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云南文士的休闲文化略论
2016-03-16章辉宋丽
章 辉 宋 丽
(1玉溪师范学院 文学院,云南 玉溪 653100;2玉溪师范学院 图书馆,云南 玉溪 653100)
明代云南文士的休闲文化略论
章辉1宋丽2
(1玉溪师范学院 文学院,云南 玉溪 653100;2玉溪师范学院 图书馆,云南 玉溪 653100)
明代云南已出现丰富而具有地方特色的休闲文化。明代云南文士留下了不少与休闲本质、休闲本体价值有关的诗文,并表达出了积极向往休闲生活的思绪与情怀。他们的休闲工夫在心志调节方面,表现为“任天然”“收累谴”;在境域趣舍方面,表现为走向栖隐之境;在载体依傍方面,表现为饮酒赏花、温泉沐浴、登山吊古。他们的休闲境界,可分为遁世境界、谐世境界和超然境界。他们用来表达自然美和人格美的词汇,以及他们自身的诗文风格,都可以被提炼为“闲”及其相关范畴。
明代;云南文士;休闲文化
[Abstract]In Ming Dynasty,Yunnan literati begin to show the rich leisure culture with local characteristics.Their poems and essays are related to the essence and value of leisure,and they eagerly dream of leisure lifestyle.Their way to approach leisure is:Adjusting mind by following human nature and forgetting ingenuity;entering the realm of seclusion and enjoying the carrier (such as wine,flowers,spa,mountaineering,etc).Their realm of leisure can be described as retiracy,integration and transcendence.The words they use to express natural beauty and personality,and the style of their own works,can be summed as "Leisure" category.
[Key words]Ming Dynasty;Yunnan literati;leisure culture
尽管云南地处边陲,接受儒家文化的洗礼较晚,但发展速度却很快。在明代,“儒学影响所及几乎遍及云南的各个角落,就是在土司统治的地方也产生了士人”[1]7。在中原文化和云南地方文化的交互作用下,从现有文献可以发现,作为一个人数虽少而影响力颇大的群体,明代云南文士已经开始展现出了丰富且具有地方特色的休闲文化。这在四个方面表现得非常明显:休闲本体意识;休闲工夫;休闲境界;休闲审美范畴。以下详述之。
一、明代云南文士的休闲本体意识
“随着明王朝的开疆拓土,儒学传入,大量汉人移民云南、地方文人崛起”[1]2,此时的云南文士也和中原、江南地区的文士一样,开始具有了较强的休闲意识。在本体论方面,他们留下了不少与休闲本质、休闲本体价值有关的诗文,并由此产生了积极向往休闲生活的思绪与情怀。
现代休闲学一般认为,自由乃是休闲的核心本质。金齿(今属云南保山)文士汤琮(生卒年不详)借用笼中鹦鹉,从反面指出自由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总将怀袖温存意,不称云林自在心。”(《鹦鹉》)[2]91明朝重臣、新兴(今属云南玉溪)人雷跃龙诗云:“日月悠悠闲出没,溪山历历自笙簧。”(《昆池篇》)[2]252他显然是在借诗暗示,自然界的日月都是悠闲的,那么人类生活的本质也应当是悠闲的。
滇中名士、嵩明人兰茂非常看重休闲的本体价值,其多篇诗云:
男儿特立天地间,才不见用何惭颜。便当乐志老岩谷,功名未必胜清闲。
(《端午日》)[2]48
自得闲身乐,宁图俗耳闻。
(《石羊杂诗》)[2]51
闲看好景山千叠,不负春风酒一壶。黄土堆谁询事业,青云路枉着功夫。
(《七十自赋十首》其四)[3]136
百巧总输闲处坐,一欢唯有醉时讴。
(《七十自赋十首》其九)[3]137
可见,兰茂认为休闲是快乐的源泉,它可以带来审美体验,而享受清闲胜过追逐功名利禄,这是一种特立独行的不俗表现。
“曾点之乐”、“舞雩风流”、“兰亭修禊”、“曲水流觞”是传统休闲文化中的经典案例。寓滇名士杨慎诗云:“瑟舞雩歌点也宜,流觞修禊记羲之。”(《安宁温泉》)[2]151正是借温泉沐浴的畅快清新,以表达他对传统休闲文化的仰慕,这也是高度认同休闲价值的表现。著名诗僧、晋宁人普荷在陪同太守登山的途中诗云:“官闲真似鹤,僧定不闻鸡。”(《同鹤阳太守张圣草登鸡山绝顶》)[2]286实际指出了休闲对身体健康的重要性。嵩明文士贾惟孝则从美学价值的角度暗示,闲暇是引发审美心境的必要条件:“停舟闲眺望,清兴逐心生。”(《过寻甸宿湘阳古村》)[2]56太和(今属云南大理)文士吴懋也流露了类似的意思:“可能无事去尘寰,才觉登楼心自闲。三伏快人飞夏雪,入窗随意看春山。”(《胜概楼》)[2]209
在这种意识下,明代云南文士普遍萌发了向往休闲的思绪与情怀。邓川(今属云南大理)文士高桂枝慨叹:“高深两莫问,丘壑可常耽。我生若泛梗,逐逐谁能堪?”(《畸庵咏怀》)[2]220祖籍安宁(今属云南昆明)的重臣杨一清苦于公事繁忙,向往休闲:“一日闲行历翠微,十年心赏恨多违。……驰驱未了公家事,莫更桃源问是非。”(《游崆峒山》之三)[2]109“我正忆花花笑我,几时归作灌花人?”(《药栏漫兴》)[2]113明代名臣、宁州(今属云南玉溪)人王元翰渴慕陶渊明式的生活:“人生奔役何时已,不如栽桃满谷蒸红霞。任尔渔郎透消息,桑麻鸡犬自为家。”(《烟湖草阁行》)[2]241晋宁文士朱凤(成化间人)自称其偷闲的喜悦:“昭提隐隐万松深,忙里偷闲喜暂临。”(《万松寺》)[2]186甚至连僧人也产生了偷闲之念。如著名诗僧、呈贡人读彻诗云:“故旧几人堪共话,林峦有主暂投闲。”(《中峰喜逢白公夜集汰公方丈》)[2]263而诗僧普荷则发出这样响亮的“休闲宣言”:
早入山,齿未落,面未斑,白云冉冉水湾湾。冷处正消闲,……所以丈夫回头犹贵早,一早不了也能了。若待钟鸣漏尽始悲啼,其如须鬓已枯槁。可笑天明打五更,任尔怆忙终失晓。
(《早入山引》)[2]277
二、明代云南文士的休闲工夫
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本体(本质)”和“工夫”是两个互为表里的概念。“本体(本质)”为“工夫”所依之预设,而“工夫”为“本体(本质)”现实之呈现。因此,所谓“工夫”,乃指为了认识本质、达到本体的手段或方法。之所以要引入这个概念,是因为休闲不是现成的、静态的,而是处于不断生成的过程中;此过程需要长期培养、修炼。正是在此意义上,休闲成为了一种“工夫”。
明代云南文士既然有休闲本体的意识,那么他们运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实现休闲这一理想状态呢?主要是从心志调节、境域趣舍、载体依傍三个方面来实现休闲。
(一)心志调节
所谓心志调节,指的是如何在精神、心态上调整自己,使人心解除世俗价值观的遮蔽,实现“心闲”。正如兰茂所云:“识破浮沤,总是何楼?放闲身、物外悠游。黄花淡景,竹简清讴。侭任天然,收累谴,把心修。”(《行香子·四时词·秋》)[2]779兰茂所言的“修心”,正是心志调节。它包括两个层面:一是顺应天性(恰为兰茂所言的“任天然”);一是复归本性(恰为兰茂所言的“收累谴”)。
在第一个层面中,兰茂很讲究“静”的工夫。事实上,中国传统的儒家哲学、道家哲学都把“静”作为人的本性,认为“静”是人性的本然状态。因此,归静、习静,便成为兰茂的休闲工夫。且看其诗云:“习静坐,掩柴门”(《行香子·四时词·冬》)[2]780,“养气调神,寡欲离嗔。乐陶陶、清世间人。壶中日月,静里乾坤。胜广参禅,勤问首,远寻真。”(《行香子·四时词·冬》)[2]780此外,普荷也用“息机养静”(冯甦《担当禅师塔铭有序》)[4]472来实现心灵的调养。
在第二个层面中,明代云南文士尤其讲究“忘机”,即反对机巧心、计谋心,使人心回到本源、本真的状态。先秦列子曾经说过这样的一个故事: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
(《列子·黄帝第二》)[5]50
杨一清借用列子的典故,指出获得休闲安乐就必须忘却机心,与世无争:“秋尽长江白鸟飞,平沙浅草故依依。海翁底事劳相狎,不独忘机已见机。”(《白鸥》)[2]99而其他明代云南文士则多自称其具有“忘机”的心志。如兰茂自称:“我老无为,对景忘机。笑欣欣、童冠相随。酒瓢诗卷,到处提携。”(《行香子·四时词·春》)[1]777永昌(今属云南保山)文士张含自称:“机心不起白鸥疑,日逐傍船随我飞。”(《机心》)[2]133纳西族土司、丽江诗人木公自称:“富贵畏人贫肆志,洒然胸次更无机。”(《逐痴堂寄题愈光》)[2]170此外,“退步”也是复归本性重要工夫。所谓“退步”,就是放弃对功名的强烈渴求,在省力与安稳中获得精神的休闲。蒙化(今属云南大理)文士左文臣(嘉靖间人)指出,世人正是缺少“退步”的先见,总是撞了南墙、遇到险境才知道羡慕渔夫的恬退休闲:“谁肯平时先退步,都来险处欲休肩。……却羡渔舟轻一叶,绿杨深处醉还眠。”(《过盘江》)[2]179
(二)境域取舍
休闲实践应当是在“闲境”中发生的“闲事”。对于休闲境域的选择,同样是需要修炼、习得、体认的工夫。有了心志调节,若能寻找到一个具体的境域从而使休闲能够较好地开展,则更为理想。具有休闲意识的明代云南文士,他们普遍看重个体生命与自然的关系,故而选择了逸出尘俗之境,步入栖隐之境。
明代云南文士普遍具有“归隐”的倾向。一部分人的隐居,带有为了所谓名节、人格独立的意味,例如:著名文士、太和人杨士云“见官场日益腐败,于是闭门不出”[6];楚雄文士刘联声“明亡,隐居不仕”[2]311;蒙化文士陈佐才“明亡,隐居不仕”[2]316;呈贡文士文俊德“由明入清,隐居不出”[2]323,等等。不过,更多的明代云南文士选择隐居,是源于一种形而上的人生思考——在外在事功名利与内在生命享受两者之间,他们的思考和权衡更加深入了,他们越来越愿意走向栖隐之境,将有限的生命时空用来满足个体内在的享受。例如:
陕西富平人张紞来滇为官后,在华亭寺之游中流露出避世归隐的思想:“何当海阔天高处,长倚禅林作隐君。”(《华亭寺》)[2]40当代学者认为,“避世入佛的思绪,这在张紞诗中是屡见不鲜的”[2]40。晋宁文士唐尧官(嘉靖间人)也在游览盘龙寺时流露了归隐的意思:“何当谢尘鞅,于此奉金仙。”(《盘龙寺》)[2]218诗僧读彻也厌倦功名,渴求逃名:“绝世同无我,逃名恨有身。”(《答夏雪缁》)[2]261
而事实上,得遂栖隐之愿者不乏其人。例如,兰茂“一生隐居求志,自得其乐”[3]135。晋宁文士朱玑“隐居乐道”,知州李谔赞他“醉里有诗超李杜,枕边无梦到公侯”[2]32。贾惟孝,博学能文,不乐仕进,人称其与兰茂为“杨林两隐君”[1]55。当他有一次路过寻甸时,山村优美的景色和当地人古朴淡雅的生活更加激发了他的隐居之情:“此地可逃隐,无人知姓名。”(《过寻甸宿湘阳古村》)[2]56昆明文士王琦“隐安宁山中,以诗酒自放”[2]182。高桂枝则耕隐和渔隐并举:“薄田余数陇,荷锄理东南。时还伴渔父,清浊句互参。”(《畸庵咏怀》)[2]220读彻的朋友马某隐居,“佳人卜筑爱山深,路转层峦见翠岑”(《赠马生超伯山居》)[2]276。
对于不乐仕进的布衣来说,走向栖隐之境是较为自然之事;而对于那些科场得意,或官场已取得高位者来说,放弃功名滋味而归隐,就不那么容易了。但是,明代云南文士中放弃功名者也比比皆是。例如,张含、唐尧官等都是举人出身,却无意于做官,选择隐居;杨士云,多次拒绝政府征召,借病告归;著名思想家、大理人李元阳,44岁即弃官归隐,直至终身。李元阳自称其山居为小隐:“翠涧苍松小隐家,洞门长日锁烟霞”(《卯谷山居春日》)[2]71,其“在郊外山林营建别业,并常常寻访高人隐士”[7]39。太和文士苏伟是“明代嘉靖辛酉科举人,隐居不仕”[2]219;石屏文士杨忠亮是“万历古酉举人,历官固原同知,挂冠归,优游泉石,以读书吟咏自适”[2]238。那些最终没有实现退隐之愿者,也充满了对隐居的向往和遗憾、自责。例如,杨一清暂未能归隐,深以为憾:“五年不归去,吾已愧沙鸥”(《归兴忆京口诸山庄》之二)[2]106;剑川文士杨应科(万历间人)也叹曰:“何事尚羁陶令绶,五湖空忆范蠡舟”(《岳阳旅舍晚眺》)[2]257。
(三)载体依傍
明代李渔《闲情偶寄》中,“寄”字点出了对休闲载体的依傍。的确,休闲不但要落实在具体的现实环境中,还要在载体(赏玩之物)上反映出来。过去人们对“玩物”的理解多局限于“玩物丧志”,而宋代朱熹的“玩物适情”说,则在很大程度上肯定了游艺的休闲、审美功能。故而,对“物”的赏玩,也就能够成为一种休闲工夫。走向栖隐之境,是明代云南文士实现休闲的大环境,而形态各异的载体依傍则是他们实现休闲的具体方式。
首先,酒是中国古代文士纵情、寄情,获得放松休闲的主要载体之一,明代云南文士也不例外。兰茂自称:“太平村酒贱,终日醉醺醺。”(《石羊杂诗》)[2]51杨慎诗云:“韵光满眼莫惜醉,几个篇舟乘兴来。”(《新春始泛歌》)[2]140李元阳则是“黄菊从人乞,空江对酒开。”(《登城感实事》)[1]37甚至作为和尚的普荷,也忍不住以酒为乐:“谁说酒戒严,人生一游戏。……得便且沉酣,莫管明日事。”(《同许子与小集何文叔村舍》)[4]164不过,明代云南文士饮酒时往往与诗书作伴,凭添了一份高雅之意:“闲惯自体懒,……诗酒作生涯”(兰茂《新春》)[2]53,“闲寻赤松子,得遇紫芝翁。酒纵陶三径,诗题杜两峰”(张含《九日寄升庵》)[2]124,“曲罢微醺高枕眠,醒来蝶翅犹翩翩。摊书更会古人意,读至心开眼抽刺。屋角蹲然一钓矶,丝竿牵动鹭鸟飞”(王元翰《烟湖草阁行》)[2]240。
其次,赏花也是云南文士休闲的主要载体之一。云南四季如春,鲜花终年不断,是赏花的绝佳之地。这在明代云南文士的诗歌中也常有反映。例如,杨慎诗云“天气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断四时春”(《滇海曲》)[2]137;李元阳也称其隐居之地“窗岫爽添三伏雪,阶泉寒绕四时花”(《默游园记》附诗)[1]27。云南最有名的花是茶花,被称为“省花”。杨慎对茶花赞曰:“绿叶红英斗雪开,黄蜂粉蝶不曾来。海边珠树无颜色,羞把琼枝照玉台。”(《山茶花》)[2]157至于其他文士的赏花之作,则不胜枚举。
此外,云南有很多优质温泉,因此,明代文士们也不放过沐浴这一独特而绝妙的休闲审美体验。昆明文士孙继鲁在《温泉偶浴》中,这样描绘温泉沐浴的审美感受:“指点渊源碧溜清,火珠谁教付波臣。始分灵窍三冬暖,常住离精一脉真。冷面宁趋岩罅热,冰心独解玉壶春。何当共说骊山好,今古溶溶不染尘。”[2]203杨慎笔下也有这样的诗句:“瑟舞雩歌点也宜,流觞修禊记羲之。何如碧玉温泉水,绝胜华清礜石池。已挹金膏分沆瀣,更邀明月濯涟漪。沉沉兰酌春相引,泛泛杨舟晚更移。”(《安宁温泉》)[2]151
另外,登山、吊古也是云南文士普遍的休闲活动。云南多山且山色瑰奇。杨士云自称:“老眼从来爱看山,闭目终日厌尘环。”(《约游鸡足》)[6]16李元阳也是登山爱好者,归隐后与弟兄、朋友登临了不少本地名山,留下了《游石宝山记》《游石门山记》《游鸡足山记》《游九顶山记》等著作。王元翰挂冠归隐后,在回滇期间,曾游武定狮山和宾川鸡足山,后来又出滇游览了四川峨眉山和江苏镇江的金山、焦山等。诗僧普荷更加偏爱登山,且看其诗云:
才闲两三日,一上几千梯。
(《同鹤阳太守张圣草登鸡山绝顶》)[4]188
老闲元吾事,何防烟水残。好将山一片,常在雪中看。
(《山居二十首·其十》)[4]74
谁游苦海升沉外,我在青山伯仲间。窃喜一笻真崛强,任他高处总能攀。
(《漫兴十首·其一》)[4]84
可见,他的游兴极高,乃至于不惧山高,不畏风雪;他的体格又颇为强健,故而能逢山必登。名山大川中常常有古迹,因而云南文士们也常喜欢在登山时抒发怀古之幽情。例如,太和文士陈时雨自云“想象英雄闲吊古,坐临白石饮清泉。”(《诸葛白石泉》)[2]96高瀚自云“杖策高岗闲吊古,山风山水共谁论。”(《石门关》)[2]120至于杨慎、张含登高闲游中的吊古之作,可谓比比皆是。例如,杨慎的《滇海曲》《滇海竹枝词》《崇圣寺》《戊寅九日龙门登高》等;张含的《点苍山》《兰津渡》《兰津桥南新开仄路险山》《两关》《五华台》等,不胜枚举。
三、明代云南文士的休闲境界
融本体、工夫于境界一体的体验式形而上学,是整个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特色。而中国休闲哲学的重要特点之一,正是重视人生境界的实现。所谓“境界”,是一个人的精神、觉悟通过修炼工夫所能达到的水准,它是工夫落实后在经验层面的成就高度。它能验证本体的必然,更能反映出本体的应然,对本体的建构有着印证和指导作用。因而,休闲境界也就是休闲工夫所能达到的现实高度,同时更是对休闲本体意识的验证。
当代休闲学学者潘立勇、陆庆祥“将休闲境界分为三种,即自然或遁世境界,谐世或适世境界,超然或自得境界”[8]172。对此,笔者表示赞同,并认为明代云南文士的休闲境界也包括此三类。
所谓遁世境界,即将身心逃遁于俗世之外。它往往以隐居山野为表现形式,不与世接,独善其身。尽管物质生活相对贫乏,但却能安贫乐道,自得其乐。例如,高桂枝诗云“何如巢居子,瓢饮得所甘。……陶庐适所爱,诗书恣讨探。自得环堵趣,岂必菜珥簪”(《畸庵咏怀》)[2]220;王元翰自称:“……,髯翁坐啸空濛里。有阁有阁何潦草,断松缚竹覆茅稿”(《烟湖草阁行》)[2]240;李元阳称其山居是“鸟声临枕弄,云叶入窗留。身懒应成癖,家贫不解忧”(《山楼》)[1]46。显然,这都是一种类似于“箪食瓢饮”却有“曲肱之乐”的遁世境界。
不过,现代社会学告诉我们,人是群居的动物,具有社会属性。事实上,传统休闲文化更重视休闲的和谐与平衡。儒家休闲哲学便讲究人与社会的协调、融合,反对做一个自了汉,讲究休闲的“群乐”而不是“独乐”。不少明代云南文士的休闲也已经达到了这一层次。例如,兰茂一生隐居,却仍然悬壶济世,肩负着社会道义与责任;杨士云的“白马青袍随处好,双童相引伴闲行”(《闲行》)[6]52;太和文士苏必达(隆庆间人)的“异鸟来赓调,奇花不记名。欠伸猿鹤解,相伴且闲行”(《山居》)[2]224,都是谐世境界在诗文中的典型反映。此外,李元阳更是谐世休闲的代表。有学者认为,“他的诗让我们感到他退隐山居并不是逃世”[1]46。除了一个人的自适之外,李元阳还多与文人、僧侣交往,一起游览、唱和,还教授学生,救济乡里,乃至捐资兴建寺庙宝塔等等,可以说是不废各种人伦之乐。诗僧普荷也是如此。他的诗集中访友诗、赠答诗非常多,可见和当时名人、文士颇有交往,其中就包括当时著名的文人董其昌、陈眉公和旅行家徐霞客。
再高一层的是超然境界。笔者曾这样认为:
无论是遁世境界还是谐世境界,都有一种“必”,前者的休闲必须建立在与世隔绝的身心环境中,外来的任何动静都会干扰其独乐;后者的休闲必须建立在与世界的共融状态中,一旦缺乏外来的充裕物质供给与话语交流,就会不堪忍受。此二者都还处于庄子所言的“有待”状态,未能实现更高的精神超越[9]231。
因此,那种“无待”的休闲境界,才是更高层次的。云南文士中有少数人能够达到。例如,兰茂自称:“濯足沧浪,静坐禅床。任蜂衙蚁阵奔忙,身心不动,物我相忘。看水连天,云出岫,月流光”(《行香子、四时词、夏》)[2]778;昆明人释本无(万历间人)诗云:“欲问笑时何所悟,未知定处可容修。跏趺石上心如水,猿啸孤峰月一钩”(《扣华首门》)[2]233;诗僧读彻自言:“逢人白眼闲相对,许我青山老共依”(《周文斗自甬上来陆敬身以诗见寄次答》)[1]264。可见,他们既不刻意回避红尘,也不刻意融入社会,而是超然无心,宠辱不动,随遇而闲,达到天人合一的超然境界。此外,李元阳有赏月诗云:“月出雪山白,倏然万虚清。短詹移一榻,地籁寂无声。世味从来薄,看山空复情。澹澹不思寐,坐待东方明。”(《月出》)[1]44有学者认为,李元阳“月光之下,万籁寂静,……体味世情,体味天人合一,寻求物我浑然的境界”[1]44,显然这也是一种休闲的超然境界。
四、明代云南文士的休闲审美范畴
“闲”是中国古代美学中的重要审美范畴。尽管过去对它认识不足,但如今已日趋重视。“闲”范畴在明代云南文士的诗文中亦可清晰地梳理出来。
首先,明代云南文士将“闲”范畴视为一种自然美的范畴,并有意识地对其加以发现和欣赏。例如王元翰欣赏“积寸翻泉急,孤云恋谷闲”(《宿万佛堂》)[2]239;杨士云欣赏:“流水卷帘心共远,片云倚枕意俱闲”(《题升庵悠然亭》)[2]199;“道人应是爱青山,一片闲云自往还”(《和草池雨中对苍山》)[6]10;诗僧普荷称“渡江寻善卷,秋老一台闲”(《善卷台》)[4]109。
其次,明代云南文士更将“闲”(及其相关范畴如“自得”“逍遥”“自适”“从容”等)视为一种人格美的范畴,用以称赞他人或自赞。例如,兰茂自称“身闲颇类无花树,心死犹如脱壳蝉”[3]136;杨慎赞乡里风俗之闲美:“趁归槎,低岸乌沙。满酌村醪,闲话桑麻”(《折桂令》)[2]789;晋宁文士王宗诗云:“风静鸟声碎,云深僧意闲”(《万松寺》)[2]31;昆明文士郭文被称为“厌弃时俗,抱朴自乐,泛舟滇池,啸咏自得”[2]84;李元阳自称其休闲生活是“城头闲步屧,拨闷当登台”(《登城感实事》)[1]37,“逍遥天壤阔,何必学庄周”[1]46,“悠悠自忘世,寂寂本无愁”[1]46,“迂疏得自适,海窟寻渔翁”(《泛洱水》)[2]60;晋宁文士萧景时把“从容”作为审美范畴:“野鸟自呼声婉转,山僧相见语从容”(《盘龙寺》)[2]188。
第三,后人在评价明代云南文士时,也以“闲”范畴(及其相关范畴如“闲适”“自得”等)来对其加以评价。例如,昆明人释善坚,当代学者认为“其诗品清淡闲适,充满禅机”(《寻隐者》)[2]188;当代学者称杨一清的诗《西山杂咏》“充满悠闲自得的情调”[2]103;有学者称李元阳“用一种诗意的语言描绘出恬淡、适意的生活美,让人读起来怡然陶醉”[1]27;还有学者称“回滇之后,王元翰完全过上了与做言官截然相反的休闲生活,其诗歌中体现了一种恬淡清雅的文人情怀”[10]19;蒙化文士郭廷瑰的《元珠观即事》被当代学者称为“清疏雅静,闲适恬淡”[2]202;丽江文士木青的《泛玉湖》被当代学者称为“表现了一种隐居遗世、闲适恬静的情趣”[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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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咏梅)
On Leisure Aesthetic of Yunnan Literati in Ming Dynasty
ZHANGHui1SONGLi2
(1School of Humanities,Yuxi Normal University,Yuxi Yunnan 653100;2Library,Yuxi Normal University,Yuxi Yunnan 653100)
2015-11-16
章辉,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美学史、休闲美学。
G122
A
2095-4662(2016)05-0019-06
DOI编码:10.3969/j.ISSN.2095-4662.2016.05.004
宋丽,馆员,硕士;研究方向:儒家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