更迭过程中的各种矛盾与冲突的直接呼应:“随着启蒙运动的思想潮流、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的转变以及伴随旧的封建秩序消亡和政府地位提升而产生的政治动乱,新的思想方式出现了。新的物质环境促使普通民众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以及学者在他们更加系统的解释性研究中都不得不重新定义世界。在18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学者们一直在关注旧秩序的种种变化,并试图在正在发生的变化中找到慰藉和希望。”[1](P.6)

西方社会学中,斯宾塞等人通过功能分析而使“冲突”的问题进入理论视野。由他提出并阐述的一些基本概念——如结构、系统、功能、需求、适应等等,为功能主义旗帜下的冲突研究奠定了基础。他被广泛引用和批评的一个例子是对于城市大资本家的辩护:“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是社会进步的关键……资本主义所展示的无情的经济竞争应受到鼓励,以便人类社会获得可与展现于自然之中的效率相媲美的效率。”[2](P.61)基于同样的观点,“在谴责战争具有破坏性的同时,他也强调战争使组织化程度更高的‘种族’侵略‘组织化程度低、更低级的种族’,以此来提高社会组织的层次和复杂程度。……这使他成为当时看到冲突在人类社会进化中重要性的社会思想家之一。”[1](P.54)

早期功能主义者在谈论冲突与社会变迁时,通常从社会进化论出发寻找社会整合、系统发展的机制,他们因为忽略其他重要的因素而遭到批评。例如,有一种观点认为:斯宾塞的进化理论“只限于讨论结构(功能单位)分化与功能分化,他既未将历史的因素,如阶级等纳入其社会有机体结构模式,又没有说明进化既产生结构与功能分化,还产生利益分化”。[3](P.214)

在此意义上,三位德国思想家——马克思、韦伯和西美尔——被公认为是社会学城市冲突理论的真正发端者。他们通过各自的阐述,引入了新的分析研究范式。大致说来,马克思试图探寻冲突背后的关键力量。他的两个基本假设是:资源分配的不平等产生了利益冲突;当被统治群体意识到自己在资源再分配中的利益、同时要求减少不平等时,便会质疑现存制度的合法性。也就是通常所说:不同社会阶级的存在导致了不可避免的、持续发生的社会冲突;通过激烈的阶级斗争和阶级冲突,社会结构将发生彻底的变革。

韦伯也特别关注工业城市的发展、从乡村向城市的迁移、城市生活的特性等问题。但他提出:历史的发展受制于具体的经验条件。利益冲突不是像马克思所说的那样会越演越烈,并终将不可避免地爆发革命。他认为,冲突的发生高度依赖于能够把被统治者动员起来的“魅力领袖”;而这种领袖的出现不一定就是必然的。[4](P.127)因此,在城市社会不平等的系统中,并非总是会发生革命性的冲突。

对于社会学本身的学科转向以及城市冲突问题逐渐进入传播学的视域来说,西美尔的作用尤其引人注目。他关注城市生活对于个人的影响,尤其是个人精神在工业大都市中所经历的变化。他较早指出和深刻分析城市人之孤独、陌生和无助的普遍状态,但又不仅仅从道德角度谴责“个人主义”,即从中看到了“个人”之前所未有的解放潜力。“西美尔并不认为城市生活都是坏的;相反,他似乎更喜欢有着冷漠的、沉溺于享乐之貌中的城市,而不是由乡村生活所代表的那种紧密纽带以及私人生活的缺乏。不过,对于西美尔的分析往往更加强调城市生活密度和非人性的否定方面。”[5](P.29)

西美尔提出,即便是“以高度凝聚为特征的社会关系,通常也具有潜在的紧张和间发性的冲突的特征。如果没有这种对抗性成分,个性就会被别人的要求或群体的期望所吞没。维持个人的自主性和完整性要靠个人那种抵制他人要求或防止使自己完全被群体吞没的意志,虽然这样做可能引起冲突”。[6](P.337)围绕新型城市冲突的相关方面,西美尔设定的主题之一是:冲突是交往的中断,还是交往的一种形式?这个问题之所以影响深远,在于西美尔把每一次互动都视为一种交往,而把冲突视为最具活力的互动之一,冲突也因此成为一种重要的交往活动:统一的对立面不是冲突,而是不介入,即没有任何形式的相互作用。

西美尔不赞同将冲突完全视为破坏性的、暂时的和阶段性的看法,提出和平与冲突都是社会现实的组成部分,“斗争与和平的关系就是如此。在社会生活的先后顺序和相互并立之中,它们相互缠绕纠结在一起,因此在任何的和平的状态里,都在形成着未来斗争的条件,在任何的斗争里,都在形成未来的和平的条件;倘若人们在这个范畴下,回头注视一下社会的发展系列,那么,人们就不可能在任何地方停下步来,在历史的现实里,这两种状态不间断地互相指明方向。”[7](P.233)斗争、冲突并非是纯粹的否定性的,其中包含某种积极的东西,尽管它的积极面与消极面是连在一起的。鉴于此,西美尔提出了关于现代城市冲突的安全阀和积极功能的思想。

从最基本的层面上来说,我们可以把关系和交往的凸显、作为关系和交往形式的冲突视为传播学进入这一“问题域”的重要源头之一。总体上,“冲突”是交往形式和交往关系的一种表现;而西美尔在完成社会学转变的同时,也使关系、交往、交流、沟通、反馈、互动等具有浓厚传播研究色彩的概念在现代意义上得以凸现。如同斯皮克曼所说:“我们可以确信,是齐(西)美尔把社会学思想的焦点从哲学转移到交际的科学上来了。社会学作为一门科学的学科应该有自己的主要目标,它要对社会赖以产生的人们相互间互动的各种周期性发生的形式进行鉴别和分析。”[6](P.321)

以一般交往以及包含冲突在内的关系为核心,西美尔为传播学奠定的思想基础大致可归纳为:社会作为社会学的核心概念,由个体之间的传播构成;人类传播意味着某种交流,这种交流对于个体来说具有交互作用;传播在彼此之间的社会距离不断改变的个体中发生;人类传播满足某些基本需要,如友情或侵略,追求经济利益、教育或其他渴望达到的目标;有些传播随时间的流逝成为稳定或固定的,因此得以代表文化和体现社会结构。[2](P.150)在人类传播中,随现代城市崛起而出现的种种冲突,具有交往关系的一般特性,相当程度上也是维护个人自主性和完整性的条件。

二、多重传播观的形成:条件、内涵与变化

西美尔曾就各种主题进行研究和写作,对于传播学来说,下面一段评论尤其契合与适用:“如果……没有就如此广泛的主题——从交换的本质到陌生人的作用,再到影响人类行为的人际网络——写作的话,它就不会引起人们的高度重视”。[2](P.149)西美尔的理论在美国社会学的诞生地——也是现代传播研究的起源处——遇到了一种经验的实验室。“如同社会学在欧洲的社会变化中发展起来一样,美国社会学产生于社会变化和城市崛起之中。作为城市研究之摇篮的社会学系坐落在芝加哥大学,后者是美国发展最为迅速的城市。这是一个非常新兴的城市,许多新区域几乎产生于一夜之间。而社会学家则直接面临城市生活的多样性、生机勃勃和显而易见的断裂。”[5](P.29)

就我们这里的讨论而言,以社会学身份涉入传播学研究的芝加哥学派最早提出了多重传播观。而它之所以可能,在于芝加哥学派的主要代表同时进行了两个路径的研究:其一是回到原点,探究传播的本质或本原含义;其二是立足现代,将传播媒介作为一个整体对象,首次就其作用进行综合性的探讨。

城市冲突研究是多重传播观得以形成的条件和推动力;一种新的历史学视角(即社会史学)则为城市冲突研究带来了革命性的改变。“鉴于以前的史学家侧重研究权力的高层现象——政治、战争、高级文化,社会史学家则试图把历史视为一个表现冲突的舞台。一些社会史学家寻求‘自下而上’地书写历史,换言之,就是去理解由普通的男男女女——奴隶、农民、工人——进行的种种斗争在历史上留下的形态……无论在哪一种情形下,社会史学家们所关注的都是重修历史以突出普通的男男女女在其中的作用。”[8](引言P.1)这一方法较早由托马斯用于探讨从欧洲到美国的城市移民问题,很快便影响了一代被称为“芝加哥学派”的社会学家。他们在用经验的方法关注现实问题的同时,探讨传播如何可能作为一种社会整合的力量,传播手段如何得到发展和产生作用,传播怎样成为城市的分裂与无序的“解药”——这种分裂与无序特别见于大批移民涌入的城市贫民窟的各色群体之中,以及传播与城市冲突的构成与解决之间的种种复杂关系。

芝加哥学派的理论取向大致可概括为:普遍的“城市冲突”与社会变迁相关联。社会变迁作为最重要的问题既产生于危机之中,又不断导致新的冲突;危机破坏了传统的习惯,迫使人们寻求新的适应形式,而城市冲突本身是要被克服的和解决的;对于这种社会变迁的解释需要既考虑客观条件,也考虑自觉的人类行动,涉及社会与个人、价值与态度、文化与人格等等问题。

为了克服和解决各种各样的城市冲突,现代传播在整体上首次被赋予了解放、医治或救赎的功能。关于“什么是刚刚诞生的工业社会的本性?什么是社会变化的意义?”的问题,芝加哥学派试图从传播入手来加以破解。作为一个特殊的学派或思潮,他们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率先看到了一个当时极为模糊、日后却越来越明显的事实:“如果我们不能感知现代传播媒介领域旨在为我们建立新世界这一富于创造性的革命方式,我们就根本不能理解现代。”[9](P.34,31)托马斯、库利、杜威、帕克等人位于这些“先行者”之中,他们是美国现代社会学的奠基人。

总体上,芝加哥学派秉承功能主义的路径,但其主要代表人物与大部分早期冲突论的一般比较包括几个重要方面:是关心一致、协调和合作,还是关心冲突与斗争?是研究一种因素对另一种因素的适应,还是研究它们之间不协调的程度?是重视社会体系的均衡和稳定,还是重视系统的变迁、变化乃至彻底的变革?

在出发点上,芝加哥学派首次明确地从传播入手来探讨初生的工业城市的本性、变化与冲突问题。它在社会学中增加了传播的视野,或将传播置于社会学、乃至更宽泛的体系之中。它通过突出传播问题,使得社会学以及正在兴起的传播研究有了共同的关注点。

面临新兴城市的各种问题和冲突,这个学派的代表人物选择了关系和意义的视角,因此得以在现实问题的“压迫”下,回到最基本的层面来讨论传播问题。例如,针对已有学科很少谈论传播本身的现状,杜威提出,诸如人种学家、语言学家和心理学家对“说话”问题讲得最多,但对“说话”(传播)本身却少有思考,“说话的发生使得哑巴动物——这是我们这样有意义地称呼它们的名词——变成了有思维、有知识的动物,从而建立了意义的领域”。[10](P.109)而传播是现实的符号过程:包括现实得以生产、维系、修正和转变;研究传播就是研究过程,“就是为了考察各种有意义的符号形态被创造、理解和使用这一实实在在的社会过程”。[11](P.18)

作为最早具有学科建制的社会学,芝加哥学派以社会学为学术归属,然而一旦明确地将关于传播的发现置于社会学的中心时,就拓展了以关系、交往和冲突为研究对象的社会学,开启了有着古老渊源、并随大众传播的产生而与现实需求紧密相连的传播学研究。其主要成员的思想“远远高出”后来相当时期的“大部分传播学学者”的“视野”[2](P.160),也在许多方面造成了新环境下的理论回归,即所谓“当代传播学的间接先行者”的状况。

多重传播观创建了一系列有关城市冲突的研究方向,包括对城市各社区或地域的交往与冲突的经验观察及其分析;而在城市问题的研究上,则从西美尔的心理原因进展到社会原因和生态原因。芝加哥学派的总体观点是:冲突应该予以避免,城市失序通过现代传播可以得到恢复。但在具体表述时,他们各自又有着不同的侧重点,比如:托马斯认为,种族交往制约了外来移民向移入国的融入;杜威借助传播,论述从“大社会”到“大共同体”的过渡,他在触及问题本质的同时,也留下了避开现实媒介制度、过于思辨的批评空间;帕克的经验研究的结论之一是:城市移民报纸的主要作用在于帮助移民对于移入地的适应而非相反,等等。

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现代传播研究的特征是日益精致的传播技术的经验主义精神,即:基本上遵循拉斯韦尔40年代末提出的路径,强调以科学方法测量和评价现代传播的行为效果。而所谓“媒介功能主义”的基本含义是:传播被视为处理城市冲突等管理与控制的重要手段。在其名下,曾先后有拉斯韦尔的传播三功能,“注射针头”的传播过程,以及起点与终点之间的中间因素,等等,它们基本上以大众传播效果研究为主,路径则多为围绕一条主线的单一运动。由多重传播观向单一传播观的过渡,带来的是张力的萎缩以及公共参与的淡化,后者亦指向芝加哥学派的社会参与或人文关怀。

这里,我们可以从拉扎斯菲尔德的例子,明显地看出其中的变化。他从奥地利的维也纳流亡到美国纽约,“远离20世纪30年代大多数芝加哥学派思想家所采用的社会参与(social involvement)传统”,他质疑库利和帕克等人将媒介视为拯救城市危机的工具、并可引导人们走向更加民主的生活的观点。“拉扎斯菲尔德不想当社会预言家,他采用一种‘行政管理者’的姿态,只想为他所谓的中立的媒介管理者提供实用的可操作的评估工具。”[12](P.24)

随着功能主义进一步向传播研究的渗透,主流学派更趋向于信息论与控制论的方向。在就“传播”进行追本溯源的探索的同时,芝加哥学派对于城市社区冲突与传播的研究,大体上符合当时关于社会科学可以解决社会问题的总体认识;而后来的大众传播研究的功能主义,则越来越依赖于直接或间接地适应媒介管理者的定量研究。

三网络传播:学科融合中凸显城市冲突研究

概而言之,芝加哥学派的传播研究摒弃物质与精神、社会与个人的二元对立,重视关系和意义的维度;而在后来的主流传播学那里,这种维度逐渐隐退,这也是同样持有功能主义立场的两种路径的主要区别之一。麦奎尔曾分析道:“‘主流范式’的理论要素并非为大众媒介研究而生,而是大致来源于社会学、社会心理学和应用信息科学……社会学为媒介及其他机构提供了一种功能主义分析框架。……功能论倾向于认为传播的功能主要就是维持社会的整合、持续与正常。”[13](P.40)这里,麦奎尔指出了包括芝加哥学派在内的社会学在功能论倾向方面与主流传播学的承继关联,却忽略了路径方面的一些重要差异。

自上世纪后半叶开始,在以城市为重点的新环境和学科发展需要的推动下,一些传播学家从不同方面呼吁传播学研究的“回归”,亦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回到”、“去蔽”或不再“遗忘”传播的关系和意义的维度。例如,重视芝加哥学派取向的凯瑞提出:“我把这个研究取向称为文化研究,其中心议题是‘意义’,为的是将其与把传播视为探寻规律与功能的观点区别开来,并将研究的重点放在阐释方面。”[11](P.63)将与文化相连的“意义”视为与“探寻规律与功能”观点的区别所在——这不仅是传播学学科本身对于长久沉浸在一种状况下的反拨,更是传播革命影响下的新的社会转型的内在要求。

在网络时代的城市问题研究中,卡斯特是从社会学到传播学的典型代表;或者可以说,卡斯特提出和论述了“大传播”思想,从而为网络时代的城市冲突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当然,所谓从何处“到”何处,并非意味着学科此时或彼时之固守一隅的分离和转向,而是“问题”的顺延、基本思路的兼顾以及新的融合。

对于卡斯特来说,城市冲突问题的研究起点是马克思主义,阶级、平等和权力等则是重要的探讨要素。相对于传统马克思主义将生产过程视为城市的主导力量,卡斯特更重视“集体消费”过程:这一概念针对的是那些通常由国家集体性提供的服务形式,如住房、交通、医疗设施等。借此,卡斯特要强调的是:居民之间的资源竞争通常表现为针对当地政府的冲突,而不是劳资之间的冲突。他通过阐述“集体消费”和城市空间占有等问题,赋予传统马克思主义的城市冲突和城市社会运动的核心理论以当代的解释。

卡斯特的思想前提直接涉及到对芝加哥学派的批判。当然,他反对的并非是关系、意义乃至传播的切入点,而是这个学派的生态学倾向。在传播研究方面,卡斯特不赞同其功能主义,尽管那是一种包括文化和解释在内——因而不同于经验主义传播学——的功能主义。卡斯特提出并坚持认为,城市社会学作为一门学科,应该有其自成一类和适当的理论对象,而诸如生态过程等不足以对之做出真正的解释。通常情况下,体现“集体消费”的大批公共福利项目由政府所决定,“空间成为被决定的因素,而不是决定性因素。所以,它服从于社会管理的一般机制。作为一个总体上变化的背景之内的一个惰性源泉,空间必须由组织和行为所‘占用’,并因此消失在主要由规划体系所制约的、相互依赖的网络之中。”在此基础上,卡斯特认为集中于空间管理的“城市规划”是“都市社会学”的一个“真实”目标。[14](PP.95-96)不过,这里的“城市规划”不再是纯然物理的、技术的或美学的概念,而是渗透了政治与经济方面的强大力量。

卡斯特的学术标签最为频繁地与社会学、尤其是城市社会学连在一起。但在他长达几十年的社会学研究中,与传播学有着独特关联的信息传播技术是一个特别受到关注的对象。在他以《信息时代三部曲》为名的三卷本中,信息技术整体上被视为当今世界的新组织逻辑的基本手段。也是他,在多年参与城市运动、研究城市冲突的过程中,明确地提出“信息化城市”的概念,用以区别于19世纪的“工业城市”或“殖民城市”。

在卡斯特看来,信息化城市是“由信息时代引入的一种新的都市形式”,意味着都市形式的转化。如同工业城市并非都是英国曼彻斯特的复制一样,信息化城市也不都是硅谷和洛杉矶的翻版。但与工业时代一样,信息化城市的跨文化发展具有基本的共同特色。两者的主要区别在于不同的特性,即:信息化城市“以知识为基础,围绕着网络而组织,以及部分由流动所构成”。因此,“信息化城市并非是一种形式,而是一种过程,这个过程的特征是流动空间的结构性支配”。[15](P.491)可以说,信息技术分析的介入,意味着始于“集体消费”分析语境下的空间具有流动的内涵。

出于对信息技术的长期关注和思考,卡斯特极为自然地成为90年代初期第一批涉入网络传播研究的社会科学家。他较早认识到“互联网就其本质来说就是社会本身”的事实,并同时以经验和理论的视角详尽讨论一系列相互关联的新概念:信息(化)城市、流动空间、巨型城市以及作为由社会整合转变为社会冲突的城市主题,等等。他在社会学、城市社会学等领域蜚声全球,还于2003年加盟南加州大学安南伯格传播学院。显而易见,这一“转向”是以往研究轨迹的延续,是学术视野的融合,也是对传播之于当代城市冲突、世界政治运动的中心地位的认识的结果。如他本人所说:“在我的学术历程中有一个贯穿始终的核心命题:对构成社会基石的权力关系的研究。在我研究都市化时,都市问题对于新的政府政策和新的社会运动如何形成至关重要。如今,传播领域——包括在新技术环境中的新媒体和传播的横向网路——是权力关系得以展开的场域。传播是我们这个世界政治运作的中心,因此,在过去10年,我决定进入这个领域。这个决定反映了我一以贯之的思路。”[16]

网络社会结构转型中的城市冲突的根本表现在于:“这个网络是有选择的,它既吸纳对它有价值的人和事物,又会排斥对它来说没有价值的人和事物。这种吸纳和排斥形成了一种新的分化。不只表现在国家和地域之间,即使在同一空间和族群内,同样发生着这种分化。有的人和地区在这个网络之内,有的被排斥在外。”[17]而其变革的背景则是全球化、世界互相关联以及资本、人力和信息构成的网络。

网络时代,新的传播领域如何浮现——卡斯特在城市冲突和变化之中寻求这一问题的答案。他认为,新的传播领域正在通过一种由冲突所构成的多维变化过程而浮现;其中每一个维度的变化过程,共同决定了数字时代的传播变化。而作为由全球经济与信息社会构建的一种新的空间形式,所谓“巨型城市”就产生于全球特定的社会与地理的脉络之中,其形式包括在生产管理、信息传播、政治权力等方面仍居有支配地位的纽约、圣保罗、巴黎、上海等城市,也包括并非拥有大量人口、却颇具重力函数的城市及连动城市,如香港—深圳—广东—珠江三角洲—澳门—珠海等都会区域体系。

卡斯特立于信息时代的背景之下讨论传播问题,延续的是关系和意义维度的研究传统:“传播是通过信息交换而分享意义。限定传播过程的因素是:传播技术、信息传递者和接受者的特性、传播之参照和协商的文化符码、传播过程的范围等。正是在信息和传播得以处理加工的社会关系中,意义能够得到理解。”在认可这一传统的基础上,卡斯特将自己的方向确定为:在全球网络社会的背景下阐述和发展上述传播的各个要素。[18](P.55)

在传播过程、传播类型和传播转折点等问题的考察上,卡斯特认为,信息技术发展带来传播过程的改变,使得知识和信息处于活动和创造之中。通过将“人”作为行动者纳入传播过程,凸显传播学中的传播类型问题。大众传播、人际传播和新媒体传播等传播形式多样共存、相互补充,而不是彼此取代。所有的传播形式都结合在一个综合的、互动的、数字的超文本之中,从而对社会组织和文化变化产生巨大的影响。

卡斯特在城市冲突中融合传播学与社会学,以关系和意义为问题导向,讨论新的社会形态下的“大传播”思想。他用传播的话语来阐述网络社会的每一个维度,也因此使他的论述充满传播学的韵味。如:技术融合和多媒体系统:从大众传播到大众-自传播;传播的组织和管理:全球多媒体企业网络;监管政策的政治;全球世界的文化变化;创造性的受众;全球数字时代的传播,等等。[18](PP.54-135)卡斯特的目的是:将构成全球数字时代传播结构(fabric)的各种线索编织在一起,从而说明正是它们共同决定了数字时代的传播变化。“大传播”变化的每一个构成部分都代表着城市的各种社会关系,后者在最终意义上,是作为多途径传播系统发展之基础的权力关系的表现。

卡斯特的城市冲突研究立于他本人的基点,后者常常体现为结构主义或传媒政治经济学的视角,并以城市传播为中心,他没有、也不可能囊括全部方法;他的有些观点不乏争议,或引起了进一步的讨论,诸如政治经济学、社会学和信息科学之各个出发点的贯通等问题。对于传播学来说,他较早在网络传播的背景下,讨论城市如何成为不同利益集团发生冲突之地。他直接而详尽地论述了网络社会传播之“关系说”的相关问题,他对于“传播”的理解,也基本上从“关系”和“意义”出发,但并非停留于传播的古老含义或前人的论述,而是在现实变化与发展中,关注空间与社会的矛盾和冲突。

面对新媒体,卡斯特看到了传播的核心地位以及传播学学科本身的重要;提出并论述当下的传播革命由各种冲突共同构成;强调传播关系方面的巨大变化并非只是通常所说的经济领域,而是社会各个方面。

卡斯特对于传播与城市冲突的讨论的意义还在于:继芝加哥学派首次将传播视为城市失序的救赎工具之后,他超越功能主义,超越传统冲突论,分析社会结构,提出了对于作为网络社会之本质的“传播”的认识和思考。从现代城市的初现,到网络社会新型城市的产生,传播研究越来越引人注目,而相应的冲突研究在学科的融合方面,经历着斯宾塞、马克思、西美尔、芝加哥学派、主流经验主义等变迁和积累,传播维度的各种思潮并非单线索地此起彼伏。而卡斯特立足于新的社会形态,从他自己一贯关注的问题出发,通过城市冲突与传播问题的关联,为当代传播学的确立与发展提供了若干扩展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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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Manuel Castells.CommunicationPower[M]. Oxford: Oxford Press,2009.

The Interdisciplinary Integration in the Study of Urban Confli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mmunication Relationship and Meaning

YIN Xiao-rong

(Journalism School,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Abstract:As to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ommunication and sociology, the present communication study often places emphasis on the track developed by P. F. Lazarsfeld, one of the founders of communication study, as well as the influence of empiricist methods such as field survey. This paper attempts to go beyond the original line of thought and explore the ques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mmunication relationship and meaning. Taking urban conflict as its focus and tracing the change of social transformation of different times, the paper explores the integration of communication study and sociology, both of which have occurred and are occurring, so as to reexamine the fusion of these two kinds of disciplines and the reflection and development of communication study itself.

Key words:Communication; interdisciplinary integration; urban conflict

DOI:10.3969/j.issn.1674-2338.2016.02.016

中图分类号:G206;C912.8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2338(2016)02-0121-07

作者简介:殷晓蓉(1955-),女,江苏东台人,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信息与传播研究中心研究员。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重大项目“西方城市进程中的人际传播”(11JJD860005)的研究成果。

收稿日期:2015-11-21

(责任编辑:沈松华)

媒介与大众传播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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