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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承焘与吴鹭山的交往及其交游词*

2016-03-16冷荟姣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32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交往

冷荟姣(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32)



夏承焘与吴鹭山的交往及其交游词*

冷荟姣
(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32)

摘 要:在民国词坛中,夏承焘与吴鹭山之间交往尤为密切。在长达50余年的交游中,诗词来往是他们的主要交游方式。他们的交游词可分为寄怀词、唱和词、纪游词三类,表现了平淡闲适的意境、忧国忧民的情怀、兼容并包的大气的艺术特色。

关键词:夏承焘;吴鹭山;交往;交游词

作为现代著名词家,夏承焘交游广泛。综观夏承焘在词坛中的交往经历,发现其与吴鹭山交往尤为密切。夏承焘“1932年1月,初识吴鹭山(天五)”。[1](P37)具体为此年的1月27日,这天也是“温州诗坛三风”首次聚会之日。那天,梅冷生高堂去世,夏承焘与吴鹭山同日上门吊唁,一见如故。当天,夏承焘就在日记中记下了这段欢晤:“午,冷生家四七留饭……遇乐清吴天五君,才廿二三岁。冷生甚称许之。午后过其家,看收藏名画甚精,啖雁山蕃茹枣甚美。”[2](P264)“‘吴天五’即吴鹭山,从日记内容看,夏承焘连用三个‘甚’字,可见对吴鹭山‘甚’有好感。”[3]“在40年后,吴鹭山写下怀念各地文友的专集《停云录》,开篇第一段也深情回忆1932年的‘三风会’:‘四十年前,予初识谢邻于梅劲风宅中,时劲风有母丧,吊客盈座,谢邻适自杭归,亦来会吊。劲风于缞绖中特为绍介曰:‘二君可契金兰。’予夙闻谢邻名,握手之顷,觉温雅照人,诚所谓珠玉在瓦石间也,遂尔定交。’文中,谢邻即指夏承焘。”[3]他们在青春时结下“李杜之交”,当时夏承焘33岁,吴鹭山23岁。1978年9月,夏承焘“与吴天五等同由北京北海公园。做《南乡子》(萧湄伴予及鹭山游北海时背诵诗词)。吴天五作《戊午秋偕谢邻游北海戏作》组诗。”[1](P249)之后,再无有关二人的交往记载。由此可推断,1978年9月可能是夏承焘和吴鹭山的最后一次见面。综而观之,这两位“词仙诗客”在长达50年的时间里,建立了如高山流水般的莫逆深情。对此,钱志熙先生曾言道:“既又因夏先生而知有吴先生,与夏先生终身相契,云龙相随,略如唐之韩孟,宋之欧梅、苏黄者也。”[4](P3)钱志熙将夏、吴二人的关系比成韩孟、欧梅和苏黄,不是无由来之说。从夏承焘与吴鹭山的日常交往中,可以发现他们交往的内容少日常琐事,多学术切磋、诗词唱和。而作词唱和尤多。这些词大略可分为寄怀词、唱和词和纪游词等三类,本文拟详细述之。

一、寄怀词

寄怀乃古典诗词的一个重要主题。如遇乱世,社会动荡,人似浮萍,朝不保夕,人们格外萦怀亲友,自是寄怀类诗词大行其道之时。夏承焘和吴鹭山的寄怀词大多作于抗战期间就是明证。抗战期间,因躲避战乱,夏承焘与吴鹭山常常分隔两地,夏承焘常常作词,用来排遣内心对友人的思念之情。

据《夏承焘日记》(1938年3月17日)记载:“早过瞿溪小学。”“晚行田间赏菜花,哦一诗未就,夜半枕上改为一词。”[5](P15)此词即为《小重山》(挈家避地瞿溪,谢鹭山雁荡之约),词曰:

春草生时别谢池。廿年重照影,过瞿溪。去来踪迹客儿诗。看山约,心事夜鹃知。 一诺负临歧。故人书数纸,鹿门期。江湖单舸欲何归?龙湫月,魂梦为君飞。[6](P107)

当时日寇威胁温州,夏承焘为躲避战乱来到瞿溪,与吴鹭山分离,遂作此词。从词中的“别谢池”“重照影”“看山约”“背人飞”等描述,可以看出夏承焘对因战乱与挚友分离的伤感。夜半无人,想起与吴鹭山的雁荡之约,无法实现,只能通过词句表达出对挚友的思念之情。

另外,据《夏承焘日记》(1943年11月15日)记载:“发天五书,寄去鹧鸪天。”[5](P521)《夏承焘日记》(1943年11月10日)还有与之相呼应的描述记载:“夜枕以作一词与天五,遂失眠。”[5](P520)其后附上《鹧鸪天》一词,查阅《天风阁词集》即为《鹧鸪天》(报天五),词曰:

鸭绿滩头白鹭飞,隔年未叩水滨扉。蓑衣拟共天随住,斗酒思同平甫归。 苍玉管,暗香词,长愁无地伴君吹。今宵定被山灵笑,雁荡峰头月上时。[7](P177)

词中再现雁荡之语,可见在夏承焘的心目中,雁荡之约不仅是与挚友的一次伴游邀约,更是词人于乱世中对于太平世道中文人生活的向往,“白鹭”“蓑衣”“斗酒”这些意象就清楚表明了这点。

同样,吴鹭山在1976年唐山大地震之时,十分关心夏承焘避震长沙后的情况,特意寄去诗词《临江仙·寄谢邻长沙》《寄谢邻长沙》等五首以示问候。其一曰:

清绝潇湘图画里,几人送老舟航?长沙酒驾问低昂。凭君沽百斛,待我醉千场。 嘉树橘洲谁作颂?骚魂应共翱翔。芳兰芳芷是诗乡。故童看姣服,楚些谱新章。[4](P72)

抒情之余,夏吴两人常常书信往来,把自己的单独经历和情感体验,写成词作,特寄予对方,希望与之分享,产生共鸣。

1942—1944年,夏承焘任职龙泉浙江大学国文系教授期间,创作了许多词作寄与吴鹭山。《夏承焘日记》(1943年2月5日)记录了一首《鹧鸪天》(芳草除夕,寄天五、无闻,当想见萧寥况味也)。查阅《天风阁词集》,该首词即为《鹧鸪天》(壬午龙泉除夕),词曰:

人事天心独倚阑,数星看到二更残。未应曳杖歌呼懒,并觉传杯醉醒难。 吟逼侧,梦团圆。邻家儿女几悲歌。岁灯吹了蒙头睡,判作寻常昏晓看。[7](P314)

夏承焘也曾因吴鹭山的寄词甚好,激发了灵感,而作词数首。《夏承焘日记》(1943年12月7日)写道:“接天五函,和予鹧鸪天一首,甚好。成鹧鸪天两首。”其一为《鹧鸪天》(甲申冬,龙泉山中有断炊之虞,寄鹭山),曰:

小别无需索赠诗。相逢何处劝深卮。五升纵满先生望,一饱难忘天下饥。 江月起,夜灯知。兴来何有鬓丝丝。筇边得句梅边写,不分空肠却更奇。[5](P526)

抗战中,浙江大学龙泉分校有将解散之说,故此词有“一饱”“空肠”等句,夏承焘想借此将内心的不舍与抱负说与吴鹭山知晓。

其二为《鹧鸪天》(龙泉山居),曰:

江岸看枫已后期。山亭把酒复何时。寻幽兴短吟偏健,食淡心安味最奇。 披草叟,牧牛儿。相逢尔汝莫相疑。松间数语风吹去,明日寻来便是诗。[5](P526)

居龙泉期间,夏承焘词作创作颇多,除了上述的几首之外,还有《玉楼春》(龙泉学社,生计日艰),《鹧鸪天》(龙泉山居)两首,《玉楼春》(龙泉山楼看雨),《洞仙歌》(王敬五翁招游龙泉白云山),《玉楼春》(将去龙泉,作计入雁荡)等词。

1944年,夏承焘离开龙泉,来到雁荡。“当时乐清县立师范学校避乱迁到雁荡山灵岩,校长俞天民是夏承焘学生,听闻恩师避居乐清,哪肯放过,立意聘请他来校任教国文与历史,先斩后奏,把住房都预订好了。既得糊口又能游山,夏承焘欣然应允,乘坐校方特备的竹舆,他辞别好友,晃悠悠入山。山中风景堪同赏,夏承焘绛帐舌耕之暇,不忘山外故人。”[3]

据《夏承焘日记》(1944年11月2日)记载:“自居灵岩,连夕苦雨。晚饭后灯下观书久久,偶出露台,忽见天柱,双鸾数峰,银光眩目,惊悟是月。下楼望重楼风,寒光闪耀,如在天外,尤与日间所见不同。惜展旗峰高,久待不能见月,夜枕不寐,起窥窗牗,云翳甚厚,废然反寝。睡醒复起,则银光满地,急披衣出露台,皓魄中天,四山皆如雪玉,寒星燦然,高挂峰顶,四顾无人,独立半小时,成水调歌头一词,归然登记之,当寄天五同一拍掌,吾生看月,当以今夜为最胜矣。”[5](P576)日记中提到的《水调歌头》一词,据《夏承焘词集》,即为《水调歌头》(九月十七日,灵岩寺楼夜起看月,万峰雪玉相映,光景奇绝,做此寄鹭山),词曰:

谁种万莲朵,鑱破一青天。天边看涌涼夜,云片各田田。我挈横江鹤梦,来觅藏身藕孔,尘劫此何年。欠子一枝笛,离思满风烟。 千嶂顶,倘招手,有飞仙。笑予不肯轻举,未了几吟篇。唤起五峰浪语,重对双鸾天柱,掷笔复茫然。一笑愧禅老,闭户已酣眠。[7](P190)

很明显,这首《水调歌头》是夏承焘独自在山中,偶然看见迷人的月色,遂以词记之。乱世中难得的惊奇、欢喜之情跃然纸上。此情此景,知己好友当共赏,于是这首词就寄给了吴鹭山。1946年1月,夏承焘作《鹧鸪天》(初到湖楼寄鹭山),词曰:

昵枕新吟滞醉成,淡愁幽恨两难名。倦游不奈花枝好,小别初惊白发生。 伸脚处,乱峰青。水窗莫恼晓莺声。可知染柳熏桃地,不碍先生梦二灵。[7](P199)

此处“湖楼”即指西湖罗苑浙江大学教师宿舍,“二灵”是指雁荡山的灵峰、灵岩。由此可以推测,该词是夏承焘刚与吴鹭山自雁荡山分别,来到杭州西湖边的湖楼。西湖虽美,但仍然挡不住夏吴二人对雁荡的思念。可以说,雁荡在二人意识里,已不仅仅是家乡一座秀美之山,更是二人精神世界里的一块圣地。“不碍先生梦二灵”,既是言说友人,更是自己对于雁荡之约的无尽眷恋。

二、唱和词

文人唱和自古皆然。唱和既是诗词创作中的相互启发,也是文人志同道合的一种诗性表达。作为志同道合的相知好友,夏承焘与吴鹭山在交游中,唱和之词颇多。1944年,夏承焘在雁荡灵岩教书,独居山中。据《夏承焘日记》(1944年10月25日)记载:“傍晚起床,但于牗间一窥屏霞、卷图诸峰有负登高佳节矣。两日中枕上成数诗词,强遣不能去也。”[5](P574)

其一为《临江仙》(灵岩病起招鹭山),曰:

自拂僧床支美睡,偶然梦亦灵奇。无名秋病莫惊疑。倦犹携铁笛,瘦恰称筇枝。 四海子由三日别,每逢佳处相似。相逢不必有前期。心头诗几首,荡頂月圆时。[5](P574)

其二为《临江仙》(灵岩重九,示成圆上人)

天柱峰头看雁字,平生无此重阳。吹衣吹冒任风长。有诗酬远肇,无酒属山王。 自写楞严医小病,灯前山瀑浪浪。听秋畅好借僧床。到家余半偈,飞梦已千江。[5](P574)

吴鹭山也写下了《临江仙》(和谢邻灵岩病起见招之作兼呈圆上人)与之唱和。据《夏承焘日记》(1944 年11月10日)记载:“天五来书,寄示和予临江仙一词。”[5](P578)该词即为《临江仙》(和谢邻灵岩病起见招之作兼呈圆上人),曰:

支许风襟陶谢手,九天欬唾都奇。湫云荡月要清诗,情忘虚出籁,病起肘生枝。 世味何如禅味好,心亲白*青丝。百城烟水更谁期?劫尘无了日,宾雁有归时。[4](P57)

“劫尘无了日,宾雁有归时。”原词和和词都有一种抛却乱世归隐雁荡的情绪。这种情绪为夏吴二人共享,知交好友心有灵犀一点就通,故他们的唱和之词在情感表达与情绪渲染上极为相似。

1978年,夏吴二人皆进入人生暮年。夏承焘于八十大寿之时,写了一首《鹊桥仙》(八十自寿寄鹭山)寄予吴鹭山,曰:

尊前试听,门头啄剥,醉把梅花共嚼。终南太白枕函边,记过眼万千丘壑。 须髯方薙,齿牙欲豁,筋力犹堪行脚。要看人物造承平,梦同驾巾车入洛。[7](P273)

吴鹭山也作了一首《鹊桥仙》(谢邻寄示近作次和),与之唱和,词曰:

牛心炙好,驼蹄羹美,争及梅香堪嚼?人生快意是逢辰,歌一阕春姿回壑。 犹龙老子,函关迟我,共试青牛铁脚。遮拦亦有泰和翁,要小驻看花古洛。[4](P82)

“记过眼万千丘壑”,这是词人们人生暮年回首过往的无限感慨。但正因经历“万千丘壑”,反而豁达面对世事变迁,一个是“要看人物造承平”,一个是“歌一阕春姿回壑”。沧桑世变后有一种对未来美好的期许,一如他们早年念念不忘的“雁荡之约”。

三、纪游词

纪游是古典诗词的一个重要主题。攀山涉水,登高揽怀,不仅使人体验到中国哲学中“天人合一”的玄妙意境,同时也是文人们创作勃发的最好催化剂。夏吴二人早时立下“雁荡之约”,这个约定也让夏吴二人对雁荡这个地方情有独钟,念念不忘。1942年春夏间,吴鹭山忘不了他与挚友的雁荡之约,阔别两年多的二人,相聚在吴鹭山的家中,促膝长谈,相约再入雁荡,游明阳洞,灵岩寺等,观瀑布,赏夜色,看山峰,品佛经,作雁荡词,优哉游哉,以享归隐山林之乐。在那期间,夏承焘创作一首《贺新郎》(雁荡灵岩寺与天五夜坐),词曰;

办个蒲团地。好同君、僧房分领,十年清睡。钟鼎箪瓢都无梦,但乞松风两耳。便无事、须人料理。倦矣平生津梁兴,念兵尘藕孔今何世。滩响外,夜如此。 昨宵梦跨双鸾逝。俯下界、云生云灭,洞箫声里。唤起山灵听高咏,山亦阅人多矣。问磊落英奇谁是?突兀一峰云外堕,更破空、飞下天河水。山月落,晓钟起。[7](P170)

词中归隐之意明显。这种归隐雁荡已经成为他们二人共同的精神追求。归隐不现实,退而求其次,同游雁荡就成为二人共同的心愿,即使是在避难逃难的年代,两人对之仍念兹在兹。1944年,“夏承焘与吴鹭山诗来词往到11月,两人因日寇兵锋戮及乐清,吴鹭山从虹桥逃难到大荆,携带行装入山来相聚。干戈满地,烽火连天,恍然只有山林无恙,两人乱世中再次同游看不尽的雁荡,小龙湫、大龙湫、石门潭、李孝光墓……家国不幸诗家幸,夏承焘吟成他诗词中难得清新自然的佳作,”[3]这些词作记载了两人纪游的经历。《夏承焘日记》(1944年11月30日)记录该段经历的词作有两首,其一《鹧鸪天》(游显胜门归,过真际寺), 曰:

前路千峰初放晴,夕阳好处是归程。常因觅句成迷路,会得看山不问名。 三日别,万重青,自家丘壑最多情。不因踏得芒鞋破,哪肯安心住二灵?[5](P577)

据《夏承焘日记》(1944年11月27日)记载:“与天五商昨成小词。”[5](P581)由此可知,该首词是夏吴二人同游显胜门之后,共同创作的一首词作,以纪念两人的同游。

其二为《贺圣朝》(与鹭山同游显圣门,归灵岩作),曰:

归来始信双鸾美。在枕边窗底。山童拈起破鞋看,问妄心死未。 湫活水。重逢一笑退堂僧,坐蒲团未起。[5](P581)

两人的乱世交游并未就此结束。在《夏承焘日记》中有记载:“午后过天五于蒋家,互商定数诗,同游石门潭。”[5](P586)之后,《夏承焘日记》(1944年12月31日)记录该词,即为《玉楼春》(石门潭夜游同鹭山),曰:

两山对出雄狮坐。潭畔经行云漠漠。五峰相见定怜君,独鹤归来应识我。 沧浪水清鬓可濯。行歌怕惊潭底鳄。老渔看惯好溪山,已枕蓑衣伸两脚。[5](P586)

可乱世之中,兵尘四起,恐怕已无处寻觅“沧浪水清”,“枕蓑衣伸两脚”式的归隐闲适也不可得。1945 年3月25日,夏承焘“早往大荆访天五,谈华严、楞伽。”[1](P105)当日作词一首,即为《好事近》(乙酉仲春,自灵岩访鹭山于大荆,不见三月矣。二灵双湖花事甚盛,惜匆匆在兵尘间也),感叹春花美景已然零落于战争之中,词曰:

覆了十分杯,数语便成轻别。念劫短长休间,又柳丝堪折。 来禅阁子好簾栊,离恨燕能说。已够杏花临影,负一弯黄月。[5](P595)

但纵然是身逢乱世,对于词人来说,登山临水却是不可免的,甚至成为一种必需。这时,景色秀美与否已经无关紧要,一枝一树,一石一月也足以引发词人的感慨。《夏承焘日记》1945年4月15日记载:“与天五谈华严。”[5](P598)当天创作一词为《清平乐乙酉四月望,宿龙壑轩,夜半沐大龙湫下看月》,曰:

雷崩雪斗,欲语先摇手。消得病秋肝膈否?分掬清冷数口。 一峰冷月冥冥,寻诗梦路程程。不信龙眠能稳,四更犹有箫声。[7](P195)

吴鹭山也与之同赋,即为《清平乐》(雁荡龙壑轩与谢邻同赋),曰:

湫飞龙斗,谁是开山手?欲唤那罗同抖擞,云灭云生谷口。 楼台簸影冥冥,词仙却在高层。

猛忆人间甲子,雁归犹带秋声。[4](P57)

在两人游历过程中,有一个楼很值得一提,即为“来禅楼”。夏承焘和吴鹭山与来禅楼渊源颇深。据吴鹭山儿子吴思雷在《诗人吴鹭山先生传略》中记载道:“先君与词学宗师夏承焘(瞿禅)先生有很深的交谊。抗战期间于宅旁筑‘来禅楼’,以安其砚席。夏先生作词云:‘三年一纸是寻常。不用相思,自是不相忘。’先君则于诗中写道:‘九原片语共铭心,留取平生相见面。’”[4](P158)《夏承焘日记》(1943年4月19日)也记载道:“接天五十二日函,谓春来拓园东溪地,缚一屋为鹭山草堂。有楼三楹,面势高豁,可眺远野,掷题曰来禅楼,如董玄宰之于陈仲醇,望予早日税驾,小住三年。”[5](P486)吴鹭山之所以要将草堂改名为“来禅楼”,是因为“‘来禅’,招‘来’瞿‘禅’也,瞿禅,夏承焘字也”,[3]即暗示夏承焘,希望其尽快来自己的草堂小住。就像董玄宰对陈仲醇那样。通过此楼名,可以看出夏吴之间的深厚友谊。同时,吴鹭山还寄诗相招,此诗即《题来禅楼,寄瞿髯龙泉》,与之对应,夏承焘亦作诗词应答,即《鹭山新成草堂,以来禅名楼,惠诗相招,感其盛意,寄小诗为报二首》《鹧鸪天·天五以来禅名楼寄书相招》。并且,应吴鹭山的要求,夏承焘还求马一浮题写楼额,遂作一词,为《南乡子》(为鹭山求湛翁题来禅楼额),曰:

风价一匡床,日日青天数鹭行。消得先生闲点笔,秋光,圆绿当门湖一双。 梦路比愁长,扑帽征尘负举觞。占个湖楼吾已倦,津梁,坐替雷峰管夕阳。[6](P160)

四、夏吴交游词的艺术特色

夏承焘与吴鹭山相交五十余载,友谊深厚,相知极深。甚至是在夏承焘重病之时,吴鹭山的来访、来谈就是一剂减轻病痛的良药。据《夏承焘日记》(1940年6月30日和1940年7月1日)记载:“天五来久谈,忽忘病之在体也。”[5](P210)“天五谈至九时去,觉心气平和,盎然忘病苦”。[5](P210)二人在这种相知相惜交往过程中,相互激发,写下了大量交游词,这些词具有独特的艺术特色,大致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归隐雁荡,平淡闲适的山水词。“1934年,吴鹭山写信给任教杭州之江大学文理学院国文系的夏承焘,殷切表达了盼望比邻并居故乡名胜雁荡山的归隐愿望,感于吴鹭山的挚诚邀请,夏承焘以诗《鹭山来书约结邻雁荡》回之”[3],由此立下雁荡之约。在夏吴二人的交游词中,雁荡是个高频的书写对象。有夏承焘作《清平乐·乙酉四月望,宿龙壑轩,夜半沐大龙湫下看月》,吴鹭山则赋词一首《清平乐·雁荡龙壑轩与谢邻同赋》,纪二人同游之谊;也有夏承焘作《临江仙·灵岩病起,招鹭山》,则有吴鹭山以《临江仙·和谢邻灵岩病起见招之作兼呈成圆上人》和之,此时夏承焘一人在雁山,以词招吴。另据《夏承焘日记》(1939 年2月2日、1939年12月17日)记载:“天五言雁山仰天窝及龙轩之胜,令人神往”[5](P77)、“午后天五来谈雁山,为之神往”[5](P159),由此可知其对雁荡之深厚向往。同时这深厚的归隐之情感,使得夏吴二人词作中多描写山水风光,创作了大量以雁荡山为背景的山水词,营造了一种平淡、闲适、宁静、从容的意境,形成了“清逸高远”的词作风格。

其二,忧国忧民,有“岩岩气象”的抗战词。夏吴二人的交游词多作于抗战时期,词作中表现了夏吴二人忧国忧民的爱国之情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形成了豪放的现实主义风格。如1942年,正是南京汪精卫伪政权可耻地拉拢、收买文人的猖獗时期,当时夏承焘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伪政府的收买,表现了超凡的社会责任感和爱国精神,其词《鹧鸪天》的词序曰:“鹭山来书,谓须有岩岩气象,作此报之”,其中“岩岩气象”是吴鹭山赞美夏承焘不随波逐流、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高风亮节。再如1943年,夏承焘接到吴鹭山的信函,以词《鹧鸪天》相和,作《鹧鸪天》(甲申冬,龙泉山中有断炊之虞,寄鹭山),曰:

小别无需索赠诗。相逢何处劝深卮。五升纵满先生望,一饱难忘天下饥。 江月起,夜灯知。兴来何有鬓丝丝。筇边得句梅边写,不分空肠却更奇。[5](P526)

该词中“一饱难忘天下饥”,表现了夏承焘深厚的现实关怀情绪,不仅直白的表达了夏承焘对国家百姓的深切隐忧,也表达了对战争对残酷黑暗的社会现实的郁愤。

其三,熔铸百家,兼容并包的文人词。“夏承焘的词,从词境、词风与词艺来看,是属于典型的文人词。”[8](P82)吴鹭山在诗词创作上受夏承焘的影响很深,所以一定意义上来说,夏吴二人的词作都具有文人词的特点。夏承焘并“不拘泥于词史的流派和门户,而是兼容并包,力求融合”[8](P82)。他借鉴苏词的豪放、辛词的用典、姜夔的经验,同时受江西诗派、常州词派等影响,以共时的观念进行诗词创作,形成了具有独特风格的文人词,表现其归隐雁荡、寄情山水的情趣,关怀民族的爱国思想,思念友人、以词抒情的雅兴等等。词作清新自然,不矫揉造作,旨在抒发真情实感,记录真实生活,以此作为与友人吴鹭山交游的载体,运用散文化的语言,使其通俗易懂,与书信体相融合。

概言之,夏承焘与吴鹭山这长达半世纪的高山流水般的情谊,使后人为之动容。以寄怀词、唱和词、纪游词为主要内容的交游活动,表现了平淡闲适的意境、忧国忧民的情怀、兼容并包的大气的艺术特色,充分表现了一代词学大家的词学成就,值得后人研究学习。

参考文献:

[1]李剑亮.夏承焘年谱[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1.

[2]夏承焘.夏承焘集(第5册)[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

[3]潘虹.“温州百年文化星座系列”之夏承焘和吴鹭山[N].温州日报瓯越人文周刊.2010-09-30(1).

[4]吴鹭山.光风楼诗词[M].东帆,注.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10.

[5]夏承焘.夏承焘集(第6册)[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

[6]夏承焘.夏承焘词集[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

[7]夏承焘.夏承焘集(第4册)[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

[8]钱志熙.试论夏承焘的词学观和词体创作历程[J].中国韵文学刊.2011(1).

[责任编辑 陈义报]

Communication Between Xia Chengtao and Wu Lushan and Their Poetry of Social Intercourse

LENG Hui-jiao
(School of Humanities,Zhejia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Hangzhou 310032,China)

Abstract:In the circle of Ci-poems during the period of Republic of China,Xia Chengtao and Wu Lushan are particularly close.In more than 50 years of friendship,poetry is the main way of their communication.Their poetry of social intercourse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types:Jihuai Ci,Changhe Ci,Jiyou Ci,which shows the artistic conception of leisure and comfort,concern for the fate of the state and the people,and the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open-mindedness.

Key words:Xia Chengtao;Wu Lushan;communication;poetry of social intercourse

作者简介:冷荟姣,在读硕士,从事中国语言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12-18

中图分类号:I222.8=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734(2016)03-003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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