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传佛教北传及其对北方草原民族的影响
2016-03-09那仁毕力格
双 宝 那仁毕力格
(内蒙古社会科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
藏传佛教北传及其对北方草原民族的影响
双 宝 那仁毕力格
(内蒙古社会科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
藏传佛教的向外传播,尤其向北方草原民族地区的传播与吐蕃王朝长年累月的军事征略有关。随着吐蕃佛教愈发向地方化演进并形成如今所称的“藏传佛教”以后,历史上又对党项、回鹘、蒙古、满等北方民族的民族文化产生过不同程度的影响。藏传佛教不仅关涉蒙元政权的制度模式及其对吐蕃的治理模式、满清对西藏蒙古地区的治理手段选择,而且从 16 ~20世纪初全方位的影响着蒙古民族的社会生活,丰富发展蒙古文化的同时造成蒙古人极度迷信藏传佛教的消极一面,蒙古文化也因大量吸收和融合了西藏佛教文化而成为藏传佛教文化圈里的民族。
藏传佛教;吐蕃王朝;军事征略;北传;北方草原民族;影响
佛教传入雪域高原以前,古代藏族人固有的宗教信仰为本波教(汉文里又记作本教)。根据学界研究,该教源于古象雄王国,即位于现在的西藏阿里地区,而本波教又被认为是藏族文化的源头。藏学家王辅仁认为,本教是灵气萨满教在西藏的地方形式,[1]P16本质上与流行于古代西伯利亚和亚洲内陆地区的原始宗教——萨满教并无二致。根据藏族传说,辛饶米沃且对原始本波教进行改革后创立了新的本波教——雍仲本波,他本人也被奉为雍仲本波的祖师。后来雍仲本波逐步向整个藏区传播,随着外来宗教佛教的传入,两者发生过长年的碰撞与冲突,最终佛教被确立为藏区最主要的宗教。这与毗伽可汗(716~734)在东突厥境内欲兴佛教而遭遇维护萨满教的突厥贵族们极力反对,抑或16世纪末藏传佛教格鲁派传入蒙古地区与实力强劲的萨满教传统势力产生摩擦的性质是一样的。
一、佛教传入吐蕃及其“佛本之争”
佛教何时传入吐蕃,目前学界较为公认的时间应在松赞干布(公元617~650)统一吐蕃各部建立起强大的吐蕃王朝以后。但据藏传佛教史书记载的传说,佛教传入的时间或许更早,可能在吐蕃二十七代赞普,[2]P115亦即松赞干布五世祖拉托托日年赞统治雅砻地区时就已传入。①但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考古发现或文字记载可以证明佛教在彼时早已传入雪域高原。或许在松赞干布以前当地人与周边盛行佛教的民族产生过某种联系,故与佛教有过接触也有可能,只是彼时还没有大规模传播开来。正如藏学名家图齐所言,“我们不能排除佛教教理通过各种渠道(如自中亚、汉地和尼婆罗等地区),于松赞干布时代之前就首次(而且是零散地)传入吐蕃的可能性。”[3]P15不过后世藏传佛教史书的编撰者主要以喇嘛为主,他们撰写佛教史书时经常有意加入些充满玄幻色彩的内容,以体现藏传佛教的尊贵性、正统性。后来这一叙述风格又让蒙古喇嘛史家们传承下来,其史学著作亦有些玄幻色彩。但玄幻内容缺乏相关确凿文字旁证,其说服力还不够强。因此上述佛教如何传入西藏的传说也只能按传说来参考,不能尽信。据史料记载,佛教传入西藏并作为信仰是以吐蕃与周边盛行佛教的国家——唐朝和尼泊尔建立和亲关系为起点。唐初,笃信佛教的尼泊尔尺尊公主和唐朝文成公主先后嫁给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的同时,还分别从各自母国携带不动金刚佛、觉卧佛等佛像入藏,[2]P115~116作为佛教徒们顶礼膜拜的佛像,安放于专门供奉以上佛像而建的大昭寺和小昭寺。这对松赞干布在吐蕃推行佛教有很大的影响,亦可以说,佛教初传吐蕃时,西藏佛教来源是多元的,不仅尼泊尔的佛教,唐朝的汉地佛教也影响着吐蕃人的佛教信仰,同样对藏传佛教的形成扮演过重要的角色。不过,从松赞干布至赤德祖赞(公元705~755)统治吐蕃的100多年的时间里,佛教虽然有了一定的发展,传布却很不顺利,本波教仍是吐蕃独大的本土宗教,新传入的佛教还未发展到能够参与吐蕃政治进程的地步,且常伴有宗教间的权力纷争甚至迫害和流血冲突。吐蕃初期,印度和汉地佛教同样受到历代赞普们的支持,但到赤松德赞(公元742~797)即位以后,印度佛教势力逐渐超越由唐朝传入的汉地大乘佛教势力而受到吐蕃赞普们的倚重。这与赤松德赞由印度迎请佛教高僧寂护(堪布菩提萨锤)和莲花生大士(白玛迥乃)前来吐蕃传布佛法并为他们建立吐蕃首座剃度僧人出家的寺院——桑耶寺②有关。尤其莲花生大士属于印度大乘佛教的密宗高僧,对往后藏传佛教密宗的盛行有很大的推动作用。众所周知,藏传佛教的显著特色为咒术和密法,而赤松德赞在位时期,由莲花生大士传入西藏的佛法为印度佛教倾向密教化时期的佛法,与唐朝以后的汉地大乘佛教重视显宗的佛法在其修持方法上是有所不同的。佛教“前弘期”的吐蕃佛本之争主要以“各自所具有的咒术力量的强弱来决定”[4]P37以此判定某种宗教的优劣性。本波教具有丰富的萨满式宗教仪轨和咒术性的因素,同样印度佛教的密宗不仅有高深的教义也具有强烈的咒术性色彩,故在佛本之争中印度佛教密宗显然占据了一定优势,取得了部分吐蕃贵族及民众的支持,并在赤松德赞在位时期很快在西藏扎下了根基。不过莲花生大士也主动借鉴本波教的一些教义,使其与佛教密宗融合且接纳了本波教的一些教理。这与16世纪末藏传佛教传入蒙古地区时的情形极为相似。西藏藏传佛教格鲁派势力为顺利地在蒙古地区传布佛法,并没有一味地打击和铲除萨满教势力,他们唯有与之“调试”才能在蒙古地区长久地生存下去。再度传入蒙古地区的藏传佛教也同样经历过本土化过程,主动汲取了蒙古萨满教的一些教义和仪轨,由此格鲁派在蒙古地区迅速地发展壮大,成为蒙古地区主要的藏传佛教教派。
莲花生大士传入吐蕃的印度密宗推动了藏传佛教的形成与发展,自莲花生大士弘传佛法开始,吐蕃佛教逐渐发展成为一股强大的宗教势力并开始融入吐蕃政治进程。至赤祖德赞(公元806~841)即位时,吐蕃佛教发展到鼎盛状态。佛教典籍的规范化,寺院管理的制度化,宗教法律的制定等等均发生在赤祖德赞在位期间,关于有着地方特色的“藏传佛教”也在这一时期形成。③[5]P12不过佛教的繁荣背后也潜藏着政治危机。由于支持本波教的吐蕃末代赞普朗达玛灭佛事件的发生,吐蕃佛教遭遇有史以来最为残酷的镇压,佛本之争达到顶点。这一灭佛事件不仅成为吐蕃王朝最终崩塌的主因,也促成藏传佛教史上所谓佛教“前弘期”的结束。
二、吐蕃佛教北传及其对北方草原民族的影响
吐蕃佛教向北方草原民族的传播与吐蕃王朝历代赞普开疆扩土的军事行动有很大关系。自松赞干布统一吐蕃各部,建立强大的吐蕃王朝开始,历代赞普或多或少均有过武力征服四邻的军事扩张行动。公元670年,吐蕃经与唐朝的大非川之战,征服了在其东北方的由鲜卑后裔建立的吐谷浑国,由此控制了整个青海地区,甚至其锋芒又扩展到河湟、陇右及塔里木盆地东南一带,为控制西域和河西走廊,与回鹘和唐朝展开了长年的争夺战。
吐谷浑国由五胡十六国时期的辽东慕容鲜卑后裔西迁青海以后于4世纪初(约于公元329年左右)[6]P15建立。吐蕃人称之为“阿柴”,南朝称其为“河南国”。该国扼守丝绸之路青海道,五胡十六国、南北朝时期的丝绸之路河西道因战乱封绝以后,贯穿吐谷浑国的青海道成为连接中原和南方地区与西方进行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五胡十六国时期开始,西域和汉地佛教对吐谷浑国佛教产生了一定影响,吐谷浑国由于所处的特殊地理位置,对佛教文化东传也作出过积极贡献。
整个五胡十六国和南北朝时期,前往中原的印度、西域佛僧和西行求法的中原汉僧也多取道吐谷浑国辖地,往返于东西方,继续加深着中原与西域、印度之间的佛教文化往来。史载,最早于公元446年前后,有位法名称作释慧览的河西汉僧西行求法东返途中,“路由河南,河南吐谷浑慕延世子琼等,敬览德问,遣使并资财,令于蜀立左军寺,览即居之。后移罗浮天宫寺。”[7]P418这一时期的吐谷浑与北朝的拓跋鲜卑人一样,同样受到西域和汉地佛教双重影响,当时的青海道(亦称吐谷浑道)已成为南北朝通向西方的重要的交通枢纽。除了北朝名僧宋云以外,南朝的昙无竭,北周的印度僧人阇那崛多等名僧均走过该条通道,故吐谷浑国在佛教东传史上有一定的地位。至隋唐时期,为控制青海道,吐谷浑与隋唐两朝常有战和。到吐蕃尽占吐谷浑辖地以后,藏传佛教也自然地传播于吐谷浑国,并逐渐演变为吐谷浑国主要的宗教。据传,在赤祖德赞(热巴巾)时期,吐蕃在今贵德县境内修筑过一座佛塔,即今贵德乜纳寺前身,[8]P163-164这或许是吐蕃占据吐谷浑后在青海地区传播佛教的象征性事件。而在早些时候(约于8世纪末),吐蕃又与兴起于蒙古高原的回鹘在新疆展开了长年的争夺战,最终夺取了塔里木盆地南缘地区的统治权。这样吐蕃佛教传入西域,影响回鹘等民族也具有一定的可能性。佛教初传吐蕃时,吐蕃人同样向西域佛教汲取过养分,对吐蕃佛教的发展有过一定影响,而吐蕃对西域诸国的占领,间接地也把自己的宗教文化带进天山以南地区,影响着当地佛教的发展。如有学者认为,今库车县克孜尔尕哈石窟中就有多处由吐蕃人开凿的石窟,其壁画内容、风格等方面均体现出8至9世纪吐蕃佛教艺术风格。④说明,南疆和吐蕃两地间佛教文化很早就有双向吸收相互融合的过程了。
九世纪中叶(公元838年左右),赤祖德赞被反佛者暗杀,其弟朗达玛即赞普位。由于朗达玛得到了本波教势力的支持而展开了大规模的灭佛运动,佛教势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僧侣们纷纷逃入吐蕃边疆的多麦(安多)、阿里地区。吐蕃国内政治局势恶化加速了吐蕃王朝的崩塌,其边疆地区纷纷脱离吐蕃本部相继独立,成为割据政权。如阿里地区的古格王朝,甘青地区的六谷部、唃厮啰等崇佛割据政权相继登上历史舞台。大约一个世纪以后,佛教由两个方向在青藏高原开始复兴,开启了藏传佛教史上所谓“后弘期”的帷幕。一是印度高僧阿底峡进入阿里地区弘法,受到当时古格王朝僧俗上层优礼,不久又进入(前藏)卫地传法,为后弘期藏传佛教密宗的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日后的藏传佛教噶当派、格鲁派均奉阿底峡为藏密祖师。另一个方向的复兴是由安多地区的藏传佛教高僧们推动的。朗达玛灭佛以后,卫藏地区佛教几近消失,多麦地区佛教较之卫藏地区幸运得多,几乎没有受到灭佛运动冲击,很多卫藏僧人,如藏饶赛、肴格迥、玛释迦牟尼等高僧逃入青海地区招徒弘法,[8]P111为多麦地区藏传佛教的发展做出了莫大的贡献,而多麦地区也成为了藏传佛教“后弘期”的发祥地之一,推动着整个藏区佛教文化的复兴。崛起于11世纪初[9]P361的青海唃厮啰政权就利用藏传佛教“后弘期”的特殊历史时机,利用藏传佛教,整合了多麦、河湟、河西吐蕃大小部落,建立了存续近七十年的吐蕃唃厮啰政权。唃厮啰政权建立以后,其王室“重僧,有大事必集僧决之,僧罹法无不免者。城中之屋,佛舍居半。”[10]该国僧人政治地位相当高,可以参与国家政治进程,且在政权结构上又体现出政教联合,“政教合一”的制度模式。不仅国内佛教高度发达,甚至还对邻国西夏、河西回鹘的佛教产生过深刻影响,为后来蒙元统治者接受藏传佛教提供了有利条件。
西夏不仅受到汉传和回鹘佛教双重影响,藏传佛教在其国内也受到相当重视,呈现出佛教文化来源上的多元化特点。吐蕃王朝崩溃以后,远离吐蕃本部的甘青宁地区藏族部落与该区域党项人形成杂居局面,这部分吐蕃人的宗教信仰势必对党项人产生一定影响。加之,河西六谷部⑤、唃厮啰与西夏亦有过长年的战和往来,后陆续被党项人所灭,故又有一部分崇信藏传佛教的吐蕃人归西夏统治。至仁宗李仁孝(公元1140~1193年在位)在位时期,西夏与吐蕃的佛事往来更为密切,不仅遣使迎请藏传佛教噶玛噶举派初祖都松钦巴弟子格西藏索哇和萨迦派祖师札巴坚赞的弟子迥巴瓦国师觉本前来弘法,还被西夏王室分别尊奉为“上师”,很受尊崇。[11]P52-53这表明,蒙元统治者与西藏藏传佛教诸教派间建立正式的檀越关系之前,西夏王室先于蒙古人与西藏佛教界建立过稳固的供奉关系。这或许对后来的蒙元王室皈依藏传佛教,并倚重萨迦派喇嘛统领全国释教以及元廷“政教二道”[12]P9制度格局的形成产生过一定影响。
处于藏传佛教“后弘期”的回鹘佛教也受到过藏传佛教的濡染。由于唃厮啰政权扼守古丝绸之路青海道,因此盛行佛教的高昌及河西回鹘政权一直与之保持着良好的宗教和互市关系。[13]P207加之甘州回鹘政权被西夏吞噬以后,其残部又投靠了唃厮啰,加强了唃厮啰的实力。因此唃厮啰与诸回鹘政权之间势必也存在着佛教文化上的相互吸收与融合。尤其到蒙元时期,回鹘人(畏兀儿人)中涌现过很多著名的藏传佛教高僧和佛教徒,如,忽必烈时期的乞台萨理及其子阿鲁浑萨理即为元初著名的两位深谙藏传佛教教理的回鹘人。史载:“阿鲁浑萨理回鹘人。父乞台萨理,早受浮屠法……至元十二年(1275年),入为释教都总统,拜正议大夫,同知总制院事,加资德大夫、统制使卒。阿鲁浑萨理以父字为全氏。幼聪慧,授业于国师八思马(巴),不数月,尽通其学,且解诸国语……”[14]P792有元一代,与他们一样深谙藏传佛教密宗的回鹘人还很多,如安藏、大乘都、迦鲁纳答思[15]P774-775等人均为元代著名的佛学家和翻译家。正由于他们精通藏、蒙、汉等多种语言,故在蒙元朝廷中还能充任皇室及贵族们的翻译官之职。不仅很早向蒙古统治者引介过佛教,[13]P207甚至对他们皈依藏传佛教,还扮演过重要的中间人角色。藉此特殊身份,回鹘佛僧和其他笃信佛教的回鹘贵族深受蒙元统治者赏识和倚重,为蒙元时期蒙古人佛教文化的发展与成熟做出了贡献。
关于蒙古人何时开始接触藏传佛教一事,学界有过不同的解释,其中,已故蒙古史学家札奇斯钦的研究值得我们借鉴的。公元1205年,铁木真第一次伐夏,于次年建立了蒙古汗国,并开始向外扩张。公元1209年,高昌回鹘(畏兀儿)亦都护巴而术阿而忒的斤归顺蒙古,由此盛行佛教的高昌回鹘成为了蒙古汗国的一部分,为日后大元王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公元1227年,西夏灭亡。自此河西走廊及吐鲁番地区尽归蒙古汗国。由于西夏和回鹘王室均崇信佛教,党项人与吐蕃在族源上又有一定关系,故毗邻吐蕃的回鹘、西夏政权相继沦陷以后,蒙古汗国的军威有可能间接地威慑到了吐蕃,而蒙古人或许也通过回鹘人抑或党项人了解过当时吐蕃及其藏传佛教的情况。再者,蒙古人占据回鹘、西夏以后,势必与高度发达的回鹘文化、西夏文化接触。因此作为他们各自文化一部分的佛教文化也势必对蒙古人产生一定影响。上文已述,处于“后弘期”时期的甘青宁一带吐蕃各部与新疆、河西回鹘乃至与西夏王朝均有着密切往来。回鹘和西夏佛教在来源上又都具有多元化、多层次的特点,不仅受到汉传佛教濡染,藏传佛教也对两个民族产生过深刻影响。蒙古人与吐蕃开始交往之前,先与自己的邻邦——回鹘人和西夏人那里认识和了解到佛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通过回鹘和西夏佛教徒们的引介或者受他们影响下,逐步与藏传佛教接触也是很有可能的。这一局面到窝阔台之子阔端王子经略西夏故地以后,才有了新的局面。阔端王子与萨班的凉州会面,正式拉开了蒙古人皈依藏传佛教的序幕,尽管皈依的范围仅局限在蒙元皇室和贵族圈内,而漠北本部蒙古人古老的萨满教信仰仍旧根深蒂固。
吐蕃“后弘期”的一大特色即藏传佛教不同教派的形成以及与这些教派有着共同政治理想的封建割据政权的涌现。封建割据政权为求得生存,需获取在吐蕃已有深厚信众基础的藏传佛教势力支持才会有政治上的优势,而各教派唯有依靠世俗政治力量,才会有更好的发展空间,故各教派与地方割据政权的关系是一种政治上相互依存、互补的同盟关系。这对蒙元统治者的影响是深刻的。蒙古人探明吐蕃局势以后,为更好地经略吐蕃,也不得不与这些教派取得联系,最终由萨迦派高僧领衔,与蒙元统治者建立了檀越关系,并在元廷专设的总制院“掌浮屠氏之教,兼治吐蕃之事”。[16]P23这一扶持吐蕃某一教派,以此管理吐蕃事务的规定,创新出了新的制度文化即藏传佛教教权与世俗政权联合的制度模式——“政教合一”抑或“政教二道”的新制度文化。在“前弘期”阶段,佛教已经开始参与吐蕃的政治进程,到“后弘期”阶段,藏传佛教与世俗政治势力之间的相互联合更加紧密,不仅吐蕃如此,蒙元政权亦选择了这一政教联合的制度模式,以此整合和凝聚社会力量,加强了国家对地方的统摄能力。这对往后格鲁派与蒙古诸部的联合,甚至包括对满清政府利用藏传佛教的社会整合功能制定出符合满清政府利益的对蒙对藏政策。如同清宗室昭梿所说的,“国家宠幸黄僧,并非崇奉其教以祈福祥也。祗以蒙古诸部敬信黄教已久,故依神道设教,藉仗其徒,使其诚心归附以障藩篱”。[17]P361满清皇室不同于以往西夏、辽、金皇室那样格外尊信佛教,但深知扶持藏传佛教势力,进而对于治理蒙、藏地区的重要性。故像以往蒙古君主、可汗欣然从西藏佛教界那里获封某某菩萨化身的封号那样,满清君主也同样从西藏佛教界那里获封了“文殊菩萨”化身的美誉,转而变身为整个蒙藏佛教界的最高保护者,使藏传佛教被清廷认可而在政治领域具有了合法性和正统性,把宗教的社会整合功能发挥至极致。因此有了政治保障的藏传佛教在蒙、藏地区,尤以蒙古地区的发展势头更为迅猛,把扶持藏传佛教作为清廷治理蒙古地区的重要手段之一。
藏传佛教教权和世俗政权的结合是制度文化的创新,是统治者出于政治上的需要而在其制度上做出的调试行为。那么特殊的心理需求应该是蒙古人皈依藏传佛教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蒙古人旧有的宗教为萨满教,这种宗教与西藏古老的本波教有异曲同工之处,均崇拜天、地、山、川等自然万物,又包含大量的巫术仪轨和各种守护神,具有相同的游牧民族原始信仰特色。而深染印度密宗影响的藏传佛教密宗本身就有很多的神秘色彩,注重仪轨、演习咒术等等,传播过程中亦吸收了相当多的本波教的内容,与北方草原民族萨满教的仪式仪轨有很多相似点。加之,藏传佛教不同于汉传佛教,后者重视佛理而趋于抽象,而前者不仅讲究教理,还含摄其他较为实用的内容,如医学、建筑、历算等实用知识。这比起萨满教巫师们单一的施咒过程抑或抽象的汉传佛教教理,更易被蒙古人赏识和理解。如藏传佛教的一大内容“藏医在蒙古人中所取得的效果比萨满们为身体健康而作的祈祷有效得多。”[3]P384且常在神秘的密教仪轨掩盖下实施医疗过程。故对蒙元皇室而言,这一与萨满教的风俗颇能融合的宗教,比起汉地佛教更具有吸引力,更容易满足信徒们多方面的需求。有元一代,统治者大力扶持并崇信藏传佛教,元室佞佛之风甚旺,不单出于政治考虑而对萨迦派喇嘛委以重任,甚至将藏传佛教神灵与江山社稷、军队士气相挂钩,把藏传佛教神灵作为国家和军队的守护神来供奉。如对密宗护法神“大黑天”的膜拜,可以认为是元廷崇奉的最主要的藏传佛教神灵,已达到类似于“护国神”⑥的地步,致使后来的满清皇室亦对该神敬信有加。又因为是故元皇室主尊神像,满洲人征服察哈尔林丹汗以后,又将“大黑天”移至沈阳的实胜寺,以此纪念对蒙元直系后裔的征服。
三、结语
源自雪域高原的藏传佛教对北方草原民族的影响是深刻的。西夏、回鹘的藏传佛教在其国内始终没有获得独尊地位,但是两个民族藏传佛教与雪域高原藏传佛教一样,在不同历史时期均对蒙古民族产生过不同程度的影响。尤以西藏佛教对蒙古人的影响是全方面的,致使两个民族,由于相同的宗教信仰习俗而联结在一起,而蒙古文化也因大量吸收和融合了西藏佛教文化而成为藏传佛教文化圈[20]P1-5里的民族。藏传佛教的影响不单在制度文化领域催生出类似于西藏的“政教合一” “政教二道”这样的制度模式。而且自16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漫长岁月对各阶层蒙古人的物质及精神生活领域产生着双重影响,一方面丰富了蒙古文化,以致有些学者亦把蒙古人重新皈依藏传佛教认为是蒙古人文艺复兴时期的到来。不过其提法是否恰当有待商榷,但藏传佛教的传入,确实对蒙古人物质及文化领域增添了不少新内容。例如,寺院扎仓教育的推广,使得藏传佛教寺院成为前现代时期蒙古地区主要的教育普及场所和知识精英汇集之地,培育过众多精通医学、建筑、历算以及历史、文学、语言文字领域的喇嘛学者,对蒙古文化的丰富与发展作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相反蒙古人极度迷信藏传佛教而造成的消极一面也是无法回避的历史问题。自16世纪末期开始,蒙古各部统治阶层大力弘扬藏传佛教,并以文本形式确定藏传佛教正统性以及喇嘛贵族的地位,蒙古人已完全认同并皈依了西藏的佛教。入清以后,清廷尊从蒙俗,不仅支持蒙古人崇信藏传佛教,又 将其作为治蒙之策为国家政治服务。自上而下大力弘传佛法的举措,使蒙古人全面崇信藏传佛教成为可能 ,在几个世纪的漫长岁月里,蒙古人将自身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皆仰赖于藏传佛教而达到迷狂的程度。直至20世纪,政教分治、宗教世俗化已然成为世界宗教变迁的一大趋势时,蒙古人的藏传佛教信仰仍然根深蒂固,悄然间与近现代科技文明拉开了距离。
[注 释]
①关于拉托托日年赞在位时间的考述,据(日)矢崎正见(石硕、张建世译)《西藏佛教史考》(西藏人民出版社,1990年)认为在公元三世纪左右,见该书18页;王辅仁《西藏佛教史略》(青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认为约在公元五世纪,见该书20页。两者相差足有200年之久。
②藏文史料对桑耶寺始建及竣工年份没有统一的记载,学者们的研究也莫衷一是。不过该寺始建及竣工年份应该集中在8世纪中后期,是吐蕃王朝最早的密教道场和译经场所。
③藏学家王辅仁认为,藏传佛教(西藏佛教)的形成时间应为“后弘期”开始的那一年,约在10世纪末。
④姚士宏《关于新疆龟兹石窟的吐蕃窟问题》,《文物》1999年 9期第68-70页。
⑤9世纪中叶吐蕃王朝瓦解以后遗留在河西凉州一带的吐蕃部落建立的割据政权,后被西夏李元昊所灭。
⑥张羽新《玛哈嘎拉·元朝的护国神——从柳贯〈护国寺碑铭谈起〉》,《世界宗教研究》1997年第1第30-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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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降小宁]
Northward Spreading of Tibetan Buddhism and Its Effect to Northern Prairie Nations
SHUANG Bao Narenbilige
(InnerMongoliaAcademyofSocialScience,HuhhotInnerMongoliaChina010010 )
2016-09-20
2015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北方少数民族文化价值观研究》(批准号:15XMZ052)阶段性成果之一。
双 宝,男(蒙古族),内蒙古社会科学院草原文化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硕士;那仁毕力格,男(蒙古族),内蒙古社会科学院草原文化研究所,博士,副研究员。
K
A
1008-0597(2016)03-0081-06
10.16161/j.issn.1008-0597.2016.03.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