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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元人散曲对杜诗的接受

2016-03-09黄桂凤

关键词:双调散曲杜诗

黄桂凤

(玉林师范学院, 广西 玉林 537000)

论元人散曲对杜诗的接受

黄桂凤

(玉林师范学院, 广西 玉林 537000)

杜甫在诗歌史上的经典地位确立在北宋,而南渡诗人的群体模仿接受又使其大放光彩,中国文学史上对杜诗的接受学习是一脉相承的过程,无论是哪个朝代,杜诗的境界精神都是经典的教材。元代文人继续南渡学杜之余风,元曲中杜诗接受痕迹比比皆是,而元散曲对于杜诗的接受主要包括:一、效法、化用杜甫诗句;二、学习杜诗清新自然的风格,三、学习杜诗的意象和意象组合,四、对杜甫的重新审视与解读。

元散曲;杜诗;接受

杜甫和他的诗歌在他生活的盛唐时代其实没有得到世人重视,他自己感叹:“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杜甫的《南征》)。当时也许人们还没有注意到杜诗的艺术,或者是时代氛围决定了杜诗在当时还没能进入人们的审美视野。一直到唐代中后期,杜诗才逐渐被人们注意到。比如,中唐时代的韩愈,元稹等都有盛赞杜诗或者杜甫。韩愈说:“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调张籍》),但是他把李白、杜甫并举;而元稹就盛赞杜诗了:“……至于子美,盖所谓上薄风雅,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矣。使仲尼锻其旨要,尚不知贵,其多乎哉。苟以其能所不能,无可无不可,则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元稹撰唐故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杜诗超越李白诗歌了。到宋代,就更加明显,无论是苏轼、黄庭坚等大家名家,还有宋代的文学批评家,都非常欣赏杜诗和杜甫,比如说关于杜诗的地位,杜甫的地位,江西诗派说“一组三宗”就是一个明证。应该说宋代是杜诗接受的第一个高峰期。

到了元代,因为统治者是少数民族的蒙古人,对中原文化有一种潜在的抵制或者蔑视,杜诗接受不如在宋代。杜甫和杜诗都没有得到很大的重视。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杜诗在元人散曲中的接受依然有迹可循,虽然跟以往朝代对都市的接受也许有不一样的地方。下面分而论之。

一、效法、化用杜甫诗句

这是杜诗被元代散曲作家接受的一个方面的体现。化用某个诗人诗句,笔者认为这是接受某个诗人很明显的证据。元散曲中作家对杜诗的借鉴表现在许多方面,而对于杜诗基本单位——诗句的效法化用是十分普遍的现象。下面的例子可见元代散曲作家对杜诗非常熟悉,也非常喜爱:

元好问【黄钟 人月圆】《卜居外家东园》:“清泾浊渭。去马来牛。”[1]P2

杜甫诗《秋雨叹三首》(其二):“去马来牛不复辨,清泾浊渭何当分。”[2]

王恽【越调 平湖乐】(十首其五)》“画船一笑春风面。”[1]P98

杜甫《咏怀古迹》其三:“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

王恽【越调 平湖乐】(十首其五)》“问何日是归年。”[1]P98

杜甫《绝句二首》:“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卢挚【双调 沉醉东风】《 叹世》:“乾坤水上萍,日月笼中鸟。”[1]P111

杜甫《衡州送李大夫七丈勉赴广州》:“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萍”。

刘敏中【正宫 黑漆弩】《 村居遣兴 二首其一》:“掩白沙翠竹柴门。”[1]P217

杜甫《南邻》:“白沙翠竹江村暮,相送柴门月色新”。

阿鲁威【双调 蟾宫曲】:“斗酒篇诗。”[1]P686

杜甫诗《饮中八仙歌》:“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钟嗣成【双调 凌波仙】《吊范子英》:“扫千军笔阵元戎。”[3]P1365

杜甫《醉歌行》:“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军。”

张可久【中吕 普天乐】《秋怀》:“两字功名频看镜,不饶人白发星星。”[1]P871

杜甫《江上》“勋业频看镜,行藏独倚楼。”

而对杜甫诗:“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春日忆李白》中“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这些句子的化用在《全元散曲》更是十分常见。如蒙古族人阿鲁威的【双调 蟾宫曲】“渭北春天,日暮江东”直接化用“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1]P686总结全文,感叹二人不能像往日那样举酒论文。曲以此作结,就显得场景辽阔,内涵悠远。又如薛昂夫【正宫 塞鸿秋】《凌歊台怀古》“江东日暮云,渭北春天树。”[1]P704直接用杜甫原句“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只是为押韵而上下句倒置。此小令写作者登凌歊台追怀与此地有关的历史故事,想到刘裕、项羽、李白、杜甫等人。再如薛昂夫另一散曲【双调 楚江遥过清江引】三首其二“江东日暮云,渭北春天树”[1]P718用杜甫原句展开联想:“江东日暮云,渭北春天树”,不露痕迹地表达对李白、杜甫这两位诗人彼此思念之情的钦羡。

诸如此类的化用在《全元散曲》中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我们在许多小令套曲中都能找到杜诗的痕迹。化用前人诗句入诗,在诗歌史上并不罕见,除了化用杜甫诗句,元曲作者同时亦化用李白、柳永、苏轼等人的诗句。但是,对杜甫诗句的化用却是范围最宽、化用最多的,几乎每一位散曲作家都或多或少的化用过杜诗诗句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客观地讲,仅仅从化用诗句,描摹字词来学习杜诗,并不是真正善于学习杜诗,这只是模仿或者喜欢杜诗的表现之一。早在北宋时期,陈师道就对当时浅显的学习杜诗现象提出批评:“今人爱杜甫诗,一句之内,至窃取数字以仿像之,非善学者。”[4]虽然不是杜诗的“善学者”,但是起码是“爱杜甫诗”的。也说明当时元散曲的作家对于杜诗极为熟悉和了解,所以当他们在写作时,自然而然地把杜诗融入自己的词曲中。这充分表现了元曲作家对杜甫的熟稔,对杜诗精神的解读及内化。对此,葛立方解释为:“用语相同,乃是读少陵诗熟,不觉在其笔下。”[5]

元散曲中化用杜诗频率如此之高,这么熟稔,手到拈来,除了对杜诗十分了解熟悉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元代文人对于杜诗情感的认同,与自身经历结合在心中产生共鸣。这一现象,与元代的社会历史背景密切相关。元代的特殊政策使得文人的政治前途和社会优越地位完全丧失,我们看有关的文字记载可以得知。比如,谢枋得《送方载伯归三山序》:“我大元制典,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贵之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后之者贱之也。……嗟呼卑哉,介于娼之下丐之上者,今之儒也!”郑思肖的《大义略序》也说:“鞑法: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各有所辖。”虽然在“九儒”前面官、吏、僧等等的排名前后略有出入,但是,在十等人中,“九儒”的地位牢不可破。可见,元代的文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需要靠也只有靠自己的智力和知识谋生。同时,元代商人的地位有所提高,因此元代的商业、手工业比以往朝代都要活跃兴旺,市民群体壮大,他们的文化需求激增,也就为戏剧等通俗文艺的繁荣提供了肥沃土壤。元代科举考试很不正常,导致文人没有正常途径走入上流社会,只好在下层社会苦苦挣扎,甚至连生存的基本保障都没有。元代很多文人为生存,不得不加入市井伎艺团体,参与杂剧的编演,比如有关资料都提到,当年元曲大家关汉卿就不但创作戏剧,而且粉墨登场,参与演出。这些文人的参与,又极大提高了元杂剧的文化艺术品质。

二、接受杜诗闲适、清新自然的风格

杜诗为诗歌之集大成,风格多样,但是历来都以“沉郁顿挫”来评价杜诗,因而文学史上对于杜诗风格多以沉郁顿挫一言概之。但是,元散曲对杜诗的接受却鲜少继承其沉郁顿挫的风格特点,这大概跟元散曲的所反映的内容相关。纵观整部《全元散曲》,显而易见的是元代文人对于杜诗中清新自然的诗风甚为偏爱。比如,杜甫《绝句》(二首其一):“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这是描写春天美景的,非常温暖清新。元人姚燧【双调 拨不断】《四景》[1]P213中说:“宫殿风微燕雀飞,池塘沙暖鸳鸯睡。”贯云石【正宫 小梁州】《春》[1]P358“沙暖睡鸳鸯”也套用杜甫诗“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而且意境与杜诗极为相似,还化用杜诗。

元人眼中的杜甫,居然和隐逸诗人陶渊明、田园诗人王维一样都是他们学习的“楷模”,这是跟以往学习杜甫的文人很不一样的。比如,“怀桃叶,忆柳枝,仲宣楼杜陵诗思” ( 张可久【双调 落梅风】《秋思》),[1]P986在这里,杜甫才情备受推崇,被用来形容人的才华。其实,如前面提到的元散曲作家在作品中化用、引用杜诗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各种题材类型、各种风格的诗句都有被引用或化用,可见,他们对杜甫及其诗歌的认识并不是不全面。但是他们在作品里直接提到杜诗风格的时候却极力标举其“清新”的特色,这只是因为这种风格的杜诗符合他们的审美理想。对杜诗清新风格的接受是他们曲折表达自己理想的一种方式。他们希望能有杜甫的才华,有陶渊明、王维一样悠闲、惬意的生活。这充分说明元代曲作家的无奈,他们对杜甫诗歌艺术选择地“接受”,是为了表达自己否定当时的封建统治秩序、道德价值的见解。

元代文人对于杜甫在成都草堂时所作的诗也很推崇,不少作品中都带有杜甫成都草堂时的闲适,作品中流露出的羡慕也是十分明显的,他们仰慕杜甫的才情,羡慕杜甫成都草堂时的闲情。在成都生活期间,杜甫有相当多的时间是在游赏山水并以诗酒自遣、任性不羁的状态中度过的。其时杜甫一家人都在漂泊,经济境况虽也仍显窘迫,但成都秀丽的山水陶冶,使杜甫的心境有了改变。与此前长安十年、安史之乱及此后飘泊荆湘时候的沉郁凝重的作品大不相同,它们展示的是杜甫性格中自然率真、疏放狂狷的另一面,而诗风则是清丽自然,显示一种闲适的生活情调。元曲中的大量渔樵诗隐逸诗与杜甫的草堂诗在意境或思想上有异曲同工之妙。比如,“春云巧似山翁帽,古柳横为独木桥。风微尘软落红飘。沙岸好,草色上罗袍。”(卢挚【中吕 喜春来】《和则明韵》)[1]P108此小令为卢挚与友人唱和之作,整首小令以清新自然的笔调对春日里的白云、枯柳、微风、落红、沙岸等景物进行描绘,将一片明丽和谐的春景呈现在眼前。小令格调清新婉丽,色彩明丽自然,笔调舒卷自如,语言质朴淡雅、明白晓畅。清人陶虞开曾称杜甫笔法高妙,能“以诗为画”(《说杜》),由此小令观之,卢挚继承了杜甫的这种笔法,并在此基础上营造出了“人在画中”的新意境。“从跳出功名火坑,来到这花月蓬瀛。守着这良田数顷,看一会雨种烟耕。倒大来心头不惊,每日家直睡到天明。 见斜川鸡犬乐升平,绕屋桑麻翠烟生。杖藜无处不堪行,满目云山画难成。泉声,响时仔细听,转觉柴门静。”(张养浩【中吕 十二月兼尧民歌】《归田乐》)[1]P418-419这一首带过曲,书写作者归田之后的闲适与愉悦心情,语言清新婉丽,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富有诗情画意。明朱权《太和正音谱》称其曲“如玉树临风”,正说明了他清丽的风格。此曲中的清丽风格与流露归隐闲适之感与杜甫在成都草堂所作诗篇《江村》十分相近。杜甫《江村》诗云:“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作者杜甫在饱经颠沛流离之后,终于获得了一个暂时安居的栖身之所。这首诗在一片宁静的氛围里,细腻地描画了优美恬淡的景物,随意地叙写了闲适温馨的生活情趣,表现出作者杜甫难得的一段安定生活给他带来的满足和欣然。整首诗意境清新脱俗,字里行间处处藏着作者淡然的欣喜愉悦之情,细细读来,让人感觉舒服流畅,感受的尽是生活的闲适美好。《读杜心解》称其“萧闲即事之笔。”《杜诗镜铨》不吝啬对其的赞美:“诗亦潇洒清真,遂开宋派。”[7]杜诗有着清淡的自然之美,杜甫本人曾说“老去诗篇浑漫与”(《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苏轼亦认为杜甫晚年诗是“信手拈来俱天成”(《次韵孔毅甫古人句见赠五首》之三)由此可知杜诗中的自然之美。

不但如此,依据《全元散曲》的文本推测,元代文人读杜诗,钞杜诗,估计是当时的时尚。比如“王维旧画图,杜甫新诗句”(郑光祖 【正宫 塞鸿秋】)[1]P462。“床边,放一册冷淡渊明传。窗前,钞几联清新杜甫篇”( 吴西逸 【双调 雁儿落过得胜令】 )[3]P1173。曹德【双调 庆东原】《江头即事》:“低茅舍,卖酒家,客来旋把朱帘挂。长天落霞,方池睡鸭,老树昏鸦。几句杜陵诗,一幅王维画。”[3]P1080-1081大略可知,元代文人喜欢杜诗,床上枕边也放杜诗,随时翻看或者抄写。这也是杜诗接受的一个表现。

三、学习杜诗的意象或意象组合

(一)学习杜诗的意象组合

郭预衡先生主编的《中国古代文学史》中杜甫一章有这样一句话:“在意象组合上,李白常以一句一联表现一个形象,疏朗而飘逸空灵;杜甫常用一字一词呈现形象,紧密而沉着厚重。”[8]虽然只是简短的一句话,却将李白和杜甫各自的诗歌意象组合特点概括得非常精炼,密集可以说是杜甫诗歌意象组合最为显著的特点。杜甫七律诗中意象的组合特别紧密,往往把几个意象压缩在一句诗中,显得老成深沉。但是,杜诗中也不是凡是意象密集就显示这种老成深沉的感觉的,比如杜甫的《重过何氏五首》其三:“翡翠鸣衣析,蜻蜓立钓丝。”“翡翠”“衣络”“蜻蜓”“钓丝”四个意象紧紧相扣,意象也很密集,但是却不显得深沉,反而将何将军山林中的春景描绘得生动而可人。又如他的《城西破泛舟》:“鱼吹细浪摇歌扇,燕墩飞花落舞筵”,“鱼”“细浪”“歌扇”“燕”“飞花”“舞筵”六个意象并列,组合成一幅春意盎然的图画,而作者的喜悦心情也在其中流露无遗。

元散曲对杜甫诗中意象组合方式的接受就是后面这种风格,密集但是却不显得老成深沉,反而是更接近杜诗清新一类的风格。比如,白朴【越调 天净沙】《春、夏、秋、冬》[1]P196-197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春》:“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1]P196《春》写庭院暮春,将景物意象客观排列,连成一体,尽管春暮,依然让人感觉到生机盎然。《夏》:“云收雨过波添,楼高水冷瓜甜,绿树垂阴画檐。沙橱藤簟,玉人罗扇轻缣。”[1]P197《夏》写楼阁盛景,全曲依旧客观罗列一系列景象,不设主观语,意象紧凑排列,却俨然一幅盛夏消暑图,一派怡人的静谧清爽。《秋》:“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1]P197《秋》是郊野深秋,“白草”“红叶”“黄花”几个意象渲染出深秋郊野的绚丽之美。《冬》:“一声画角樵门,半庭新月黄昏,雪里山前水滨。竹篱茅舍,淡烟衰草孤村。”[1]P197《冬》描写的是孤村冬月,同样是排列一系列极富冬意的景象,构成一幅静谧的冬景图。

值得一提的是“秋思鼻祖”马致远的《天净沙 秋思》,马致远的作品,内容丰富,笔触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写景、述怀、叹世、闺情、世象、盛赞书家,无所不涉。他的 《天净沙·秋思》是对杜甫开创的意象叠加艺术手法继承和发扬的成功范例。“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1]P242意境虚实结合,由若干意象组成艺术空间境界,情景交融,在层叠紧凑的意象群中融入游子的悲痛的思乡之情。

(二)学习杜诗的意象

元散曲中许多意象与杜诗中意象不谋而合,许多作曲家运用杜甫诗中意象表达与杜甫相同的情感。比如,“老瓦盆”这个意象,杜甫在《少年行二首》(之一)是这样说的:“莫笑田家老瓦盆,自从盛酒长儿孙。倾银注瓦惊人眼,共醉终同卧竹根。巢燕养雏浑去尽,江花结子已无多。黄衫年少来宜数,不见堂前东逝波。”罗大经《鹤林玉露》乙编卷二,对这个“老瓦盆”专门说了一番话:“盖言以瓦盆盛酒,与倾银壶而注玉杯者同一醉也,尚何分别之有。由是推之,蹇驴布鞯,与金鞍骏马同一游也;松床莞席,与绣帷玉枕同一寝也。”体现了杜甫的达观与潇洒。这种心性特别得到元代文人的青睐,如关汉卿【南吕 四块玉】《闲适》“老瓦盆边笑呵呵”。[1]P157元曲中常用来老瓦盆描摹隐士的生活状态,贯云石三番两次“直吃得老瓦盆干”(【双调 水仙子】《田家》)[1]P372,乔吉甚至表示“死不离老瓦盆’(【双调 水仙子】《习隐》)[1]P618,卢挚则曰 “瓦盆边浊酒生涯”(卢挚【双调 沉醉东风】《闲居》(三首其一)[1]P113)。

不但是“老瓦盆”这个意象得到元代文人青睐,我觉得凡是表示达观潇洒的意象都特别让元代文人喜爱。如“浮云”“苍狗”的意象,杜甫《可叹》“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用以说明人生苦短,世事多变,故应学习老庄恬淡无为,顺应自然的生活态度,点明闲适主旨。元人邓玉宾【双调 雁儿落过得胜令】《 闲适三首其二》 “浮生梦一场,世事云千变”[9]巧妙化用前人成句。又如“天高”这个意象出自杜甫《暮春江陵送马大卿公恩命追赴阙下》“天意高难问,人情老亦悲”。此处“日远天高”[1]P208一方面写远瞻之景如在眼前,另一方面也含蓄地抒发作者向往朝廷而不得的无奈之情,为归隐做了铺垫。元人姚燧【中吕 满庭芳】“我到此闲登眺,日远天高”。又如元人卢挚【正宫 黑漆弩】“湘南长忆崧南住,只怕失约了巢父。”[1]P104这里用的就是杜诗的“巢父”这个意象,也用来表示对隐逸生活的向往。“巢父”出于杜甫诗《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巢父掉头不肯住,东将入海随烟雾。”“巢父”就是“孔巢父”,孔巢父,依据《旧唐书》的记载,说他早年和李白等六人隐居山东徂徕山,号“竹溪六逸”。这个意象用来表达诗人对隐逸的向往,元代文人特别喜欢用杜诗的这种意象来表达他们对现实生活的不满而对闲适的隐逸生活的向往。

但是,在接受中也还是有不同的。比如,元人卢挚的散曲说“只怕失约了巢父”,笼罩着浓浓的离思隐愁。人生无法圆满,身世的漂泊畸零,理想寂灭幻化带来的种种滋味在曲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杜甫诗中没有这般凝重的情感,杜甫在巢父诗中更多地借此诗以表达依依不舍之情,并在诗中赞扬了孔巢父的高风亮节。卢挚在发展了杜甫诗中的巢父形象,用以表达个人际遇,抒发个人胸臆,从杜诗中来,而又赋予该形象更深一层含义。

四、对杜甫的重新审视与解读

对杜诗的理解,不同的时代文人赋予新的内涵,而对于杜甫本人的理解也是不断的丰富和发展,元代文人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对杜甫的形象也有新的审视,甚至有一些作曲家根据自己理解三言两语把杜甫描摹成心中的模样。在元代之前的文人诗文中可以看到,杜甫是个忧国忧民、忠君爱国的诗人,但是,在元代散曲家的眼中,杜甫形象却很不一样。

(一)“散诞”“潇洒”的杜甫形象

在元曲作家笔下的杜甫大都是“散诞”“潇洒”的,比如,马致远笔下的杜甫形象就与以前人们脑海想象的杜甫很不一样。他在【双调 拨不断】(十五首其七)说:“菊花开,正归来。伴虎溪僧鹤林友龙山客,似杜工部陶渊明李太白,洞庭柑东阳酒西湖蟹。哎! 楚三闾休怪。”这支散曲描写归隐的乐趣,归隐是作者历尽仕途艰难后选择的人生道路。在曲中,作者表达了新生活的欢愉之情,也大胆地对传统的忧国忧民的杜甫形象进行了重塑。对于马致远的归隐,有些友人不甚理解,所以他在曲末以诙谐调笑的口吻做了回答:“哎! 楚三闾休怪”[1]P252这里并没有完全否定屈原本人,也不是完全不理世事,只是当前统治太过糟糕,不值得卖命帮扶,这也是他归隐的主要原因。曲子里,杜甫居然与陶渊明、李白一样被当成是隐逸者的代表跟屈原对举。这是马致远对杜甫形象的重塑了。

元人散曲中杜甫的形象基本一致———潇洒、散诞的世外高人,这与其他时代的杜甫形象迥异。

《全元散曲》范康简介云“因王伯成有李太白贬夜郎杂剧,乃编《杜子美游曲江》,一下笔即新奇,盖天资卓异,人不可及也”[1]P467。由此可见,范康所塑造的杜甫形象也得到其他元曲作家的认同。散曲中的杜甫,比如围绕杜甫曲江游春主题的 “杜甫游春,散诞逍遥”,(刘秉忠【双调·蟾宫曲】) “赏菊陶潜,散诞逍遥”[1]P14,(刘秉忠【双调·蟾宫曲】)[1]P15都直接把杜甫与陶渊明相提并论,直接吟咏杜甫的散曲,对他草堂时期生活给予格外注意。

(二)清闲淡雅的杜甫形象

如鲜于必仁【双调 折桂令】《杜拾遗》:“倦骑驴万里初归,可吟飘零,谁念栖迟。饭颗山头,锦官城外,典尽春衣。草堂里闲中布韦,曲江边醉后珠玑。难受尘羁,黄四娘家,几度斜晖。”历经生活磨难,最终杜甫“难受尘羁”,终于“黄四娘家,几度斜晖”[1]P392-393,选择了浣花村潇洒度日,淡泊功名,清闲淡雅。同样,张可久【中吕 齐天乐过红衫儿】 《道情》(二首其一):“曾与文人高论,不羡元戎印。浣花村,掩柴门,倒大无忧闷。共开樽,细论文,快活清闲道本。”[1]P829一个清闲淡雅的杜甫形象跃然纸上。张可久另一散曲【双调 殿前欢】《次酸斋韵》(二首其一):“欠伊周济世才,犯刘阮贪杯戒,还李杜吟诗债”[1]P787中“李杜吟诗”代表的是一种悠闲不问世事的生活状态,因为难以如愿,故说是“债”。在张可久眼里李白、杜甫正是这种生活的典型。另外,薛昂夫【中吕 朝天曲】《咏史》(二十首其十三):“杜甫,自苦,踏雪寻梅去。”[1]P706直接写到杜甫踏雪寻梅,这支曲子,表面上看是调侃杜甫踏雪寻梅自讨苦吃,实则对杜甫高雅的知识分子形象的褒扬,把高雅的知识分子与卑俗的官僚做了对比。曲中的杜甫,展现给人的是高洁孤傲,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形象,是作曲者心中的形象,与人们印象中杜甫困顿沧桑、忧国忧民的形象大相径庭。

元代文人是故意塑造这样的杜甫形象,或者说他们以这样的形象来寄托自己的理想。其实,元代文人以元曲为武器来揭露、讽刺统治阶级的压迫,典型的如“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张养浩【中吕 山坡羊】《潼关怀古》[1]P437),同情人民的悲惨处境;睢景臣【般涉调 哨遍】《高祖还乡》[1]P543-545描写最高统治者的无赖嘴脸;还有对统治阶级颠倒黑白写得更为形象的,如“铺眉苫眼早三公,捋袖揎拳享万钟,胡言乱语成时用。大纲来都是烂,说英雄谁是英雄”。(张鸣善 【双调 水仙子】《讥时》)[3]P1281,通过辛辣的笔调,对腐朽虚伪的元代上层社会和封建王朝的用人制度做了无情的揭露。元代文人熟悉杜甫及其诗歌,对其高超的艺术和深邃的思想其实也有深刻的认识,对杜甫的形象并不是了解不全面,而是有意识地重新塑造。在他们笔下,忧国忧民的诗圣形象被重新审视,获得了新的认识,元代文人眼中的杜甫潇洒,散诞,明智,淡雅,早早就看穿世事,从容隐居草堂,清闲快活,自得其乐。而不是那个呼喊着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有着“民胞物与”情怀的杜甫形象。

五、结语

元散曲对杜诗的接受,表现在以上四个方面。除了对杜诗的直接化用或者引用这一点之外,跟其他时代的杜诗接受相比,无论是接受杜诗的意象,还是杜诗的风格,都跟以往朝代对杜诗接受不同,甚至连杜甫这个人物形象都进行了重塑。元曲作家对杜甫及其诗歌的认识和接受更具有主观性,是杜诗接受的一个创造性的改变。

[1]隋树森.全元散曲(上)[M].北京:中华书局,1964.

[2][清]仇兆鳌.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1979.(本文其他引用杜甫诗歌均出自此书,不再标注).

[3]隋树森.全元散曲(下)[M].北京:中华书局,1964.

[4][宋]张表臣. 珊瑚钩诗话·卷中[A].(清)何文焕.历代诗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1.

[5][宋]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二[A].(清)何文焕.历代诗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1.494.

[6][清]浦起龙.读杜心解[M].北京:中华书局,1961.

[7][清]杨 伦.杜诗镜铨[M].北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8]郭预衡.中国古代文学史[M].北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9]万云骏主编.元曲鉴赏辞典[M].北京: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156.

[责任编辑:李春辉]

The Theory They Judged The Yuan Sanqu to Acceptance of Du fu's Poetry

HUANG Gui-feng

(YulinNormalUniversity,YulinGuangxiChina537000)

2016-08-20

广西高校人文课题《元明清杜诗接受研究》(编号:SK13ZD031)成果之一;玉林师范学院校级课题《古典诗词网络传播研究》(编号:2014YJZD08)的成果之一。

黄桂凤,女,玉林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古代文学博士。

I

A

1008-0597(2016)03-0026-06

10.16161/j.issn.1008-0597.2016.03.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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